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禔的語氣悶悶,聽著萬分急迫,弘晏挪移的腳尖當即停了下來。
他嚴肅著一張圓臉,真誠地仰起頭:“大伯武藝高強,百步穿楊,箭術無雙,怎會沒有資格?”
實在太有資格了!但他是為了雙方的生命安全著想。
聞言,胤禔大鬆一口氣,露出滿意的神色,“既如此——”
“可大伯來遲一步,侄兒的知己名額已滿。”弘晏憂愁地歎了一口氣,掰著手指說,“四叔最前,九叔隨後,還有五叔八叔大伯娘,實在容不下他人了。”
胤禔:“……”
胤禔不可置信,“知己還有名額的?”
弘晏沉重地點點頭,“五人,這是神女的指示,侄兒也無法違背,至於違背的後果,侄兒實在不敢試。”
氣氛刹那變得凝滯。
大貝勒皺起眉頭,扔開重弓,背著手來回踱步,這下棘手了。
天命不可違,即使他不信天,經曆一回回的驚心動魄,譬如福晉得救,弘昱與四格格熬過出痘,不由對神女生出前所未有的敬畏,對神女代言人弘晏生出前所未有的感激。
違背神女的意願,難不成會有天罰?!
想到此處,胤禔神色一凝,道:“是大伯草率了。既如此,不提知己一事,我們前去書房探討藥方,如何?”
順利拒絕了一份知己桃花,弘晏感動地點點頭,“大伯對我真好。”
大貝勒擺擺手,好似是體貼侄兒是天經地義的小事,彆提有多麼光正凜然。
實則在心裡冷冷地想,既是五個名額,擠下一個不就好了?
福晉的名額不能搶,其餘幾個弟弟……嗬嗬,個個都不行,不如退位讓賢來得好。
知己之位,他是一定要拿的,胤礽,他是一定要氣的!.
自以為打消大伯危險的念頭,弘晏腳步輕快從貝勒府出來,轉道去了太醫院。
莫說皇長孫殿下有意編纂手冊,此乃流芳百世的大好事,單論集思廣益,製配壯陽藥方,有益於提升眼界,共同進步,以便治好皇阿哥的隱疾,太醫哪裡會不願意。
小爺還說,他和大貝勒商議好了,售藥利潤將會分出兩成,作為太醫院的補助資金!
院判眼睛暴亮,捋著花白胡須,吩咐藥童通知各位休沐的同僚。消息流傳出去,非在今日當值的太醫們,緊趕慢趕從家中狂奔而來,一時間人滿為患,氣氛熱烈,乾勁十足。
藥丸還是粉狀,一個療程幾副,周期如何製定,都需精細探討,最後研究普適配方,開始最後的調配製作。整個過程少則一旬,多則一月,還需臨床試驗,瞧瞧效用如何,至於臨床試驗的誌願者……
除了年過花甲,早睡養生泡枸杞的老太醫,其餘太醫你看我我看你,都有為醫獻身的念頭,如若運氣不好碰上廢品,還有小爺可以救呢。
很快,他們定下輪流試驗的順序,一時間其樂融融,皆大歡喜。
趁著探討的間隙,弘晏再三強調:“壯陽藥的研發,都是大伯,以及諸位大人的功勞。”
小爺喜好低調,不愛名利,太醫們動容萬分,連聲答應記在心裡,但隨小爺高興。
與此同時,他們不會忘記,為製藥做出傑出貢獻的皇阿哥,以及胸懷博大,自己不行(雖然他們沒診出來),便要造福天下人的大貝勒。
一位剛剛入職的年輕太醫,回府之後,鄭重提筆,繼續他的《太醫院從業日記》:“即便滄海桑田,世事變遷,所有男人都會記得大貝勒的名字。”.
自九爺之後,再無‘不行’者,皇上鬆了一口氣,李德全也鬆了一口氣。
於是太子收到“天選之子”的評語過後,繼而領到乾清宮的賞賜,同樣領到賞賜的還有三爺。
太子滿頭霧水,三爺百思不得其解,得空時與四爺碎嘴,“你說,汗阿瑪為何要賞賜哥哥?”
四爺心知肚明,麵上冷淡:“許是看三哥麵善。”
三爺:“……”
不知自己將要名垂青史的大貝勒,暗中謀劃擠下其餘四位知己。
首先便要選擇目標,為此胤禔糾結多日,表麵變得沉寂。老四是個硬骨頭,老九讀書鞭長莫及,剩下在老五老八裡頭選……
他雖與老八有‘舊怨’,如今舊怨消得差不多了,便要考慮實力方麵。這人年紀輕輕奸猾得很,不如老五端厚老實,但欺負老實人,他又有些下不去手。
不如啃一啃硬骨頭?
糾結來糾結去,糾結到溫憲出嫁的前日,壯陽藥的研製到了尾聲,藥方手冊填補了三分之一。
弘晏日日觀察,成功集齊育發液的配方,交給太醫院負責。貢獻者有溫憲公主,有頭發稀疏的太醫,有毓慶宮中的宮女,還有太子妃身邊的全嬤嬤——
全嬤嬤自小照料太子妃長大,身心全在主子身上。特彆是太子妃嫁入毓慶宮那會兒,為著膈應的李佳氏,也為沒個影兒的小主子,日日愁月月愁,加上體質問題,漸漸落下頭發的毛病。
瞧過大夫看過名醫,卻都無濟於事,如今日日高興,月月欣喜,因著又一位小主子即將出生,忙碌起來,倒也不在意了。
她不在意,弘晏瞧過之後,記在了心底。
至此之後,配方齊了,隻差售賣育發液的合夥人。為此,弘晏頭一個想到四爺,四叔是他抄家以來的首位知己,有著不一樣的意義。
賺錢的好事兒,九叔在做,四叔也不能落!
