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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回眸 二更

弘晏義憤填膺的話語一出, 十四阿哥動動嘴唇,想說話卻開不了口,隻好忍住內傷, 把一口血咽了回去。

在場之人皆是沉默, 太子睨了兒子一眼,皇上輕咳一聲:“好了。”

驅使毒蟲,正義的製裁?這都什麼和什麼。瞧見十四那副模樣, 皇上也沒了敲打的心思,擺擺手讓他退下, 且撥了隨行太醫醫治,心道胤禎的運氣也是奇了,明兒便要回宮,這兩個鬥大的腫包,實在叮得不是時候。

十四瞪著一雙眯眯眼告退,緊接著, 沐浴在皇上失笑的目光裡, 弘晏拉著十三一塊溜了。

短短幾個時辰風雲變幻, 練箭也練不下去了。十阿哥喜得媳婦, 還沒緩過來,說要一個人靜靜, 身後卻跟了頗為羞澀的娜林;胤祥生怕十哥有哪裡想不開, 與未來十嫂打起來, 連忙同大侄子告彆, 準備找時機勸架。

弘晏眺望他的背影,搖了搖頭,殊不知是打架,還是在打情罵俏呢。

上趕著吃狗糧, 十三叔還是太年輕。

回了住處一趟,弘晏翻出一本小冊子,馬不停蹄去尋好朋友果敦,告訴他明日回程的消息。

果敦高興不已,很快吃了一驚,亮晶晶的眼珠子黯淡下來,眼底滿是不舍。

“弘晏哥哥……”他扁扁嘴,扯住弘晏的衣袖不放。

弘晏看向他的目光,像看惹人疼的傻弟弟,輕聲安慰道:“人生總有相逢時,說不定我明歲就來科爾沁做客,果敦不用傷心。”

說著拿出小冊子,悄悄塞進果敦手裡,果敦睜大眼睛,低頭一看——

《隨心箭法&織毛衣心得》

字兒用蒙語寫就,唯有中間那個符號,他看不懂。

弘晏壓低嗓音:“這是哥哥悟出的,獨一無二的好東西,如果學會了它,果敦遠比巴克爾厲害。全世界僅此一本,決不能告訴彆人,知道嗎?”

行動力絕佳,強迫症福音,果敦前途將會不可限量,這是他未雨綢繆,早早預定的毛衣代理商,誰也搶不走。

等果敦長大成人,等郡王收獲看得見的利潤,科爾沁也將徹徹底底倒向朝廷,結果豈不顯而易見?

他負責招聘代理,其餘事宜交由九叔忙碌。弘晏躲懶躲得光明正大,這廂,果敦驚喜極了,興奮極了,捧著小冊子如獲至寶。

小雞啄米似的點點頭,他再三保證,生怕弘晏不信自己:“謝謝哥哥!果敦不會告訴彆人噠!”

弘晏欣慰一笑,寵溺地摸了摸他的頭.

出發的前一晚,弘晏睡得很是香甜。

另一邊,皇上駕臨宜妃的帳篷,同她大略說了一說胤俄的婚事,宜妃大喜過望,這可真是禍兮福之所倚,柳暗花明又一村!

也幸而老十長得不醜,得了娜林格格的青眼,否則必要吃掛落。

接連解決兩件心事,她可真是圓滿了。宜妃大鬆了一口氣,總算拋卻後顧之憂,連入睡都是帶著笑。

“郭絡羅氏還不圓滿?”相鄰的帳子裡,惠妃無法入眠,嘴角微垂著道,“老九有了秘密差事,老十定了阿巴垓部的格格,什麼好處都給她得了。”

此番出行,也唯有惠妃,當屬最大的背景板。

胤禔不在,她整一個局外人,就算胤禩天天請安,天天噓寒問暖,又有什麼用?

除了侍奉太後,她尷尬得很。

眼睜睜看著宜妃得償所願,甚至錦鯉附體一般,怎是‘慪氣’兩字可以形容,說句大不敬的,惠妃不禁埋怨起皇上的用意,為何要帶她隨行?

不說宜妃,單說弘晏,在蒙古出儘了風頭。

比試時候的那一箭,看得惠妃心底發沉,想起從前給德嬪提供便利的一幕幕,失眠了半晚上。

明珠想要東山再起,她想胤禔重獲皇恩,可弘晏歪歪扭扭的那一箭,狠狠擊碎了她的期望。勇武過人,本是皇上對胤禔的誇讚,此番竟轉移到了弘晏身上,連帶著十四也沾了光!

“本宮真是受罪來的……”惠妃閉了閉眼,叫人泡一杯降火的茶。

這小子太過魔性,連老天也幫著他,老九爭做知己,就連未來十福晉的人選,聽說也有他的功勞。

即使不算老八,不算十四,老四,老九,老十……全都綁在弘晏的船上。上了弘晏的船,與上了太子的船,上了毓慶宮的船,又有什麼區彆?

越想越是心驚肉跳,惠妃揉了揉太陽穴,強行冷靜下來。

皇恩寵愛都有定數,毓慶宮卻是霸道地分走所有,連肉湯都不讓人喝,這讓紮根後宮幾十年的她成了笑話。

不急,她對自己說,總有破局之法的。

風水輪流轉,太子不會犯錯,赫舍裡氏不會犯錯?花無百日紅,後妃如此,皇子皇孫同樣如此.

一夜平靜地過去。

第二天,黑夜未褪,天色將將照進一縷晨光,聖駕啟程回京。

太後雖然不舍,卻也麵上帶笑,隻因沒來之前,科爾沁是她遙不可及的鄉愁;過了今日,科爾沁就是一個觸手可及的甜夢,能夠時不時回味一番。

皇上特意吩咐郡王,此次回京精簡禮節,不必大張旗鼓地送行,於是果敦王子隻能待在帳篷裡,哭唧唧地翻看《心得》聊以慰藉,給弘晏哥哥送上平安的祝福。

勤於收購羊毛,同賣家磨嘴皮子的九阿哥左看右看,沒見十阿哥的人影,心下狐疑不已。

老十不會同娜林你儂我儂,依依惜彆去了吧?

