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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戲侵入現實 清遠 92543 字 6個月前

費敏政時年二十歲,性情沉穩,一身青袍官服,聽著外麵生機勃勃的討論,微笑著道:“賈兄好手段。”費狀元說的是賈環“不偏不倚”,借機迅速壯大真理報的事。

賈環謙虛的推辭道:“費兄過獎了。我負責真理報自是要為報社謀劃。”說著,起身,送費敏政離開。

眼看著到了中午,賈環想了想,叫來長隨錢槐,吩咐了幾句。

這時,副主編蕭夢禎拿著一疊文稿過來找賈環,看著院外遠去的轎子,笑道:“費子充,春風得意啊!我們丙辰科,最有望拜相,恐怕就是他。據說,他在何相麵前很得寵。江湖傳言,比你還受重視。怕是何相培養的接班人。”

賈環微微一笑,伸手示意,“進去談吧!”

……

……

七月十三日的中午,都察院中,江西道禦史朱鴻飛與幾名好友一起步出都察院大門。

朱鴻飛在第一期的真理報上與河南道掌道禦史宇文銳各自發表了彈劾京城權貴不法的文章,在都察院的頭號大噴子趙俊博被貶官的情況下,才進入仕途一年的他成為言官群體中新秀。

“雁陽兄,近日又是哪家富商相邀?”

“諸位不要說笑。”朱鴻飛皮膚黝黑,身量中等,拱拱手,笑著告辭同僚,拐上宣武門裡大街。

賈環約了他中午在三元酒樓吃酒。

第592章 論戰形勢

宣武門裡街的三元酒樓是國朝唯一的“三元”林季同題名,討一個好口彩。生意紅火。

街邊所見,重樓疊院。國朝安享太平一百多年的時間,京中人煙稠密。屋舍空間極小。

二樓的雅座中,賈環和朱鴻飛一起小酌。燕王寧淅、寧澄在隔壁的雅座中。

朱鴻飛喝著酒,笑道:“賈兄,可惜燕王非當今的嫡子,或者吳王是宗室近支。否則,你這可算是帝師。”眼中,頗有些熱切。

賈環舉著二錢的酒杯,和朱鴻飛碰了碰,一口抿了其中的紹興黃酒,笑著搖頭,“真要是帝師,哪裡還輪得到我來做?雁陽,你說是吧?”

朱鴻飛嘿嘿一笑,道:“有時候,條件太得天獨厚也不行。”賈子玉身兼文官、勳貴出身,同時還如此年輕。官場條件太好。

賈環莞爾一笑,吃了口菜,道:“支持一條鞭法的力度,可以加大些。”

朱鴻飛筷子點在餐碟的烤鴨上,點點頭。

……

……

旁邊的雅間中,寧淅和寧澄兩人吃著精美、可口的酒菜。隻有,四個菜碟,一壺黃酒。

寧澄比寧淅小一歲,但看起來卻反倒想兄長。招呼著寧淅吃吃喝喝,更放的開一些。

寧澄臉略狹長,穿著藍色的儒衫,用力的咬著雞腿,不滿的道:“賈先生就是規矩多,吃飯還不許浪費。我和九哥他們出去,那頓飯少了十八個碟?天子一頓飯多少個菜,也沒見賈先生上書勸諫嘛!”

寧淅喝著香辣的羊蠍子湯,小聲道:“澄哥兒,先生說了,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有條件,不必苦著自己吃粗茶淡飯,但要杜絕鋪張浪費。”

寧澄擺擺手,“得,得。你是小學究。我不和你說。你真以為賈先生是理學大家啊?他可是個假道學。就說你昨兒輸我的銀子,幾時給我?”

寧淅無奈的歎口氣。清秀、白淨的臉上露出苦惱的神情。賈先生說學習之餘,要勞逸結合。課餘時間教他們下五子棋,結果,他輸了寧澄好多銅錢。折抵白銀2兩。

兩人正說著話,賈環推開門進來,對兩個學生擺擺手,示意他們不必起身。

寧澄吐了下舌頭,討好的笑了笑。

賈環臉上帶著微笑,拉開椅子,坐下來,道:“寧澄,靜坐常思己過,閒談莫論人非。就算說了彆人的壞話,也不要讓彆人給聽見。你回去把周怡的《勉諭兒輩》抄三十遍。”

寧澄頓時苦著臉,“賈先生……這……”

賈環擺擺手,道:“這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寧淅低頭笑起來。

賈環剛和朱鴻飛一起吃過,略坐了坐,等隻小他一兩歲的兩個學生吃完,在窗前說道:“京中人口密集,容易滋生各種社會問題。比如,拐子。你們倆去查一查曆史資料,寫一篇治理城市中的人販子的論文給我。”

“是,先生。”寧淅答道。

寧澄嘀咕著道:“我就知道,沒有光吃飯那麼簡單。”

……

……

7月中旬,真理報上第一個熱鬨的爭吵階段過去,不少讀(官)者(員)忽而發現,支持一條鞭法的聲音逐漸的開始占據著上風。而事情發展到7月底,報紙上幾乎全部都是支持實行一條鞭法的意見,文章。

政治嗅覺再遲鈍的人,都會發現真理報有問題,而且是大問題。拉偏架嘛!但是,輿論風向已定。

辯論,從來都不是為了說服反對者。這是永遠都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反對者隻能“消滅”。辯論是要爭取沉默的大多數,爭取中間派的支持。

正所謂,天下大勢,浩浩湯湯,順之者昌,逆之者亡!一條鞭法,便是走到了此時。行銷天下的真理報,已經將“一條鞭法”的利與弊,得與失,都剖析的清楚。形成大部分人的共識。

或者說,“洗腦”了大部分人。這個“洗腦”是官場意義上的。因為,很多人想要向何大學士靠攏。這一點不難理解。可以參看,嚴嵩勢大,或者九千歲勢大時。

當然,形勢大約相同,出發點卻是不同的。何大學士的出發點是要增加國庫的稅收,緩和社會各階層的矛盾。

秋雨陣陣。一頂青呢小轎在傍晚時進入晉王府中。片刻後,晉王在府中的後花園摘星樓二樓宴請前來到訪的客人。

客人是一名中年太監,消瘦身材,麵白無須。正是在皇宮中大名鼎鼎的劉公公劉國忠。他管著禦膳房。

劉公公笑了下,笑容有點冷,似乎是他不善長發笑所導致的,“晉王殿下,真理報作用不小。”

晉王二十五歲的年紀,器宇軒昂,笑著點頭,給劉公公斟酒,“我也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形勢。賈子玉名滿天下,果然不是浪得虛名,很有水平。何朔會用人啊!這一仗勝的漂亮。韓大學士、宋溥兩個輸的不冤。嘿,吏部尚書加大學士的組合都敗下陣來。劉公以為接下來形勢如何?”

劉公公自信的一笑。

兩人商議的聲音在夜色中,漸漸不可聞。

……

……

八月初二晚,明天便是常朝。天子已經下詔,明日常朝後在武英殿廷議一條鞭法之事。

小時雍坊中韓府,韓府閉門謝客。但,傍晚時分,刑部尚書華墨進了韓府。

武英殿大學士韓潤在他的書房中招待著大司寇華墨,“丙章,你怎麼這會兒到我這裡來?”語氣親近。

這是很奇怪的。華墨本是謝大學士的黨羽。沒想到,他卻與性格耿介的韓大學士私交如此之好。

華墨坐在椅子上,苦笑著歎口氣,看著書桌前的老者,道:“韓相,我聽說你今日在軍機處裡和何高遠拍了桌子,說硬要通過一條鞭法,你就致仕。韓相,何至於如此?”

韓潤在家中穿著灰色的道袍,家居裝束,冷哼一聲,顯然是心裡的氣還沒消,“他何新泰糊弄天下人,我難道還忍著?真理報怎麼回事?當世人都是瞎子麼?”

華墨點點頭,勸道:“是。賈環肯定玩了花樣,怎麼可能天下一片讚同之聲。韓相明日和天子稟明即可,何必要用這樣激烈的手段?”

韓潤氣咻咻的道:“丙章,你還是太年輕。要知道,天下大事,悉決於聖天子。以天子對何朔的恩寵、信任,明日廷議,必定會通過一條鞭法。那我還留在中樞乾什麼?進不入以離尤兮,退將複修吾初服!當今天下,鎮之以靜,惜養民力,十年生聚,就能恢複過來。我倒要看著何朔怎麼把天下搞亂!青史昭昭,曆筆如刀。我看他在史書上留下個什麼罵名!”

華墨輕輕的歎口氣,默默的點頭。這是政見不合。

離開韓府後,華墨在轎子中沉思,一個聲音不斷的在他耳邊,心中炸響:天下大事,悉決於聖天子。天下大事,悉決於聖天子。

似乎,權力大門正在向他徐徐打開!

第593章 我笑彼哭

雍治十四年八月初三上午,天子召集群臣在武英殿廷議“一條鞭法”。結果,果然不出武英殿大學士韓潤所料,廷議通過。四十多名大臣們持有讚成意見的是大多數。

朝廷決定先在江南地區試行一條鞭法,繼而向全國推廣。

雍治朝的重臣們雖然變化的比較頻繁。早期是天子主動“血洗”朝臣更換班底握有政權,中期是“朝爭”。但大臣們的執政經驗、水平都在水準線上。

治大國如小鮮,要文火慢燉。

中午時,消息就已經在京城中傳得滿天飛。同時傳出的還有韓大學士請辭的消息。大部分朝臣心中都有數,韓大學士去職已成定局。

八月初四的傍晚,龐澤做東,賈環請客,在京城東南湖湖畔的澹雲軒中請真理報43位編輯們吃酒。

澹雲軒中觥籌交錯,呼朋喚友,歡聲笑語。秋風從湖麵吹來,貌美歌姬們歌舞助興。氣氛沉酣。

這是一場不好宣諸於口的慶功宴。真理報,在此役中斬獲極大!不說影響力這種務虛層麵的東西,單單是發行規模都擴大數倍。報紙價格上漲。報社商業廣告收入增加。這些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都顯示著真理報蒸蒸日上。

賈環、蕭夢禎、龐澤、喬如鬆、羅向陽幾人坐了一桌,吃酒暢談。賈環輕鬆的倚在座椅上,欣賞著水麵上的明月。

隔壁桌子上的一名老編輯過來敬酒。姓吳,原是京中落魄的文人,因是南人,供職於《翰苑文話》編輯社。而賈環奉方望的令,負責《翰苑文話》後,《翰苑文話》和真理報是兩塊牌子一個班子。

“在下這一杯一定要敬賈探花。吾遊曆京城十幾年,今日始知禦史滋味!揚眉吐氣在今朝!”