但還真被太子說中了。四爺感動於弘晏的掛心,卻視金錢如糞土,悠悠一笑,道:“元寶,四叔得養身體,實在沒有這等空閒。何況你四嬸持家有道,向大哥買藥的錢,儘夠了。”
接著傾情推薦八爺,說八弟夫妻剛剛成婚,積攢不了多少存銀,急需這個好機會。
“……”弘晏品出了一點味道。
他微微有些遺憾,卻是從善如流地答應下來,轉身去尋八爺。
八爺摸摸他的腦袋,笑得溫柔:“元寶知道的,間諜計劃到了收尾的關鍵處,實在離不得我,何況計劃有著汗阿瑪支持,八叔不缺錢。”
隨後傾情推薦五爺,這個異軍突起的地下知己,一個不注意便冒出頭來,讓他措手不及,暗道失策的五哥,“五嫂向大哥定了好些藥,怕是資金不足,難以為繼,甚是需要育發液支持。”
弘晏徹底明白了。
叔叔們不愛錢,同他阿瑪一般品行高潔;也不愛名聲,寧願把同大伯一道青史留名的機會讓給他人,不願被百姓感恩戴德,記在心間。
深知五叔有極大的可能性拒絕,弘晏不再上門,淡然無比地等待育發液的最終成品。
船到橋頭自然直,他不急。
……
轉眼到了月底。
溫憲公主出嫁那日,弘晏跟著阿瑪出席喜宴,瞧見一表人才的新晉額駙,舜安顏。
額駙看著是個溫柔的男子,弘晏很早便從太後口中大致了解他的品行,謙謙君子,非是野心勃勃之人。
幾月之前,佟夫人赫舍裡氏中風,隆科多也被挪到莊子裡,弘晏聽太子同太子妃感歎,舜安顏作為嫡長孫,天生便該繼承家業,加上與公主的婚約,即便誌不在此,卻因威脅過大,招來隆科多的厭惡忌憚,在家頗有些鬱鬱。
弘晏霎時明白了,準姑父是個文藝君子。
後來隆科多倒了,天降族長之位,舜安顏也沒有高興到哪裡去,覺得自家太過離譜,更不想收拾佟佳氏的爛攤子,礙於皇命這才作罷。
可忽然有一天,他振作起來,說是偶然見了溫憲一麵,從此魂牽夢縈,埋頭作詩,瘋狂作畫,詩畫的主題全是溫憲一人——
弘晏:“…………”
他阿瑪都知道,想必佟府的隔音差得很。
但弘晏實在不理解,“他何時碰見了姑姑?”
太子瞥他一眼,說:“喂豬那回。適婚年歲的公主,同四貝勒一輛馬車,你說還有誰?”
喂豬成就一段緣分,造就文藝青年的振作奇跡,弘晏大受震撼。
因著太子的要求,他們一致瞞著溫憲,提前說了,哪還有驚喜在?
今兒終於到了驗收成果的時候。入眼一片正紅,弘晏瞧著舜安顏,舜安顏望著身穿嫁衣的溫憲公主,麵龐漫上紅霞,目光深邃似海,望之儘是深情。
眾阿哥暗嘶一聲,“……”
看著看著,太子含笑的神色保持不住了。
他挪開視線,低頭看向兒子,就見弘晏捧住心口,喃喃道:“阿瑪遠不如你。”
97. 情深 二更
瞅著深情款款的舜安顏, 弘晏發出極小聲的感歎,忽然覺得周身有些冷。
抬頭一望,太子低頭看他, 麵色複雜萬分, 又好似有些惱。他動了動唇,聲音搓成一道細線,幽幽傳入弘晏耳中, “孤遠不如他?”
弘晏:“……”
他爹怎麼比雷達還要敏銳,聞言乖巧地搖搖頭:“阿瑪聽錯了, 兒子方才沒有說話。”
太子哼笑一聲,目光仍是幽幽,偏頭看向大貝勒以及諸位弟弟,發現他們神思不屬,反應相似,霎時平衡許多。
民間嫁娶都是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 皇家拴婚更不用說, 如舜安顏這般得幸見過溫憲公主, 情根深種的例子實在稀有,若能兩情相悅, 更是溫憲的幸運。眾阿哥回憶自己大婚那日, 緊張有, 激動有, 臉紅得和妹夫差不了多少,今兒怎就牙酸看不下去了呢。
大貝勒神情動容,不知回憶起了什麼;三爺頗有感觸,瞧著詩興大發, 回頭便是文思泉湧;四爺默默看著,欣慰一笑,不期然想起四福晉。
五爺七爺皆是歎息一聲,湧上絲絲後悔之意。
從前冷待自家婆娘,如今須得償還,哪像舜安顏這小子,順風順水得天相助,也沒有被‘不行’,運氣好的讓人羨慕。
雖說尚公主與娶福晉不同,但男女之間,不就是那回事兒?
太子也在琢磨男女之間的事。想起與太子妃的大婚,胤礽頗有些可惜,那時候的自己合該對福晉鐘情,而不是慢慢發現她的好。
聽見弘晏感歎,霎時不得勁了,覺得舉案齊眉,日久生情更是不錯。
舜安顏的感情太過外露,讓人一眼看得到底,不若他端方含蓄,關懷於細微處、起臥間,潤物細無聲。
元寶這話的意思,難不成孤的深情比他少??