天知道,忙碌間隙得知胤俄有了福晉,還是大侄子當的紅娘,胤禟品著宜妃給的茶,差點沒被嗆死。

瞧老十那不情不願的模樣,原以為逼良為娼,哪知娜林一叫,他便屁顛屁顛地湊上前,典型人前人後兩幅麵孔。九阿哥恨不得翻個白眼,出息!

與此同時,胤禟積極打探十四的行蹤,得知沒和大侄子混在一處,不禁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很好,從老四那兒撬來的知己之位,保住了。

不過,十四弟見了他,死死遮著眼睛乾什麼?不屑看到爺?

胤禟望著十四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代步坐騎來了。

他一掃來時萎靡的模樣,高高興興上了馬,哼著小曲沒走幾步,碰上了同樣哼著小曲,春風拂麵的胤俄。

兄弟倆對視幾秒,九阿哥眼裡有著探究。

十阿哥很有覺悟,趕忙辯解道:“九哥,大侄子是我的媒人,不是知己。”

胤禟:“……”誰要問你這個了?

爺想知道,你和娜林到底有沒有鑽石頭!.

弘晏還在睡夢中,便被太子卷吧卷吧抱進車輦。

喚醒他的,是心臟傳來的細微的感覺,【慈母手中線】,係統能力消失中。

弘晏一骨碌爬起,伸出雙手瞧了瞧,繼而閉眼感受了一番。

靈活巧手不見了,卻依舊有係統的饋贈——織毛衣練出的直覺,並沒有完全消失,剩下的靈感星火,將會是他練箭的助力。

簡而言之,是將百分之百的金手指,降到了百分之十。

與貪財的六感一樣,堪稱意外之喜,弘晏露出一對小梨渦,片刻嚴肅了麵龐。

趕路途中沒有佛堂,隻能在心裡祈禱。習慣了操心,習慣了早睡早起,他也不求什麼鹹魚能力了,隻需正常一次,【治河高手】就很好。

護城河奔流多年,早該治治了,他願意做急先鋒,為改善宮城內的美好生活而努力奮鬥!

弘晏抓緊小被子,全神貫注屏住呼吸,算算時間,應該差不多了。

全宇宙最成熟最高貴最先進的係統,我在誇你,你聽見了嗎?

像是回應宿主的召喚,霎那間,腦海深處傳來一道熟悉的機械音:

“叮!係統能力【回眸一笑百媚生】,持有者郭絡羅·寧珠(宜妃)已綁定,使用時長一個月,不可解綁。”

生怕宿主不認識能力持有者,係統加了個括號,還貼心地念出括號裡的注解。

“月拋能力啟動中……”

說罷,機械音隱入腦海,消散得無影無蹤。

弘晏手中的小被子滑落了。

52. 回京 一更

回眸一笑百媚生, 六宮粉黛無顏色。

耳熟能詳的詩篇,描述美貌的詩句,弘晏懷疑係統綁錯了性彆, 綁錯了人, 還取錯了名。

能力取自宜妃娘娘,沒毛病。可他不是女孩子,要這有什麼用?

明明該叫寵妃係統, 綁定對象是選秀秀女或是後宮妃嬪,憑借此等能力步步高升, 攻略他那冰山冷麵四叔,或是同汗瑪法來上一段可歌可泣的傾世絕戀,成為霸道帝王的真愛,最後名垂青史。

現在倒好,是要他進汗瑪法的後宮爭寵,還是勾得滿朝文武為他吃醋?!

弘晏緩了好半天, 終於接受了現實。

係統就是個坑人玩意, 一次比一次離譜。上回的【慈母手中線】, 好歹還能開發練箭功能, 這回……靠臉自救嗎?

弘晏不由自主摸了摸臉,好像沒有變化, 也沒有特殊的感覺。

五官還是那個五官, 皮膚還是那個皮膚, 不對啊, 他的長相最多萌人,哪有勾人的資本?

難不成要扭脖微笑才有作用?

……那不成驚悚片了。

弘晏直覺不對,狗賊定有什麼驚喜是他不知道的。

此時他睡在裡間,周圍很是寂靜, 唯有馬車軲轆軲轆的聲響。沉思片刻,弘晏扯了扯隔簾,同候在外頭的三喜道:“拿麵鏡子來。”

主子醒了,第一個要求便是拿鏡子,三喜雖然疑惑,還是忙不迭地答應,叫上臨門一塊翻箱倒櫃,終於從太子妃準備的行囊裡頭,翻出一麵雕花銅鏡。

銅鏡很是小巧,形狀橢圓,表麵泛黃,清晰度卻是足夠,弘晏拉上隔簾仔細打量,繼而對準了自己。

鏡麵顯現他的圓臉,霎那間,分布均衡的三庭五眼,最為適合的膚色,以及原有基礎上微調的五官,組合成了另一張臉——明晃晃出現在腦海之中。

這張臉像他,又不像他,通俗來講,精致了好幾個度,像加了一層濾鏡似的。

弘晏無言半晌,公正評價:有了絕色男孩的味道。

除此之外,他靈活的雙手又回來了!

這回要拿的不是針線,而是胭脂水粉。幾乎明擺著告訴他,隻要找一麵鏡子,照著腦中ps過後的模樣妝扮,回眸一笑百媚生的美貌,你也能擁有。

不用煩惱手殘,不用擔心水準,係統出品,必屬精品。

弘晏:“…………”

這不就是升級版的化妝術嗎?

也對,容貌不能改變,若想要改善,唯有依靠後天技術,這是大清,不是玄幻世界,係統也得顧慮不是。

弘晏鬆了一口氣,幸而沒有到達最離譜的地步,譬如人人對他一見鐘情,人人為他爭風吃醋。

放鬆過後,他又氣笑了,【回眸一笑百媚生】,又名美妝達人,是個絕好能力,可它綁錯了性彆,對他毫無作用。

男孩子照什麼銅鏡?要什麼美貌?

用被子蒙住腦袋,弘晏無精打采,準備睡個回籠覺,翻身的動作忽然一頓。

等等。

世上沒有難用的技能,隻有用錯的技能,若是用在彆人身上……

譬如額娘,譬如四嬸。

新世界的大門打開了.

