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夕陽在天際邊燒著紅雲。酷暑的炎熱微消。淡淡的暮色籠罩在寧國府的清幽、軒峻的園林中。
寧國府東側的一間小院中,賈環邁步進去,一道優美的倩影正焦慮的等待著。
“環叔,你可算來了……”秦可卿美目落在賈環身上,欣喜的走上前兩步,又忙停下來。
秦可卿的大丫鬟寶珠笑著給賈環行禮,“婢子見過三爺。”
賈環笑一笑,對兩人點點頭,“嗯。”
他早就派如意回寧國府提前通知了秦可卿,他要和秦可卿先見一麵。剛才賈府的內眷進後宅之後,他跟著尤氏到寧國府來。
夏季的蟲兒,在傍晚時孜孜不倦的鳴叫,倍添幽靜。
第470章 可卿之事(下)
“秦氏,坐下來說吧!”
賈環做個手勢,掃了一眼客廳,和秦可卿坐下來說話。賈母等會就要派人來請秦可卿,時間緊急,但他和秦可卿說幾句話的時間還是有的。
寶珠站到隔壁的臥室裡去。將客廳的空間留給賈環和秦可卿。
寧國府的這間小院,是當初賈環回府給賈珍掛祭時,秦可卿安排他暫住的院子。客廳裡擺設基本沒變。居中一張八仙桌,幾張梨花木交椅。條桌、桌幾、花樽、字畫若乾。
當時,秦可卿心頭的大石頭卸去(賈珍已死),心情極佳,以寧國府的女主人、蓉大奶奶的身份招待他,安排的飲食、起居、用度都是極其的用心,全是賈府裡的一等待遇。
而也正是那天晚上,秦可卿帶著寶珠,悄悄的來謝他,給賈蓉看到,所以誤會。
在八仙桌邊坐定後,賈環道:“我原本是打算近日解決你的問題的。不料今天你婆婆在老太太跟前侍候,老太太想起你,因問起你來。我要在你見老太太之前見見你,問問你的真實想法。不管你是選擇留下來,還是選擇與賈蓉和離,我都支持你的想法。”
語言這種東西是很蒼白的。賈母要留秦可卿,秦可卿在賈母麵前說的話未必是她的真心話。他當然是要知道她內心裡的真實想法,才好處理。
淡淡的暮色從大開的兩扇窗戶外浸軟進來。四周幽靜,略顯空曠。秦可卿穿著一件海棠紅的長褂,身姿纖巧婀娜,神情溫柔,清水般的明眸看著賈環,細聲細語的道:“環叔,老太太是要留我?”
她下午得到環叔的丫鬟如意的通知時,問了幾句情況。以她的性情,自是已經在心裡過了好幾遍。
賈環一眼就看得出秦可卿的猶豫,“嗯。你要是選擇留下來,我去和賈蓉說,保管他不敢再冷落你。”
有些話,不是他說了,賈蓉就會相信。沒有人是木偶。但如果,秦可卿還是願意留在賈府裡,他還是會費工夫,讓賈蓉相信他和秦可卿是清白。
他和秦可卿的私交雖好,但彆人夫妻的事,他怎麼插嘴?清者自清。難道,他要反複的在賈蓉麵前說:我和你老婆是清白的!這不和傻逼一樣麼?
直到他去年年底回來,祭祖時,賈薔告訴他賈蓉已經休妻,這才是將這件事挑破,提出來,需要處理了。但,他一直忙著科舉的事,直到此時,才算是清閒下來,準備處理。
賈母今天突然問起來,是將這個過程推前了幾日。當然,曝光之後,賈蓉和秦可卿的壓力很大。要是悄然的處理,要好的多。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呀。
“若是你不願意留下來,想與賈蓉和離,也行。你父親雖然去世了。你兄弟還在。你去秦家裡住著,生活、用度不用擔心,我會給你安排好。日後,或是嫁人,或是其他。你再想一想。這我就不好給你建議。”
賈環把話說的很透徹。從國朝的社會習俗來看,秦可卿若是離婚後獨居,門前是非多。不過,她有個弟弟秦鐘,能頂門梁,倒也沒太大的麻煩。他幫襯著秦鐘就行。
當然,最好還是嫁人。不過,一則是秦可卿經曆了一次失敗的婚姻,未必願意再嫁;二則,二婚很難找到好人家。所以,他不好給秦可卿建議。
“環叔……”秦可卿情不自禁的輕喊一聲。環叔對她的關心,她豈能感受不到?
去年年底,拿到丈夫賈蓉的休書,她已經徹底的心灰意冷。即便,環叔說不會再讓賈蓉冷落她,但是破鏡難重圓。
可是,她嫁到賈府裡來這麼多年,再回到對她而言已經完全是陌生環境秦家,她心中很害怕。
秦可卿並非是一個很有主見的性格。她遇事,想的很多,但要她決斷則很難——沒有執行力。此時,她便是思來想去,難以作出最終的決定。
秦可卿沉思著時,一直在臥室裡偷聽的寶珠忍不住進來說道:“奶奶,蓉大爺那性子,怕三爺怕的要死。三爺的話,他就算聽了,也沒個真心對你。這以後的日子怎麼過?出去嫁人嫁的不好,是才離虎穴,又入狼窩。要我說,還不如離府彆居,掛個修道的名頭。上頭有三爺照應著,下頭有秦少爺(鐘)撐著,這輩子都穩當,豈不是自在?”
寶珠和秦可卿是同生共死的情分,她心急火撩的跑進客廳來插話,很不合規矩,但賈環和秦可卿都沒有訓斥她。
不過,寶珠的話,讓秦可卿心中下定決心。再嫁,她沒有想過的。她一個女人,命不好,能怎麼辦?
秦可卿站起來,側身對丫鬟寶珠輕聲嗔道:“我和環叔說話,哪裡要你來多嘴?你先出去吧。”將寶珠打發出去,從八仙桌邊走出來,盈盈的下拜,感激的道:“環叔,一直以來都是承你照顧。侄兒媳婦敏感五內。下輩子投生,再給你做牛做馬,報答你的大恩。侄兒媳婦已經被休,無顏再待在這府裡,願去香山棲霞觀修行,終身侍奉道尊。”
說到最後幾個字,想著當初她嫁入賈府的風光,想著她這四五年來的遭遇:公公逼迫,丈夫出賣,禁不住悲從心起,聲音哽咽。
“誒,你這是乾什麼?”見秦可卿跪著,賈環連忙起身,雙手將她扶起來,道:“古語說,施大恩,如結大仇。你再這麼說,你的事以後我都不敢管了。”
“環叔,那我不說……”秦可卿仰頭看著賈環,已經是滿臉淚痕。
梨花帶雨的秦可卿,柔弱的令人心生憐惜。這樣的結局啊!賈環一聲長歎,再問一遍,“你真的決定了?”
秦可卿點點頭,一股難以言喻的悲傷從心底湧起,哭泣的哽咽道:“環叔……我在道觀裡給你祈福……”
賈環歎口氣,他不信鬼神的。心中感慨良多,伸手輕輕的將秦可卿摟著,讓她在他的肩頭痛哭,釋放情緒,“哭吧,哭出來心裡會好受些。”
文天祥說:辛苦遭逢起一經。他和秦可卿的接觸,起源於那日在李紈院中的相見,他忍不住隱晦的提醒了秦可卿一句。秦可卿的結局確實很悲慘。
他並非什麼聖母心的人。每個人的命,都需要自己去掙!但,當麵言語提醒一聲,他還是會做的,這不費什麼事。他並不是一個冷血的人。
而後,秦可卿求他:環叔,救我。形勢一步步的變化,直至他乾掉賈珍。如今,這件事,終於到了結束的時候了。她去道觀裡修行、終老,這個結局……紅顏彈指老,秋去霜幾絲。
唉……!
紅顏勝人多薄命,莫怨春風當自嗟。
賈環如今的身高,和秦可卿平齊。任由著秦可卿在他肩頭哭泣。他心裡對秦可卿這個嬌媚的尤物大美人有好感,但他當然不會在她心情不佳的時候吃她的豆腐。
然而,夏季的衣服是很薄的。秦可卿一襲長衫,身姿婀娜,纖巧。二十二歲的大美人,正值她人生裡最美好的年華,峰巒起伏,柳腰柔臀。溫香軟玉一般的觸感,隔著薄薄的衣服傳來。香氣滿懷。讓賈環禁不住想起遠在江南等著他的林千薇。已經嘗過美人滋味的他,和童子時,差彆是很大的。氣血湧動。
秦可卿並非第一次在賈環麵前哭泣,哭的很輕鬆、痛快,將心中的委屈、無奈、繾綣都哭出來。突然間,她感受到賈環的反應,頂著她的,一下子給愣住。
賈環尷尬的後撤了一步。他過線了。和秦可卿分開,狼狽的解釋道:“可卿,抱歉。呃……我很久沒那個。總之,很抱歉。”
秦可卿哭的梨花帶雨,白皙圓潤的臉蛋滿是淚痕,這時是,淚水止住,嬌靨上紅霞滿麵,白膩的頸脖上,一片緋紅,如燒。滾燙,滾燙的。
寶珠曾經打趣她:說環叔要她等著。當然這是開玩笑。她弟弟都比環叔大一歲。她從來沒有往那個方麵去想過。一直以來,有一個問題,她回避的並沒有去想過:環叔,對她,到底是怎麼想的?
秦可卿腦子裡一片亂麻,等回過神,嬌柔羞澀的轉身疾走,類似於逃跑。
賈環隻見秦可卿愣了幾秒鐘,滿臉緋紅,嫵媚動人,然後,一聲不吭的轉身快步往外走。頓時頭大。但他又不可能在寧國府裡去追著秦可卿,隻得喊一句,“可卿,不是你想的那樣啊。”
情急之下,他用了最順口的稱呼。秦氏、蓉哥媳婦這兩個稱呼,很彆扭。
秦可卿走的很快。片刻之後,寧國府的小院裡,就變得一片寂靜。夜色已經完全的籠罩下來。
賈環一聲苦笑,秦可卿誤會了。他並無意在此時冒犯她啊。隻是,男人的自然反應!出糗出大了。這事給鬨的!
賈環往南麵的甬道出了寧國府的垂花門,再出寧國府,回望月居。
……
……
五月初一晚上,賈母上房裡傳出消息:賈蓉與秦可卿和離。
賈母、王夫人、王熙鳳、薛姨媽幾人苦勸不住,隻得同意秦可卿和離、出家修行。但是,賈母到底是深愛秦可卿,並沒有讓她遠行去香山上的皇家道觀棲霞觀,而是,就在大觀園中。挨著妙玉的櫳翠庵後有一間達摩庵,收拾出來,供秦可卿修行。
當日,賈元春省親時,這裡都是有尼姑、和尚。後來收拾園子,除了妙玉,將這裡的人等都派去家廟——鐵檻寺。賈芹管事的差事,就是由此而來。
消息隨即傳便整個賈家。賈蓉有著族長的身份。休妻是整個家族的大事,熱議不止。但這並不能讓結果改變。
秦可卿要帶發修行,寶珠自是跟著去。主仆兩個,清清冷冷的收拾著東西去了大觀園中的達摩庵。
第471章 文章之爭
秦可卿與賈蓉數年的婚姻在雍治十三年的五月初,就此結束。寧榮兩府上下人等都在熱議此事。
在這樣的浪潮之中,沒有人注意到王夫人在五月初二清晨的和賈政提起寶玉的婚事的事。她極其的不滿賈母對寶玉婚事的乾涉。而賈政還想著賈環給他的保證,接觸實務(升官)。他的意見是,晚幾年成親無妨,且先看著。
王夫人對這個試探的結果還是滿意的。她還有時間,來爭奪賈府後宅中權力。
另外,五月初一打醮結束之後,清虛觀的張道士派了人給史家報信。史家兩個侯爺史鼐、史鼎聽後都隻能是長歎一聲,他們姑母拒絕了。這便沒法。史鼐還是在端午節時,去了王子騰家中,想要謀求一個差事。
五月初三是薛蟠的生日,他宴請寶玉、馮紫英等人。賈環自是給呆霸王漏掉。
端午節後,賈環處理好賈府的事宜。第一,整風運動收尾,他“奪取”了賈府的內外大權。
第二,秦可卿的事,被賈母察覺後,以她和離、出家修行,而暫時告一段落。
……
……
雍治十三年,五月初八。賈環在晨光中悠哉悠哉的從賈府出門,重新回到翰林院中“上班”,開始朝七晚五的生活。
五月前後這幾天,他專程向方先生請了假。他本來就不是修書的主力。這段時間的任務還是在看書,熟悉本朝的史料。
上午時分,賈環在檢討廳中坐定後,和同僚們照過麵。周慎行還是笑嗬嗬的和賈環聊幾句,“賈兄那份演講文稿當真是……哈……有趣至極。”錦衣衛出麵傳播,自是傳的到處都是。
見周圍的同僚都是豎起耳朵,賈環看似隨意地笑道:“隻不過是遊戲文字而已。說給府裡的下人們聽的。”
檢討廳中仿佛有些敵意漸漸的淡下來。原本要指責賈環敗壞翰苑文風的翰林們都熄了開口的想法。遊戲文字這種事,誰沒乾過呢?彆說講這種大白話,就是講個黃段子,也屬正常。
賈環應付了同年周慎行幾句,便起身出了檢討廳,去西邊的講讀廳方先生的公房中銷假。
到門口,聽的裡麵有爭論之聲。賈環略等了等,隨即給方望叫進去。不大的公房中,陳設著書案、座椅。牆角、書櫥上到處堆著書,散發著書香。
魏翰林也在裡麵,扭頭看了賈環一眼,對方望告辭:“下官先告退。這一段曆史,還請總裁大人好好斟酌。”為尊者諱,這是許可的。但,正人君子,絕不亂編曆史。
方望頭疼的揮揮手,讓魏翰林先走,吩咐小吏給賈環看座、倒茶,笑歎道:“好一個魏宗貫,執拗如牛。”又問賈環,“他似乎對你也有所不滿?”