吳編輯的友人笑勸道:“吳兄,你醉了。賈探花今日已經飲了不少酒。”真理報的成功,同樣是整個編輯團隊的成功。他們發稿、審文的職責,決定了他們在輿論中可以起到禦史的作用。

這樣的地位,在達官貴人多如狗的京城中,不算什麼。但是,向下的階層中,還有兩三百萬的百姓。一方禦史,可是了不得的人物。讀書人,誰沒有為民請命的清流情結?

賈環十四歲出頭的年紀,身高已經頗高。皮膚並不白,健康的膚色。容貌普通。頭戴唐巾,身穿玉色文士長衫。所配之物,俱是精美、華貴。眼眸沉靜,氣度沉穩。

這時,賈環站起來,笑著拿起酒杯,向吳編輯示意,然後環視全場,朗聲道:“為吳朋友的意氣風發,為我們真理報更美好的明天,諸位,乾杯!”

全場飲勝。軒中的氣氛頓時推向高潮。

賈環有一些不勝酒力,到欄杆處賞月、躲酒。蕭夢禎笑著過來。他胖乎乎的,微笑著道:“子玉,咱們這一回,收獲不少,也得罪不少人。”

賈環就笑,“開之,那你也是我這個團團夥夥裡頭的。”有些標簽,一旦打上了,想要擺脫,很難。就比如蕭夢禎,他在官場裡,恐怕會打上真理報出身的標簽。

蕭夢禎大笑,慷慨的道:“男兒出門誌,不獨為謀身。君子誌於擇天下!”大丈夫行立於天地間,但凡有益於百姓的事,得罪一些人又何妨?

賈環笑著點頭。

蕭夢禎笑問,“子玉乃是國朝的詩詞名家,此時可有佳作?讓歌姬們唱一唱。”

賈環笑著搖頭,道:“開之,咱們不能太高調啊!”

以賈環的地位,隻要詩詞一出,在第二天必定是傳遍京城。但這並不是好事。得意忘形,必定會被人厭惡!政治鬥爭,一定要低調低調再低調。

悶聲發大財!

從他接手創刊真理報開始,到成功發行,再到永昌公主、朝堂上對他,對真理報的攻訐“二連擊”,到何大學士乾淨利落的乾掉趙俊博等禦史,到此時的一條鞭法爭論。這一連串的事件,到此時,總算是落下帷幕。

局麵打開!

既然,已經決定結束“休息”,出來做事,賈環自是要把事情的收益最大化!

這一次論戰的收獲,主要有兩點。第一,真理報順勢做大。一躍而成為全國最大,最權威的官媒。他的權力,來自於真理報的衍生。第二,推動同年朱鴻飛朱大禦史順勢上(走)位(紅)。禦史有影響力,就有話語權。

蕭夢禎頓時一笑,“也是!”他現在算是明白為什麼韓子恒會認為賈環是他的老師。確實是眼光敏銳,能力超絕!他很有幸與之共事這一段時間。

以真理報的局麵,賈環這個主編,在朝堂中可以抵一個左僉都禦史的份量。那麼,在天子放權,何大學士銳意進取的大變局下,賈環又將如何施展自己的才華、抱負呢?

賈環並非一個庸庸碌碌的人!

他很期待!

……

……

月色清朗,已經是深夜。小時雍坊的宋府中,吏部尚書宋溥在書房中與兩名心腹密談:吏部文選司郎中戴顯宗,吏部考功司郎中宋克忠。

顯然,這是宋天官的核心班底。

文選司,掌考文職官之品級與其選補升調之事,以及月選之政令。考功司,顧名思義,掌管著文職官員的考評。俱是要職。文選司郎中,更是號稱天下第一郎中。

書房中的氣氛,微微有些沉悶、壓抑。

戴郎中歎道:“韓相太耿直,竟然主動求去。唉……局麵崩壞啊!”以何高遠強硬的執政風格,是否會對之前的強烈反對他的天官大人動手呢?以天子對何朔的支持力度,恐怕……

宋天官沉默不語。

宋克忠憤然不平的道:“此事壞就壞在賈環此子手中。他竟然暗中使手段,操縱輿論。實在是可惡至極!黃口小兒,膽敢阻塞言路!滿足一己私欲。”

若非賈環在報紙上搗鬼,怎麼可能天下的輿論一邊倒?終日打雁卻被雁啄瞎了眼!誰想到,那小子陰測測在暗中搗鬼?

宋天官擺擺手,緩聲道:“守信,不要說了。”

燭光之下,宋溥的臉沉似水,氣勢似乎有些頹然。他心中怎麼想的,不得而知。

……

……

同一時間,順親王府中。順親王亦沒有睡。不過,相比於府前的喧鬨,順親王獨自一人在精美的小軒中沉思。

幾案前,擺設著美酒、小菜。香氣飄散。隻是順親王毫無胃口,味同爵蠟。

前些日子,天子拍太監來賞賜了順親王一尊名貴的玻璃屏風。順親王府前,由此重新恢複熱鬨。京城中會看風向的人不少。

然而,近日的朝局的變動,讓他心中不安,沉甸甸的,寢食難安。今晚,他已經在此枯坐了快兩個時辰。

是的,他與賈府之間的齷蹉,隨著賈敬躲進道觀,他是贏家。今年賈敬的死去,更是令這其中的隱秘煙消雲散。但是,與賈府的恩怨卻延續下來了。

鑒於賈府當前的“強勢”,上有貴妃,外有王子騰,下有賈環,“見龍在田”。他原本是有意化解兩家這份恩怨的。晉王對此亦是樂見其成。但是,賈府的當家人賈環卻拒絕了他的好意。

他不得不自保啊!

宮中之事,已經在進行中。他要“廢掉”賈府的根基所在。

然而,賈環作為行銷全國的真理報的主編,上有何大學士的支持。賈環手中握有的權力,足以威脅到他了。他心中如何好受?

他確信,他最終可以贏掉賈環所有的牌。但,等待總是煎熬的。就如同他現在。

看著“仇家”得意,心裡難受。

第594章 進獻。

總有些人,不理解社會上的人情世故,不理解權力遊戲的規則,而覺得彆人是傻逼、逗逼,智商下線。

比如,以賈府當前的權勢,為什麼還會有敵人存在?化乾戈為玉帛不好嗎?誰那麼傻乎乎的去惹賈府?和賈府結仇?找刺激啊!想死啊!

其實,恰恰相反!

這些人,恰恰是沒有在社會中曆練過!不懂得人心的狡詐、政治的殘酷!

權力遊戲的本質是零和遊戲!你的權力大,占據的份額多,彆人就分的少,手裡的權力就相對小。所以,上到王侯將相,下到公司董事會、醫院院長、學校學生會、辦公室政治、市井日常生活,鬥爭無處不在。

所以,毛主席講,以鬥爭求團結,則團結存。以團結求團結,則團結亡。總想著一團和氣的人,在現實中,是要受幾口氣的。

覺得自己牛逼,沒人敢惹的,終究是要被教做人的。

世間的事,隻要涉及到利益,就有鬥爭!不管開始是出於何種動機,被動或者主動。這從來不以個人意誌為轉移。比如永昌公主。在賈環得知她曾經在西苑中向天子挑唆他握有真理報權力應予以糾正,便事實上站到了賈府的對立麵。

儘管賈環到現在連永昌公主的麵都沒見過。賈府來往的比較多的是永昌駙馬林承凱。而永昌公主的本意並不想現在就得罪賈府。但事情,還是發生了。

不要覺得彆人不敢來打你的主意。膽子大的人很多!比如,陳勝說: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鹹陽城中的贏氏大概沒想到。手段高明的人也很多!比如,嚴嵩就被隱忍的徐階送回老家,高拱就被張居正一句“十歲孩童,如何做天子”給陰掉。

順親王就是要在賈府最鼎盛之時,掀起驚濤駭浪,給予其重重一擊,葬送賈府的一切,解決問題、憂患。

網,已經鋪開。

……

……

時間往前倒退回到七月中旬。

七月十二日,朝廷休沐。酷暑時節。雍治天子微服駕臨永昌公主府中。永昌公主夫婦倆接駕。酒至半酣,天子起身去偏廳更衣,略作休息。

偏廳中布置的精美。夾層中添置著冰塊,盛夏的上午,廳中涼悠悠的。永昌公主領著一名青衫美人進來。青衫美人清麗絕倫,黛眉含愁,手中捧著一碗涼茶。

永昌公主粉色的長裙拖地,搖曳生姿,笑道:“皇兄,知道你不勝酒力,我給你送碗茶來。”說著話,讓青衫美人上前奉茶。

“永昌,你有心了。”雍治天子笑了笑,舒服的倚在椅子上,接過茶,打量著青衫美人的容顏,眼神中帶著欣賞。稍後,伸手挑起因害羞而低下頭的青衫美人的下巴,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永昌公主嘴角帶笑,盈盈的一禮,悄然退下去。

“民女叫商鳳兒。原是左議諫大夫吳諱天祐的妻族族人……流落教坊司前,被順親王府的管家買走。”

商鳳兒很緊張。她不斷的回想起之前一些人對她說的話。“天子問你什麼,你就答什麼,不需要有任何的隱瞞。聖天子明鑒萬裡,任何事都瞞不住他。”

“賈貴妃出身你們家吳貴妃宮中,卻搶走了吳貴妃的恩寵,導致吳貴妃被天子冷落。”

“吳、賈兩家當年彈劾、爭鬥的事情,想必你有所耳聞。吳天祐在家中大罵賈家狼心狗肺,背義小人。”

“我家主人府上和賈家不對付。你若是念恩,就提防著賈貴妃些。不要和她攪在一起。”

雍治天子想了有一會,才反應過來吳天祐是誰。吳貴妃的父親。廢太子死前的挑釁,讓他下令夷吳貴妃三族。這顯然是被波及的人。

雍治天子沉吟了一會,直白地問道:“你恨朕嗎?”