太子絕對不承認,顧及場合,這才按捺住問詢的心,劍眉微蹙,對此話耿耿於懷。等到敬酒結束,婚宴告一段落,想與弘晏一道乘車回宮,順道‘屈打成招’,扭頭發現兒子不見了。
何柱兒賠笑著說:“小爺上了五爺的馬車,說要早些回宮看看額娘,他不放心。”
太子妃懷孕九個多月,院判說了,這胎養的好,如今來到要緊關頭,隨時可能發動,不可掉以輕心。產婆奶娘都已備齊,給未來小阿哥或小格格居住的暖閣灑掃得乾乾淨淨,精於此道的太醫在毓慶宮隨時候命,皇上太後更是一天一問,上心得不得了。
弘晏也不往皇莊跑了,每天清晨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給額娘掃描以求心安。當下偷溜的理由很是正當,太子一口氣憋在心頭,霎時變得不上不下:“……”
有福晉擋在跟前,他還真不能拿兒子如何。
見主子的神色有些恐怖,何柱兒打了個哆嗦,“太子爺?”
太子剮他一眼,“回宮。”.
毓慶宮。
外頭的人來稟,說小爺乘了五爺的馬車回來,太子妃不禁生出點點疑惑,“爺沒跟著一道?”
全嬤嬤也覺得奇怪,“許是有什麼事耽擱了。”
弘晏蹭了五叔的車,甜甜地同他告彆,繼而目標明確地往正院奔去。太子回宮之時,隻聽正院一片笑聲,伴隨著兒子的撒嬌,福晉笑吟吟的:“有了弟弟妹妹,額娘當然不會忘記元寶。”
不知臭小子繼續說了些什麼,福晉不讚同道:“阿瑪怎會無緣無故地打你?額娘絕不允許。”
太子:“……”
這下好了,連教訓都不能教訓,他重重咳了一聲,板著臉走進裡間。
弘晏打過預防針,心滿意足地同太子妃說晚安,扭頭瞧見太子,驚訝一瞬,笑容滿麵地打招呼:“阿瑪,您回來啦,兒子這就回小院洗漱,您和額娘好好聊。”
眼睜睜瞧他一陣風似的遠去,太子麵色一青,他還想問呢,孤怎麼就比不上舜安顏了?
這個問題如鯁在喉,今晚怕是睡不安穩。
轉頭望向榻上的太子妃,太子眼神一飄,忽而若有所思,揮揮手叫全嬤嬤她們退下,繼而清了清嗓子,溫聲道:“福晉。”
太子妃頓了頓。
元寶同她說,阿瑪沒喝多少酒,瞧這反應,怎的有些不對勁?
沒等她想出個所以然,太子圖窮匕見:“你覺得,舜安顏此人如何。”
這是個正經問題,太子妃思慮一瞬,道:“今兒沒有參加婚宴,但往日臣妾見過額駙幾麵。長得高挑俊秀,加上由皇瑪嬤挑選,汗阿瑪拴婚,品行自然無可挑剔……”
說罷笑了起來,“不是爺同我說,他對溫憲一見鐘情,是個極為罕見的俊才?既是情深,兩人般配得很。”
通篇都是不重樣的誇讚,太子麵色變了又變,心情呱唧一下掉到穀底。
見福晉並沒有領悟他的深意,太子強自平靜下來,繼續暗示:“你可羨慕溫憲?”
爺的問話越發奇怪了。太子妃揚眉看他,好笑道:“羨慕作什麼?眼見一段金玉良緣,做嫂嫂的唯有高興的份兒,爺難道不是?”
是,怎麼不是。
太子吃了一顆定心丸,嘴角瀉出一抹笑意,覺得火候差不多了,暗示從而轉為明示:“舜安顏情深,孤比之如何?”
太子妃:“…………”
太子妃眉心一跳,胤礽要麼腦子撞壞,要麼撒酒瘋來了吧。
她沉默得有些久,久到太子心涼了半截,笑容消散得無影無蹤,沉聲道:“福晉直說便是,不必同孤見外。”
這是一定要她回答是或不是了。
太子妃為難起來,堂堂一國儲君,同不到二十的妹夫比什麼比?何況這也沒法比,二人所處的階段不同,單說新婚之時誰更情深,爺自個不知道?那不是降等打擊麼。
太子妃深以為丈夫腦子壞了,想讓太醫過來瞧瞧,忽然間,肚腹隱隱的陣痛傳來。
她不是頭胎,生弘晏時已然有了經驗,霎時反應過來,這是發作了,要生了。
她淺淺吸了一口氣,有些哭笑不得的慶幸,孩子來的時機恰恰好。繼而斷斷續續道:“爺,讓全嬤嬤進來。傳太醫穩婆,臣妾肚子疼……”
太子麵色大變,哪還記得什麼情不情深?頓時慌張起來,順著她的話應下,“孤這就去,孤這就去。”
一邊喚人,一邊拔腿往外跑,因著突如其來毫無準備,渾身漫起微微的熱汗,涼風一吹,這才冷靜了些。
回過神來,緊張慌亂的同時,泛起一絲竊喜,一絲懊惱。原來福晉不是不想回答,而是不能回答!
怪他,是他魔怔了。
孤在福晉心裡頭的地位,那還用說??
……
正院燈火通明,全嬤嬤有條不紊安排起諸項事務,不到片刻,弘晏踢踏著鞋,氣喘籲籲地跑來。
瞧見太子在簾外來回走動,神色焦急,時不時往裡看上一眼,像要衝進去一般,弘晏的圓臉蛋盛滿擔憂,忍不住問:“阿瑪,額娘怎麼樣了?”