天光大亮,弘晏用完早膳,從裡間探出頭來。

太子好不容易得了閒,麵前擺了一副棋盤,正悠閒地品著茶,自己同自己下棋,見了他道:“醒了。”

定睛一看,兒子腰間掛了個銅鏡,一晃一晃的,是之前從未有過的掛件。太子挑高眉梢,剛想問詢,弘晏湊上前去,不好意思地笑:“阿瑪,想吃肉乾。”

聽何柱兒說,肉乾隻剩最後兩塊了,此時不爭,更待何時?

太子笑吟吟地,聞言唔了一聲,出於疼愛兒子的心,還是準備應下。與往日不同,太子隻覺今天的元寶,笑起來格外引人注目,好似在發著光——

字麵意義上的發光。

他若站在人群裡笑,定是其中最靚的崽!

如此念頭不過一瞬,等弘晏不笑的時候,注目之感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以為是錯覺,太子並沒有放在心上,吩咐何柱兒去拿唯二剩下的肉乾。

何柱兒在心裡抹淚,太子妃給小爺準備的肉乾,全給爺霸占了去,慘呐。

幸而處在回京路上,很快就能實現肉乾自由,看著弘晏小口小口咬,何柱兒憐惜萬分地想。

被弘晏這麼一打岔,太子忘了銅鏡的事兒。直到皇上召見,皇上亦是一眼注意到了銅鏡,放下折子稀奇道:“學魏征呢?”

繼而笑道:“唐太宗有言,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古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

不過打趣之言,皇上笑過之後,眼裡充滿問詢,卻讓弘晏心弦一動,眼睛一亮。

這可真是送上門的理由,汗瑪法的話,恰恰省了他絞儘腦汁地找借口。

“孫兒正有此意!”弘晏凜然地說,“把它掛在身側,想要以銅為鏡,日日夜夜地鞭策自己,身為皇孫,時時刻刻不能懈怠。”

皇上:“……”

不是,這來真的?

皇上執筆的手一頓,瞅著乖孫半晌說不出話,一旁的李德全一字不落地聽進耳朵裡,震驚之後便是感動,小爺真是太過賢明。

想起弘晏苦讀的事例,抄家的事例,以及殫精竭慮薅羊毛的事例,皇上當即信了三分,叫他坐在自己身旁,又驕傲又無奈地數落了幾句。

弘晏嚴肅著臉,時不時地嗯上一聲,以此掩蓋深深的慚愧。

汗瑪法,對不住,孫兒或許要做婦女之友了.

回京的速度,比出塞的速度快上許多,也沒有要事耽擱,轉眼過了幾日,京城近在眼前。

皇上雖沒有明說,出於禮法,出於孝心,留京的諸位皇子皆要接駕。大阿哥早早忙碌了起來,因著惠妃也在隨扈之列,便捯飭得更仔細了些。

不僅衣著,還有儀容,隻是大阿哥粗獷慣了,沒有細膩的審美,看著終歸不滿意,遠不如往日福晉替他操心的時候。

福晉如今的身體,照顧孩子、管轄後院都覺疲累,何況替他打理瑣事。胤禔揉了揉眉心,憶起伊爾根覺羅氏那泛黃消瘦、不複往日清秀的麵龐,愧疚如潮水般上湧,前往侍妾院裡的腳步,硬生生地拐了個彎。

已經多日沒有看望福晉了,他是該看看她。

踏入正院,鼻尖傳來一股苦澀的藥味,濃厚得像是化不開。大福晉處在臥房,扒著床沿乾嘔,不到片刻,麵前痰盂暈開絲絲血跡,襯著一張臉格外青白。

喘著氣躺回榻上,大福晉怔怔地出神,如今她連妝台也不敢去了,生怕見到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可她不能倒下,還得強撐著身體。熬了那麼多年,終於熬到出宮開府的時候,爺的貝勒府建成,她怎能連新家都不瞧上一眼?

還有喬遷宴等她張羅,林林總總,樁樁件件,離不開女主人。

隻是這張臉,這張臉……大福晉閉了閉眼,是連脂粉都遮不了的燈儘油枯。看久了,連她都覺瘮人,爺許久沒有踏足正院,想看弘昱都是讓人抱去書房,難說不與這張臉有關聯。

格格侍妾嬌柔可人,兩廂對比,爺願意去哪裡,結果顯而易見。幾日後的喬遷,若不是邀請眾位阿哥,眾位嫡福晉,他怕也嫌自己丟人吧?

見她如此,一旁的婢女嬤嬤都紅了眼,側過身子抹眼淚。

就在這時,簾外遙遙傳來大阿哥的聲音:“福晉可好?”

大福晉吃力地起身,低聲說了幾句,貼身婢女連忙傳話:“回爺的話,福晉甚好,今兒用了好些米粥……弘昱阿哥正在抱廈安睡。”

大阿哥點點頭,揚聲關懷了幾句,叫她多顧著自己,想吃什麼叫膳房做,缺了什麼向他要。說罷,他道:“福晉,爺去看看弘昱。”

大福晉隻淡淡地笑,叫婢女大聲回話:“恭送爺。”.

三日後,聖駕終於到了京城。

眾位皇子早早候在宮門之外,見到掌管宮權的太子妃,除卻大阿哥,都恭敬地叫了聲二嫂。

太子妃的品級高過貝勒,大阿哥也得行禮,譬如此回迎駕,太子妃站在這兒天經地義,皇子福晉卻不然。太子妃含笑一一回禮,小腹已是微微顯懷,寒暄過後,宮門漸漸安靜了下來。

四阿哥眼眸深沉,笑容漸漸隱去,不知在想些什麼。直到明黃旌旗迎風招展印入眼簾,眾人齊齊跪了下去,山呼萬歲——

皇上下了聖駕,朗聲道:“起。”

太後、太子以及眾位妃嬪依次而下,弘晏站在太子身側,朝太子妃甜甜的笑,電光火石之間,竟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眾人看完皇上,齊刷刷看向弘晏,仿佛他是人群中最閃亮的崽。

弘晏收起笑容:……?

四阿哥看著大侄子,九阿哥也看著大侄子,沒過多久,兩人恰巧對上了眼。

霎時天崩地裂,日月無光,一路火花帶閃電。聖駕緩緩進了宮城,人群由密集變得疏散,胤禛走到弘晏身旁,微微一笑,直直盯著九阿哥,緩聲說:“元寶,誰才是你的知己?”