商鳳兒一臉的茫然,低頭,嬌弱的道:“民女不知道。”

雍治天子霍然的站起來,借著酒意,仰頭大笑。商鳳兒的答案很和他的胃口。這是真性情流露。他為天子,又豈會怕一個小女子恨他?攬著商鳳兒的腰,“隨我來吧。你可識字?”

雍治天子能書善畫。像楊貴妃、賈貴妃、吳貴妃都是鐘靈毓秀的女子,各具內涵。

商鳳兒生平第一次給男人摟著,腦子一片空白,嬌羞著,卻並沒有想著去反抗,她知道接下來等待她是什麼。羞澀的道:“民女家中原也過得去,略識得幾個字。”

雍治天子滿意的點頭,“小家碧玉,實屬難得。”

稍後,西苑中多了一位與獨孤清齊名的商貴人(封號)。此後的數年時間中,永昌公主陸陸續續給天子進獻了許多美人。有的留在公主府,有的進了西苑,得到美人、淑儀、才人的封號。但沒有人再沒有商鳳兒這樣的際遇、恩寵。當然,這是後話。

再過幾天,天子亦賞了順親王一尊名貴的玻璃屏風。順親王在廢太子事件中在天子麵前丟的分,又撿回來。

當然,以當今天子的性情,有些事情,他不會忘記的。軍國大事,順親王就不要想摸了。

……

……

八月初四,澹雲軒中,真理報報社的酒會散去。賈環坐馬車返回無憂堂中。

寶釵還等著沒睡。寶姐姐穿著月白色的單衣,姿容美麗,服侍著賈環洗臉。將毛巾在熱水盆裡打濕,再擰乾,彎腰要給坐在椅子上的賈環擦臉。

賈環略有些醉,忙道:“姐姐,我自己來。”他還是有點不大習慣。

寶釵輕笑,幫賈環擦拭著臉,再將毛巾擱在香菱拿著的水盆中,反複兩三次,說道:“你都醉成這樣,還怎麼自己來?夫君,對你而言,有一個好消息,你聽不聽?”

賈環享受著寶姐姐的侍候,倚在椅子上,笑道:“什麼好消息?”

寶釵抿嘴一笑,道:“前些時候,老太太給媽說起寶兄弟和琴妹妹的婚事。大太太今兒到我這裡,給我說,想把邢大妹妹說給你做妾。”

賈環無語的翻個白眼,道:“她這什麼餿主意?邢大妹妹清白人家的好女兒,這算什麼事?我不過是那年和顰兒、晴雯她們一起與她在江南蟠龍寺中見過一麵。晴雯,是吧?”

晴雯正倒茶進來,翠綠的掐牙背心,容貌標致。十七歲的少女,正是花季之時。迷惑的問,“是什麼啊,三爺?”

一旁的鶯兒、如意兩個沒忍住,吃吃嬌笑。香菱亦是安靜的笑起來。晴雯忙問怎麼回事。

賈環自己也笑,寶姐姐喲……讓幾女坐下來閒聊,喝著茶,笑道:“我要是答應,首先是姐姐要惱我。你們要氣我。其次呢,三姐姐肯定要罵我。”

探春和邢岫煙的關係很好。她很喜歡岫煙淡薄、閒雲野鶴般高潔的性情。

“大太太要是擔心在府裡地位不穩,老實的往璉二哥、鳳嫂子兩人麵前湊就是。彆來煩我。所以,最好的方案,就是給邢大妹妹說一個好人家。她那性子,不說一個好人家,真是糟蹋了她。當然,離二姐姐出嫁還有好些年,不妨在大觀園中多住些時日。”賈環感慨的道。

桃未芳菲杏未紅,衝寒先喜笑東風。魂飛庾嶺春難辨,霞隔羅浮夢未通。綠萼添妝融寶炬,縞仙扶醉跨殘虹。看來豈是尋常色,濃淡由他冰雪中。

濃淡由他冰雪中!這是一種恬淡、瀟灑,隨遇而安的氣度。深受妙玉的影響。比之與羅華結親的李紋又是另一種性情。

李紋詩曰:江北江南春燦爛,寄言蜂蝶漫疑猜。大江南北的春天異常的燦爛,我寄言給“蜂蝶”,不要猜疑我的處境、生活。

若是做研究,以此詩可見,李紋婚後的生活大抵是如意的。有一種李氏的大家閨秀矜持在其中。蜂蝶,一般喜歡追逐花朵。正所謂,狂蜂浪蝶。

寶釵點頭,道:“這是。邢大妹妹,確實讓人愛她。姐妹們每日在園子裡相處,吟詩賦對,也是一件很好的事。若早早的都去了,實在可惜。”

賈環笑一笑,拍拍寶釵的手背。距離大觀園諸芳離開還有幾年的時間。迎春要給賈赦守孝三年才能嫁給薛蝌。

賈環的性情,和賈寶玉不同,非要大家守在一塊不散才是最好。和黛玉也不同,黛玉是覺得既然要散,早前就不必聚在一起。林妹妹的性子有些清冷。

聚散離彆,不必強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啊!天下無不散的宴席。想必這三四年的美好時光,會攜刻在她們每個人的生命中吧!而他,曾經見證了她們美麗、精彩的女兒國!

當然,他希望,她們日後的生活是美好的。

賈環想起件事來,問道:“我前兒聽說甄家到京城了,可有來府上拜訪?”他想起大觀園中另外一個美人的結局。李紋的妹妹李綺,據說會嫁給甄寶玉。

香菱好奇的道:“三爺,你都和甄家劃清界限,他們來京城怎麼會登門?”

香菱和晴雯同歲。眉心間點著一點紅,神韻難畫。性情溫柔安靜。

賈環莞爾一笑,“香菱,你不懂。”

第595章 丫鬟們(上)

八月份京城已經入秋。早晨時分,天氣微涼。無憂堂中的花園中桂子飄香。

上午九十點許,香菱在小軒中寫字,看著軒窗外的美景,筆杆輕抵著白皙的下頜,神情沉吟。

“咯咯……”

身後突然傳來笑聲。香菱回頭,就見晴雯和如意兩個自外頭進來,身後跟著小丫鬟。

如意笑道:“香菱姐姐,你在作詩嗎?”如意年紀漸長,容貌越發的清秀。她也是識字的,但沒有香菱那份作詩的才情。

晴雯笑嘻嘻的推著如意,道:“瞎說!以我看,她定是在想昨兒三爺的話。指不定晚上還要纏著問三爺答案呢。”昨晚三爺說香菱不懂甄府的事。

幾個小丫鬟都咯咯嬌笑。

給晴雯打趣,香菱安靜的一笑,略有些羞澀,問道:“你們倆這會沒跟著奶奶?”

有些事情,大家都知道呢!三爺寵著她,喜歡她的性情;她心裡有三爺。隻是,她沒在想昨晚三爺的話。她是在算時間:母親幾時到京城?入秋啟程,九月中大約就要到了。

她心中有些忐忑。她自小被拐子拐走,曆經劫難,輾轉到賈府中,再跟著奶奶到三爺屋裡。這輩子,要落定下來。再與母親相認,庶無遺憾。

哀哀父母,生我劬勞。無父何怙,無母何恃?

暗中時滴思親淚,隻恐思兒淚更多。與母親見麵在即,她高興又哀傷,憧憬又徨然。

如意掩嘴輕笑,道:“奶奶一早就帶著鶯兒姐姐去園子裡了。史大姑娘說要作詩聯句呢。派人來請你。奶奶,姑娘們如今都在紫菱洲。”

香菱和大家說了聲,忙往紫菱洲而去。

看著香菱匆忙的背影,晴雯“噗嗤”一笑。府裡沒人會不喜歡香菱。隻是,她心情忽而不是很好。

……

……

賈環下午在吳王府中教授了吳王世子寧澄和燕王寧淅就返回賈府。他上午在真理報報社審稿,下午在吳王府教授學生。因周貴妃儘心的照顧著孕中的元春,他教導燕王,亦是下了大力氣。彆人敬你,你也要投桃報李。

他以前不過是隨便教教。讓燕王和寧澄通讀經書,明理,會獨立思考即可。現在,各種各樣的東西他都會教他們一些,務求有一技之長,能夠安身立命。

初秋時節,秋老虎正發威。下午五點許,夕陽斜墜。賈環從馬車上下來就感覺一股熱浪。剛進院子,充任幕僚的張四水來回:賈政的門生順天府通判傅試來訪。

“嗬,他怎麼來了?”賈環倒是有些詫異。

政老爹外出有數年。他平日裡收羅的十幾個清客帶了兩三個去福建解悶。其餘的人,在賈府這裡來去自由。賈環自不會腦殘的去砍掉政老爹的門客。

他還請詹子亮教惜春繪畫,培養惜春的興趣、愛好。這比惜春自學畫畫要好的多。

而如工部織染所大使李平、順天府通判傅試等門生,到榮國府裡來,都是賈薔、賈璉接待。有些事情,他們就料理了。賈環基本不見。傅試今天跑到無憂堂這邊來拜訪,著實稀奇。

張四水嘿嘿一笑,撓撓頭。

他並沒有如同柳逸塵、劉國山那樣去真理報社任職,而是留在府中,幫賈環打理日常事務。去真理報固然是好前程,但是賈環身邊也缺人幫忙。

賈環到了前院偏廳中和傅試見麵。

傅試三十多歲,穿著一身褐色的便服,見賈環進來,連忙放下茶碗,起身作揖,恭敬的拱手道:“在下見過賈世兄。”