“太醫說一切都好。”
太子下意識回答,忽而想起來什麼,瞅著他道:“夫妻之間的事兒,你不懂,卻儘會胡說。”
弘晏腦袋冒出一個問號:“?”
太子微微一笑,略帶炫耀:“孤贏了。”
98. 生產 一更
太子這話說得沒頭沒尾, 弘晏腦袋裡的疑惑愈發深了。
如此緊張的情形之下,他不忘抬起頭,仔仔細細掃描阿瑪周身, 生怕阿瑪同李大總管一樣, 出現【腦補過度】的紅箭頭,遺憾的是,沒有。
唯有一個心跳速率過快, 超出正常水平,但弘晏覺得自己也有這個症狀, 於是收起疑惑,不再在意贏不贏這回事,乖乖站到太子身邊,瑞鳳眼一眨不眨,伸起脖子往裡探。
裡間。
太醫候在屏風外,瞧見宮人出入有序, 井井有條的場麵, 微微頷首, 暗讚一聲。
不論嬤嬤還是產婆, 皆屏息細語,凝神以待, 抑住忙亂, 沒有高聲喧嘩之人。太子妃娘娘胎位極正, 懂得收氣, 也懂得何時使力氣,他這心便放了一半,隻等小阿哥或是小格格順利降生,高高興興領賞去。
有皇長孫殿下在前, 太子妃娘娘沒有生男生女的隱憂,不論如何都是大喜。能搶下安胎這個活兒,不知有多少同僚豔羨於他,想到此處,太醫頗為自得,反倒變得更為專注,豎起耳朵聆聽動靜,生怕錯過了什麼。
太子妃微閉著眼,額間浸出汗水,雙手攥住錦被,神色尚且冷靜。全嬤嬤繞過屏風,在她耳旁低聲說道:“太子爺在外頭候著,小爺跟在一旁,還問老奴能否進來瞧瞧,甚是擔心您呢。”
太子妃緊蹙的眉心鬆開好些,睜開眼,眸光柔和萬分:“元寶不是剛剛睡下?”
“是,外襟散散披著,鞋子沒穿正,太子爺沒舍得說教,親自係上了。”全嬤嬤笑道,“您可要用些勁兒!主子們都盼著呢。”
生命中最為重要的兩個人,一門之隔守著她,此言勝似慰藉,同人參補丸沒什麼兩樣,太子妃眼底的光亮愈盛,微不可察地點點頭。
……
沒聽見額娘的叫喊聲,弘晏有些發慌。
上一世沒有弟弟妹妹,沒有結婚生子,孤身一人對此毫無經驗,卻也知道生產是趟鬼門關,何況醫療不如後世的古代?
給太子妃的掃描雖一日不落,也沒有發現“不順難產”的紅箭頭,曆史上的額娘還有好長的壽命,但他還是怕。
太子在他麵前來回踱步,就差踱出殘影,弘晏抿著唇,虛弱地開口:“阿瑪,彆晃了,再晃就要不行了。”
“……”太子腳步一停,懷疑這個不行指代多義,又覺得單他自己誤解,想了想吩咐左右,“拿椅子來。”
於是父子倆排排坐,掌心緊貼膝蓋,坐姿頗似後世的小學生。
弘晏見他爹照著學,為排解壓力,忍不住開始嘮嗑:“兒子出生之時,阿瑪是何表現?”
太子一時被問住,陷入回憶之中。
心態不一樣,壓力不一樣,期待有過之而無不及,隻如今的他更為擔憂,更加記掛福晉。一時間感慨萬千,心下酸甜,隻這話不能同元寶說,元寶不懂。
“是何表現?孤……就是那般表現。”
弘晏噎了一噎。
壓力沒排解,天兒被聊死了。
忽然間,太子妃略微高聲的痛呼傳出,在安靜的夜晚很是突兀,聽得弘晏一個激靈,從椅子上蹦了起來!
唬得太子眉眼巨顫,心漏跳一拍,便見元寶皺著包子臉,一字一句地嚴肅道:“神女教我醫術,其術包羅萬象,接生的活兒不在話下,或許幫得上忙。”
說罷就要往裡衝,太子:“…………”
何柱兒站在一旁,聞言麵色空白,差點跌坐在地;三喜臨門不逞多讓,恍惚間,連自己姓甚名誰都不知道了。
接、接生?
太子三步並作兩步,拎起兒子扛在肩上,可憐弘晏毫無心理準備,整個人橫成了一字形,圓臉朝天,兩腿還在半空亂晃。
裡間接生的有條不紊,外間等候的雞飛狗跳,直到皇上身邊的李德全,還有太後身邊的貼身嬤嬤急急踏入正院,瞧見這副場景,登時目瞪口呆:“……”
太子妃娘娘不是發動了嗎?
太子爺和小爺怎的要打起來了??
弘晏委屈了,生氣了,正要批評太子勝之不武,額娘還在等著他呢。哪知大總管和太後的人恰恰到來,恰恰見到他丟臉的這一幕!