53. 邀寵 二更

早在四阿哥接近弘晏的時候, 九阿哥心中警覺,連忙加快腳步,狀似無意地靠近。沒過多久, 四阿哥那毫無遮掩的、直白的問句傳入耳中, 胤禟一個咯噔,當即明白了他的險惡用心。

這是要先聲奪人,確立知己的名分, 好你個老四!

光明正大的陽謀,原來在這兒等著爺呢。

把令人害怕的冷臉從腦海中驅逐出去, 胤禟壯了壯膽,生怕弘晏聽信‘妖妃’的讒言,見縫插針地插話道:“四哥此言差矣。”

弘晏猝不及防被卷進修羅場,發起者還是含蓄慣了的四叔,頓時有些呆滯。

四叔這是被人穿了嗎?

笑容的疑惑還沒有解決,翻車的風險緊接著到來, 阿瑪還在一旁看戲一般, 弘晏隻覺自己可憐, 弱小, 求助無門。

沉思片刻,他真誠地眨著眼, 想說為了毛衣的大業, 九叔才不得已作出犧牲, 我最惦記的知己唯有四叔一人。

哪知還沒開口, 九叔竟是直接打斷了四叔的問話,弘晏左瞧右瞧,不禁為胤禟鞠了一把辛酸淚。

那廂,胤禟膽兒肥了, 突破心理障礙之後,雙腿也不抖了。他的神色淡然,越說越是順暢:“這知己一事,總有先來後到,弟弟不欲與四哥爭搶。為侄兒打算的心,你我都是一樣的,在旁默默付出便好,又何苦為難元寶,一定要比個高下?”

打蛇隨棍上,他也不大侄子大侄子地叫了,卻讓四阿哥的俊臉驟然一青。

這話說得精彩絕倫,如果弘晏不是當事人,他都想熱情鼓掌,大聲叫好。就如風頭正勁的寵妃,麵對打翻醋壇子的皇後,在帝王跟前裝大度,上眼藥,怎一個心機了得?

‘皇後’皺起眉,雙目沉沉盯著‘寵妃’,很是不悅。卻要顧及‘帝王’的感受,維護自己賢淑的形象,於是在心底冷笑一聲,緩和了麵色,溫柔道:“你說的有理。”

一場風波消弭於無形,九阿哥用儘畢生之力,成功壓下知己的正統性,還來不及慶幸,卻被胤禛溫柔的語氣嚇著了。

理智回歸,幼年一幕重現眼前,胤禟咽了咽口水,給自己加油打氣,爺也是有差事的人,爺不怕他。

與胤禛站著對峙,很快變為雄赳赳氣昂昂,頗有長江後浪推前浪的架勢,胤禟謙虛道:“謝四哥誇讚。”

禍水弘晏:“……”

默不作聲觀戰老半天的太子:“……”

太子原本含笑看著,心道兩虎相爭,兩敗俱傷,孤就可以不費一兵一卒地勝出;可聽著聽著,他受不了了。

那是一種看智障的眼神。

孤做錯了什麼,要同這倆呆在一處?

“多日未見額娘,元寶該回毓慶宮了。”太子溫和假笑,“四弟九弟好好敘舊,孤改日再來叨擾。”.

毓慶宮,正院。

跨過了修羅場,便是溫馨處。父子倆沐浴完畢,洗去一身風塵,太子妃拉著弘晏不錯眼地瞧,一雙杏眼滿是疼愛與欣喜:“瘦了些,也高了些。這些天可有好好用膳,可覺肉食上火?”

弘晏乖乖任額娘打量,抿唇笑道:“額娘,兒子吃得好睡得香,反而胖了,至於上火,有您準備的降火吃食,不礙事的。”

出塞一趟,元寶居然變得如此耀目,太子妃微微愣神,撲哧笑了,心底驕傲的同時嗔他:“儘會哄騙額娘。”

這片刻的愣神被弘晏捕捉,他有了不好的預感,繼而小心控製嘴角的弧度,爭取不再上揚,心底的小人慢慢喪了臉。

不會吧。

噓寒問暖了好半天,太子妃終於瞧向太子,“爺也辛苦了。”

當了半場的局外人,好不容易得了福晉的關懷,也不知為何,太子有些心酸。

往日還不覺得,此回同汗阿瑪巡視塞外,身邊隻有皮糙肉厚的大老爺們,任誰都會想念自家福晉。何況夫妻倆不似從前,越發舉案齊眉,感情漸入佳境……

心裡這般想,淡然地應了一聲“嗯”,麵上絲毫不顯。

何柱兒十分理解主子心中的波瀾壯闊,自有了小爺,主子活得越發清醒了,老婆孩子熱炕頭,誰不向往呢!

何柱兒一顆紅心向太子,盼著太子妃多多關懷夫君,也盼著太子放下矜持,學會說些甜言蜜語。

哪知甜言蜜語沒等到,等來了弘晏小聲的抱怨:“額娘光為阿瑪準備肉乾,也不給兒子多留一些,回程嘴饞了一路。”

全嬤嬤一愣,太子妃也是一愣,這話怎麼說?

聽言,太子自得一笑,頗有揚眉吐氣的滋味,驅走了方才的心酸。

下一瞬,太子妃寵溺的話語傳入耳中:“額娘正是為元寶準備的,肉乾放在暗屜裡頭,還讓何柱兒記了位置。”

說罷微微蹙了眉,問道:“你阿瑪同你搶了?”

真相水落石出,簡直出人意料,弘晏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太子。

太過分了!!

太子:“…………”

太子臉色驟變,何柱兒也是臉色驟變,隻一個是氣的,一個是怕的。

不敢偷看主子的神色,何柱兒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懊悔不迭,聲淚俱下地道:“太子爺,奴才有罪——”

奴才錯了,奴才不該憐惜於您!.

弘晏生氣了,太子妃為哄兒子,歉意無比地遞給丈夫一個眼神,主仆倆被趕了出去。

何柱兒戰戰兢兢,生怕有性命危險,再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卻聽太子平靜地說:“孤不罰你。”

“孤給你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太子緩緩道來,何柱兒的眼睛漸漸發亮。

“前去把守膳房,什麼時候做成色香味俱全的肉乾,什麼時候回來當差。”太子微笑著說,“學成之後,也好滿足孤的口腹之欲。去吧!”