賈環微笑著點頭,伸手示意,“傅彆駕客氣。”

小廝進來奉茶。賈環喝口茶,聽著傅試說話,“賈世兄執掌真理報,為何相推行一條鞭法掃除輿論障礙,實有大功於社稷。我輩佩服至極。不日必定高升……”

傅試,趨炎附勢。他的為人,賈環心裡很清楚,有些話聽聽就好。顯然,這是真理報在京城中打開局麵後的“後遺症”。傅試認為他這個“靠邊站”的翰林握有權勢。

伸手不打笑臉人。賈環耐著性子聽了五分鐘,和傅試說了兩句,便端茶送客。

……

……

處理完瑣事,陪張四水吃了酒,賈環返回後院,心情放鬆。其實傅通判明顯想多了。現在朝廷裡明裡、暗裡罵他“豎子”的人不在少數,哪裡會升官?

再者,他去年才升正六品翰林侍講,三年一任都沒到,怎麼升?當吏部是擺設啊!吏部尚書宋溥……嘿!估計罷他的官的心都有。

淡淡的夜色籠罩在無憂堂精美、雅致的屋舍中。暗淡的光影如若輕紗。

賈環一路回到正房大院。進了門,就見晴雯一個人在屋裡,懶洋洋的歪在軟榻上,麵前暗紅色的高幾上放著針線。看神情,似乎悶悶不樂。

賈環就笑,“晴雯,你這是怎麼了?生病了,我打發人去請大夫來。”走到軟榻前,伸手去摸晴雯光潔的額頭。溫度不燙。

晴雯已經十七歲,出挑的十分美麗,微圓的臉蛋,清秀的娥眉,明秀的大眼睛。組成一張標致的美人臉。眉眼間有些像黛玉。俏皮、嫵媚。她和性情溫柔、安靜的香菱,是完全兩種不同的美麗。

晴雯眼皮子靈活的動了下,好笑的道:“三爺,我沒病呢。恕我身子乏,不給你倒茶吃。奶奶、香菱、如意她們今兒在瀟湘館裡擺飯。林姑娘做東。”

晴雯在賈環麵前,很隨意。

見晴雯小懶貓的樣子,賈環放下心,坐在晴雯身邊,向後倚著,美人身上的香氣飄來,笑道:“我才吃了酒進來的。不是很渴。你吃過晚飯沒?”

晴雯慵懶的道:“我不想吃。三爺,你該問香菱吃過沒有呢?咯咯……”

賈環聽的一笑,他要是還不明白,智商就有問題了,伸手將晴雯細腰摟著,將她抱到自己懷裡來坐著,近距離的看著她標誌的美人臉,在幽暗的光線中,朦朧如畫,美麗難言。

“傻丫頭啊!你是什麼時候跟著我的?香菱是什麼時候來的?我們倆這輩子難道還能不再一塊兒?”賈環輕柔的摩挲著晴雯白膩的臉蛋,輕聲說道。

他想起雍治8年時,他初見晴雯。還有,後來一係列的事情。他為晴雯,挑唆政老爹抽了大臉寶一頓。還有,在東莊鎮、在江南的點點滴滴。

晴雯的俏臉騰的一下變得緋紅。一方麵是賈環親昵的動作,一方麵是她的心思給賈環說中。

第596章 丫鬟們(下)

晴雯的性子很要強。王夫人說她:有本事的人,未免有些調歪……他色色比人強,隻是不大沉重。

王熙鳳說:若論這些丫頭們,共總比起來,都沒晴雯生得好。論舉止言語,他原輕薄些。

這位紅樓第一俏丫鬟的判詞是:霽月難逢,彩雲易散。心比天高,身為下賤。風流靈巧招人怨。

心比天高,不是說她心裡想著要攀高枝兒。而是,她有著獨立的人格。雖然,她的身份是賈府買進來的丫鬟。但她不認為她比彆人低下一等。人之所以為人,這種品質是極其可貴的!

所以,晴雯死後,賈寶玉做《芙蓉女兒誄》稱讚她:其為質則金玉不足喻其貴,其為性則冰雪不足喻其潔,其為神則星日不足喻其精,其為貌則花月不足喻其色。

所以,她在紅樓金陵十二釵又副冊上,排名在“似桂如蘭”、“溫柔和順”的襲人之前。

“壽夭多因毀謗生”這種事,賈環自是不會允許它發生。他會保護著她。

難得見到晴雯嬌羞,柔弱的一麵,賈環笑一笑,解釋道:“我早和寶姐姐說了。我納香菱為妾,你、如意、鶯兒三個的名分也要定下來。”香菱的母親甄家娘子至少要九月中才到京城,他和寶姐姐都沒有給丫鬟們提前去說這些事。挑明的,就隻有香菱一個。

其實,也隻是先定一個名分。生活中,大家也不會撂開各過各的。那多無趣!

晴雯燥的慌,低著頭,蚊子般的嗡了一聲,“三爺……”

賈環也不逗晴雯,抱著她,溫聲道:“晴雯,我們倆是不是很久沒有這樣一起說話了?”

晴雯點頭,順從的讓賈環抱著她。

兩人膩了一會。晴雯恢複過來,噗嗤的笑一聲,推推賈環,道:“三爺,怪熱的!”

賈環就笑,“才剛入秋啊。哦,我剛吃了酒,要洗個澡。你去浴室裡安排熱水,我們兩個一起洗。”

晴雯從軟榻上站起來,嬌俏的搖手,笑道:“罷,罷,我才不敢惹三爺你。上個月如意打發你洗澡,足有兩個多時辰,也不知道作什麼呢。我們也不好進去的。後來洗完了,進去瞧瞧,地下到處是水。連床榻上的竹席都汪著水。也不知是怎麼洗了,笑了幾天。我也沒那工夫收拾。其實,今兒挺涼快的。我不洗了。才剛鴛鴦送了好些果子來,有:西瓜、葡萄、梨子、蘋果,石榴、獼猴桃、大棗、柑橘。我都湃在那水晶缸裡呢。三爺你要吃,我舀一盆水來,你洗洗臉通通頭。先吃果子。”

賈環給晴雯說的笑起來,“看把你唬的。又說天涼快了。我和如意真就隻是洗澡而已。那先洗把臉,吃水果吧。冰的西瓜來幾塊就好。解酒。”

晴雯咯咯嬌笑,心情極好,靈巧的旋個身,先給賈環打了水來洗臉,再去外頭隔間裡拿了冰鎮的西瓜進來。

賈環讓晴雯坐著,手裡拿著一塊西瓜,喂在她嘴邊,看著晴雯潔白的貝齒,要出一個新月狀的口子。晴雯嬌羞的一笑,抬頭看賈環,眼眸漆黑如星。賈環莞爾一笑。

月色,就在這早秋夜晚七八點時,安靜又肆意的如同小河流淌進來。

……

……

八月初六,休沐。天晴,無雲。

吳王府的後花園中,永清郡主寧瀟、蜀王寧恪、寧澄、寧淅四人在小亭裡說笑,閒談。丫鬟紫兒等人,分彆拿著茶、果子、手絹等物在一旁侍候。

自六月份給天子關了一天的小黑屋之後,寧恪在京城中越發的低調。而隨著真理報成為天下第一大報,並取代邸報。真理報上的“娛樂版”已經撤銷。

以金鏞為筆名的《天龍八部》連載完畢。撤銷。商業版麵還保留。而緋聞明星寧恪,正在被京城中的百姓們所遺忘。當然,賈環給寧恪造成的心理傷害,還是在的。

寧恪一襲白衫,玉樹臨風,手裡搖著折扇,歎道:“為兄近來修生養性,吃齋念佛。狗不鬥了,馬不跑了。花酒也不吃了。和我那幾位皇兄也不敢親近了。唉,了無生趣。隻能來找澄哥兒你消磨時間。”

寧瀟明眸皓齒,抿嘴一笑,插一句,清聲道:“九哥,花酒要少吃。”

寧恪尷尬的一愣。啊,說漏嘴了。

“咳咳,咳咳”寧澄大聲咳嗽。明顯是在看笑話。接著,石凳下,給挨了他姐一腳。寧澄呲牙咧嘴,擠眉弄眼。

寧淅裝著莫名其妙。因為,賈先生說:萬言萬當,不如一默!當你不知道怎麼辦時,先保持沉默。

寧瀟惱怒的瞪弟弟一眼,轉移話題,問道:“你們那位賈先生要你們寫整治人販子的文章,是什麼用意?他還治得了不成?前朝開封時有無憂洞、鬼樊樓。亡命之徒躲藏其中,隱匿婦人,為非作歹。也不見得開封的官兒治理好。”

寧澄眨眨眼睛,道:“姐,這我哪裡知道?賈先生行事,必有深意。我們還是不要猜的好。比如,某人曾經給我說棄車保帥的時候。笑的喲……”

這是寧瀟的黑曆史。

寧瀟微微抬起下巴,對著弟弟露出兩顆潔白的小銀牙。顯然,是準備要算寧澄的帳。

蜀王瀟灑的一笑,幫腔道:“澄哥兒,你好的不學,學你們那位賈先生裝腔調。是,他整人,搞陰謀詭計,那真是一把好手。賈貴妃不是說了嗎?吾弟有公卿之才。以我看,那位賈老弟,確實是有公卿之才。但不過是官混子。庸庸碌碌之輩。他手裡握有權力,能乾什麼好事?還不是打壓異己,謀求私利?我聽聞,最近賈府裡的訪客多了不少。”