剛才魏翰林在和他爭論世祖朝的一段公案。國朝唯一的三元,朝廷宰輔林季同,據說當年為殿試讀卷官時,打壓了後輩、後來世宗朝的宰輔楊泰和,為的是獨享國朝唯一的三元的榮耀。
他的意思是將此事寫入《皇周英華》中,貶低林季同。用意當然是測試一眾修書的翰林們的態度。因為皇周英華回頭還要給雍治皇帝奪位洗白。然而,魏翰林執意不從,讓他很頭疼。這“官司”日後還有的打。
賈環無奈的一笑,說明原委,“方先生,魏修撰是公孫師兄的嶽父,他對我不勸說公孫師兄重返仕途很不滿。”
魏翰林當了這些年的老翰林,又被人填到《皇周英華》這個大坑裡,至少還要耗費六七年的時間,他這輩子的仕途搞成這樣,不是沒有原因的。性格決定命運!
方望仰頭大笑,枯瘦的右手在木椅扶手上連拍幾下,“哈哈。人各有誌,豈可強求!”
和賈環閒聊了幾句,銷假。從書案邊鎮紙壓著的一個便簽。賈環上前,接過來。
方望譏笑道:“這是國朝的大儒傅伯龍給我的信,說你在京城中流傳的那篇文章,大白話,極其的粗俗,要我督促你用心讀書、寫字。嘿……他口氣倒是大的很。”
傅伯龍說這樣的話,聽起來是相當刺耳的。賈環一聽就明白是怎麼回事:白話文和文言文之爭。他的那份演講文稿,不過是一個導火索罷了。
江南之地,報紙作為新興產業已經蓬勃的發展,遍地開花。最大的報紙,當然是南京國子監所創辦的《金陵簡報》。
江南的經濟發達,有大量的市民階層。這是報刊興起的關鍵。英國被譽為報紙的國度,它在工業革命之後,市民階層人數大量的增加,報紙因而得以興起。
江南的報紙,現在已經傳到京城來。辦報的主流,是白話文。賈環在創刊之初,定下來的調子,就是以白話文寫作。當日,不聽話的監生都給打發到偏遠山區當教諭。
賈環想一想,緩聲道:“所謂文章大道之爭,不過是小道。以實用為準。寫給府中下人聽的,自是要通俗易懂。歐陽文忠公修史,都力求簡潔、通俗。寫給讀書人看的,自是要有文采。”
方望微笑著撚須,讚同的點頭,道:“王楊盧駱當時體,輕薄為文哂未休。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
明朝前後七子提倡古文運動,打破館閣體的製約。國朝的文壇,延續的是晚明的文風。但是,自由過了頭,沒有天才橫溢的人物,寫不出唐周(宋)時期的好文章。
因而,國朝翰苑文風再起,要求用典、雅致、精煉、流暢。確實出了不少精品文章。這幾十年的代表者,就是他的對頭,前禮部左侍郎、翰林院掌院學士彭仕鄂。
而作為國朝的文壇宗師,他提倡的是:自由、敘趣、言情。古文運動是沒有錯的。關鍵不在於模仿古人,而在於“文為心聲”,要寫出自己的感情來。
白話文,比他的觀點,更加的激進。但,他作為文壇宗師,願意看到一種新的文風運行。或者,這是未來文章的方向也未可知。
方望這是引用杜甫的詩句,嘲笑傅伯龍、彭仕鄂等人。當年初唐四傑的詩體,改革兩漢以來的賦、古風、長體,改為絕句。多少人嘲笑?但是,現在人呢?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
這和現在有人在維護古文,一口拒絕白話,是何等的相似?不得不說,方宗師確實是個性情中人。他並不是讚同寫白話文。而是在大儒的指責和弟子的觀點之間,他鼎力支持自己的弟子。
賈環笑道:“先生所言極是。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語言特色。去蕪存菁,留下來的,就是合理的。正所謂:文章體製本天生,隻讓通才有性情。模周(宋)規唐徒自苦,古人已死不須爭。”
賈環並不願意參與、或者挑起文言文和白話文的爭端。他並沒有興趣來一次消弱版的新文化運動。存在即合理。吵來吵去有什麼用?報紙,自然的會將白話文推廣開。
方望聽的立時酣暢的大笑,道:“哈哈,子玉,好詩。再念一遍,我寫下來。”說著話,提起筆來,將賈環這首詩錄下來。
模周(宋)規唐並非一定是對的,或者錯的。用什麼文體寫不重要,重要的是寫文章的人。隻讓通才有性情啊。
這首詩的用詞、氣度,讓人感覺到一種叫做才華的東西,在筆尖滿滿的溢出來。
方望錄完詩句後,心情大好,不屑的道:“傅伯龍此人好為人師,教授過太子,自詡為帝王師。文章之道,哪裡論的到他來廢話?就是彼輩這種人太多,所以文學獎一事,遲遲無法落實。”
大儒,並非一定就是文章大家,同時,私德一樣有虧。比如,儒家的亞聖朱熹,他的詩詞、文章如何能和蘇軾比?但他確實是大儒。私德上,朱熹還娶了兩個漂亮的尼姑做小妾。還有諸如嚴蕊、扒灰等故事流傳。但,這並不影響朱熹作為儒家亞聖的地位。
文壇上的事,賈環作為晚輩後進,不好點評。難怪他早給方宗師提了文學獎的事,遲遲不見下文。又想:倒沒想到傅伯龍是太子寧溥的老師。
方望喝口茶,道:“你那標點符號的事情,我打算推廣開。至少,皇周英華這部書裡會使用。”又道:“你婚期就在下月底。再過兩日,我給你放一個長假。”
賈環婚禮的請柬,自是早就送給方宗師。當然,沒有剛請完端午的假,借著又請婚假的道理,還要略等幾日。
賈環謝過方宗師,告辭離開。那篇整風所用的文稿,被傳的京城到處都是。文壇上的事,他是不打算管的。這種“鬥爭”,是方宗師的戰鬥地圖。
他現在的情況。仕途蟄伏、無事。刷士林名聲,非他的誌趣所在。執掌賈府內外之後,壓製著一乾豬隊友們不要作死。當然,還有個賈赦的隱患、小尾巴。
接下來,就是安靜的在黑暗中,等著太子作死。帶著賈府,在這驚濤駭浪的政治風波中安然無恙。
那麼,現在,他該成親了。
……
……
五月十日,賈環前往小時雍坊何大學士府上送結婚的請柬。他有點小事要提醒何大學士一聲。畢竟,殿試上,何大學士對他很愛護。
第472章 文官領袖
國朝的大學士設置一直都是明朝“四殿兩閣”的格局,分彆在分管軍政的南書房、軍機處辦差。隻是,隨著時間的變遷,軍機處和南書房的地位職責一直都在變化。大學士,並非總是在滿員狀態(六位)。以雍治朝而言,現在就隻剩下四位大學士,在軍機處協管全國軍政大權。
大學士們的地位,依次往下,分彆是:中極殿大學士,建極殿大學士,文華殿大學士,武英殿大學士、文淵閣大學士,東閣大學士。
建極殿大學士何朔,位居朝堂大臣中第二位,是文官的領袖。山東新泰縣人。字,高遠。時年六十一歲,正是“年富力強”之時。屬於強力的政治人物。
賈環抵達位於小時雍坊何府時,何府門口車水馬龍。拜訪者極多。若是論含金量,遠高於賈府門前。賈環將帖子遞給門官,說明來意,“這位老伯請了,在下欲見何相,親手贈送婚禮請柬。”
賈環在京城之中,算是一個名人。但此刻他身穿便服,一副讀書人的裝束,並沒有引起等候在何府門前眾人的注意。不過,何府的門官自是知道賈環的,將帖子收了,道:“賈探花且稍等片刻,我家老爺正在會客。”
說著,將賈環引到門房之內等待,自去稟報。片刻後,何朔的次子過來陪賈環說話。
……
……
時值午後,書房中,幽靜、雅致。庭院裡的花香襲人。
何朔正在和來訪的大理寺左少卿梁錫交談。他今日沒有在大明宮中辦事,因而早早的回府休息。
梁錫來向何大學士彙報前段時間鬨的沸沸揚揚的科舉舞弊案之事的處罰結果。天子禦口親斷,定下了主要官員的罪責,但一些小蝦米,則是要三法司還要處置。明天,此案的奏章就要上報給軍機處。
梁錫勸說道:“何相,梅和歌乃是謝大學士的學生,此次舞弊案後,未必沒有謝大學士的授意。趙星辰的證詞,可以拿到。”
梁錫的意思是通過梅翰林的事,攀扯到謝大學士。兒子可以坑爹,學生也可以坑老師嘛!何大學士與謝大學士之間的矛盾已經有些明顯。他作為何大學士一係的官員,當然想拔掉對手。
何朔六十出頭的年紀,身材高大,微笑著擺擺手,道:“梅和歌是什麼結果?”