與此同時,正院裡間。

這是弘晏從小住的地方,自從他年滿五歲,搬出正院還不到半年。

太子妃的寢臥十分寬敞,按著一線布置,西邊擺著拔步床並貴妃榻,東邊放著箱櫃並梳妝台。大清會典規定,太子妃的份例用物,僅次於皇後規製,故而妝台入眼尊貴至極,銅鏡邊沿雕刻幾尾振翅欲飛的鳳凰。

太子妃被兒子的小手牽著,一頭霧水坐在梳妝台前,不由問道:“元寶要額娘做什麼?”

弘晏神神秘秘遣退了下人,瞅了擺放整齊的妝盒一眼,神神秘秘道:“兒子此去蒙古,做了一個天賜之夢。”

太子妃又喜又驚,當即追問:“何為天賜之夢?”

……

估摸著弘晏消氣了,太子獨自一人前來正院,唯獨身後不見了何柱兒。

全嬤嬤見了他,差些笑成了一朵花,連忙行禮道:“太子爺安好。”

太子矜持地點點頭,問:“福晉和元寶呢?”

“主子與小主子在寢臥。”全嬤嬤笑道,說起這個她也有些疑惑,“進去有好一會兒了。”

太子朝裡一望,正欲繼續問詢,下一瞬,一雙纖纖玉手掀開珠簾,與他對上了眼。

杏眼含水,玉麵朱唇,容色猶如天上神女一般,隻神色有些怔愣。

粗粗一望,還來不及細看,太子呆了一呆,回過神來又是羞惱,又是大怒:“你是福晉準備給孤邀寵的?!”

54. 妝扮 一更

說出口的一刹那, 太子便察覺不對勁了。

邀寵這事有著重重疑點,譬如全嬤嬤話間的‘真相’,譬如福晉與元寶真正的行蹤, 譬如福晉身邊眼熟的宮女, 無人長成這副模樣……

還有她身上的衣裳,他剛剛還見過。

太子定睛一看,仔細地瞧, 越看身軀越是僵硬,在心底暗道不好。一句‘福晉’卡在嗓子眼裡, 就要脫口而出,就在這時,弘晏跟著掀開簾,望向親爹的眼神滿是複雜,蘊含深深的憐憫。

阿瑪,你與我的肉乾之仇還在, 自求多福吧。

太子萬萬沒有想到, 招惹元寶的下一瞬間又招惹了福晉, 伴隨著不好的預感, ‘天上神女’太子妃氣笑了,橫眉豎目道:“爺在說什麼胡話?什麼臣妾為您準備的, 什麼邀寵?”

太子妃敏銳得很, 極快領悟了太子話間含義, 哭笑不得之後便是氣怒, 倏然沉下了臉。她也顧不得疑惑兒子的手藝了,怎麼,換了一副妝容,胤礽就認不出她了?

她原來的儀容, 是有多麼不堪入目?!

容貌是女子的逆鱗,不論身份多麼尊貴,人人都不例外;邀寵也是太子妃的逆鱗,能精準踩著她的逆鱗反複蹦躂,太子也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眼熟的嗓音傳入耳中,太子閉了閉眼,繼而堅強地睜開。

福晉醜嗎?不醜。中上之姿,秀美可人,端莊嫻雅的妝扮配上一身氣度,與他最是般配,隻是今兒的妝扮,是全然不同的風格。

精致之中透著高貴,還有絲絲出塵,好似規避了所有短處,像那遠山眉的弧度,直直彎進了太子的心,唯有驚豔二字可以形容。

方才他惱怒不已,還因邀寵深覺委屈,實則也是因為在意。

壓下震驚與心中悸動,太子僵著一張英俊的臉,道:“福晉莫怪!都是孤的錯,孤一時嘴快。也怪我被何柱兒氣糊塗了,眼神有了毛病,隻大略一望,便被福晉的天人之貌震住,思來想去,正院誰有這等精巧手藝?這話唯有誇讚,萬萬沒有其他心思……”

人在危機之下,總能爆發出潛力,就像現在,太子的甜言蜜語有了長足進步。他拐著彎地解釋,就差明說“福晉很美”,弘晏暗暗牙酸,在心底嘶了一聲。

弘晏聽不下去,卻很好地消弭了太子妃的怒意,細細想來,爺不是沉溺美色的人,加上元寶的手藝堪稱神跡,認錯也情有可原。

這麼想,臉色緩和了好些,卻並沒有如太子期望那般露出笑容。

胤礽文韜武略樣樣出眾,自小接受最嚴苛、最精心的儲君教育,可南書房的師傅沒教他怎麼哄福晉。狗頭軍師何柱兒又被他罰去了膳房,故而沒個出主意的人,他霎時沒招了。

全嬤嬤張張嘴,卻被弘晏一個眼神製止。

算算時候差不多了,肉乾之仇到此為止,一筆勾銷,弘晏眨了眨眼,誠摯道:“都怪兒子的妝扮手藝,與時下流行的大不一樣,阿瑪被額娘的美貌迷住,都是兒子的錯!”

說著雙手捧心,歉然不已。

太子:??.

關於幾日前的天賜之夢,弘晏是這麼說的:“前有彩衣娛親,後有妝扮之技,神女傳授兒子神乎其技的術法,不正為了額娘一展笑顏?就算不合規矩,不合時宜,兒子亦是甘之如飴。”

生怕爹娘反對,弘晏補充道:“授人以魚不如授之以漁,兒子會將術法傳授給茯苓姐姐,還有其他伺候額娘的人,也不會累著自己。”

太子妃動容至極地擦了擦眼角,心道她怎會拂了元寶的孝心?元寶體貼於她,挑的都是不傷身的脂粉,也不知怎麼調的,輕薄服帖的一層,半點也不厚重。

太子聽得恍恍惚惚,即便不想接受,他也不能不接受,自織毛衣之後,元寶又開發出了一個新愛好。

深知兒子的天才之名,太子這回謹慎多了,沒有妄下定論,也沒有訓斥弘晏‘不務正業’,準備觀望觀望。

畢竟他也得了福利不是?