這下,接生的計劃泡了湯。弘晏很快落了地,揉揉僵硬的麵頰,幽幽望了太子一眼,違著良心誇讚道:“您臂力神勇,是我前行路上的榜樣。”
隨即轉過身,鎮定自若地向李德全等人解釋,“這是我同阿瑪特意商議的禮節,為給額娘祈福,大總管不要見怪。”
太子:“……”
李德全:“……是,是。”
大總管此番前來,專為傳達皇上關懷,以便第一時間報喜,太後的貼身嬤嬤也是同樣的目的。雖對祈福禮節有著疑問,聽聞太子妃一切順利,李德全鬆了一口氣,麵上露出笑模樣,和幾位主子一道等待喜訊。
於是外頭重歸寂靜。弘晏端端正正坐上椅子,把手貼在膝蓋上,緊張情緒經過這麼一打岔,誤打誤撞地緩解許多。
太子時不時瞅一眼兒子,神色複雜萬分,擔憂的同時又有些慶幸。他實在不敢想象五歲孩子接生的場麵,若讓汗阿瑪得知,那還得了?再然後,是不是要撰寫《產後護理》《接生的一百種秘訣》了?
離不離譜另說。
若真到那一步,倒不如讓他替了元寶……
誰也不知太子爺的腦瓜子想些什麼。好似過了很久,又好似一瞬間,一聲嘹亮的啼哭響徹正院,伴隨陣陣驚喜的喊聲:“生了!生了!是個健康的小格格!”
壓抑多時,心弦驟然一鬆,無儘的激動漫上心頭,連帶著眼眶有些酸澀。
他有嫡親妹妹了。
弘晏飄飄忽忽站了起來,眼眸晶晶亮,揚起一個純粹的、孩子氣的笑容,想同親近的人分享喜悅,扭頭發現太子不見了人影。
“……”弘晏茫然,阿瑪不是同他排排坐著麼?
李德全喜氣洋洋,笑眯眯地給他解惑,“太子爺迫不及待去瞧小格格了,小爺可要一起?奴才也該回乾清宮報喜嘍。”
心說他爹可真快啊,弘晏忙不迭地點頭。
……
小格格出生沒多久,裹在大紅繈褓裡頭,哭嚎幾聲像是累了,小手握拳抵在嘴邊,睡顏安穩,睡得很是香甜。
太子看著女兒,鳳眼柔和,唇邊含笑,過後腳步不停,就要往產房走去。抱著格格的全嬤嬤掩上繈褓,連忙出聲:“爺,太子妃安睡了,裡頭尚未清理乾淨。待熏好香,換一床被褥……”
“不要緊。”太子沉聲說,“容臻替孤生兒育女,孤還會嫌棄不成?”
弘晏緊隨其後,聽見這話呆了一呆。
此情此景,簡直就是好男人的典範。他正處於放大的喜悅之中,差些感動得抹眼淚,心想是他錯了,阿瑪和新任額駙相比,半分也不差的!
這叫含蓄內斂,叫嘴上不說,專注行動,也叫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全嬤嬤也很感動,哪還有理由拒絕?笑得和一朵花似的,殷勤引著太子進去,轉身發現弘晏也在,頓時笑得更歡喜了,“小爺可要看看妹妹?”
“看看妹妹,再看看額娘。”弘晏眼巴巴地說。
全嬤嬤動容地哎了一聲,彎下腰,小心掀開大紅繈褓的一角,樂嗬嗬地道:“我們格格是個美人胚子,仔細一看,與小爺還有三分相像。”
弘晏不禁升起濃濃的期待,低頭一望——
皮膚皺巴巴的,美人胚子,哪兒看出的美人胚子?
不多時,他恍然大悟,額娘說過,剛剛出生的孩子好像都這樣,過幾日就會變得白白嫩嫩,四叔家的弘暉也是如此。
至於像自己……
弘晏左瞧右瞧,瞧到眼睛發酸,也沒發現有哪裡相像。還沒睜眼呢,單眼皮雙眼皮,大眼睛小眼睛,像阿瑪還是額娘,都還是個未知數。
還有,妹妹的臉型巴掌大,不圓!
弘晏眼神慈愛,仔仔細細分析一番,驀然間瞥到什麼,緩緩睜大了眼。
妹妹的頭發稀疏,隻鋪了淺淺一層,不,半層都沒有鋪滿。
他單知道皮膚皺不礙事,不知胎毛少會如何,額娘沒同他說過。
他隻知這輩子出生的時候,胎毛濃密,皇上還特地讓史官記了一筆,說是‘肖似太子’。當年得知如此秘辛,弘晏甚至有些羞恥。
回過神,弘晏憂心忡忡起來。阿瑪和他出生的時候,頭發都多,怎的輪到妹妹,就稀疏得隻剩幾根??
他嚴肅著臉,給繈褓中的小格格掃描,發現沒有紅箭頭提示。
可是妹妹的胎發太少了,簡直見者傷心聞者落淚。弘晏左思右想放不下心,女孩子都愛美,萬一日後長大……
無法想象那副場麵,弘晏的喉嚨有些發乾。火急火燎去產房探望太子妃,在太子吃驚的目光下,又一陣風似的出了門.
毓慶宮離乾清宮不遠,足以窺見皇上對太子的愛重。
李德全快步走進大殿,連忙向皇上報喜,說是母女均安。皇上身披外衣,尚未睡下,聞言連道三聲好,笑著吩咐道:“從內庫挑幾件好的,賞給太子妃,多些綾羅綢緞,給朕的孫女做衣裳。”
李德全笑眯眯地應了。
忽然有人來報,小爺求見,並問汗瑪法安置沒有。李德全大吃一驚,毓慶宮出什麼事了?
皇上想得更深一些,聽言眼神微淩,“尚未安置,讓他進來。”
弘晏在心底琢磨妹妹稀疏的胎毛,故而麵上一半喜悅,一半憂愁,瞧得李德全慌張不已,皇上竟也不安起來。
不等皇上開口,他神色凝重地說:“汗瑪法,孫兒著人研製出了育發液。”
李德全震驚了,皇上愣住了。
不是隻有老大的壯陽藥,何時來了育發液?