梁錫心裡無奈的歎口氣,簡明的道:“貶哈密衛所一小官。”這個懲罰相當重。邊塞之地,清貧苦寒。朝廷有征西域之意,哈密衛將是前線之地。
何朔點點頭,抿了一口消暑的茶湯。
……
……
賈環並非第一次來到何府之上,他當年給山長張安博領著來過。每年過年,他都會上門投貼拜年。當然,得不到接見,很正常。宰輔門第,非同小可。
賈環與何朔的次子聊了一會,將他自己婚禮的請柬送到,就準備告辭了。
他倒是想提醒下何大學士,但是見不到人,他亦無法。轉述,肯定是不靠譜的。他隻能相信,每一個宰輔,能做到這樣的位置,都不是庸人。
正準備走時,給何朔派人請到他的書房中相見。
氣派、精致的書房中,一名六十出頭的老者穿著一身淺灰色的便服,正坐在窗邊下的椅子處飲茶,神態寧和。這便是國朝文官的領袖何大學士。
何大學士微笑著道:“本來是不打算見子玉的。聽說子玉是上門來邀請我參加你的婚禮,不見一見你,就不大像話了。屆時,老夫會派及超參加。”
他維護賈環,並不需要賈環的感謝。他是為國選材。但,賈環上門來邀請他去參加其婚禮,這個親近的態度就讓他感到很舒服了。因而,臨時決定見一見賈環。
及超就是何二少的表字。
這話說的!賈環發現,但凡廟堂大佬,說話都是很透徹的。因為他並沒有與之對等的地位。大佬們無須顧忌他的看法、心情。拱手道:“學生謝過何前輩。”
何大學士出身翰苑,賈環自稱晚輩、學生都是可以的。稱其前輩,更顯親近之意。當然,前輩、晚輩,這都是讀書人之間的稱呼。
何大學士點點頭,嘉許道:“嗯,你那份給你府裡下人說的文稿,非常不錯。以小見大,將來公卿之位,對你而言,隻是等閒。”他對賈環的評價很高。
同樣的一份文稿,有的人看的文言和白話之爭,有的人看的是治國之才。
何大學士又勉勵道:“聽聞你最近跟著方望溪一起修書。年輕人要沉得住氣,坐得了冷板凳。前明李東陽,少年得誌,卻沉寂翰苑十幾年,最終卻柄國十八年。清節不渝,天下敬仰。諡:文正。”
中國之曆史,自諡號確定以來,諡“文正”,是時人對文臣的曆史功績最高的褒揚,蓋棺論定。這和二十一世紀,領導人辭世時,官媒訃告裡用的定語一樣。這是最定格的用語。
諡號“文正”的名臣,非常少。比如:範文正公(範仲淹)、曾文正公(曾國藩)。
賈環心裡苦笑:李東陽,又是一個神童、“權臣”的模板啊。他現在還真有點避諱給人這樣稱讚。
他給雍治天子打壓,很大的原因就是因為,他前麵,有這樣的一些牛人們在做榜樣、模板。比如:李東陽、楊廷和、張居正。
賈環躬身行禮,謝道:“學生省的。”又提醒道:“何相為士林之望,宜將保重。學生嘗聞有釣魚之法,望前輩慎之。”何大學士是文官集團的領袖。說他是士林之望,並非虛言。
賈環這幾句話,其實是說的不怎麼得體的,有點冒失。但是,將他的擔心、提醒的意思表達出來了。
何大學士看了賈環一眼,微微一笑,端茶喝了一口。
賈環便趁機告辭出來。出何府,小時雍坊,在盛夏的下午三點許,炙熱的街道中,賈環回頭看了一眼坊中繁盛,心中歎口氣。
他這幾天想明白一件事:雍治皇帝,若是要讓政老爹擔任一省的學政,有極大的概率是在釣魚。
不用說,文官集團肯定會集體反對這個任命。沒有人會容忍一個勳貴出身的官員,擔任一省大宗師這樣的職務。連科場都沒下過的人,怎麼點士子當秀才?這不是搞笑嗎?
這是對科舉規則,粗暴、公然的踐踏。是對科舉出身的官員一種蔑視,是對其優越感的一種強力打壓。
那麼,文官集團的力量,就將全部的暴露在天子麵前。數年之後,以當今天子的手腕,恐怕會將文官集團清理大半,將文官集團所謂的政治理念,掃到垃圾堆裡去。
不是科舉出身的官員,就歸屬於文官政治集團當中。比如清朝,政局穩定之後,一樣的科舉取士,為什麼沒有形成文官集團?明朝的初年,一樣沒有這種概念。
根本的,還是要認可文官政治的理念:士大夫與天子共天下!當然,國朝文官政治還在起步階段,理念要弱一點:文官當國,王朝興衰不可係於天子一人。
賈環身為文官集團的一員,當然是希望這個集團繼續存在。但,他不知道何大學士聽進去沒有。若是沒有,他後麵幾年的日子,怕是就難過了。
而且,若是何大學士在鬥爭失勢,他在領導賈家在政治博弈中,也要全麵的考慮這個潛在的風險。
……
……
賈環從何府出來時,大儒傅伯龍正在東宮裡,與太子講經。話題,還是賈環最近引爆京城輿論的那份文稿。
第473章 武勳集團
華美的偏殿裡,太子居庭中,坐在烏檀木書案之後。大儒傅伯龍麵對著太子,站在約兩米開外講經。
傅伯龍是一名將近七十歲的老者,精神健旺。身材高大,長須花白。藍色的衣袍寬大、飄飄。他和太子的話題正好由經義延伸到“賈府整風文稿”上。
傅伯龍道:“殿下,臣以為此子有治國之才,不可不重用。”
太子寧溥頓時臉色微微陰沉下來。諄諄教導他的老師尹言已經調離京城,任湖廣黃州府知府。翰林外放,隻升一級,等同被貶。一連串的新仇舊恨湧上心頭。
寧溥冷哼一聲,道:“太師,此人心思陰沉、為人狡詐。這篇文稿裡通篇都是陰謀。都是雕蟲小技。君子之道,以德服人。”
傅伯龍官加太子太師(從一品),屬於虛銜。看了看自己的學生,心裡歎口氣,道:“殿下的話沒錯。不過,朝廷有征西域之意,賈環曾經提出治理西域之策,如此人才,不用可惜。”
寧溥愣了下,這才明白過來。心裡,默默的重複了一句:此子有治國之才,不可不重用。
……
……
賈環的翰林生涯很輕鬆。五月十二日,便再一次拿到方宗師和新晉禮部左侍郎、翰林院掌院學士曾縉批準的長假:請假三個月,結婚。這個假期並不算長。若是身在外地的新科進士,請假半年回家成親的都有。當然,前提是官位先落實了。
當日,傍晚時分,賈環去房師魏翰林府中送請柬。魏府的老仆將賈環領到略顯寒暄的正廳中。
翰林的日子都過的很清苦。舉債度日的大有人在。居大不易。那些晉商把持的票號、銀號裡麵就有一門生意,專門是給官員放債,謂之:官債。翰林們算是優質的借貸群體。
賈環在廳中坐了沒一會兒,魏翰林就出來,聽賈環說明來意,接了賈環的婚禮請柬,不滿的道:“你現在固然是在坐冷板凳,但也不能如此自暴自棄?動輒請假。仕途之路,不進則退。”
賈環知道魏翰林是什麼脾氣,沒說話。他當前的任務,並不是升官。翰林詞臣,是天子近臣。當今天子不喜歡你,你怎麼升的上去?還有年齡的問題,低調的蟄伏幾年才是正選。
魏翰林見他的心血、經驗之談賈環並不聽,哼了一聲,問道:“你妻家姓薛?開國之時,紫薇舍人薛公之後?”
賈環不知道魏翰林怎麼突然問起這個,道:“是的。魏先生。”
魏翰林點點頭,又問了幾句薛家的情況,將賈環打發走。搞的賈環一頭霧水。要說,要全家去哈密衛吃沙子的梅翰林定了薛家的女兒薛寶琴做兒媳。還能扯上點關係。魏翰林這什麼意思?他兒子、女兒的年紀都不合適吧?
……
……
賈環離開魏府之後,坐馬車前往北靜王府中。
北靜王水溶的一名長輩今天做壽,他宴請交好的勳貴世家晚上赴宴。賈府和北靜王府一向交好,在四王八公這一批勳貴內,比彆家都要親近的多。賈家之中,賈政、賈環兩人接到邀請。
賈環的馬車到北靜王府門口,側門裡車馬來往,鑼鼓喧天,正是喜慶之時。
四王八公中,這四王,封的都是異姓王,傳承之今。周朝開國之時,以北靜王功高。因而,水溶年紀輕輕繼承王爵,卻在老牌的勳貴中頗有地位。因而,水溶雖然並不掌握兵權、實職,但在廷議時,也能說上幾句話。
賈環卷入乙卯科會試舞弊案時,水溶就曾經幫著說了話。隻是給吏部宋天官給堵回去。
要明白,勳貴們的爵位雖然尊貴,屬於超品,但這隻能保證家族的榮華富貴,並不能保證家族的權勢、話語權。隻有得了實缺,或者有皇帝的青睞,這才有權勢。
四王之中,權勢其下的便是南安郡王。東平郡王和西寧郡王權勢都要差很多。所以,雖然北靜王隻邀請了相好的世交,但北靜王府今天的熱鬨,這是可以預見的事情。
賈環一路暢通無阻,直達府內。而後,給水家的一名近支子弟迎著到一處客廳吃酒中。這並非賈環第一次來北靜王府。他與四王八公之家的子弟、親戚,都是見過的。酒席之中的種種無須贅述。
四王八公可以是一個狹義的概念:四個王爺、八位國公。也可以是一個廣義的概念:開國定鼎時,冊封的一批武勳。雖然,時至今日,時過境遷,這一批武勳之內,勢力增漲、山頭都有很多變化。但大體上可以代稱。
如今舊武勳集團的領軍人物,實際上是掌握了兵權的鎮國公之孫一等伯牛繼宗,官居五軍都督府,左都督。說話有份量的,如繕國公之孫三等伯石光珠。賈家,也是在元春封貴妃之後,才重新恢複其一流勳貴的地位。
除開四王八公之外,周朝還有一批在太宗時期冊封的勳貴,可以稱之為太宗勳貴,與開國的一批舊勳貴之間並不大和睦。還有,一批在這些年陸續封的近十個爵位。
約晚上九點許,盛夏的酷暑逐漸的消散。精美的花廳之中,還在觥籌交錯。明燭高照,酒令與笑聲不斷。
賈環早就借故離席,在花廳隔壁的一處房間休息。他正在思索著他文官集團如何避免給天子釣魚執法的事時,一名青衣小廝進來彙報道:“賈探花,我家王爺請你去書房說話。”
賈環點點頭,跟著水家的小廝穿廳過堂,前往北靜王水溶的書房。書房外的庭院、走廊下,數名精壯的小廝、奴仆守著。都是安安靜靜,挺胸收肚,有一股凝重的氣氛。
書房中燈火綽綽。“進來。”裡頭傳來一個中年人的聲音。賈環頗有些奇怪,北靜王水溶今年也不過才二十多歲。走進書房中,就見大不的書房中,坐著幾名男子在議事。
北靜王水溶穿著白色的便服,麵如美玉,目似明星。居中而坐。旁邊的是一名中年男子,皮膚黝黑。麵圓耳大,鼻直口方,很有上位者的威勢。賈政一身精美的湖藍色儒衫,坐在椅子中。再往下則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矮胖矮胖的,沒說話,臉上帶著三分笑。
賈環中了今科探花,這些日子自是早就和四王八公之中各家的執掌者見過,隻是關係遠近的問題。
中年男子,便是如今舊勳貴集團的領軍人物,國朝武將之中的大佬,左都督、一等伯牛繼宗。三十多歲的男子是都督僉事、三等伯石光珠。
賈環眼睛一過,心中凜然,這是四王八公集團中的一批核心人物,從容的行禮,道:“兒子見過父親。”又道:“賈環見過水王爺、牛世伯、石世叔。”
水溶微笑著點點頭,道:“環世兄,今日大明宮中議事,兵部高司馬向天子推薦你去西域效力。天子之意未知。你那份關於西域的策論,廟堂諸公都很認可。”
第474章 王府論策
北靜王的意思:兵部尚書高國對提議,讓他前往西域軍前效力。但是,他並不通軍事。朝廷征伐西域,調他去西域乾什麼?再一個,目前賈家的危機還沒有解除,他怎麼敢隨意離京?
賈環心中一突。
大司馬,是兵部尚書的雅稱。賈雨村要是沒有被賈環“乾掉”的話,日後,就會由王子騰保薦到這個位置上。當然,現在他隻能在安南的地麵上混了。
如今周朝是文官和武勳集團並立。兵部尚書,此時就是個後勤部長加武器製造商。類似於後世的總後、總裝的合集。武官的任命、升遷權力,都在五軍都督府。
而明朝文官集團鼎盛之時,兵部管理著武官升遷。兵部尚書至少算是國防部長。權力或者還要更大一點。
水溶笑一笑,繼續道:“高司馬的意思是讓你做隨軍,參讚軍機。你在你們府裡整風的那篇文稿,高司馬很讚賞。說你治家如治軍,有大才。朝廷意欲征伐西域,此事由何大學士負責。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他的意思是調你在後方組織糧草運籌。畢竟,金陵糧案時,你已經表現出統籌之才。衛司徒附議。西域之事,事關重大,天子暫時還沒有決定,對你參與西域之事未置可否,過幾日還需要再議。”
水溶說完,對賈政點點頭。賈政沉吟著問道:“環哥兒,你自己的想法呢?”