——當晚,回宮的第一天,太子冷冷清清宿在了書房。

第二日,是眾妃齊聚慈寧宮,給太後請安的日子。

隨之一道的,還有諸位皇子福晉。太後剛剛回京,做孫媳的於情於理都該請見,她們一大早便動身去往慈寧宮,就連大福晉也強打起精神,厚厚脂粉掩蓋住青白,坐在自家婆母的身後。

嬪位以下品級不夠,無法入內請安,談笑風生的都是底氣十足的主位娘娘。因著貴妃幾人隨扈塞外,娘娘們都欲探聽草原風光,太後還未前來,正殿熱鬨至極,此番場景之下,太子妃是最後到的。

她的身影甫一進入眼簾,正殿驟然安靜下來,眾人失了聲。

不論娘娘還是福晉,怔怔望著太子妃的麵龐,好半晌才回過神,手忙腳亂同她見禮。

直男審美與女子有著天差地彆,她們一眼就認出了太子妃,誰叫妝容改變不了五官,也改變不了氣質。不過精致了一點,好看了一點,卻叫她們呆了一呆——

此等類型的妝扮,她們聞所未聞。現下的時興手法,不過鋪上粉黛,描畫眉眼,最後點上胭脂、口脂,哪有什麼放大眼睛,高光陰影,根據三庭五眼修飾缺陷?

沒有女人可以抗拒‘神術’的魅力,這一刻誰都想知道,替太子妃妝扮的宮女是誰。

大福晉怔怔地看著,眼底的光亮了一瞬,又暗淡下去;五福晉七福晉不自覺地坐直身子,眸光炯炯有神。

都說女為悅己者容,五福晉不稀罕。若能化個美美的妝,隻需有二嫂的五分顏色,回房攬鏡自照,豈不美滋滋?

她可以一個月不出門!

七福晉的想法,與五福晉是一樣的。還沒進門,七阿哥就有了偏疼的納喇格格與庶長子;嫁進來沒多久,她是受爺尊重,心卻不知被戳了多少回。

覺得福晉有了地位,有了臉麵,便要一碗水端平,萬不能委屈了納喇氏,七福晉自小飽讀詩書,把七阿哥的想法摸得透透的。

她與三福晉一樣,都是閨中才女,可三阿哥就喜歡這一款,與福晉稱得上琴瑟和鳴。胤祐呢?他喜歡楚楚可憐的小白花,還喜歡狗屁!

想生嫡子?下輩子吧。

七福晉清麗的臉龐浮現冷笑,繼而熱切地望向二嫂,隻盼著請安結束,與太子妃套套近乎。

雖與她們想法不同,三福晉四福晉同樣心動。宜妃眼波流轉,就連惠妃也攥了攥帕子,正欲開口問詢,太後到了。

托弘晏的福,太子妃成了慈寧宮最靚的人。太後即使眼神不好,卻也一下注意到了她,驚奇地打量片刻,同娘娘們打趣:“保成媳婦今兒最美,連宜妃都比不上。”

聞言,宜妃笑道:“可不是?太子妃原就貴氣高華,如今風采更盛,臣妾都看呆了去!”

極為明顯的善意,使得惠妃心頭一沉。

九阿哥的差事,十阿哥的婚事,弘晏一股腦同她說了,故而太子妃回以一笑,笑容彰顯幾分親昵,看向太後的時候,微微紅了臉頰。

娶妻娶賢,何況未來的一國之母。比起後宮美人,太子妃從來不在意容貌,她的心胸手段,遠遠淩駕她們之上;可忽然之間,成了眾妃雲集的焦點,誰不高興?

太後指著她笑,“看看,看看,還不好意思了。”

接著日行一善,笑嗬嗬問出了她們的心聲,“是哪家姑娘的巧手,織就我們太子妃的美名?”

眾人頓時來了精神,太子妃卻有些為難。按照原有的想法,說是有個手巧的侍女,偶然發現壓箱底的冊子……

沉思一瞬,繼而失笑,是她想岔了。

即便瞞著各位娘娘,皇上太後哪會不知。何況元寶出於孝心,沒有半分指摘的地方,就如張敞為妻畫眉,流傳後世的唯有美名,又有什麼好遮掩的?

她笑了起來,帶著數不儘的驕傲與滿足,好似滿殿生光。

“回皇瑪嬤的話,不是哪家姑娘的巧手。”太子妃道,“不過弘晏閒來鼓搗的手藝,說要孝順額娘,定要給臣妾用上,臣妾拗不過他,隻好隨他去了。”

說著,她又是一笑:“竟也不是胡鬨……”

有了暗暗炫耀的意味。

眾人:“…………”

太後驚呆了,眾位娘娘福晉也驚呆了.

乾清宮。

大朝會剛剛結束,積壓半月有餘的政務擺在皇上案前。

想起大理寺彙報的,京城多了幾起拐賣孩童的案件,雖然規模較小,影響不大,卻是趁他巡視塞外之時,忽然猖獗。

皇上沉吟片刻,叫人去傳九門提督與京兆尹,此事務必好好查下去。

就在這時,李德全快步進來,腳步有些急。

皇上抬眼望去,不等他開口,李德全平了平呼吸,躬身說:“何柱兒被罰膳房,實在是一問三不知,奴才也沒問出什麼。”

皇上唔了一聲,敲了敲禦桌,與此同時,另一個小太監急急趕來,喘著氣稟報:“皇上,奴才終於得知了小爺的新愛好!”

皇上傾過身子,鳳眼亮了亮,不動聲色地問:“能否同朕有關?”

肅貪輪到老四,織毛衣輪到老九,射箭輪到老十,接下來也該輪到他了。

……

小太監的臉色驟然一僵。

他小心翼翼地問:“皇上,您要上妝打扮嗎?”

55. 快遞 二更

皇上愣住了。

他懷疑自己聽岔了, 什麼意思?元寶的新愛好是給人上妝打扮?

瞧見小太監那呆頭呆腦的模樣,李德全心裡著急,沒頭沒腦說出這句, 怕不是要挨板子, 與何柱兒做伴去。

想著能救則救,大總管心生憐憫,壓低聲音提醒道:“支支吾吾做什麼?皇上問你話呢。”

小太監如夢初醒, 慌張地磕了個頭,好懸把來龍去脈講明白了。毓慶宮探聽不出什麼, 慈寧宮卻是熱鬨,娘娘福晉請安過後,一個兩個的都在談論,這一來二去,不就瞞不住了?

