芒未的話,又讓席間陷入一片沉寂。他們完全沒有想到,秦軍實際隻動員了六萬人,而且他們還都不用秦人自己來養,一部交給了梁、夾,一部交給了汾上,這簡直是無本的生意啊!當然,芒未並不知道,汾上隻供應了河東之軍一半軍糧,河東的另外二萬人,還是要靠河東提供給養,每天二千石,一年下來也有七十多萬石。這對隻有十來萬戶的河東來說,也是一個極大的負擔。就按平常每戶繳稅十五石計算,河東一年的收入大約有一百五十萬石,養巴蜀兵占了一半。——這是額外的負擔。
一名門客有些疑惑地問道:“秦以六萬,伐趙四十萬,焉操勝算?”
芒未道:“非也。秦以四萬入河東,二萬入南陽,令趙不能犯,非將伐之!”
春申君打斷道:“吾聞秦十郡各征兵二萬,計二十萬。今言三郡六萬,得勿欺乎?”
芒未道:“十郡二十萬,誠欺也;實三郡六萬!”
春申君道:“以二十萬擊四十萬,亦難勝也。奈何六萬而得勝算?”
芒未道:“河東之地,才堪四萬,南陽二萬。多則無益。上黨戶不過十餘萬,有兵二三萬足矣。今內外之師計四十萬,地不勝兵,雖多無所用。俟其乏糧而擊之,四十萬人皆為齏粉矣!”
春申君道:“此誠秦之所計乎?”
芒未道:“然也!”
春申君道:“何人所計?”
芒未道:“當出於應侯!然此計甚秘,知其詳者不過三數人。臣時在相府,聚內史、治粟、造作諸府術士、會籍數十;分彆居室,不相往來。每有計,則算焉,而算士不知其故。為時月餘,乃遣去。亦各歸家不得出數月。是以天下皆無所知也。”
趙國舉國而爭上黨,天下諸侯都認為這是秦趙相爭的要著,但偏偏是這一要著成了關鍵的敗筆,被應侯看破、抓住,並以一種欺騙的手法遮掩了天下的目光,讓打算看秦趙兩敗俱傷的諸侯成了笑柄,這種反轉讓春申君及其門客們心理上一時轉不過彎來。他們想反駁,但卻找不出反駁的理由,因為事實擺在那裡:秦國全殲了上黨的趙軍,四十萬眾!而且緊跟著,秦軍就……
一名門客好像抓住了什麼要害,問道:“依大夫所言,秦以六萬擊趙四十萬,是秦有餘力也。奈何武安君欲乘勝擊邯鄲,而應侯不允?果為客所說乎?”
芒未道:“誠有蘇代說應侯,複說武安君。言今趙亡,秦王王,則武安君必為三公。且趙亡,北地入燕,東地入齊,南地入韓、魏,而秦無所得也。而應侯固以秦兵勞,許韓、趙之割地以和,且休士卒。所謂休士卒者,休上黨之卒也。而攻太原、皮牢者,關中之軍也。八月取上黨,上黨之巴蜀、南郡軍皆歸;十月秦以關中軍取皮牢、定太原;正月還師,蓋以歸農也。此秦固計,非因蘇代說也。夫趙豹許秦六城以和,而趙王悔之,是以九月複入邯鄲也。巴蜀秦軍固疲矣,而關中則力裕。然王陵少能,數敗於趙;秦王欲武安君代之,武安君抗命不出,乃以王齕為將擊邯鄲,而於十二月殺武安君。”
春申君十分敏感地問道:“秦固虛伐邯鄲,非欲得邯鄲,欲其割地也!其軍不過數萬,皆刑徒也!”
芒未道:“誠如君言!王齕本計正月罷兵歸農,而邯鄲曾不欲媾!應侯乃計之,邯鄲,趙之本也;邯鄲一年不耕植,所失過於秦卒勿歸。計邯鄲必割地以和。而邯鄲遂不和,乃使王齕入其郊,勿令春耕,絕其秋收,並儘其餘糧;務令邯鄲荒蕪,田畝儘毀,以動其本!王齕遂留邯鄲經年,壞阡陌,隳水利,儘食其糧。邯鄲遂殘破矣!”
春申君喟然道:“以糧為兵,應侯其首乎!敵軍雖多,而能置於無用;秦兵雖少,而能動敵根本。誠國士也。吾不能及也。此國士者,秦王複將棄之乎?”
芒未道:“臣聞應侯失秦王意,待罪府中。今者以蔡澤為相。”
春申君道:“蔡澤,至賤者也,以之代應侯,亂尊卑之序也!應侯奈何失意於王?”
芒未道:“聞秦王一日臨朝歎息,應侯問其故,答曰:‘吾聞楚之鐵劍利而倡優拙。夫鐵劍利則士勇,倡優拙則思慮遠。夫以遠思慮而禦勇士,吾恐楚之圖秦也。夫物不素具,不可以應卒,今武安君既死,而鄭安平等畔,內無良將而外多敵國,吾是以憂。’應侯之入秦也,官吏每因循遷任,而無所薦者,是故王有此言,蓋欲應侯多薦賢能。而應侯不能應,是以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