牛繼宗、石光珠兩人目光炯炯的看著賈環。
賈環算是明白他怎麼給北靜王叫來參加這樣高級彆的“會議”。他怕是被卷入到一場風波中了。腦子高速的運轉著。
首先,他肯定不能在近一兩年內離京。不看著太子那個衰仔垮台,他就不會放心的離京。如此巨大的政治風波中,他實在不信任賈府的豬隊友們。
其次,兵部高司馬推薦他,怕是沒安著什麼好心吧!一個十三歲的少年,用的詞越好,聽在彆人耳朵裡就越刺耳。特彆是在對他有成見的天子麵前說。
兵凶戰危,他不會給人在軍前乾掉吧?亂軍之中,死一個翰林算什麼?一場小戰鬥就可以掩蓋過去。明朝名將李如鬆,就是死在一場規模不大的追擊戰中。他要是不死,鎮在遼東,我大清那幫蠻族想要興起就是做夢。
廟堂之上,一切不合理的行為背後必然有其不可告人的目的。
何大學士明顯是借機發力。若是拿下西域,他參與其中,朝廷想不升他的官都不行。賞罰有度。當然,何大學士對他還是很愛護的,讓他留在後方,統籌糧草,當運糧官。
他現在站在這裡,應該是一個機會。然而,舊武勳集團有什麼需要他做的?如何能獲利,又不被“卷進去”呢?
他現在知道的信息還是太少。
賈環心中權衡了一下,回絕道:“我並無軍事才乾,去西域起不了什麼作用。”
牛繼宗冷哼一聲,對石光珠道:“如何?我就說文人沒有卵子。隻會動嘴。”說著,不理石光珠的苦笑,對賈環道:“本來你要是想去,我們還是想著在糧道上放一個自己人。免得給文官誤事,克扣將士們的糧草。你既然不想去,那便罷了。”
賈環給牛繼宗當麵罵,並沒有動怒,沉靜的站著。他不說話,並不代表著他認為牛繼宗是武將,所謂的性子粗魯,就可以原諒。
賈政微微皺眉。政老爹的性子,謙恭厚道。說白了,就是不會言語交鋒。賈貴妃的親爹,不需要怕左都督。他此時不滿,但一時間沒想著詞開口反駁牛繼宗。
水溶苦笑一聲,勸道:“牛世伯,子玉年紀尚小,不想去邊塞軍中,亦是可以理解的。”說著,又對賈環道:“高司馬與彭仕鄂有舊,他未必是好意。我們自家的子弟,斷不會送到陣前去博軍功。牛世伯心裡有數。”
水溶一邊勸了一句,頓了頓,道:“子玉,征討西域的軍功,必定會造就一批武將。我們是想要拿下的。若是給魏其候、襄陽侯那邊主導就糟糕。子玉你在殿試策論中,隻寫了兩三千字,未免有不儘之意,還請你在此說一說平西域之策。”
國朝出戰,要設總兵官或都督。文官負責後勤供應,隸屬其下。前線戰事更是由武將決定。北靜王的意思,就是要爭總兵官或者都督的位置。
魏其候、襄陽侯就是太宗時期冊封的新勳貴。魏其候,官任五軍都督府右都督,軍頭之二。與左都督牛繼宗不和。文官集團內部有派係,武勳集團內部同樣有派係。正所謂:黨內無派,千奇百怪。
雖然,武將和文官不對付。但左都督牛繼宗、北靜王等人並沒有將何大學士換下去的想法。何大學士全權負責西域事務,是天子親自定下來的。
賈環這個時候,並沒有撂挑子,道:“水王爺有何問題,我自會知無不言。”
他很清楚他的“優勢”所在。出身於勳貴世家,卻以科舉文官進入仕途。這樣的雙重身份,有助於他在將來走到更高的位置。很多時候,能走到宰輔的高位,往往不是取決於支持你的人有多少,而是取決於反對你的人有多少!
這個時候,賈環自然不會自絕於“組織”。
水溶滿意的點點頭,開始詢問。牛繼宗、石光珠時而插幾句。
賈環在殿試的策論裡提出長短兩策,相輔相成。他們關心的主要是短時間內的策略。軍略,賈環是不懂的。但是,要論超前的眼光,以軍事、文化、商業的綜合手法搞征服、殖民,當世無人能超出他。這是穿越眾的知識優勢。
時間漸漸的流走。北靜王、牛繼宗、石光珠三人不時的點頭。賈政對這些是完全不通的。北靜王其實是半懂不懂,但感覺賈環講的非常玄妙。牛繼宗、石光珠則是很滿意。
一個半時辰後,賈環講完,坐在椅子上喝著水潤喉,道:“水王爺若是真想與魏其候、襄陽侯爭奪出戰的主導權,可以挑動他們彈劾何大學士。”
賈環當然不是坑對他關愛有加的何大學士。很多話,隻能點到即止。北靜王他們要是領會不到,他也沒辦法。
一句話說完,賈環又灌了一口茶。
隨後,房間內,慢慢的變得靜悄悄的。北靜王、牛繼宗兩人最先回過味來。
牛繼宗挑起大拇指,道:“小子,你夠陰!”這句話,不知道該算是誇獎,還是貶低。
但,牛都督是不大可能再隨意的當麵罵賈環了。他能做到左都督位置上,軍頭二人之一。不是蠢材。當然,他一個一等伯、世交長輩,也不可能給賈環道歉。
第475章 禦前會議
五月十二日晚,賈環在北靜王府說過平定西域之策後,便開始自己悠閒的度假生涯:三個月的婚假。他將於六月二十八日結婚,已經隻剩下一個多月的時間。但婚禮的各項事務,並不需要他操心,自有賈府中人操辦。
以四王八公為代表的舊武勳集團想要與魏其候為首的新勳貴集團爭奪出征西域的總兵官一職,他隻負責出主意。能不能辦到,那就要看北靜王、牛繼宗等人的本事。
五月十五日,雍治皇帝在大明宮勤政殿中召集朝廷文武重臣議事。計有:四位大學士,六部尚書,左都禦使,五軍都督府的左、右都督、兩個都督同知,北靜王,成國公,順親王。
酷暑之際,烈日照耀著勤政殿外環繞枝葉茂密的參天大樹。而殿中清幽、涼爽。
雍治皇帝高居在禦座之上,環視著殿中兩班站立的文武大臣,將一本奏章丟在地上,冷聲道:“魏其候、襄陽侯以為何卿不適合總攬西域之事。簡直荒謬!此事不許再多言。”
站在右側中的武將序列中的魏其候、襄陽侯兩人頓時額頭上就有點冒汗,眼角的餘光憤怒的盯著前麵黑黒的牛繼宗。貌似,他們給這王八羔子給耍了。說好的天子要換何大學士呢?
牛繼宗麵無表情,心裡隻樂。
天子親口定下何大學士負責西域之事。滿朝皆知。但是,何大學士立場鮮明的維護賈環,焉知天子沒有想法?要讓魏其候等人猜測天子心裡有換人的想法,不算太難的事。
雍治皇帝說完,令群臣再議西域之事。調子自然是定下來的,要派兵出征西域。撮爾小國,冒犯天使,殺戮漢民,隔絕商路,還有沒有王法(想不想混)?
何朔出列,道:“陛下,調五萬大軍前往西域,需要先籌集糧草。夏糧還未入庫,需耗時三月,臣請遣使先出使西域,宣揚王化,問責小國。勿讓四方小國說我天朝不教而誅。”
這話說的是很大氣的,很符合雍治皇帝的胃口。當然,核心意思是派人先去西域摸摸各國的情況、反應,拖延時間,為兵馬調動、糧草籌集贏得時間。
雍治皇帝點點頭。
當即,兵部尚書高國對從文官隊列裡閃出來,奏道:“臣聞賈探花文采風流,詩詞之名傳揚海外,四方傳唱,又定有平西域之策,可為天使。”
一幫文武大臣頓時就笑而不語。高尚書這是和賈環“扛”上了啊。沒完沒了在天子麵前推薦。
北靜王水溶就準備開口替賈環辭掉,這時,何朔還站在殿中沒回班列中,臉上的青氣一閃而過,朗聲奏道:“高國對揣測聖心,其罪當誅。”
謔!
何大學士這話把一群“看熱鬨”的大臣們給嚇一跳。兵部尚書高國對臉色便沉下來。大學士地位超群,位列宰輔。像謝大學士連擔任京營提督(兵權)的左都禦史殷鵬都是直接當麵訓斥。
高尚書此時要是與何大學士爭辯,多少是有些底氣不足。他是受人之托,結果,何大學士直接要把他“乾掉”。這讓他心中除了不滿之外,還有退縮之意。
雍治天子看了何大學士一眼,並沒有追究高國對揣測他心思的責任,說道:“再擬。”
謝大學士走出來,道:“臣以為翰林寧儒風儀出眾,擅長交際。他擔任欽差,處理金陵糧案一事,又展露出治事之能。可為天使。”
寧儒,就是龍江先生。他回京之後立即就官升一級,任翰林修撰(從六品)。
雍治皇帝點點頭,“可。”同意了這個人選。
接下來,天子又圈定了以左都督牛繼宗任總兵官率兵出征,調京營四萬人,調九鎮精兵一萬,征討西域,號稱十萬大軍。又有各種出征的事務、人選,都大致的定了下來。
一個半時辰後,君臣議事結束。四名大學士和文武重臣們都紛紛離開勤政殿。
殿前的廣場之上,何大學士站定,等著後麵的五軍都督府右都督魏其候、都督同知襄陽侯上來,板著臉,訓斥道:“爾等武官,由國家供養,理當忠於王事,勤加操練,研究戰勝之法。參與攻訐、黨爭,成何體統?”
魏其候、襄陽侯兩人給訓的有點灰頭灰臉。但,又無可奈何。
宰輔之威是一回事;另外,征戰西域之事,由何大學士負責。總兵官雖然給牛繼宗拿走了,但他們一係的武官也要參與西域征戰。他們現在哪裡敢當麵得罪何大學士。
何大學士冷著臉,一甩衣袖,去了殿左側的軍機處朝房中。魏其候、襄陽侯兩個站在烈日下,目送何大學士遠處。牛繼宗、北靜王兩人看的微微一笑。笑容裡嘲諷的意味,不言自明。
不遠處,謝大學士正在和忠順親王兩人緩緩的踱步而來。看著被訓斥的魏其候、襄陽侯,笑道:“何高遠當真是威風啊!”
順親王是一名五十多歲的老者,穿著紅色的親王製式保和冠服,中等身材的胖老頭,眼睛狹長,微笑道:“天子欲用其才乾,魏其候何能與之爭鋒?”
謝旋微微點頭,道:“西域小國,朝廷天兵一道,都隻能是俯首稱臣。何高遠這番功勞很大啊,有名相之風。可惜,他和陛下不是一條心啊。”
順親王眼睛閃了閃,笑而不語。也是,他日後有機會還是要和今上說一聲,何朔此人雖然有才乾,但是萬萬不可為領班軍機大臣、朝廷首揆。
何大學士的政治理念,朝堂上人皆儘知。這一次,又是執意護著賈府的那個小子。
嘿!
……
……
朝議結束之後,龍江先生就收到消息他即將出使西域,十六日晚上,邀請賈環到他府上做客。自重新被起複之後,龍江先生就結束了他日日笙歌的放蕩生活。
位於京城城東的寧府,奢華的府邸中某處院落的廳中,明燭燃燒,驅散著雨後的黑夜。一爐好香點燃,廳中有著微甜、清新的味道。八仙桌上,置著小菜、美酒。
龍江先生四十多歲的年紀,頭戴唐巾,一身玉色的文士長衫,容貌俊朗,兼顧英俊與滄桑,舉起酒杯給賈環斟酒,“子玉賢弟,為兄此去西域,實在沒底,還請子玉賢弟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滿朝都知道賈環的平定西域之策很得廟堂諸公乃至天子的欣賞,寧儒出使西域,自然是先要找賈環了解朝廷策略的詳情。
賈環就笑,“理當如此。”
龍江先生是前朝宰輔之子,此時又得天子看重,他的消息門道比賈環要多得多。對昨天勤政殿上的交鋒,大部分都知道,當即和賈環聊起來。
賈環聽完之後,想了想,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以我的看法,兄長此去,無須甄彆西域那些胡人是否忠心向我大周。大軍一到,俱為齏粉。若有不服的,就殺到他服。兄長最重要的是保全自身,虛與委蛇,拖延時間。當然,西域諸國中有人敢切斷商路,背後恐怕大國勢力支撐。兄長最好能打聽清楚,若有危險,也來自於此。”
賈環的眼光自是超越同時代的人,他知道世界地圖啊。西域的事情,要不就是北麵的國家崛起,要不就是西亞的國家崛起了。比如:唐朝恒羅斯之戰;比如:左宗棠抬著棺材出征。
寧儒沉吟了一會,苦笑道:“我往日讀史書,想著班超之勇,現在看來,我還是差一些啊。此去還是惜身保命為主罷。”
說完公事,再說私事。寧儒道:“賈賢弟,你那份文稿,以及在貴府裡的整風,在京城之中,真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你這段日子總在休假,或許還沒怎麼體會的到。不過,經過昨天的廟堂議事,應該是沒事了。”
文言文和白話文的爭議,自然是方宗師大殺特殺的地圖。而治國之才,這給何大學士幫他攔著的。風波到此消弭。賈環心裡有數,謝過龍江先生的關心,問道:“天下大儒傅伯龍這個人怎麼樣?”