“今兒太子妃娘娘的妝容,說是出自小爺之手。”最後, 小太監想了想眾人評價, 期期艾艾道, “可、可好看了!”

皇上:“……”

李德全:“……”

這兒沒有地鐵, 也沒有手機,皇上隻覺五味雜陳, 放話讓小太監滾出去。

小太監不懂, 可李德全很懂, 這姑娘家的胭脂水粉, 哪能糊上萬歲的龍臉?

就算,呃,皇上不介意,滿朝文武怕也要以死相諫, 想想都覺得窒息。

小爺的新愛好還真是……非同凡響,不比尋常哪。

皇上也不懂,拍桌想罵弘晏胡鬨,可念頭一轉,乖孫搗鼓這些,正是出自對額娘的孝順之心。於是訓斥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思來想去還是不得勁,“來人,去毓慶宮請長孫過來。”.

弘晏的小轎剛剛停下,與九門提督還有京兆尹他們撞上了。

這幾人都是朝中骨乾,聖上心腹,見到弘晏吃了一驚,趕忙行禮問安。弘晏下意識就想甜甜地笑,終是忍住了,嚴肅著圓臉道:“各位大人安好。”

對【回眸一笑百媚生】的能力生出點點疑問,且有不好的預感,弘晏昨晚回房,做了一個實驗。

叫三喜臨門一字排開,對他們各種笑,冷笑傻笑花樣繁多的笑,笑得三喜人都傻了,臨門恍惚得像喝了假酒。

問他們什麼感受,臨門說,沒有哪家阿哥能比得過小爺,金童似的引人注目;三喜說,就如光芒灑在心上,整個世界都亮堂了。他願永遠追隨主子!

弘晏:“……”

讓三喜收起辣眼睛的表情,弘晏明白了。

還真是表麵意義上的注目buff,觸發點是笑容,他就知道狗賊係統不懷好意,原來在這兒等著他呢。

再發展下去,豈不是變相的萬人迷光環?

為了擁有安穩的生活,弘晏決定研習麵癱的自我修養,熬過一個月再說。

也就有了乾清宮前的嚴肅表情,唬得大人們一愣一愣,聯想昨兒聖駕歸來,“箭術天才,勇武長孫”的傳說很快風靡京城,引得無數武官激動難抑……他們不由慎重了態度,與對待太子也差不離了。

弘晏入內不用通報,大臣們看在眼裡,對長孫受寵又有了新的認知!

皇上一見弘晏便吹胡子瞪眼,正想刨根問底,堪堪記起九門提督等人候在外頭。

叫李德全搬來軟凳並一碟點心,皇上讓他自個玩去,弘晏乖乖應了,端端正正坐好,豎起耳朵旁聽。

重臣魚貫而入,抬眼又是一驚,皇上與長孫的相處,比太子爺猶有過之。心下各有思量,那廂,皇上緩緩提起近來的拐賣之案,“加大巡捕力度,將惡果扼殺於萌芽之中。如有必要,順天府與九城兵馬司相互協同……”

孩童走失年年都有,相關衙門已經熟悉了流程,有條不紊、按部就班地查探、抓捕,隻他們心知肚明,若被人販子擄去,能夠解救的不過十之一二。除非把京城翻個底朝天,可一來效率低下、勞民傷財,二來人販狡兔三窟,若是一無所獲,他們便得革職謝罪了!

哪想此回皇上重視萬分,眾人聞言,心下皆是一凜。

也有老臣嗅到了非同尋常的氣息。皇上巡視塞外,拐賣驟然增加,且拐賣手法如出一轍,想到此處一個咯噔,難不成是反賊作祟?

三藩之亂那幾年,京城風聲鶴唳,那些反賊有一個是一個,全都跳了出來,混水摸魚興風作浪,惹得人心惶惶,家家戶戶大門緊閉。朝廷大勝之後,皇上清算總賬、雷霆鎮壓,自此,他們銷聲匿跡二十餘年,或被連根拔起,或是遷移到西北,西南還有南方。

誰也不知道,京城是否還有隱匿的據點。若是潛伏下來,暗中積蓄力量……

老臣越想越是心驚肉跳,但猜測終究是猜測。人販子處處都有,沒有證據,也不能把黑鍋扣到人家頭上,唯有暗暗提高警惕才行。

記下皇上吩咐,眾人跪拜領命,恭恭敬敬地告退了。

弘晏聽了全程,捏著點心若有所思,皇上見他這副模樣,不由笑問:“元寶有何高見?”

吩咐這些,也是出於帝王的直覺,未雨綢繆,什麼時候都不晚。

弘晏想了想,回答道:“人販子抓不儘的,汗瑪法。”

“是啊,人販子抓不儘,唯有遏製一途。”皇上歎息一聲,“他們合該千刀萬剮,死不足惜。”

眼瞧著氣氛趨於沉重,李德全想要暖場,卻絞儘腦汁想不出理由;弘晏趁熱打鐵安慰皇上,說汗瑪法勵精圖治,總與一日,人販子將沒有立足之地。

皇上頷首,笑得分外慈和,忽然間轉移了話題:“你額娘的妝容是怎麼回事?給朕說明白了。”

“……”

弘晏儘力了,還是沒有逃過。

隻得再一次提起天賜之夢,這般那般解釋許久,發誓絕不是為了玩樂,而是為了娛親。還給皇上形容了一遍,譬如‘神術’作用於女子身上,該有多麼多麼神奇……

皇上聽懂了,卻又沒聽懂。

他皺著眉,什麼神術竟能使得太子妃展顏?聽著便不靠譜,還耽誤正事,太子定也不甚讚同,不如練箭織毛衣。

瞥見皇上的神情,弘晏閉上嘴,想了想,從腰間取下一麵銅鏡,緊接著掏出一個布袋。

若沒有汗瑪法的支持,改造阿瑪以及各位叔伯,培養他們成為好男人的計劃,將會舉步維艱。

布袋裡頭叮叮當當的響,不等皇上問詢,弘晏迫不及待道:“這是孫兒的上妝用具,隻需給您化上一次,您就明白了!”