寧瀟明麗的臉蛋上,嘴角微微揚起來。有美一人,宛若清揚。點頭道:“九哥說的是。”

這時,外頭一個丫鬟帶著兩三份真理報進來,“郡主,世子,今天的真理報來了。外頭說,好不容易才買到。”

真理報做大,逐漸的具備政治屬性。報社不再浪費人力往各大臣府上投遞報紙。而是在指定地點銷售。當然,各衙門處,還是按時送到。

“快拿給我看。”

寧澄猴急的拿過來,賈先生說,布置作業的答案就在今天的報紙上。寧澄看著今天的頭版頭條,隨即,手指著姐姐,寧恪,哈哈笑起來,“姐,九哥,你們自己看吧。”

第597章 社論治安問題

雍治十四年八月初六的真理報頭版頭條,發表了署名“求理”的社論文章——《京師地界的若乾治安問題解析》。

文中寫道:“國朝定鼎以來,京師人口滋生至三百萬眾,工商業繁榮,權貴雲集。以大興、宛平兩縣衙,以五城兵馬司、巡城禦史,以府衛、錦衣衛如何儘得不法之徒?大案無有。小案不絕。作奸犯科者有之,偷盜拐賣者有之,橫行街麵者有之。大者不及監禁,小者量刑不過數杖。屢禁不絕。如若癬疥之疾。是以謂:治安問題。皇周國力鼎盛,萬邦來朝。蠻夷以神京為窗,得窺中原教化全貌。京師地界,有此陋象,如何不治之?……但有奸邪、小惡之徒,悉數流於西域,充實邊地。是謂移民……好處列於下。其一……”

洋洋灑灑數千字,說的是如何解決“治安”問題。這位“求理”先生建議采取最直接的做法:將人犯悉數充邊。包括,京城中的乞丐,無業遊民,街麵混混等。

釜底抽薪!

寧瀟看完,如玉的俏臉上有點火辣辣的。以她的智商,即便很多東西不懂,推敲之下,還是看的明白。顯然,若是朝廷依此動作,人販子必將屬於被流放的行列。

而她剛才還質問弟弟:賈環還能治得了不成?而真理報上開出來的藥方,真的能治!

蜀王寧恪老臉微紅,尷尬的咳嗽一聲,手裡的折扇打開又合上,“那個,澄哥兒,這個……”

他剛才是諷刺賈環是個玩弄權術的官僚,手握權力,不會乾正事。但,誰都明白,這篇真理報的社論,隻怕就是出自賈環之手。以現在真理報可怕的影響力,隻怕已經有朝臣在寫奏章了。

哪年元宵燈節,京城不出幾例兒童走失,給人抱走的案子?若是能治理,善莫大焉。這哪裡是哪些混賬官僚會做的事?

這臉給打的!

見姐姐、九哥發窘的模樣,寧澄得勝般的大笑,乘勝追擊,問道:“如何?九哥,賈先生這人雖說是個假道學,但還是乾事的。有原則的。”

寧恪自嘲的一笑,道:“好了,澄哥兒。看你得意的!我和瀟妹難道還會不認賬不成?日後不再嘲諷賈先生可以了吧?中午去醉仙樓,我請客。”

寧澄和寧淅兩個都笑起來。

……

……

真理報的社論,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關於京師治安問題,但凡是親民官都深有體會。不日,便有朝臣上書,建議按照真理報提供的辦法辦理。

這件事的背景,實際上也是因為朝廷新得西域、西南之地,需要移民充實邊地。將這些作奸犯科之輩流放到邊地,確實是一舉數得的好辦法。

賈環初七上午到正陽門外的真理報報社中,昨天的奏章已經在通政司裡抄錄回來。五間開的大院中,編輯們正忙碌著。

賈環剛進自己的主編公房中坐下,喬如鬆、蕭夢禎兩人拿著文稿進來。

蕭夢禎興奮的道:“子玉,你看,昨日真理報發出,今天就有十六名朝臣上書,要求清理京中治安問題。咱們這會大大的露了一把臉!嘿,想不到。”

蕭夢禎今年29歲。正是熱血的讀書人。在參加以真理報推動一條鞭法的事情後,他又看到輿論的另一層作用。這讓他以翰林院庶吉士的身份,乾的更加起勁。

在翰林院修書,修史,或許能更快的升官,但是哪有這種參政、議政的爽快?讀書人讀書,不就是要掃平世間的罪惡,還百姓一個朗朗乾坤?

“還好吧?咱們份內的事。”賈環笑著做個手勢,示意兩人落座。他是主編,寫出來的稿子,並不需要進過編輯們審核。賈環發社論,並沒有和蕭夢禎、喬如鬆商量。

閒談了幾句,蕭夢禎接著去忙。喬如鬆留下來,讚賞的道:“子玉,你這份社論寫的好。震耳欲聾!一掃積弊!葉先生一定喜歡。我已經寫信到書院裡。”

賈環坐在書案後,笑道:“友若,政治上有個術語,叫做‘聽其言,觀其行’。我不能忽悠你們!要做點實事。當然,動機可不像蕭開之想的那麼高尚。”

他的初始目的,隻是為香菱來做這件事。她是自小被拐子拐走的。想來,她很樂意見到拐子這個群體吃苦頭。

喬如鬆哈哈一笑。

真理報作為全國性的報紙,官媒,當然要關注民生上的一些問題、曝光陰暗麵。賈環這次以社論出手,算是開了風氣之先河。報紙,除了搞朝爭,還要引導社會輿論,致良知。

……

……

初秋時節,天很快就黑下來。榮國府西的街巷中頗顯得擁擠、窄小。不少人家都在外麵占了些地方,搭建各種棚子,雜亂不堪。所幸還算乾淨。

住在這裡的,相當一部分人都是寧、榮兩府裡的奴仆。或者,奴仆們的親戚。朦朧的夜色,就這麼鋪陳在街巷中。炊煙、雞鳴、狗吠,小兒哭鬨聲,構築成一幅生活畫卷。

賈芸熟門熟路的走到一家院落前,敲了門。“誰呀?”裡頭一個精壯的漢子打開門,穿著短褂,笑嗬嗬的道:“噯喲,稀客,稀客。芸二爺,快進來。”

賈芸如今頗得賈環的倚重,在賈府裡屬於管家級彆的人物。他因為要和林之孝的女兒小紅成親,已經搬出西廊這裡。在榮國府南街外置了一套小院。

“倪二,你先彆客氣。我是來和說件要事。”賈芸進了醉金剛倪二的家中,並沒有去上桌子吃飯,而是鄭重地說道。

醉金剛倪二,是四時坊中的潑皮,放高利貸,在賭場裡吃閒錢。為人仗義。他雖說沒掛賈府的牌子,但早前進了府衙大牢,還是賈環的幕僚劉國山把他撈出來的。

倪二當即就笑,“芸二爺,這是說哪裡話?”說著,叫妻子、女兒先進屋裡。他招呼賈芸在客廳中的條凳上坐下來,低聲問道:“芸二爺出了什麼事?”

賈芸歎口氣,從袖子裡拿出兩張銀票,道:“這是兩百兩日升昌的銀票。你拿了這銀子,馬上離開京城去外地避一避風頭。京城裡最近要清理街麵。凡是犯事的,全部要流放到西域。”

倪二大吃一驚,“這……芸二爺,想必就是報紙上說的事吧?嗨……報紙不是三爺管著的嗎?”

倪二焦躁的轉了個圈,道:“好。我在天津府有個朋友,我去投奔他。芸二爺,你和林嫂子的喜酒,我倪二看來是吃不上了。”

賈芸禁不住一笑,道:“這都什麼時候,你還想著這個。等你回來我專門請你吃酒。”他和倪二是朋友。

當天晚上,倪二就離開京城。而北直隸院試後的幾天,由何大學士在禦史朱鴻飛的奏章上票擬,作出清理京師地麵的決定。京城中涉黑的知名人物、團夥,基本都被清掃一空,全部被判流放西域。京中地麵,陡然清爽了不少。

……

……

臨近中秋節,京城中節日的氣氛越發的濃厚起來。月餅,節令果蔬,香燭在街邊的店麵中隨處可見。兼之丙辰年的院試放榜,多了一大批生員。比如教坊司,荊園,各大酒樓等地都是人流如織。不時的有詩文傳唱。

真理報社的事務,近日明顯減少。龐澤、羅君子等人都向賈環請假離開京城。

八月十四日深夜,月明星稀。賈環給何大學士叫到小時雍坊的何府中。

賈環有些時日沒有來何府上。給何家的老仆領著到何大學士簡樸的書房中。

何朔換了身便服,身材高大。六十三歲。他正在書房中喝茶,休息。他晚上見了不少賓客。見賈環進來,微笑著道:“子玉來了,坐。”

老仆上了茶,悄然的退下去。涼爽的秋風從軒窗外吹進來。

何朔歎口氣,道:“自開設真理報來,我有許久沒和子玉談一談了。最近,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賈環微怔,看了何大學士一眼,沉靜的聽著。

何朔道:“韓潤致仕,軍機處中隻剩我和劉臨川兩人。都盯著那個空出來的位置。所以,子玉,增收商稅之事,恐怕暫時要緩緩。真理報上……”

推行一條鞭法,就要耗掉他的部分精力。現在,又是各方爭奪空缺的大學士一職,他得慎重的挑選副手。再推商稅,就顯得急躁了。

賈環點頭,表態道:“何相,我會把握好。”也是說,要等新的大學士人選出來後,真理報才會開啟增收商稅的輿論之爭。

而接下來的一兩個月內,為這個大學士的位置,朝廷上恐怕會是暗流洶湧。好在,他是置身事外。

何朔點點頭,歎口氣,有些疲倦,“你做事,我還是放心的。”微微沉吟著。

賈環想了想,說出自己的想法,道:“何相,增收商稅事畢,我想外放出京。”

天子怠政,元妃懷孕。政局大變。而賈府根基不穩,隱憂很大。他需要在仕途上走到更高的位置。而在天子不喜歡他的情況下,留在京城中沒什麼出路。

國庫收入匱乏,執政的何大學士希望增收商稅,但阻力卻很大。所以何大學士寄希望於以報紙製造輿論。賈環就是在幫何大學士做事。這件事做完後,他希望離京發展。

時間線上,他離開京城時,元妃的孩子應該已經出生。屆時,賈府的局麵就會明朗些。比如,是皇子,賈府怎麼走下一步棋。是公主,又怎麼走?