寧儒哂笑一聲,道:“學問自然是好的。但,自號為帝師,不過是一俗人罷了。”還有一句話,他沒說。他在金陵提醒過賈環,小心太子。相信,以賈環的腦子,知道這次被兵部高尚書屢屢推薦,是什麼緣故。
賈環輕輕的點頭。
……
……
盛夏之際,豔陽高照。行人都是汗流俠背。京城南城外,官道上楊柳依依。
一輛簡陋的牛車載著貨物等在路邊,青年,老嫗等候著。十裡長亭中,兩名文士正在話彆。
“唉……”魏翰林長歎一口氣,舉杯敬了即將去哈密衛衛所任職的梅翰林,“梅兄出去,多加保重,若有什麼難處,可寫書信前來京中。”
他和梅翰林在翰林院裡坐了多年的冷板凳,私交很好。
梅翰林梅和歌麵黃肌瘦,神情蕭索,一口將酒喝了,搖搖頭,的道:“不用。此地一彆,此生與魏兄再無相見之日。望魏兄高升,不負平生之誌。”
魏翰林又歎一口氣。
梅翰林沉默了一會,道:“拜托魏兄之事,還請上心。我家既貶謫邊塞,不必苦了故人之女。”
魏翰林點點頭,“梅兄,放心。”
再說一會話,兩人在亭中作彆,淚灑長亭,古道。魏翰林目送著簡陋的牛車載著一家五口消失在官道上。
第476章 浮生偷閒
朝廷征討西域的大略出來之後,朝中暫無大事。而京城之中,賈環那篇白話文的演講文稿所帶來的衝擊,已然慢慢的消散。士林、名妓間、文會上的最新新聞是方望對大儒傅伯龍的抨擊。同時,流傳開的還有賈環的那首《論詩》:
文章體製本天生,隻讓通才有性情。模周(宋)規唐徒自苦,古人已死不須爭。
讚譽極多。一種才華滿滿的要溢出來的感覺。
在等待成親的日子前,賈環的日子就比較清閒了。每日寫字、看書、派香菱和寶姐姐鴻雁傳書,或者去瀟湘館林妹妹處坐一坐,偶有親昵。再與迎春、探春、惜春頑笑。
三姐姐探春與李紈負責著大觀園裡的事,每天上午要議事半天,餘下來的才是自由時間。
這天上午,賈環起來,正在書房裡寫字,讓如意在一旁侍候著。清秀的小姑娘站在書案邊看賈環練字。她已經識的許多字。寫信、讀報都不成問題。
沒多時,香菱從蘅蕪苑過來送信。她一身水白色的長衫,溫柔、安靜。十六歲的姑娘,亭亭玉立,令人心生好感。賈環便停下筆來。裁開寶釵的信箋。都是日常的閒暇小事。比如:昨日又於何處做了何事。但平淡之中,才見真趣。
留香菱吃了飯,至午間時,一個小丫鬟進來回報:“三爺,史大姑娘來了。老太太請你過去相見呢。”以賈環如今的地位,賈母有事也會叫他過去,見見麵。當然,晨昏定省,這就算了。
“走吧。”賈環笑一笑,放下毛筆,帶著如意、香菱出了望月居,進角門,穿過賈府中路,到賈母上房處。剛到賈母花廳的門口,正好聽到史湘雲爽朗的嬌笑聲。
琥珀笑著挑起門簾,賈環就帶著如意、香菱兩個進去。屋子裡,賈母、王夫人、寶釵、黛玉、賈府三豔、寶玉都在。都在說笑著。青年姊妹間經月不見,一旦相逢,其親密自不必細說。貌似是在說史湘雲的趣事。
史湘雲穿著水粉色的長裙,身姿高挑,肌膚雪膩,身姿優美。眾人相互見禮後,她笑著道:“環哥兒,你如今越發的名氣大了。我昨兒還聽家裡的叔叔們說起你。”
賈環固然是威勢日重,但史湘雲的性子,還是拿他當朋友。還是雍治七年、八年,賈府裡的那個少年。
賈環就笑,語氣輕鬆的道:“雲妹妹這算是誇獎我罷!多謝,多謝。”他現在叫史湘雲一聲“雲妹妹”,自是水到渠成,理所當然。
這話說的屋裡的眾人都笑起來。
寶釵明眸落在賈環身上,含笑著挪開。她不好意思看的太久。鴻雁傳書,哪裡抵得過見麵的美好。撇過眼神,就看到黛玉正抿嘴一笑。顯然,是給她看到。
賈環來之前,賈母這邊已經說了好一會話。這時差不多到了尾聲。史湘雲拿出個手帕來,裡麵是四個絳紋戒指,道:“襲人姐姐一個,鴛鴦姐姐一個,金釧兒姐姐一個,平兒姐姐一個……”
襲人曾經服侍過史湘雲一段時間,史湘雲和她關係極好。
寶玉和史湘雲說嘴。賈環聽著金釧兒的名字,轉頭瞄了一眼王夫人的身邊,跟著的是彩雲、玉釧兒。心裡恍然驚覺,烈金釧兒投井的事,差不多就在最近吧!但他早早的就叮囑過彩霞:讓金釧兒有什麼事可以來找他。
他最近並不算忙,這件事應該略有變動,暫時還沒有發生。
一時間,話說完,賈母讓史湘雲去各處走動。奶媽、丫鬟們跟著。眾人也紛紛告辭。到庭院裡,下午的陽光順著疏離的樹葉落下來。形成斑斕的圖案。
賈環沉吟著道:“我有幾句話和雲妹妹說,一會在三姐姐處等你。”襲人在瀟湘館裡,史湘雲等會最後肯定是去那裡看她。但他這時當然不能說在瀟湘館裡等史湘雲。寶姐姐在呢。
史湘雲去王熙鳳、李紈等各處拜訪,將丫鬟、奶媽都給遣散,隻帶著貼身的大丫鬟翠縷跟著。
賈環則是帶著丫鬟去探春的屋子裡說話。黛玉和三春自是一起。倒是寶釵不好意思,找個借口,往梨香院去看薛姨媽。
史湘雲來,最高興的便是寶玉。如今府裡的姐姐妹妹們都是和環老三親近,和他有些生分。隻雲妹妹對他還是如舊。有賈環在,寶玉心裡再想跟著黛玉,也覺得沒意思,林妹妹眼睛、話題隻跟著環老三的。他看著心疼。先回了怡紅院。
秋爽齋的庭院中,種植著芭蕉、梧桐,此時盛夏,綠色正好,枝葉茂密。
賈環和一眾姐妹說笑著進到正廳裡。秋爽齋的三間屋子,並不曾間隔開。陳設典雅、華麗大方。
當廳的是花梨大理石大案,牆角窗邊,設著鬥大的一個汝窯花囊,插著滿滿的一囊水晶球兒的白菊。西牆上掛著米芾的一副《煙雨圖》真跡,旁邊是顏真卿的一副對聯,是摹本,書曰:煙霞閒骨格,泉石野生涯。
賈環的毛筆書法到現在已經有幾分功底,他畢竟是下了科場的人,又是翰林,一筆字要是見不得人,怎麼可能?指著顏真卿的摹本,笑道:“改日我給三姐姐收羅一副顏魯公的真跡掛著。”
米芾的畫到還好,不過兩三千兩銀子。顏真卿的筆墨真跡,那可就珍貴了。當然,聽說書法裡最珍貴的《蘭亭集序》真跡在唐太宗的墓中。
探春抿嘴一笑,顧盼神飛,道:“你搜羅來了,我也舍不得掛在廳中。”
傳承千年的書軸,需要保養,她哪裡會大大咧咧的掛出來。
探春讓侍書、翠墨兩人帶著丫鬟們給賈環和姐妹們倒茶,招待大家坐下來,問道:“三弟弟,你找雲妹妹說什麼話?”
賈環道:“我是聽說雲妹妹看好人家了。想要問一聲是誰家裡。”
史湘雲已經訂婚。剛才在賈母上房處,王夫人親口說的:前日有人家來相看,眼見有婆婆家了。不出意外,就是衛若蘭家裡。
唉……
繈褓中,父母歎雙亡。縱居那綺羅叢,誰知嬌養?幸生來,英豪闊大寬宏量,從未將兒女私情,略縈心上。
好一似,霽月光風耀玉堂。廝配得才貌仙郎,博得個地久天長,準折得幼年時坎坷形狀。終久是雲散高唐,水涸湘江。
他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但史湘雲的婚姻,他怎麼說話?
當日,在清虛觀打醮,張道士給史湘雲說媒,說的是寶玉,賈母沒同意。
真要他說,史湘雲嫁給寶玉,未必是什麼好事。大臉寶是個深坑啊!
探春性子落落大方,如今又管著事,消息靈通,笑道:“我道什麼事。這我知道。聽說是府裡經常來往的衛家。”
惜春穿著淺紫色的裙子,出落的很美麗,精致俏麗的小美人,繡戶侯門的少女氣質浸潤出來。她年紀小,臉皮薄,明眸圓睜,嬌嗔道:“三哥哥,你如今怎麼儘關心這些事來?”