說著低下頭,迅速打開。

皇上:“…………”

“朕聽明白了。”皇上欣慰道,“朕懂元寶的孝心,儘管放手去做,太子愛重福晉,他也會高興的。”

李德全聽著,腦袋緩緩冒出一個問號。

弘晏嚴肅地點點頭,像是想起了什麼,又又又一次,從衣襟掏出一本小冊子。

上寫四個字——《私人訂製》。

已經過了明路,不如破罐子破摔,弘晏上前一步,猶豫半晌,不好意思地道:“這是送給宜妃娘娘的,還請汗瑪法替我轉交。”

他身為皇孫,不方便進入後宮,隻能遠程分析,私人訂製,把心得寫在小冊裡。化妝這回事兒熟能生巧,隻需交給巧手宮女參透練習,甚至探索創新,學成之後,或許不會比他的手藝差。

隻不過轉交是個問題,難不成要尋九叔?

不行,好不容易偃旗息鼓,一旦露了餡,又要引爆九叔與四叔的恩怨情仇,他會內疚的。

還在苦惱間,弘晏恍然大悟,麵前的汗瑪法,不就是上好的快遞員?

順風直達,高效快速,誰也比不得。

……

李德全震驚了,從來沒有過皇上轉交的事情。

皇上也震驚了,千般疑問化為一句:“為何送給宜妃?”

弘晏深沉道:“她是我前行路上的啟蒙人。”

56. 定製 一更

實話實說, 皇上醋了。

雖知這個“啟蒙人”,指的是妝扮路上的啟蒙人,但乖孫為何這般形容宜妃, 為何替她私人訂製, 簡直是個不解之謎。

不僅老四幾個,連宜妃也來湊了熱鬨,難不成是老九牽線搭橋, 以知己之名謀私?

留弘晏用完午膳,皇上拿著《私人訂製》發愣, 思來想去忍不住翻開第一頁,瞧了眼又很快蓋上:“……”

“元寶愈發膽大包天了。”他對李德全說,微微歎了口氣,像是甜蜜的煩惱。

李德全在心裡腹誹,小爺這般‘膽大包天’,不都是您縱容的?這般想著, 臉上帶笑:“小爺這是同皇上毫不避諱地親近呢。”

皇上風輕雲淡地點了點頭。

一邊勾畫毛衣大業的藍圖, 一邊痛苦讀書的九阿哥打了個噴嚏, 左瞧右瞧沒發現貓膩, 不禁鬆了一口氣。

定是老四天天惦記於他。短短一天,噴嚏打了多少回了?

幸而胤禛上朝辦差去了, 不用看見他那可惡的冷麵, 否則吃不好睡不香, 爺這張臉的英俊程度得大打折扣。

餘光瞥見老十唇角上揚的模樣, 胤禟真是受夠了。

十阿哥自草原歸來,便時不時地、莫名其妙地偷笑,問他為何發笑,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惹得九阿哥狐疑萬分, 同時又有些羨慕,溫柔鄉真有這麼惹人沉溺?

何況娜林格格著實稱不上溫柔鄉,那揮舞馬鞭的威風,想想就要起雞皮疙瘩!

媳婦若不香香軟軟,小鳥依人,又有什麼滋味。胤禟這般思忖,不禁期待起了明年的選秀,未來福晉定然不會讓他失望的。

離無逸齋遙遠的衙門裡,四阿哥胤禛同樣打了個噴嚏。

緩緩皺起眉頭,他想,定是老九在惦記自己。

堂堂正正比不過,就儘搞歪門邪道,這性子也不知隨了誰。上回在宮門外‘爭寵’,被九阿哥的茶藝擺了一道,四阿哥冷靜下來之後,痛定思痛,再三反省,謀劃了曲線救國的策略。

反省的結果令他篤定,知己有真假,元寶最親的還是他。老九外強中乾,虛張聲勢,實在不足為慮;他也不必放下身段同他相爭,畢竟近水樓台先得月,眾兄弟裡頭,二哥與他最是要好。

說起眾位兄弟,胤禛不期然想到了十四,有些憂慮地搖了搖頭。

不論如何,他還年幼,又是一母同胞,因為那雙眼,十四弟已然告假多日,除了慢慢塗藥,慢慢痊愈,太醫也沒有立竿見影的法子。也幸而汗阿瑪體諒,保全了十四弟的臉麵……

那毒蟲,怎麼就可著十四弟叮呢?

心頭思緒萬千,手上差事不停。處置貪官的收尾階段,工作量不大,稱得上少有的空閒,四阿哥下衙回宮,發現正院冷冷清清,福晉不在。

倒是一件稀奇事。抱過奶嬤嬤照料的弘暉,四阿哥不由問道:“福晉去了何處?”

“福晉清晨給太後請安,回來小憩了一會,用過膳,便匆匆去往毓慶宮了。”一個二等宮女趕忙回稟,“想來是拜訪太子妃娘娘。”

既不是二嫂生辰,也不是串門年節,四阿哥百思不得其解——

與此同時,下衙的三阿哥、五阿哥、七阿哥全都發現,福晉不見了.

毓慶宮中,除了大福晉,諸位皇子福晉難得齊聚,像是心有靈犀一般。

她們前後腳地請見,相遇之後驚訝地對視,繼而默契地挪開眼。不論她們爺對毓慶宮的態度如何,此時此刻以女人的身份坐在這,而不是誰的福晉。

太子妃一瞧,讓人張羅了茶話會,妯娌幾個聚在一處,圍繞小花園的涼亭坐了一圈。

四福晉與太子妃交好,其餘福晉則不然,更多的是尊敬,氣氛起先有些拘謹。且不說太子妃的身份遠高她們,如今有求於人,更提不起底氣。

妯娌幾個盯著太子妃的妝容瞧,五福晉膽子大些,同樣有些不好意思,在心裡琢磨著,如何能讓侄兒傳授一二?

都說了是對額娘的孝心,她們這些做嬸嬸的豔羨極了,卻實在開不了口。

三福晉起了個話頭:“大嫂的身體,瞧著越來越不好了。”

說起這個,眾人麵麵相覷,都是一歎,何止是不好?

怕是燈儘油枯,熬不到嫡子長成了。

大福晉是個溫柔的女子,持家有方,作為長嫂無可挑剔,落成這副模樣,她們不免感傷。

要被後來者摘了桃,大嫂處處為爺們考慮,也不知為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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