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
莉莉安敲響了翠峰堡主臥室的房門。
成婚之後,克萊蒙伯爵的病情奇跡般好轉，乃至人人都在傳是伯爵夫人的好運庇佑了伯爵。
但即使如此，他依舊深居簡出,鮮少在眾人前露麵。
一個月過去了，莉莉安滿打滿算就見到伯爵三次,甚至沒得到與他單獨交談的時間。
這次她堅持要見伯爵，加勒特爵士總算放行,讓開了路。
進門之後，主臥室意外地煥然一新。
看來之前為了迎賓,連帶著主臥的古董古畫也都撤去了，沒了需要避光的老家夥，厚重的窗簾總算拉開。
臥房得以見天日,和煦陽光傾灑進來,照亮深紅色的帷幔。
這也是莉莉安第一次在光線充足的情況下，見到阿諾德·克萊蒙伯爵本人。
他坐在書桌後，穿著簡單的白襯衣和深色長褲，銀白的發攏成馬尾，垂在後腦。聽到門扉開啟的聲音,克萊蒙伯爵抬起頭,摘下了掛在鼻梁上的單片眼鏡。
誠然伯爵不再年輕了，可仍然能稱得上英俊。眼尾生著皺紋也無妨蔚藍眼眸清明剔透,深邃五官與高挺鼻梁在拂去病態後看上去器宇軒昂。
隻是伯爵還是麵色蒼白,略有幾分瘦削。
病還沒完全好嗎？
“日安，大……阿諾德。”莉莉安尷尬改口,“今日您用過飯了嗎？”
“自然，你送來的新菜品很美味，我聽大衛說,是新引進的種植物，叫土豆？”
“是的。休息得如何？”
伯爵聞言莞爾，他放下手中的書籍，向後倚靠：“我親愛的莉莉安，我還沒老糊塗到如此地步。既然你說有要事商議，就不要與我客氣了。”
話都這麼說，莉莉安隻好直奔正題。
“我……想去月暮森林一趟。”她說。
莉莉安對翡翠郡的了解不多，還是特地到書房看了地圖才確認了月暮森林的位置。
翡翠郡之所以叫翡翠郡，是因為西、南兩個方向均有茂密的森林，翠峰堡位置靠南，而在西邊，月暮森林一直連綿至瑟瑞亞王國的邊境線。
從翠峰堡出發，車馬要走兩日才能抵達月暮森林邊緣。
克萊蒙伯爵聞言側了側頭，他看上去有些詫異：“是為了艾琳娜·道恩？”
莉莉安：“……”
看來，他人在病重、足不出戶，可翠峰堡周遭的事情也沒能瞞得過他。
“是的。”莉莉安坦誠道，“我向教會繳納贖金，可不是為了將她流放的。”
“確實如此，但隻要道恩一家按時歸還贖金就好，”伯爵說，“為了一名農戶之女，沒有必要。”
莉莉安抿緊嘴唇。
道出這句話的伯爵雲淡風輕，老實說，他的反應並不出莉莉安意外。
隻是她的麵孔中難掩失望之色。
“怎麼，”然而伯爵依然麵帶笑容，低沉的聲線
中帶上幾分不含惡意的嘲弄，“是不是覺得，堂堂阿諾德·克萊蒙也不過是個對平民不管不顧的傲慢貴族？”
莉莉安：“…………”
話都讓你說儘了不是！
伯爵忍俊不禁地搖頭，而後笑意散去，他深邃的眼眸看過來，竟流露出幾分肅穆。
“艾琳娜·道恩的悲劇，歸根結底是我的問題，”他一聲歎息，“這幾年我臥病在床，對領地疏於管理。這件事必須從根源上解決，請你不要擔心，莉莉安，我正在與加勒特爵士擬草相應的條例。”
說著，伯爵將壓在書本下方的羊皮紙抽了出來。
“暫時的想法是，設置流動的治安官，定期在郡內各地調任，”他說，“不用自己人，處置問題就會公道一些。”
鄉村之間最大的問題就是人情社會。
要村民舉薦治安官，最終不是落在富戶身上，就是叫磨坊主、酒莊主人擔任，基層官職反倒是成為了壓迫平民的工具。
但要是由伯爵來指定治安官人選、再來回調任的話，情況應該會好的多。
莉莉安乍一聽，這不就是我國古代的官職調動方式嗎。
不過嘛……
要說弊端，肯定也是有的，粗糙想出的方案，肯定不如封建社會延續幾千年的製度完全。
可總比沒有好。
以及，這也不是莉莉安到訪的目的。
“可艾琳娜本人呢，”莉莉安堅持道，“若法律條例不能救她，對她依舊毫無意義。”
“你已經救下了她，不是嗎？”伯爵反問，“法律能保護人，卻不能改變人的想法，莉莉安，不是法律傷害了她、流放了她，是法律之上的東西。”
莉莉安明白伯爵的意思。
艾琳娜受到的不是法律處置，而是道德譴責。
失去貞潔的未婚姑娘，還被指認為殺人凶手，更是最終蓋上了“通（）奸”的罪名。莉莉安能免去她的鞭刑，卻不能阻攔鄰裡鄉親背後戳她脊梁骨。
哪怕她是被迫的，可誰會在乎真相呢。
“你可以去，”伯爵說，“翡翠郡也是你的領地，親愛的莉莉安，沒有任何人能阻攔你出行。隻是你得想好。”
“什麼？”莉莉安問。
“你是克萊蒙伯爵夫人，翡翠郡的主人之一。你身上肩負的，遠不止是艾琳娜·道恩一人的未來。”伯爵語重心長，他麵容平靜，在莉莉安看來，也無比冷酷。
“我聽說你與維爾多夫人簽訂了數個商業合同，要將土豆售賣給她，是嗎？今後若推廣種植，一項農作物不知能養活多少人，”他說，“而留在翠峰堡，你還可以同阿諾德要塞的騎士們打好關係。那是翡翠郡的入戶大門，如今郡地之外，多少區域因為教會分歧而矛盾重重，各地騷亂層出不窮，他們的忠誠能保衛的，也不隻是你我的平安。
“還有其他貴客們，來參加你我婚禮的賓客都非同小可，其手中的資源、籌碼和關係網絡，遠超一名農戶之女，與他們結
交能讓你養活更多的平民，而艾琳娜·道恩即使住在月暮森林邊緣也不會死，孰輕孰重，我認為你應該想清楚。”
莉莉安知道伯爵是好心勸誡。
他說的在理，掌握更多資源的貴族和富商，確實比一名農戶之女更值得結交。
但莉莉安仍然覺得艾琳娜·道恩的意義遠不止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