京官曆來比地方官貴重。何朔驚訝的看賈環一眼,想一想,沉吟著道:“外放幾年也好。晉王、楚王越來越不安分了。多事之秋啊!子玉,我知道了。”

第598章 絕路

中秋節後第二天,久病中的太後去世。宮中諭令,明發天下。真理報上刊發了各種悼念文章。

太後去世,停靈在慈寧宮。二十日後,送遵化東陵。天子極其哀痛,據聞在宮中昏倒兩次。賈府作為勳貴世家又跟著忙起來,參與停靈、祭祀等活動。

太後的去世,仿佛一盆冰水,將某些蹭蹭上升的火苗,給壓住。沒有人願意在此時觸天子的黴頭。遷怒,並不需要理由。但,隻是給壓住而已。國朝從無兩位大學士在中樞的前例,最少時都有三位大學士。國朝也從無太子有兩種選擇的可能,晉、楚之爭已露苗頭。

八月十八日晚,賈環應邀到鹹宜坊的衛府中做客。衛康、衛陽陪著賈環在小軒中吃酒。

圓形的小桌上陳列著幾道精美的江南小菜,清淡可口。酒是合歡花浸的黃酒,芬芳濃鬱,甘爽醇厚。正適宜賈環這個年紀飲用。

衛康三十多歲,官任工部郎中。容貌清朗、俊逸,風姿出眾的美男子。言談間令人如沐春風。很有親和力。顯然,這是一種很高超的學問。出使、宰輔,儘都可做得。

衛康和賈環輕碰一杯,飲了酒,微笑道:“賈賢侄執掌榮國府。元皓如今尚未婚配,我聽聞史府的大小姐住在貴府中?”

衛神童臉皮薄,給他父親搞成一個大花臉。

賈環一聽就懂,解釋道:“世叔,史大姑娘已經被史家許配給京兆衛家。已經定親。小史候就任四川布政使時,家祖母舍不得史大姑娘,接在家中住下。”

京兆衛家,就是衛若蘭家。他家祖籍在京兆府。現在是子承父業,補在殿前侍衛司中。

衛康微笑著點點頭。

賈環就笑了笑,將話題岔開。他不知道衛康是真不知道湘雲的婚姻情況還是假不知道。但,衛康的親近之意表露無遺。

晚餐後,戶部尚書衛弘回來。請賈環到書房中敘話。

衛弘換了一身青色的文士衫,招呼賈環在書房中落座,笑道:“我讓貞白請你來家裡吃酒,是有事情要向你探聽。現在朝廷中人人都說你是何相的三大乾將之一。此次宰輔空缺,何相囑意誰呢?”

江湖傳言,何朔有三大乾將:吏部左侍郎許澄,大理寺寺卿梁錫,翰林侍講賈環。對應著人事、九卿、言路。

賈環聽的一笑。這話他自然是聽過。

賈環早在雍治十二年就與衛弘在金陵合作過。關係融洽。衛弘很賞識賈環的才能。在朝堂上,幫賈環說過幾次話。而賈環認可衛弘的為官之道。

又有衛陽的關係在,兩人更多的像是長輩、晚輩。而不是官場上下級。

賈環就笑,問道:“莫非衛司徒有意爭一爭?”

衛弘笑著點點賈環,“你啊……!我被天子委以重任。短時間內離不開戶部。我是替劉臨川問的。”

衛弘這話說的有點霸氣。但事實如此。衛弘在朝廷中是出了名的能臣。那麼,戶部此時斷然離不開他的調度。他知道賈環肯定看得出其中的奧妙。

劉臨川,就是大學士劉飛白。衛弘與劉飛白交好(政治盟友)。

大學士空缺一人。朝廷上下的眼睛都盯著。夠資格的無非是:戶部尚書衛弘,吏部尚書宋溥,左都禦史殷鵬,通政司通政使俞子澄,掌翰林院事禮部左侍郎曾縉。

賈環收斂了笑容,沉吟著搖搖頭,道:“衛大人,我並不知道何相心中的人選。”

衛弘輕輕的歎口氣。

天子這幾個月以來,屢屢寵幸永昌公主進獻的美人。身體越發的虛弱,竟然在宮中昏倒兩次。根本不是傳聞中的因太後之死悲傷過度。以此見之,天子將會更加倚重何朔治國。

所以,他要問賈環,何朔想選誰。這是關鍵。

衛弘沉默了一會,喝口茶,問道:“我聽陽兒說,你有意外放?正六品的翰林外放,位置可不好找。你這條路不好走。”

他大致上知道賈環的想法。既然在京中仕途沒有機會,不若去地方上經營一番。像賈府這樣有政治資源的,數十年後,賈環以地方督撫進入朝堂,並非難事。

同時,正好可以避開京城中殘酷的奪嫡之爭。他都在為這事煩心。晉王最近有意無意的在拉攏他。

“試試看吧。”賈環笑了笑,開玩笑道:“我一任翰林侍講未滿,放一個正四品的知府,我就滿足了。”

衛弘給賈環說的笑起來,笑說道:“你想什麼?哪裡有十四歲的知府?當吏部哪些人都是吃乾飯的?你要外放,老老實實的當幾任佐貳官!”

賈環笑嗬嗬的喝茶。

衛尚書的時間很寶貴,和賈環聊了幾句,便結束了這次談話。衛陽一直將賈環送到門口。

月明星稀,星光灑落在秋夜裡寂靜的胡同中。衛陽突然有些扭捏的道:“子玉,我父親的話,你彆往心裡去啊。”

賈環笑著拍拍衛陽的肩膀,勸道:“我往心裡去也沒用啊。名花有主了。”

衛若蘭早死,不是良配。但衛陽呢?關於女孩子的愛情,婚姻,這種事,其實他也沒什麼把握。清官難斷家務事。不像迎春,薛蝌基本就在賈府的影子下。

所以,羅君子愛慕惜春的事,他也是順其自然的態度。不敢主動去推動。亂點鴛鴦譜,誰知道結果是什麼呢?這真不是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的事。

衛陽悵然的歎口氣,“是啊。”旋即岔開話題,道:“我剛才和家父聊起你的事。子玉,天子不喜歡你,要壓著你。你這仕途,算是走到絕路。唉……”

賈環抬頭看了眼天空中的明月,“元皓,人之一生,大部分時間都在隨波逐流。但是,既然身處在其中,就要為自己的命,掙紮出一個好的結果來。”

他的仕途,已經不能用噩夢級來形容。而是最高難度。雍治天子不死。他要升官,那真得靠機緣巧合,多方合力。等閒的機會升不了。天子不給升的。

所以,剛才衛尚書讓他去地方上混幾任佐貳官。一任三年,混幾任,就是十幾年,說不定當今天子就死了。

但,他內心裡還有一個大膽的想法,沒有說出來。這是他預案中準備的路。當然,局勢還沒到那一步。

衛陽就笑了下,心中,忽而好受些。目送賈環離開。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

……

……

雍治十四年秋,朝堂中為新任大學士的人選,風起雲湧,各展神通時,賈環依舊平靜的等待。等結果。他現在是“處江湖之遠”,廟堂的風光,和他無關。

然而,在京城這個舞台上,每個人都身處在一張大網中,一不小心,就會牽扯進去。

賈環清晨起來,在平整出來的練武場(操場)上鍛煉完,在餐廳裡和妻妾們一起喝著香甜的大米粥時,黛玉的丫鬟沫兒慌慌張張的衝進來,哭道:“三爺,寶二爺將襲人姐姐給打的吐血了。”

第599章 襲人挨打

寶釵早起,今日不用出門,裝束簡雅。一身淺粉色的繡花褂子,額前梳著劉海。雪白瑩潤,光彩照人。發髻上彆著一支天藍色的遊鳳釵,再戴著粉色的珠花,彩蝶步搖。秀雅的大美人。在日常中,綻放著她美麗的風情。

“啊……”寶釵疑惑的將手中的銀質筷子放在,杏眼看著沫兒,驚訝的道,“這是從哪兒說起的啊?”

明亮的餐廳中,香菱、鶯兒、晴雯、如意幾人都是麵麵相覷,極其詫異。

寶二爺頑劣,不喜歡讀書,和三爺不對付。這都是有的。但對府裡的丫鬟們原是極好的。和姑娘們頑,儘有讓的。怎麼突然的打襲人?還打的這麼重?

賈環不同於寶釵她們。他乍一聽,心裡就信了七八分。大臉寶的尿性,他有什麼不知道的?