在未婚的少女們麵前說誰誰的婚事,這個是不大妥當的。
賈環莞爾一笑,惜春近來氣質上的變化令他感到高興,道:“偶爾一問。倒是二姐姐的婚事,我現在就得關心著。”說著話,指著一旁溫柔笑著的迎春。
迎春“呀”了一聲,滿臉通紅,心裡慌亂之餘,忽而有些安心下來。她的年紀,快到了要出嫁的。她近來的心事,亦有這方麵的擔憂。
賈環喝著茶,含笑不語。他倒不是故意讓迎春發囧,而是他想起一個合適的人來:薛蝌!孫紹祖這個中山狼就不要想他二姐姐了。門都沒有。
薛蝌這小子今年應該就會帶著妹妹來京城賈府裡。為的是和梅翰林之子完婚。當然,他現在是找不到人了。除非追著梅翰林一家去哈密衛。
這事,他還的盯著賈赦一些。五千兩銀子,他出的起。但最好能拿到賈赦幾個把柄,讓這老小子就範。畢竟,迎春的婚姻,還是要賈赦說話。
至於有過一麵之緣的邢岫煙,這個,隻能說一聲對不起了。他肯定是先緊著自己的姐姐好。
黛玉清聲笑著,團扇掩嘴,道:“環哥,你是自己的婚事要來,所以在我們麵前說罷。”
賈環就是一笑,目光落在越發出眾的黛玉身上。大家正說笑著,忽而香菱快步前來,道:“三爺,我們奶奶叫你去梨香院。有事讓你出麵處理。”
第477章 飛燕、楊妃(上)
梨香院一間雅致的偏廳中,魏翰林端正的坐等著,喝著鳳髓茶。茶是好茶,清香飄逸。他心中卻是很不耐煩。他公務繁忙,而薛家半天卻沒一個人出來招待。
後院裡頭,薛姨媽和寶釵兩人同樣正焦急的等待著。薛家在京城之中的故舊,除了賈史王薛四家,就都是皇商一流的人物。何時與翰林有舊?薛蟠此時並不在家中,即便在家中,薛姨媽也不放心由他出麵接待一位清貴的翰林。
一個是兒子性情不穩妥,一個是兩者的身份地位相差太遠。
賈政還在衙門裡坐衙,薛姨媽趕緊派了香菱去請賈環來。這才是身份對等的人物,足可以待客。
賈環從秋爽齋裡過來,到梨香院裡已經是半個小時後。他身上都有些汗,天氣炎熱。
梨香院後院廳中,陳設精美。陽光給攔著窗外,窗戶下的半桌上的瓷器泛著光澤。清幽、陰涼之氣,浸潤而出。
寶釵見賈環進來,站起來,就要避開。
薛姨媽忙阻止道:“噯喲,我的兒,這都什麼時候?不必避諱著了。”再笑著對賈環道:“環哥兒,卻是有個姓魏的翰林上門來,不知道有何事,要你幫著招待一二。”
“魏先生?”賈環心中奇怪。翰林就那麼些人,他雖然在翰林院沒正經“上過班”,人名都還是知道的。姓魏的翰林,那隻有他的房師,大師兄的嶽父。
“姨媽不必著急,我去前頭見一見魏先生。”婚還結,賈環當然不用改口,應下來,再對寶釵點一點頭,示意她安心,到前院裡見魏翰林。
薛家的仆人將賈環帶到偏廳中。賈環笑著行禮,“魏先生……”
魏翰林不爽的抱怨道:“怎麼這麼慢才出來?”他根本就不奇怪是賈環代表薛家出麵招待他。畢竟薛家就住在賈府裡。而且,賈環請了婚假在家。
賈環露出一個苦笑。好在他知道魏翰林的脾氣,並不以為意。
魏翰林拿出一封書信,道:“這是梅翰林給薛家故人的書信。他兒子與薛家之女定有婚約。如今,他被貶往哈密衛,說不必苦了故人之女。要退了這門親事。婚書在我手中,等薛家子來京,我親自給他。先來給薛家說一聲。”
魏翰林脾氣很臭,性格執拗,但辦事還是很妥帖的。他即便信的過賈環,還是會親手將婚書交給薛蝌手中。
賈環一聽就知道怎麼回事:梅翰林要退掉薛蝌的妹妹薛寶琴的婚約。薛蝌算是薛蟠的堂弟。接了書信,道:“魏先生,我知道了。我一會給薛姨媽說明情況。”
“嗯。”魏翰林把事情說完,並不多留,告辭離開。
賈環送魏翰林出門,再回到後院裡,將梅翰林的書信給薛姨媽,將情況給薛姨媽說了說。
說起來,古代的婚姻,女子嫁人的年紀都比較早。薛寶琴比寶釵小,在今年就要嫁人。紅樓十三年秋,薛蝌就要帶著薛寶琴進京完婚。再比如,史湘雲今年十一歲多就訂婚。
此時寶釵已經避開,不在客廳中。
薛姨媽一身褐色的常服褂子,富家太太的裝束,四十多歲,坐在名貴的梨花木交椅上沉吟了一會,道:“環哥兒,這事我知道了。且看看什麼時候帶信回金陵罷。”
又歎道:“我這侄女也是沒福的。她父親那年在京中將她許給梅翰林之子。第二年就去世。如今母親有痰症。家道中衰。上頭有一個哥哥,這婚約解除,一時間又哪裡去挑好的?”
賈環對薛姨媽這種輕飄飄的感慨沒什麼感覺。她有幾分真心,很難說的。
再者,據紅樓原書的描述,薛寶琴非常漂亮,兼之能詩文。賈母就曾想將其配給寶玉。薛寶琴要挑,怕是還有選擇的餘地吧!
同喜進來給賈環倒茶。薛姨媽笑道:“環哥兒,今天多虧你出麵待客。你大哥,唉……就不提他了。”吩咐同喜,“去將今年新到的鳳髓茶,拿一塊給環哥兒。”又留賈環吃飯。
賈環幫薛家出麵招待下客人,是他地位使然,這時便道:“姨媽留飯,本該是要留下來的。隻是還有些事,改日再領。”他和薛姨媽關係一般。當即,拿著鳳髓茶回望月居。
鳳髓茶,當然不是鳳髓,而是一種名貴的茶,又名青鳳髓。正所謂:古鼎新烹鳳髓香,那堪翠斝貯瓊漿。產地,福建省建安縣。最早見於唐李肇的《國史補》。明代徐應秋在《玉芝堂談薈》中也說:“建安之青(鳳)髓……此唐宋時產茶地名也。”
蘇軾有詞雲:老龍團,真風髓,點將來免毫盞裡。霎時滋味舌頭回。清代黃葆真在《增補事類統編·飲食部·茶》中說:“蟬膏、鳳髓,分八餅之濃香。”
賈環在這裡生活了六七年,又是賈府這樣的世家之族,對茶葉,略有了解。走在青石板上,兩邊樹蔭濃密,午後靜悄悄的隻有蟬鳴。
風俗貴茶,其名品眾多。建安青鳳髓,皆品第之最著者也。
賈環看看手裡油紙包著的一塊茶,心情不錯。他給薛姨媽想起來幫忙出麵待客,薛姨媽認為他能拿的了主意。正是他執掌賈府內外的一種權利體現。
……
……
卻說秋爽齋中,賈環給香菱叫走,黛玉和三春們說了一會兒話,便散了。
史湘雲先到鳳姐處,再往李宮裁的稻香村,又去怡紅院,再來秋爽齋。聽的探春說賈環給薛姨媽叫出去待客,又聽探春說了剛才的原委,俏臉微紅,和探春說了會話,去瀟湘館裡看襲人。
黛玉從秋爽齋裡出來,因賈環給叫到薛家去待客,心中略感悶悶的。一路上,登山渡水,過樹穿花,到四月底時她埋花塚處,看著隆起的小土包。
黛玉一襲精美的白底黃花的衣衫,身姿嬌柔婀娜。容貌絕美的少女。她在這幽靜、美麗的綠樹、花叢間蹲下來,輕輕的拍拍土包,想著:也不知道裡頭花化了沒有?又想起那日所做的《葬花吟》來:未若錦囊收豔骨,一抔淨土掩風流。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汙淖陷渠溝。
心中的情思、憂愁湧起來,禁不住輕聲吟誦道:“怪奴底事倍傷神,半為憐春半惱春:憐春忽至惱忽去,至又無言去不聞……花魂鳥魂總難留,鳥自無言花自羞。願奴脅下生雙翼,隨花飛到天儘頭。”
“若是給環哥聽到我寫這樣的詩句,怕是又要說我不保重身體。要罰我鍛煉。”黛玉吟誦了一回,想著心底的男子。他要成親了啊。心中情思縈逗,纏綿固結。歎口氣,站起來,自言自語的道。
忽而,背後給人拍一下。黛玉給嚇的一跳,回頭就見香菱笑嘻嘻的站著,長出口氣,道:“你個傻丫頭,唬我這麼一跳好的。你這是從哪裡來?”
香菱嘻嘻笑著提起手中的油紙包的小包,“喏,我們姑娘讓我給姑娘送茶來,要我親自交到姑娘手裡。我到處沒找著姑娘,聽的有人在這裡吟詩,猜著是姑娘。過來一瞧,還真是!”
黛玉的詩才,在閨閣之中,自是有名的。聽聞,她還曾以筆名“瀟湘妃子”在報紙上發表過詩詞、文章。香菱心裡羨慕的不得了。家裡的三爺可不就是詩詞名家麼?
黛玉輕輕的一笑,繡花鞋踩在鵝暖石路上,道:“寶姐姐費心了。”
“好姑娘,我們走罷。回家去坐著。”香菱說著,拉著黛玉的手往瀟湘館裡而去。
香菱的性情,溫柔、安靜。但是呢,會有一些呆、憨。她是極願意和黛玉親近的。
……
……
第二天上午,賈環沒在屋裡寫字、讀書娛情,帶著晴雯、如意往瀟湘館而去。他昨天晚上聽晴雯說黛玉心情不佳。
原因麼,賈環不用猜都知道。
大觀園中風景最好的幾處便是:怡紅院、瀟湘館、蘅蕪苑、稻香村。其中,瀟湘館位於在大觀園的南麵正門左側。
賈環三人是在西北麵的角門進園子裡,順著甬道往東直走,過園中戲班子所在的榆蔭堂,隔著牆可以看到外頭的梨香院,直走到迎春的紫菱洲。
再往南直行。沿途過惜春的暖香塢、李紈的稻香村、探春的秋爽齋。往東行至黛玉的瀟湘館。瀟湘館院落外是一帶粉恒,院內千百竿翠竹掩。入門便是曲折遊廊,階下石子漫成甬路。
夏季清晨七點多,天地間的涼氣還未完全的消散。微風吹過,鳳尾森森,龍吟細細。正所謂:莫搖清碎影,好夢晝初長。
賈環到時,黛玉已經起來。賈環給她定的作息時間是早睡早起。以規律的生活,符合養生之道。至於什麼賴頭和尚“見不得眼淚”那種鬼話,那是唬人、裝逼的。按照中醫理論:憂傷肺、思傷脾。這才是根結所在。
黛玉在金陵裡按照禦醫的方子,調養了一年多。再加上賈環知道的一些現代養生知識,她的身體,自是比紅樓原書中好很多。養怡之福,可得永年。
黛玉秋水般的眼眸落在賈環身上,眸光瀲灩,精致如玉的俏臉上露出喜悅的淺笑,讓賈環落座,紫鵑倒茶,好奇的道:“環哥怎麼今天這麼早就來我這裡?”
賈環微微一笑,道:“昨晚新寫了一首詞,想著和妹妹一起品鑒。”
黛玉美麗無瑕的瓜子臉上頓時閃過一抹緋紅的雲霞。環哥說的“道貌岸然”,一本正經,其實是說:想她了,所以早上過來看她。
第478章 飛燕、楊妃(下)
黛玉嬌羞的神情無疑是極美的。不過,屋子裡還有丫鬟在,賈環費力的挪開視線。
這時,大小丫鬟們笑著上前來問好。賈環問襲人、紫鵑,“近日林妹妹的飲食、起居如何?”
紫鵑穿著青色的掐牙背心,笑吟吟的回答。襲人偶爾補充幾句。雪雁、沫兒在一旁聽著。
賈環聽完之後,心裡過了一遍,便放下心來。叮囑了紫鵑、襲人幾句。再吃了幾口茶,賈環和黛玉到窗下的書案處寫字。丫鬟們都識趣的退下去。
當是時,窗外竹影映入紗來,滿屋內陰陰翠潤,幾簟生涼。書櫥上滿是書。林如海給黛玉留了非常多的書,都從金陵帶回來了。
淡淡的少女幽香在身邊縈繞,無限美好的感覺在心中浮起。賈環看著案幾上的詩稿,看著抬頭的三個字《葬花吟》,心中微微一驚。按道理來說,這首代表著黛玉巔峰的詩作,是不應該出現的!
比如:柳絲榆莢自芳菲,不管桃飄與李飛;桃李明年能再發,明年閨中知有誰?
比如這一句:梁間燕子太無情!明年花發雖可啄,卻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傾。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
這種哀婉、淒苦、悲亡之音,斷然是不應該出現的。他給予黛玉的生活、保障、穩定,早已經是天翻地覆的變化。
怎麼,命運的軌跡還是要如此嗎?