“您隨便出個人經營,產業掛在妹妹名下便好。”弘晏下定決心,將小格格胎毛稀少這個現象,沉痛地告訴皇上,繼而堅定地說,“讓她取之不儘,用之不竭,此生不缺銀子購買!!”
99. 取名 一更(捉蟲)
育發液, 取之不竭,用之不儘,此生不缺銀子購買。
產業掛在小格格名下, 就因元寶剛出生的妹妹, 朕的孫女兒胎發少??
終於明白弘晏的訴求,也終於明白他麵上的憂愁,大晚上的, 皇上怔愣老半天,不知該氣還是該笑。
李德全就如聽天書似的, 目瞪口呆地想,這天降一個大鍋……小格格才剛剛出生一個時辰呐!
“元寶。”皇上揉了揉太陽穴,又揉了揉眉心,終是沒有讓人拿雞毛撣子,心道乖孫也是關懷妹妹,雖然方式歪了些。
他也不問弘晏研製育發液的初衷是什麼了。繼而語重心長地說, “你還小, 不知嬰孩胎發多寡, 並不代表什麼, 與日後成長無關。太子胎發濃密,老大胎發稀疏, 可現如今, 你見大伯不長頭發了麼?”
弘晏:“……”
這個例子舉得妙, 堪稱一針見血。
大伯坐在大伯娘床邊懺悔的時候, 不修邊幅、胡須拉渣的模樣,他記憶猶新。
不僅胡須,黑色發茬淺淺一層,茂盛地生長著。頂多幾日而已, 那速度,誰不說上一句“好身體,好營養”?
他恍然大悟,原來妹妹的問題不是問題,這下丟臉丟大了。
弘晏動了動唇,圓圓臉漫上兩道紅暈,頭一次生出後悔的情緒。育發液的售賣,都說了要慢慢圖謀,都是單身與無知惹的禍,惹他火急火燎前來自爆,連個退路都沒有。
他還缺一個合夥人,汗瑪法不也就知道了?
弘晏越想越是臉紅,他自覺這輩子活了五歲,從沒有丟過這樣大的臉。乾清宮待不下去了,想要落荒而逃,卻生生止住腳步,因為皇上叫住了他。
皇上睨他一眼,沉聲問:“為誰研製的育發液?”
看樣子是要刨根問底,可他能夠供出溫憲姑姑嗎?不能。
憑借強大的自我調節能力,弘晏轉過身來,一本正經地真誠道:“為未來大伯研製的。因著賣藥的緣故,孫兒擔心大伯煩憂過度,早生華發,各位叔叔也是如此!故而未雨綢繆,給他們的發絲一個溫暖的港灣。”
皇上:“……”聽著邏輯沒問題,可偏偏如此離譜。
李德全:“……”溫、溫暖的港灣?
弘晏越說越是順暢,“卻因大伯已有壯陽藥的進賬,孫兒擔心患寡而患不均,這回隻得遺憾放棄同大伯的合作。”
說罷歎了口氣,“至於妹妹的胎發,是我孤陋寡聞,心急了些,孫兒受教了。”
皇上真真是沒想到,育發液的研製脫胎於壯陽藥,啟迪於身患隱疾的胤禔。
空氣一時萬分寂靜,他沉默半晌,心想難不成是老大造孽太多,以至多災多難?
毓慶宮的喜訊剛剛傳來,思慮這些到底不合適,皇上頭疼地擺擺手,示意自己問完了,天色已晚,弘晏該安睡了。
弘晏眨眼應下,笑眯眯叫了聲汗瑪法,隨即若無其事地問:“與孫兒的合夥人……”
皇上:“……朕身邊,沒有精於此道的乾才。”
這事,也隻有皇上可以瞞天過海,讓人找不到育發液的幕後老板,更不會影響當今神武的名聲,但皇上有些不願意。
弘晏不相信皇上的話,給祖父畫大餅:“我同您五五分成。薄利多銷,賣向全國,按它立竿見影的藥效,少說也有百萬銀子入賬,若年年如此,都可以造一座大海船了!”
這是四爺八爺他們不知道的大餅。
“……”皇上微微坐直了身體。
大清的財政分為兩樣,國庫與內庫。國庫的錢,也就是朝廷的錢,賑災,建設,出兵打仗,全部靠它;內庫等同於皇上的小金庫,賞賜宮妃也好,皇子也罷,大臣們管不著。
年初之時,大刀闊斧地肅清吏治,討銀抄家,致使國庫重新豐盈,而今,內庫的現銀卻一日日地變少。因著成年皇子出宮開府需要安家費,皇上一視同仁撥給二十萬兩,皆走內庫的賬,先前走了老大,老三與老四,還有老五老七老八等著他,彆說老九老十明歲成親,算算該有多少銀子?
雖說皇上的積攢深不見底,況且太子不用開府,盯他可以省下很多錢(……),但其餘兒子一一長成,現銀如水般地流出,加上老九頻繁借錢采購羊毛,每每心腹彙報的時候,聽得皇上心疼。
賣藥這回事,皇上一直沒有過多重視。說起來都是隱痛,誰讓老大身患隱疾,皇位怎麼也輪不到他,瞎搞就瞎搞吧,畢竟有太醫把關,安全性無需懷疑。
可單單一個育發液,利潤有這麼多?
弘晏瞧出了汗瑪法的心動,不遺餘力朝他推銷,說這不是普通的育發液,乃是創時代之舉。還有大伯的壯陽藥,效果用‘一鳴驚人’形容也不為過,半點不會傷身,一年賺的利潤,怕與育發液不相上下!