紅樓原書中,襲人待寶玉如何?但,她的吐血之症,就是賈寶玉一記窩心腳踢出來的。雖說大臉寶無意打的襲人,但可見其脾氣上來,下手還是很暴虐的。

賈環安排道:“晴雯,讓外頭去請太醫院的王太醫來。沫兒,不要著急,你慢慢說。”

沫兒心中稍微安定下來,抹著眼淚,一五一十的說起來:“因昨晚睡的晚,今天早晨,姑娘和史大姑娘起的晚了些。寶二爺來了,抬腿就往屋裡頭去。襲人姐姐攔著。誰承想寶二爺今兒脾氣大,朝襲人姐姐心窩上踹了一腳。嗚……才鬨完,襲人姐姐在屋裡就吐了一口血,我們都嚇壞了。”

寶釵幾人無語。

賈環臉色微沉著,抿抿嘴,道:“沫兒,不哭。沒事的。我們這就去看看林妹妹、襲人。”

從沫兒等人的角度看,寶玉打襲人打到她吐血,實在太欺負人,讓人義憤填膺!而在賈環心中,除卻對襲人挨打的不滿外,他是何其的反感大臉寶在黛玉沒起床時毫不避諱的往黛玉屋裡闖?

大臉寶,想作死是吧?

……

……

因寶玉在瀟湘館裡鬨起來,賈府上下隨後就都知道。寶玉是賈母、王夫人的命根子。他出點狀況,自然算是府中的“大事”。

因太後病逝,勳貴人家都要入宮隨祭。賈母因年事已高,明年即將到八十歲。便告了病假在府中休息。邢夫人的誥命自是隨著賈赦犯事而被剝奪。

王夫人一早帶著賈蓉的妻子胡氏入宮。國朝正五品官員的妻子都有誥命。賈政當前是正四品的福建學政。

賈母上房處,賈母正在由幾個府裡的老嬤嬤陪著說話、閒談,正樂嗬著,聽得丫鬟來報,頓著拐杖,急道:“阿彌陀佛,怎麼的又鬨起來?鴛鴦,你快去看看。”

鴛鴦應了一聲,從賈母上房出來,走在庭院的甬道中,因問來回的小丫鬟怎麼回事。小丫鬟道:“鴛鴦姐姐,寶二爺將襲人姐姐打的吐血。”

“什麼?”鴛鴦感覺突然間腦子一片空白,她和襲人關係極好。身子晃了下,強忍著什麼都沒說,快步往大觀園瀟湘館裡趕去。心急如焚。

……

……

賈府西路,鳳姐院中。王熙鳳因年初流產,又不肯休息,添了下紅之症,將養到現在八月下旬,才算是逐漸的恢複過來。

王夫人近日因又要去皇宮中隨祭,讓鳳姐管賈府內事。寶釵正好脫身,不再過問。正所謂:時寶釵!所以,寶姐姐近日都不大忙,有時間在北園裡陪著賈環吃早餐。

賈府內事,眼下以鳳姐、探春、李紈管著。李紈依舊是與人為善,遇事一團和氣。

鳳姐早晨還沒到西路的議事廳中,正由平兒給她說各處人情往來銀子的事兒。聽到豐兒進來說寶玉和黛玉拌嘴,禁不住嬌笑,道:“這都多大年紀了,兩人還拌嘴?寶兄弟婚事都定了,還和小孩子一樣頑鬨?”

寶玉和薛寶琴的婚事,差不多定下來,由賈母和薛姨媽口頭議定。隻等薛蝌回京,再走三書六禮的流程。

問豐兒,“三爺這會子在不在府裡?”

豐兒道:“回奶奶,三爺往日這時還沒出門。”賈環一般在上午八點多才出門。

王熙鳳就笑,“得,你先去瀟湘館探探消息。我啊,準備往老太太屋裡去。”

豐兒挑起門簾,出了裡屋。

王熙鳳喝口茶,鳳眼眯著,含笑道:“平兒,你說,這兩個……嗨。”鳳姐話隻說了半截。有些事情,大家都知道,隻是不說。

平兒一身翠綠的對襟褂子,模樣清俊,說道:“奶奶,隻怕就是為這婚事鬨的。”

王熙鳳鳳眼一斜,嬌笑道:“依我看,鬨不起來。橫豎不與我們相乾。走罷。我們那位爺,出去這幾天,也不知道帶個信回來。中午把昭兒叫進來來問問。”

太太心裡根本就不中意林姑娘。況且,賈環不是省油的燈。府裡,誰惹得起他?

……

……

稻香村中。秋意漸漸侵襲著庭院的樹木。

李紈早上起來,去賈母麵前侍候了一會,回來做些針線活兒。看著窗外的秋葉飛舞,秀雅的美婦心情很不好。兒子賈蘭今科院試,沒有考中生員。但賈薔、秦鐘卻是考取。

據聞,賈薔是賈環幫他作弊的。

李紈雖然管事,但是沒有人將她當管事的奶奶。她住在稻香村,距離瀟湘館不遠,但卻是在賈環、賈母、王熙鳳之後得到消息。

聽貼身丫鬟素雲說了情況,李紈想了想,道:“我去瀟湘館看看罷。”帶著素雲並兩個小丫鬟往瀟湘館而去。

……

……

賈環、寶釵帶著晴雯、如意、香菱、鶯兒、彩霞一起到瀟湘館。初秋時節,瀟湘館內外更見清幽。穿過庭院小路,聽到微微有些哭聲傳來。

黛玉正氣惱的在屋中坐著哭泣。一襲青衫,美人在窗下嗚咽。梨花帶雨。

寶玉將她的大丫鬟襲人一腳踢的吐血,何曾將她放在眼中?難道她睡覺時,襲人攔著不讓他進,還是錯的麼?

“環哥……你快看看襲人,她沒事吧?”見賈環進來,黛玉忙問他的意見。她心中,信任賈環的判斷。

賈環心中一痛,柔聲道:“妹妹,沒事的,沒事。我讓人去請了太醫來。即便吐血,將養幾個月就會好。”他倒不是糊弄黛玉。寶玉肯定不可能將襲人打的內臟出血。

不然,他就不叫賈寶玉,可以改名叫賈超人、賈拳皇。不到這一步,中醫調養,肯定能將襲人治好,不留後遺症。

黛玉含著眼淚點頭,眼睛紅腫如桃,我見猶憐。

寶釵上前,輕輕的抱著黛玉,拍拍她的肩膀,溫聲安慰道:“顰兒,沒事了。不哭。”

“寶姐姐……”黛玉輕啜,心中驚嚇、委屈、憤怒的情緒到此時才算是完全的釋放出來。

眾人說了一會話,安撫了黛玉的情緒。一起到裡屋看襲人。

襲人正仰躺在屋裡的長榻上。湘雲,紫鵑、翠縷、雪雁並幾個小丫鬟圍著,問她如何,如何。

黛玉的性情,高傲是有的;嘴巴刁鑽,也是有的。但是,她待人相當的真誠。對人是真的好。襲人在她屋裡儘心儘力的服侍。這時,黛玉不避諱的將襲人安置在她屋裡,讓丫鬟們儘心照顧襲人。

襲人道:“哪裡就死了?好姑娘,你們去頑吧。我躺一會就起來。”

“你彆說了。往日都是你伺候我,我們今天伺候你一回。”湘雲一身桃紅色的裙子,坐在床榻前,眼睛有些發紅,握著襲人的手,真切地說道。

襲人自小服侍過她。關係很好。她聽人說:年輕咳血,命不長久。這讓她心中充滿了哀傷。

襲人正要說話,這時賈環、黛玉、寶釵幾人一起進來。襲人掙紮著要起來。賈環等人都忙出聲製止她。“噯,你躺著,快躺著,彆亂動。”

“三爺……”紫鵑含淚喊道,她一肚子的委屈。襲人被寶二爺打成這樣,她心中感傷難言。

賈環對紫鵑點點頭,“放心,我知道。”他必須要讓某些人知道,花兒為什麼這樣紅!

史湘雲從凳子上起身,迎著眾人,直言道:“環哥兒,你快去請太醫來看看襲人。我都快氣死。寶二哥他心裡對婚事不滿,不能拿襲人撒氣。”

早些時候,史湘雲起床出來,就當著寶玉的麵,指出寶玉做錯了。她是個心直口快,有俠義之氣的姑娘。

她和寶玉從小玩到大,一塊兒淘氣,關係好是真的。但這件事,她覺得寶二哥做錯了。憑他怎麼的,不能將襲人打成這樣!罵幾句也成。沒有這樣糟蹋人的!

史湘雲直言,讓屋中的氣氛有點尷尬。相當於是捅破了一層窗戶紙:寶玉喜歡黛玉,抗拒與薛寶琴的婚姻。

賈環抿抿嘴,道:“我已經讓人去請太醫了。雲妹妹,這事,我來出頭!”

史湘雲是賈母的關係,才接到賈府裡來住。她說寶玉的不好,惡了賈母,沒什麼好處。

湘雲點點頭。

寶釵心裡隱隱有些擔心。以她夫君對顰兒的感情,襲人是為護著顰兒挨打的,他隻怕是要嚴懲寶兄弟。可是,老太太,太太許嗎?

正說著話,外頭的小丫鬟進來道:“王太醫往九邊軍前效力去了。請了一位胡太醫來。已經到府裡。請三爺示下。”

第600章 整寶玉(上)

胡太醫便是紅樓中有名的庸醫胡君榮。紅樓原書第五十一回,胡庸醫亂用虎狼藥。把晴雯的病給看的更重。第六十九回,給尤二姐看病,將胎兒給打下來。地地道道的害人庸醫。

賈環問清楚情況,叫人將胡庸醫打發走,再派人去太醫院請名醫。隨後,鴛鴦、李紈、豐兒等人過來。

處理了醫生的事情,賈環坐在床榻前,看著床榻中因受到眾人的關心而不自在的襲人,肯定的道:“襲人,你這次做的對,攔的好。吐血的事,你放心,我會延請名醫,定能將你治好。不會留下任何的後遺症。”

這是當眾給襲人的行為定性。賈環此時執掌賈府,他的話,有著這樣的份量。否則,襲人的打,算是白挨了。沒見賈府眾人更關心寶玉和黛玉拌嘴的事?沒有賈環的話,賈府內外一千多人,怎麼評價襲人攔著寶玉被打的事?隻怕,讚同、同情的少。

襲人心中感激,“三爺……”掙紮要起來給賈環行禮。鴛鴦連忙將她按著,嗔道:“噯喲,你都這樣了。快彆亂來。要謝三爺不在虛禮這上頭。”

因屋裡人多,鴛鴦很多話都不好問襲人,隻守在襲人身邊。這時忙製止襲人折騰。要說感激,她心中不是同樣感激著三爺?