賈環的素養,自是不會亂翻黛玉的東西。黛玉微微慌亂的將詩稿收起來,帶著輕柔嫵媚的嬌嗔道:“環哥……你不許看。”詩為心聲。這差不多算黛玉的日記。
賈環溫和的一笑,憐惜的道:“好,我不看。”心中微疼。
這時,廊下的鸚鵡不知道怎麼給人逗起來,先學著黛玉的音調長歎一聲,接著念道:“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一朝春儘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鸚鵡學舌。
驀然的衝淡了賈環心中微微傷感的情緒,莞爾一笑,道:“顰兒,你不讓我看,可我現在隻需要去逗你的鸚鵡就能知道。”
這隻鸚鵡算是拆了黛玉的台。
給鸚鵡拆台,黛玉自己也笑起來,一身夏季的水綠色長裙,掩嘴一笑,風姿嫵媚,如花似玉,明眸微嗔,道:“它往日挺安靜的,偏偏這時來念一句,想是外頭的丫鬟淘氣,惹著它說話了。環哥,你不許去逗它。”
聲若清簫,語氣嬌柔。
賈環就是一笑,叫外頭的丫鬟端一盆清水進來,洗過手,擦乾。在黛玉的書案上鋪開精美的熟宣紙,提起她的羊毫湖筆,微微偏頭,看著身邊美麗、嫵媚、嬌豔如花、身世淒苦的少女,輕聲道:“顰兒,人固有一死。縱然是英雄蓋世,天之驕子,到頭來也是一捧黃土。縱然是風華絕代,傾城傾國,到頭來也是紅粉骷髏。我們在這塵世中掙紮,經曆各種苦難、折磨。而掙紮,恰恰是說明我們還活著,曾經活著。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麵對艱難困苦,我們無須悲觀。人定勝天。與天鬥,其樂無窮。我是有一句詩,要寫給你看:為由犧牲多壯誌,敢叫日月換新天!”
賈環說著,筆尖流走,在宣紙上,用標準的顏體,寫下這句主席的豪邁、充滿了革命浪漫主義情懷的詩詞。
看著紙麵上的詩詞,再看看身姿挺拔而立的男子,黛玉心中感觸,明眸流波。感受著他堅定如磐石的意誌,慷慨、豁達的心胸、男兒氣魄。
她想起金陵那漫漫的秋日長夜。想起,他如同陽光般在父親死後照射在她心田之中,帶來溫暖。她想起之前賈環在京中流傳的詩句:山,刺破青天鍔未殘。天欲墮,賴以拄其間。
她對環哥的感情,並非是他的才華的吸引。他最好的詩詞,是兼懷寶釵,是“紅藕香殘玉簟秋”,是“人生若隻如初見”。她喜歡的,是他如同厚重、高遠的山峰一樣,刺破黑夜,給她撐起帶著一片五彩斑斕的天空。
“環哥,我……”黛玉輕聲呢喃,輕輕的依偎在賈環身邊。
賈環擱下毛筆,摟著黛玉,溫香軟玉,輕輕的撫摸著她的長發。啞然失笑。他又如何要求黛玉去相信、實踐“人定勝天”。不過,確實希望她樂觀、堅強,不再做悲苦之詞。
……
……
不知道時間過去多久,聽的外頭傳來史湘雲咯咯的嬌笑聲,“林姐姐這鸚鵡如今也雅了。”
賈環和黛玉分開。片刻後,就見史湘雲帶著翠縷進來,後頭跟著紫鵑、襲人、晴雯、如意。笑聲飄蕩。一股豪爽、活潑、快樂的神韻撲麵而來,這也就是史湘雲了。
史湘雲帶著笑聲走近,道:“環哥兒、林姐姐,你們到底是在品什麼好詩詞,好讓我也瞧一瞧。”
黛玉臉上還有些微微的紅霞,細聲讓丫鬟倒茶。
史湘雲繞到書案右邊來。看著紙上的一句,品味了一會,道:“環哥兒,這倒是符合你的性情。不符合林姐姐的文風。”
賈環提起筆,笑道:“你林姐姐感傷春天花紅殘落,有長詩一首。我這裡有一句詩。”說著話,在紙上寫道: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黛玉在賈環的左側,微怔。心中細品。這一句,倒是含著規勸、訴說、情思。更護花。一想,心中就有些癡了。
而湘雲的解讀,自是另外一層意思,笑吟吟的道:“環哥兒,你這一句詩,挺有意思的。彆出心裁。隻是,還要補全全詩才好。”
賈環微微一笑,道:“我於雍治十二年冬,攜林妹妹離開金陵回京,與故友辭彆,途中有感。詩曰:浩蕩離愁白日斜,吟鞭東指即天涯。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賈環這麼補全,意思就全變了。林黛玉禁不住一笑,如同芙蓉花開,驚豔難言。
史湘雲拍手笑道:“噯喲,環哥兒,這隻怕又是一首千古佳作。自從今而後,我們幾個,誰敢在你麵前作詩啊?日後若是有詩會,一定不請你來。”
這話說的賈環、黛玉、眾丫鬟們都是笑起來。
賈環昨天本來是要和史湘雲說衛若蘭的婚事不行,衛若蘭是個短命鬼。但想著史湘雲對她自己的婚姻也做不了主,說了,不過徒增她的傷感。這時,遇著史湘雲,便沒說。
幾人說笑一會兒,趁著太陽還沒有完全的出來,園子裡清幽,一起去黛玉當日葬花的花塚去走一走,然後打算去探春屋裡坐一坐。
……
……
寶釵昨天因梅翰林退婚之事,和母親聊了一回,晚上在梨香院裡休息,一早進到大觀園裡來。
路上遇著管家媳婦,知道姐妹們都在一塊。一路往稻香村而來,在柳堤上遇著眾人,和迎春、探春、惜春、李紈、鳳姐並巧姐、香菱與眾丫鬟在園內玩耍。
一時間,大家說起黛玉、史湘雲怎麼還不來。迎春好笑的道:“林妹妹怎麼不見?好個懶丫頭!這會子還睡覺不成?”
寶釵笑著道:“你們等著,我去鬨了她來。”一路上往瀟湘館而來。走在瀟湘館院落外,見丫鬟們來往,就知道黛玉已經起來。許是有什麼事耽擱了。
寶釵就不進去了,忽而看到路邊的花叢中有一對玉色蝴蝶,大如團扇,一上一下迎風翩躚,十分有趣。
寶釵看得心喜,想要將蝴蝶撲來玩耍,從袖中取出扇子來,將沉香木製作的精美扇子展開,手拿著,輕緩的走到花叢邊,先去一扇。
不料,那對蝴蝶很是靈活,迎風就往草地那邊飛。寶釵連忙躡手躡腳的跟著去。草地不比花叢,寶釵這一次是從上往下撲,將要蝴蝶給撲住。
她今天鵝黃色的裙衫,圓臉杏眼,容貌豐美,雪白瑩潤。本是端莊、嫻雅的神女一般,這幾下,就如同是一個明麗、俏皮、活潑的少女在玩耍。
寶釵這一下,還是沒有將蝴蝶撲住。那一雙蝴蝶忽起忽落,來來往往,穿花度柳,將欲過河去了。引的寶釵一直跟到池中滴翠亭上,香汗淋漓,嬌喘細細。
滴翠亭四麵俱是遊廊曲橋,蓋造在池中水上,四麵雕鏤槅子糊著紙。寶釵撲的累了,就不想再抓這一對蝴蝶。在曲橋迎風吹著,樹蔭之下十分舒服。
寶釵正要回去時,聽得身後假山那邊一陣爽朗的笑聲,就見賈環穿著一身玉色的長衫當先轉出來,麵帶微笑,笑容裡有一些戲虐的意味,喊道:“寶姐姐……”
遠遠的隔著長廊,約二十幾米的距離,寶釵看著賈環的笑,那還不知道她撲蝴蝶的樣子給賈環看去了。心中是歡喜的。正所謂,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雪白的俏臉上是羞澀的。賈環喊她,她那好意思過去和他說話?她點點頭,就準備從滴翠亭那頭離開。接著就見黛玉、湘雲,還有幾個丫鬟從假山後出來。眾人一起喊她。寶釵倒不好走了,走過來,和眾人說話。
賈環笑著問,道:“姐姐抓著那對蝴蝶沒有?”
他當然不會像大臉寶那麼傻乎乎的,直接將寶釵比作楊貴妃。楊貴妃美則美矣,但是,評價不好!紅顏禍水。唐玄宗丟了江山,彆人記了楊貴妃一筆。
話說,寶釵撲蝴蝶,所展露出來的少女心性,他還怎麼的沒有見過,自有一番迷人的美麗。說起來,寶姐姐,今天不過是十五歲,正是及笈之年。
賈環這是有點調侃的意思,寶釵天天和賈環通信,倒不會因為這點事生氣,道:“哪裡抓著了?”轉移話題,問道:“環兄弟,你們這是自哪裡來?”
一時間,眾人說笑起來。賈環知道寶釵的心思,不好意思在婚前和他見麵,借口有事,先告辭離開,出了大觀園。
隻是,腦海裡,總想著,寶姐姐一身鵝黃色的裙衫,彎腰去撲蝴蝶的那一幕。
剛回梨香院,就見彩霞急匆匆的過來,“三爺,太太將金釧兒姐姐攆出去了。”
第479章 烈金釧
“不要急,慢慢說?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我昨天還聽雲妹妹說要送戒指給她的。”
賈環奇怪的問彩霞,帶著彩霞往裡屋走。夏季炎熱,他從大觀園裡曬著太陽出來,更願意在有冰塊的裡屋裡坐一會。
彩霞白淨的鵝蛋臉上露出焦急的神色,跟在賈環身後,道:“昨天傍晚的事。太太假寐,寶二爺吃她嘴上的胭脂,給太太察覺了,當場打了她一巴掌。昨晚就給攆出去。今天玉釧兒得空才來給我說。三爺,你一定要救救她。”
彩霞和金釧兒的關係自然是極好的。她人雖然是個老實的性格,但心裡很敞亮。以金釧兒的性格,就這麼樣著的給太太趕出去,極有可能會尋死。
賈環無語的搖頭。他早讓彩霞提醒過金釧兒,彆讓寶玉隨意的親吻她(美其名曰:吃她嘴上的胭脂),她就是不肯聽,想著做寶玉的姨娘。大臉寶那個慫貨呢,向來是隻管撩妹,不管負責的。
大臉寶,在本質上就是一個不負責任的渣男。
這事,說起來,也是封建禮教殺人。金釧兒自己在被王夫人攆出去的時候也說:“我跟了太太十來年,這會子攆出去,我還見人不見人呢!”
要是擱在現代社會,這算個事麼?不就是勾引富二代+官二代接吻嘛!多少所謂的校花、女神,乾的不是這種活?又不是尖叫“我要給你生猴子”。
背了一個勾引爺們,下作娼婦的名頭,金釧兒肯定是見不了人的。禮教殺人。賈環讓彩霞提醒過她多次,她不聽,從這個角度來說,這是咎由自取。
但是,烈金釧兒以死抗爭,證明她的清白——接個吻什麼的,真不是像王夫人定性的那樣:下作小娼婦,好好的爺們,都叫你教壞了。不然,紅樓原書裡,襲人那算什麼行為?
寶玉乾這種爛事少了?史湘雲都直言他有“愛紅”的毛病。
這件事的本質在於,襲人是王夫人默認、挑選出來的姨娘。而金釧兒,屬於計劃外的,違背了她的意願。所以,當然不被允許。
正所謂:含恥辱情烈死金釧,從這一點來說,賈環還是很欣賞她的性子的。王夫人可以上綱上線的給她扣帽子,賈寶玉可以不管她,但是,她不認這個罪名。
紅樓原書:寶玉上來便拉著手,悄悄地笑道:“我明日和太太討你,咱們在一處罷。”金釧兒不答。寶玉又道:“不然,等太太醒了我就討。”結果呢?
紅樓原書:寶玉見王夫人起來,早一溜煙去了。醜態畢現,令人作嘔!
賈環坐下來,如意倒了茶過來。見自己俏麗的大丫鬟一臉的哀傷、焦慮,賈環喝口茶,安慰道:“彩霞,彆著急。這事,我會管。你去問金釧兒,她怎麼想的?”
之所以要彩霞不急,是因為,金釧兒從被王夫人攆出去,到投井自殺,中間有兩三天的時間。生死之間有大恐怖,千古艱難唯一死。所以,從這個角度來看,就知道金釧兒以死證清白、敢於反抗的可貴:姐不認罪!
這比什麼我大清的“頭皮甚癢”強不知道多少倍。
當然,這是一個悲劇。所以,肯定是不能眼看著金釧兒投井自殺。賈環的想法,當然是要大臉寶負責。不能撩完了,出事了,不負責任。這和“懷孕、打胎、分手”一個套路、德性。
不過,得先問下金釧兒自己的意思:還願不願意做寶玉的姨娘?