聞言,皇上神色莫測,不由來了個對比。
老九心係毛衣事業,為放長線,賺的銀子存不下幾兩,全用來進購羊毛,何況取得成效之後,需要交還借銀,他的本錢都是向內庫借的。
老大卻是白白入賬,隻需花些藥材錢……再過個十年,豈不比內庫的存銀都富?
這是他萬萬沒想到的。
皇上眼眸深沉,敲了敲桌案,道:“朕應你了。”
弘晏心下一喜,欣喜的同時悄悄鬆了一口氣。
幸而汗瑪法忘了問他,和大伯的分成多少。財不露白,低調賺錢才是正理,如今歪打正著,成功拉到了合夥人,他也該回毓慶宮安歇了。
養足精神,明兒看妹妹去,再給今兒的無心之舉奉上真摯的歉意。
轉身之前,弘晏忽而眼睛一亮。
“汗瑪法,您從前應過我的。如今妹妹出生,那比阿瑪好聽的賜名——”.
弘晏輕手輕腳回到小院,夜色已然深沉。
中途太子妃醒過一趟,需喝膳房熬的補湯,太子依舊待在正院,詢問太醫種種事項,暫時抽不出身,於是派何柱兒前來詢問,方才去往乾清宮做什麼。
弘晏打了個哈欠,淡然無比地道:“有關妹妹的名字,汗瑪法說要想想,想好了明天賜下。”
皇上賜名?原來小爺求的是這事!
何柱兒喜氣洋洋,回頭和主子稟報,卻見太子爺神色複雜,瞧著有些惆悵。
太子手裡拿了本《詩經》,並在心儀的篇目底下折了頁,已經想好寶貝閨女的千百個有內涵、發音美的名字。
那些讀著好聽的滿人名兒,什麼萱寶、玉錄玳、寧楚格,寓意雖好,不夠獨特,汗阿瑪老喜歡了,譬如溫憲名為茉雅奇,嫁入巴林部落的榮憲名為雅爾檀……太子覺得寶貝閨女不能如此。
他的長女次女同樣取自漢名,蘊味極深,此回更不能差。
於是叫侍從搬來一摞書,準備翻完《詩經》翻《楚辭》——
小格格很是安靜,除了出生那會哭得震天響,方才餓了隻哼唧幾聲,叫人聽著心都化了。太子福至心靈,琢磨完《關雎》之後,微笑著翻開《靜女》篇,不由暢想閨女出落得亭亭玉立的模樣,然後便聽何柱兒彙報,皇上要給格格賜名。
太子手一抖,一時間又喜又憂,喜的是汗阿瑪對閨女的重視,憂的是閨女的名字,即將泯然眾人矣。
其中還有元寶的摻和,太子隻覺心痛。惆悵片刻,他不假思索,當即定下小格格的乳名:“就叫姝寶。”
何柱兒不解其意,便聽太子歎道:“靜女其姝,如珠如寶……”
取的都是最後一個字,何柱兒聽明白了。他笑嗬嗬地開口,一通不著痕跡的吹捧,吹得太子身心舒暢,一時間忘卻皇上取名的鬱悶,柔和地瞧了太子妃一眼,接著歇在暖閣,安穩入眠.
第二天還有朝會,即便睡得晚,起得早,太子依舊精神抖擻,滿麵春風地出門。一路接到數不清的恭賀,尤其弟弟們那羨慕的小眼神,叫他極為受用。
如今幾個弟妹都沒有喜訊,算起來,倒還是孤厲害些。
朝會結束之後,皇上留了太子、大貝勒於禦書房,太子先行進入,大貝勒候在外頭。
皇上如此安排,胤禔百思不得其解。太子妃生女,汗阿瑪召見胤礽乃是尋常,但其中有他什麼事?瞧太子那驕傲勁兒,大貝勒冷嗤一聲,胤礽有一個,他可是有四個嫡出格格!
撇開孩子的事,忽而想到什麼,大貝勒心下一定,靈光一閃。
籌謀許久的知己名額,他已有了章程——這是一個好時機,千載難逢的好時機。
……
禦書房。
皇上抽出一張精致紙箋,示意太子上前瞧瞧。毋庸置疑,紙上寫的,乃是皇上親取的賜名。
對皇上的喜好很是了解,生怕聽見爛大街的名兒,太子笑容稍稍勉強幾分,還想替閨女爭取一下:“兒子取了姝寶的乳名,取自‘靜女其姝’之意……”
話間暗示性極強,皇上動作一頓,眯起眼睛瞧他。
半晌,皇上的目光帶了顯而易見的質疑,衝著太子的品位而去,“靜寶不比姝寶好聽?”
太子愣住了。
“姝寶。”皇上淡淡道,“聽著像是鼠寶。太子啊,朕的孫女,怎的不叫牛寶?牛還受官府保護,鼠能做什麼?”
膽大包天,竟敢懷疑朕的水平,也不瞧瞧自己!
太子被嘲得麵色空白:“……”
皇上輕飄飄移開目光,照著紙箋念:“元曦,既是元寶的妹妹,又是初升朝陽,映照海晏河清。”
日字旁,且與他的年號同音,不比‘礽’字差。
皇上琢磨來琢磨去,這個名字完全符合元寶的意願,隨即和善一笑,“朕覺著,比你的名兒好聽,更比你精心準備的鼠寶好聽。你覺著呢?”