賈環做個手勢,製止襲人,心裡湧起些歉意。襲人是奉他的命令,護著黛玉。所以才被寶玉打成這樣。

他要襲人儘心的服侍黛玉,給襲人的承諾是:由她自擇夫婿,送她嫁妝,確保她下半輩子過的舒服。這算是利誘吧!而襲人今天的堅持,儘心儘責。

襲人作為宅鬥小能手,看著木訥、粗笨,心思其實很靈活。但在今天,在照看黛玉的事上,她儘到本分、忠誠。令他心生好感。狗日的大臉寶!打人,難道我不會?

襲人點頭,枕在枕頭上,眼淚就流下來。

她在賈府裡這些年,後宅裡,主子遇事,把王八脖子一縮的情況,多了去。她如今是為三爺做事!她日常聽人說:少年吐血,年月不保,縱然命長,終是廢人。

她早上到現在,心裡爭榮誇耀的心都灰了,想著這輩子都完了。心酸難言。嘴裡說要姑娘不為她擔心。可她心裡,苦澀難言。現在聽三爺保證能治好,心中升起希望。

寶釵體貼的道:“紫鵑、翠縷你們倆照顧襲人。我們大家都出去等吧。讓襲人安靜的休息會。”

眾人依次的從裡屋裡出來,到廳中說話。一時間,環佩鏗鏘。賈環走在人群之中,叫過彩霞,並不避諱眾人的吩咐道:“彩霞,你去怡紅院說一聲,讓寶玉去祖祠裡候著。等我過去。如果他不去,後果自負!”

簡單幾句話,殺氣騰騰。

彩霞白淨的鵝蛋臉上浮起擔憂的神情,眼睛看著賈環,將那一抹幽怨與愛慕深藏,提醒道:“三爺……這……”

賈環擺擺手,“沒事。按我說的去辦。”寶玉,欠管教,欠抽!

滿屋子人頓時安靜。黛玉不勸賈環。她愛憎分明。寶釵、湘雲各自欲言又止。寶釵是擔心賈環。湘雲則是擔心事情鬨得不可收拾。李紈眼眸閃了下,什麼都沒說。心裡想什麼,不得而知。

彩霞道:“好的,三爺。”轉身去往瀟湘館東邊的怡紅院。稍後,探春、迎春、惜春、邢岫煙、寶琴幾人過來。

消息,便如同風一般的傳開:三爺要在祖祠裡罰寶玉。

……

……

賈寶玉一早在瀟湘館裡鬨完,和黛玉絆了幾句嘴,心中淒苦難言,在大觀園中亂逛。走到櫳翠庵下,想了想,便上了青石台階,找妙玉說話。

去年冬,琉璃世界白雪紅梅。寶玉往櫳翠庵求紅梅,詩曰:不求大士瓶中露,為乞嫦娥檻外梅。這小馬屁拍的!以嫦娥喻妙玉。又在今年他壽辰時,妙玉派人送了賀貼。

兩人關係頗有些“微妙”。

初秋時節,花木略顯凋零。寶玉進了山門。有小尼姑通報。妙玉從禪房裡出來,一身白色的道服,長發如雲,身段婀娜,容貌、氣質俱是一流。二十歲的女子,燦若春華。

妙玉雙手合十一禮,站在禪房門外的台階上,問道:“你怎麼到我這裡來?”

妙玉平常喜靜,喜潔,不和人來往。她青眼有加的隻是寶釵、黛玉二人。十三年時,劉姥姥進大觀園,賈母遊園。至櫳翠庵中,妙玉單獨請釵、黛二人喝茶。櫳翠庵茶品梅花雪。大觀園中其餘的人皆不入她的眼。包括文名滿天下的賈環。

寶玉長歎一口氣,站在庭院中,對著台階上的妙玉,滿臉淚痕的道:“我一顆心碎掉,卻也沒人知道。隻和我鬨。我不敢汙了姐姐的地兒,聽一聽禪音就走。逼急了,我當和尚去。”

妙玉為人孤僻,性情放誕詭僻。正所謂:過潔世同嫌。但其人的才華、聰明都是一等一。當即,垂下眼瞼,輕聲道:“阿彌陀佛,寶玉,你是檻外人,與佛無緣。”

寶玉仰天長歎。看起來,悲苦難言。卻不知道將襲人一腳踢的吐血的人,又是誰呢?

兩人正說著些禪語,寶玉房裡的四兒飛快的山下跑來,氣喘籲籲的道:“寶二爺,不好了。三爺讓彩霞姐姐來傳話,要找你的麻煩。讓你去祖祠裡跪著。我聽人說,東府的蓉大爺已經過來。你快去找老太太。”

以賈環的水平,要揍大臉寶,無限製自由搏擊,肯定能把大臉寶打的連他媽媽都認不出來。但是,沒有弟弟能打哥哥的道理。而且,賈環還是庶子。這與禮法不符。除非賈環不要名聲了。

但是,有人可以打寶玉。比如:政老爹,比如賈家的族長賈蓉!賈府上下,眾所周知,賈蓉聽賈環的話。

賈寶玉給唬的一跳,連忙擦了下眼淚,向妙玉道彆,“家裡還有俗事,我改日再來聆聽姐姐妙法。”作揖一禮,帶著四兒急匆匆的往賈母處躲。

以賈環今時今日在賈府內的權威,寶玉焉敢不怕?

……

……

瀟湘館中,賈環讓彩霞通知寶玉,又讓人去叫賈蓉過來。寶釵、黛玉、湘雲、探春等人則是商議好,將襲人安置在北園中,方便診治和調養。

太醫還沒來時,鴛鴦去而複返,道:“三爺,老太太叫你過去。寶二爺在老太太跟前。”

賈環心中冷笑,大臉寶的套路就是找賈母、王夫人。這樣就能行嗎?想得太美好。站起來,對寶釵道:“隨後的事情,姐姐安排就好。”

“嗯。”寶釵點頭,步搖輕晃,嫻雅、美麗。她明麗的杏眼中難掩擔憂。有些話,在人前又不好說。目送賈環離開。

賈環帶著鴛鴦,心中推敲著情況,一路無話,從瀟湘館向南出大觀園正門,再走甬道,由東至賈府西路的賈母上房。

早秋時節的上午,賈母上房處,頗顯得幽靜。大丫鬟翡翠在廊中等著,一身淺黃色的掐牙背心,小聲道:“三爺,老太太正生氣著。”說著,跟在賈環身邊。

賈環沉默的點頭,一言不發,當先一步,冷著臉進了花廳。心中憤怒的情緒已然到達頂點!

精美的花廳之中,賈母居中而坐。寶玉坐在賈母跟前,見賈環進來,眼光有些躲閃。邢夫人、薛姨媽在一旁。王熙鳳本來在賈母跟前等著的,但賈環因醫生的事情耽擱沒來,王熙鳳又給管事媳婦叫走。

賈母見賈環進來,扭頭往一邊。一副不待見賈環的樣子。

賈環平靜的行了一禮,道:“孫兒見過祖母。不知道祖母叫孫兒過來有什麼事?”

賈母擺譜不答,冷哼一聲。

薛姨媽在一旁打著圓場,笑嗬嗬的道:“環哥兒,聽寶玉說,你為一個丫鬟要拿他到祠堂裡打他。寶玉到底是主子。他教訓丫鬟,原也應該。隻是,一時失手打重了。這事……我看就算了吧?”

薛姨媽和稀泥還是有一手。不過,她雖說是賈環的嶽母,但是對賈環不敢太強硬。

她那個孽障,近日就要回京。而一個薛蝌,賈環輕輕的扶一把,就扶搖而上。她豈能不想賈環幫幫他大舅子?

賈環拱手一禮,道:“嶽母,襲人被寶二哥打的吐血,我心裡當然是很不滿的。我受林姑父遺命照顧林妹妹,她的大丫鬟被寶二哥打,她有什麼臉?但,我命人叫寶二哥去祖祠裡跪著,卻不是為這件事。而是另有緣故。”說著,冷笑了一聲,問寶玉,“寶二哥,你最近又再和順親王府上的琪官來往吧?”

說起來,確實很悲哀。襲人作為賈府買進來的奴才。寶玉即便把她打死,法理上,都沒有任何的責任。所以,攤開到明麵上來說,賈環要為襲人出頭討公道,沒什麼名義。因而,賈環換了一個借口:和順親王府上的倡優來往。

當然,賈環明說對寶玉打襲人不滿。傻子都知道,他在找借口整寶玉。

寶玉跳腳道:“環老三,我和誰來往,用不著告訴你吧?我和林妹妹青梅竹馬,我和林妹妹拌嘴,關你什麼事?要你多管閒事?”說著,想起他幾年來的一腔情思,付諸東流,眼淚就流下來,“啊……”發狂的大叫一聲,將脖子上的玉一扯,就要往地上摔。

“噯喲……”鴛鴦、琥珀、翡翠、金釧兒、茜雪等一乾丫鬟唬的連忙去抱著寶玉,將玉攔下來。寶玉大聲哭著。

“你何苦摔那玉?”賈母寵溺的將寶玉抱在懷裡,摩挲了好一會,安撫著寶玉的情緒,然後,拍著梨花木椅的扶手,厲聲喝問賈環,“你看到了?將你哥哥逼到這份上,你滿意了?還不快出去。”

出去?賈老太,你想多了吧?賈環目光冷幽,雙腳絲毫不動,拱手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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