彩霞一臉的蒙圈,茫然地問道:“三爺,這怎麼問?金釧兒姐姐她……”
賈環就笑,沉吟一會,道:“你去給金釧兒說,投井就不要想了。她有些錯處,但這事,沒到那個地步。我可以去回太太,讓寶玉抬舉她。看她願不願意?”
所謂的“抬舉她”,就是給寶玉當姨娘。
彩霞一愣,隨即驚喜的笑起來,撫著豐挺的胸口,長長的鬆一口氣,“阿彌陀佛,三爺,果真是這樣,真是極好的。”
需要說明一點,對於丫鬟們而言,若是能成為姨娘,實際上是從奴仆階層,跳到了主子階層:吃穿不愁,隻乾少量的活兒。所以,彩霞會說金釧兒若能得這個結果是極好的。賈府丫鬟界裡,最勵誌的模板是誰呢?趙姨娘!
看著彩霞急匆匆的出去找金釧兒,賈環笑著搖頭。這小妮子!她今年十七歲了。
……
……
彩霞的父母都在賈府裡做事,地位不高。她作為賈環屋裡的大丫鬟,環三爺攏共就三個大丫鬟!所以,賈府裡的整風運動,怎麼都不可能整到她父母身上。
彩霞一路出了望月居,繞到寧榮街南街裡的家中。先叫妹妹小霞去金釧兒家裡看看。等妹妹回來說金釧兒家裡有人,在家,連忙冒著烈日一路過去。
穿過長長的、狹窄的街巷,到金釧兒家中。簡陋的幾間土磚黑瓦的屋中,臨近中午時的陽光炙熱的照射進來,光柱之中,空氣裡灰塵漂浮。
金釧兒還是穿著粉色的掐牙背心,呆呆的坐在她臨時的屋中,整個人都是木木的。見好姐妹彩霞進來,目光呆滯著,仿佛沒看見一般。
彩霞看著心酸。幸好她是跟著三爺的,不是跟著寶二爺那種人。上午聽玉釧兒的話,心裡怎麼不恨?哪裡不能,偏要在太太麵前招惹她姐姐?
彩霞上前,緊緊的抱著金釧兒,道:“白姐姐,三爺說你:她有些錯處,但這事,沒到那個地步。他讓我問你:我可以去回太太,讓寶玉抬舉她,看她願不願意?”
金釧兒,姓白。
“啊……”金釧兒自打昨晚給攆出來,哭的一句話都沒說,這時,喉嚨裡艱澀的發出一個聲音,然後,抱著彩霞放聲痛哭。心靈上,仿佛又一道枷鎖給砸開。
環三爺如今在府裡的地位,這話,就相當於是將她的事情的定性給改過了。
金釧兒嗚嗚地哭道:“彩霞,就你還記掛著我,我沒白認識你。”她當然知道,環三爺肯管她的事情,必定是她的好姐妹彩霞去求了三爺的。
這是一個原因。當然,金釧兒不知道,賈環一開始就是打算管她的事的。隻是,她不聽,搞出了如今這個最差的結局。好在,她還沒有投井自殺。
……
……
賈環在下午得了彩霞帶回來口信,笑著搖頭。
金釧兒的意思是她想回王夫人身邊。真要是這樣,他這個無間道,那就玩的太嗨了。但是,王夫人都已經撕破臉、下死手,哪裡肯再留自己的首席大丫鬟?
金釧兒最好的結局,還是跟著寶玉做屋裡人。談感情什麼的,這是奢侈品了。這能保證將她身上的汙名給洗掉,不用背著“娼婦”的汙名活一輩子。
第二天午間,賈環到東跨院去見王夫人,準備談一談金釧兒的事。寶玉也在。
第480章 寶玉挨打(上)
榮國府正中的位置是榮禧堂。榮禧堂東的院落,才是賈政、王夫人的住處。
從台階上來,進了東跨院的東廊三間小正房內。就見王夫人坐在西邊下首的椅子上念佛。
趙姨娘、周姨娘、彩雲、玉釧兒、周瑞家的,幾個在一旁小心翼翼的服侍著。太太因為將金釧兒的事,心情不好。
寶玉中午從族學裡回來,在王夫人這裡擺飯。沒錯,大臉寶還在“享受”賈環給他製定的族學套餐。大臉寶前段時間天天請假、玩的愉快。但是,太天真了。在家訪、家長會麵前,所有的熊孩子的“手段”都是渣渣。
賈政四月裡因為賈環的事,心裡亂糟糟的,沒功夫管他。等端午節後,駱先生的家長會一開,本來還因為寶玉名次靠前——寶玉還是很聰明的——政老爹心情大好,準備揚眉吐氣一番,結果,他被告知他兒子最近逃課,臉都黑了。
寶玉的下場麼,可想而知。這時,吃過午飯,寶玉也不敢在王夫人麵前撒嬌、賣萌,規規矩矩的坐著,偷偷的和玉釧兒搭訕。玉釧兒根本就不理寶玉,眼睛瞄都不瞄他一眼。
她不知道她姐姐的脾氣?要不是三爺承諾解決,她姐姐十有八九是個死!
這時,外頭的丫鬟打起簾子,賈環帶著如意、彩霞進來。如非必要,他是不建議晴雯在王夫人麵前晃。晴雯那性子,她和王夫人相性不相符。
賈環走過來,行禮道:“見過母親。”見趙姨娘也在,笑著補一句,“見過姨娘。”
趙姨娘頓時眉飛色舞。這是她兒子呢!當然,她雖然時常智商下線,但不會在這時去撩撥王夫人。在她的思想中,大老婆責打小老婆、立規矩,那是天經地義的事。
周姨娘看得好笑,又心中羨慕。她這輩子都沒能有一個一兒半女,更彆說環三爺這樣優秀的兒子。
王夫人正因為金釧兒的事惱怒、不快,見賈環還是這個鬼樣,不把她這個嫡母放在眼裡,一股火就從心底衝起來,臉色淡淡的道:“環哥兒,你來了。”
賈環也不和王夫人廢話,徑直的道:“我聽說母親將金釧兒攆出去了。因而來和母親求個情,看是否能容情一二?到底她服侍母親多年。偶有小錯,母親打她,罵她,都是應該的。”
王夫人眼皮都沒動一下,心中極其的不滿賈環多管閒事到她屋裡來,又想著金釧兒的行為,更惱火三分,淡漠的道:“這件事我已經決定了,你沒事就去吧。”
這是下了逐客令,給賈環一個軟釘子。這種手法,王夫人混跡“江湖”多年,玩的很溜。
賈環現在和王夫人的“博弈”,早已經不是雍治七年、八年時那種艱難的狀態。正如五月初清虛觀打醮時,他所想的。他甚至都無所謂賈母和王夫人的“宅鬥”。因為,現在他執掌賈府內外的權力,已經超脫於宅鬥的層次。
賈環當然不會給王夫人三言兩語就打發走。凡事預則立。他昨天下午得到彩霞的回報,今天中午才來見王夫人,自然是將她的反應全部都想清楚了,做好預案。獅子搏兔,亦用全力!
賈環放棄打感情牌,換一套手法,平靜的道:“我聽說這件事和寶二哥有些關係……”
賈環一句話沒說完,賈寶玉就跳起來,嚷道:“環老三,你彆血口噴人,我何曾……”話說到一半,沒法接著說。金釧兒被太太攆出去,當然不是他的意思,但到底是和他有關係的。
賈環冷眼瞥了寶玉一眼,沒管他,對王夫人淡淡的道:“淫辱母婢是大罪,為禮法所不容,世所共棄。母親還是想清楚的好!”感情牌打不通,就打威脅牌嘛!
有些人,就是喜歡敬酒不吃吃罰酒。
封建禮法:萬惡淫為首,百善孝為先。母親的婢女,在某種程度上,代表著是母親。淫辱母婢是對母親不尊敬,這是不孝的表現。社會輿論唾棄。
賈環的話,翻譯過來是很簡單的:你要是不怕鬨大,你試試!信不信我在外麵把這件事傳出去?看你的寶玉,日後在社會輿論麵前抬的起頭來不?名聲還要不要?
王夫人頓時心中勃然大怒,臉上青氣一閃,異常惱怒的盯著賈環,手拍了一下扶手。“啪”的一聲輕響,讓屋子裡的姨娘、丫鬟、婆子們心裡都顫抖了一下。
王夫人在賈府裡治家這麼多年,手段那自是不用說的。心冷手黑!要說王夫人不知道把服侍她多年的金釧兒攆出去的後果是什麼,你信?但她還是做了。
王夫人冷聲道:“環哥兒,你是幾個意思?”
自打賈環中了探花之後,她雖說是賈環的嫡母,但現在對付賈環就是束手束腳的。
寶玉是她的命根子。
賈環當然不可能給王夫人嚇住,拱手一禮,道:“請母親把金釧兒賜給寶二哥。這事自然就不是事。”
前文裡麵說過,在一夫一妻多妾製度下,男子納妾的流程。除了正妻許可之外,還有父母賞賜這條路。比如:賈母把趙姨娘給賈政。賈赦把秋桐給賈璉。
所以,母親的婢女,是可以賞賜給兒子們的。這並不違反封建禮法。比如:賈環就是以這個名義,把彩霞要走的。賈赦就是想要這樣把鴛鴦要走。
王夫人問賈環“幾個意思”,潛台詞是:你小子反了天了?連我都敢威脅?信不信我扣你一個“不孝”的帽子?但是,賈環順著王夫人的字麵意思說,直接把金釧兒的處理結果給說出來。劃一條紅線出來。你不怕就試試。
當即,王夫人給賈環擠兌的表情很不好看,心裡權衡了半晌,還是寶玉的名聲、前途更重要,但她自不會當場認輸,不滿的哼一聲,譏諷道:“環哥兒,你如今越發的長進了。”
連你的嫡母都敢威脅!
賈環笑一笑。王夫人估計在她的小本本上記了他一筆,但是,這又如何?
正所謂:小小賈府,有幾個蒼蠅碰壁。螞蟻緣槐誇大國,蚍蜉撼樹談何易。
這時,外頭跟著賈政的大丫鬟彩鸞進來道:“三爺,老爺叫你出去。”
賈環便向王夫人行了一禮,道:“兒子先出去了。”
他並不怕王夫人賴賬。就算王夫人現在沒當著他的麵同意,但最終必須要同意。他也不怕王夫人等會兒借故找趙姨娘的麻煩。王夫人要敢動手,他就敢保證,明天王夫人所有的陪房,都要去香山腳下賈府的莊子裡種地。真當整風運動是白搞的?鬨到賈母、王子騰麵前,看看賈老太、王統製支持誰?
賈環帶著丫鬟走了,賈寶玉就雙手合十,心裡念一句:阿彌陀佛。但,大臉寶顯然忘了,他見政老爹不是被喝斥,就是被打,但賈環見政老爹,並不是這樣的場景。
王夫人重重的哼了一聲。
……
……
賈環一路出了賈府內宅,過垂花門、向南大廳到賈政的小書房夢坡齋中。
賈政正背著手在賞畫。他今天上午得到朝廷調兵的消息,回來和賈環商量。那天的北靜王府議事,他也是在場的。
見賈環進來,賈政奇怪地問道:“你怎麼來的這樣快?”賈政和賈環的關係,距離父慈子孝,還差的老遠。但是,麵對麵聊天,兩個人還是很輕鬆的狀態。
賈環住在望月居,或者在大觀園裡頑,橫穿賈府的話,至少得小半個時辰。怎麼,這一會子就到了。
賈環道:“我在東跨院裡和母親說金釧兒的事。金釧兒性子烈,若是給她扣一個‘勾引爺們,下作娼婦’的帽子,恐怕她會自殺。傳出去,就是寶二哥淫辱母婢,於他的名聲不好。”
賈環沒有興趣如同紅樓原書中誣告賈寶玉:我母親告訴我說,寶玉哥哥前日在太太屋裡,拉著太太的丫頭金釧兒強奸不遂,打了一頓。那金釧兒便賭氣投井死了。
但也不會為賈寶玉掩飾什麼。和大臉寶,沒這份交情。賈環在政老爹麵前,照實了說。內心裡呢,大臉寶這種渣男般的行為,被抽,難道不是喜大普奔的事?
該上的眼藥,他一樣會上。這點語言技巧,對他而言,不是難事。
賈政一下子就愣住。差點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寶玉淫辱母婢?孽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