他在‘精心’二字加了重音。
太子:“……”
太子:“……是。”
100. 狗血 二更
接過寶貝閨女的賜名, 痛定思痛將乳名換成‘靜寶’,太子繞過屏風,直直同大貝勒對上了眼。
霎那間, 似喜似悲的麵色重歸平靜, 渾身不自在消散得無影無蹤,猶如沒事人一般,微微朝他頷首示意, 好似齟齬從不存在。
那一瞬間的變臉看愣了胤禔,懷疑自己眼花了。他在心裡嘀咕, 胤礽莫不是撞壞腦子,還是被汗阿瑪痛罵一頓,失去了神誌?
懷揣著猜疑,大貝勒走進禦書房,拍拍衣袖跪下請安:“汗阿瑪。”
皇上嫌棄一頓太子的品位,欣賞一幅憋屈的模樣, 又打臉一番不孝子, 眼下心情尚且不錯, 擺擺手讓他免禮。
他召老大來, 是為了詢問賣藥之事。
沉吟片刻,皇上尚不知如何開口, 視線在胤禔頭頂來回打轉, 在心裡歎了一聲, 作孽。他也很少有猶豫不決的情形, 禦書房一時間沉默下來,唯餘呼吸聲。
胤禔腦袋涼颼颼的,隻覺二丈摸不著頭腦。
但思及五個知己名額,越拖成功率越低, 如今正是皇上召見的好時機,想到此處,他拱了拱手,低聲道:“汗阿瑪,兒臣鬥膽有一個請求。”
皇上抿了口茶,示意他說。
胤禔收起指甲蓋大小的愧疚之心,圖窮匕見,終是拿五爺開捏,“兒臣想去皇莊養豬。”
皇上手一抖。
站在旁邊的李德全:“……”
幸運的是,皇上已然咽下茶水,這回沒有嗆得直咳嗽。
他以為大兒子被人掉了包,或是大清早的沒睡醒,到禦書房說夢話來了,於是耐心地道:“再說一遍。”
“兒子想去皇莊養豬。”胤禔深吸一口氣,昂頭堅定道,“《養豬手冊》已然發行,故而兒子前去,不為圖謀功勞,也不為指手畫腳。隻為提升自己,撇去浮躁之氣,貼近農戶,體味畜牧之累……”
眼瞧著就要說出一堆大道理,皇上喊了停。
皇上並沒有發怒,隻用分外複雜的目光看著他,心想如今身患隱疾,未來苦於生發的人,即便犯蠢,朕還能痛斥不成。
片刻,心平氣和地道:“你去了,老五怎麼辦。”
胤禔心裡一喜,有戲。他義正言辭:“五弟已是養牲大家,如今再待下去,怕也沒有多少提升!不如回歸朝堂,為汗阿瑪分憂。如今戶部空缺,單憑四弟一人忙不過來,何況多項章程與同農事有關,不正中五弟下懷?”
那副模樣,像極為弟弟著想的好哥哥,看得李德全恍恍惚惚,皇上半晌無言。
“胤禔啊。”皇上慈和地喊他,就在大貝勒屏住呼吸,以為願望即將成真的時候,眸色深沉起來,無情地打破他的夢想,“養豬這事,朕絕不會允。”
心碎的一瞬間,大貝勒麵色空白。
不等他哀求,皇上斬釘截鐵,不容置疑地道:“辦差的同時,給朕好好賣藥。當下召你前來,便是為了此事——以六成利上繳內庫,朕遣人暗中助你,為推廣大行方便。”
這話一出,大貝勒聽傻了。
什麼叫好好賣藥?什麼叫六成利上繳內庫??
皇上深深看他一眼,“你該思量的,便是如何售賣為佳,累積口碑與名聲。前路已然鋪好,若出差錯,朕唯你是問!”
他的兒子沒有庸才,都說身殘誌堅,相信胤禔也是如此。
萬般話語叮囑完畢,皇上輕歎一聲,道:“退下吧。”
大貝勒:???.
大貝勒腳步打飄地出宮,想破頭也沒想明白,如何就到了這個地步。
賣壯陽藥獲得官方支持,被迫轉換為必要任務,利潤分出,時不時還要查閱績效,未達標就要挨罰,怎一個離譜了得??
汗阿瑪口吻一如往常,氣勢威如淵嶽,不像是中風,也不像被人下蠱。他懷疑自己尚未清醒,或是因為福晉一日比一日好轉,高興得失去了理智,於是衙門也不去了,回府悶頭睡了一覺,期望醒來回歸現實。
一覺睡醒,現實沒變,胤禔悲從中來,宮中傳來消息說,太子爺的嫡出格格賜名元曦,譜入玉牒。
這下炸開了鍋……不,炸到一半就熄火了。
元有嫡的意思,指代意義最為尊貴,或許和皇長孫的乳名呼應,這個不清楚。
曦不僅從了皇孫輩的日字旁,還與康熙的“熙”字同音,恩典太重太重,攪動著朝臣們敏感的心弦。正當他們呼吸漸重的時候,驟然想到元曦格格的出身,凝重的麵色一消,登時沒話說了,恢複往常的淡定之態。
皇上愛重太子,寵溺皇長孫,他們已經習以為常。
便是一言不合就開噴的禦史,同樣處之泰然,既是太子的嫡女,小爺的親妹妹,取這名字,也是理所應當。
皇上英明神武,都是他們少見多怪!!
……
鼠寶的殺傷力太強,太子終是認輸,低下他驕傲的頭顱,改小格格的乳名為‘靜寶’,更覺‘元曦’的名兒取得好。
然而不好不行,太好又有些怕,胤礽免不了一副老父親的心態,擔憂靜寶惹來注目,惹來眾多的晦意與鋒芒,似五年前元寶出生那般,不知掀起多少波瀾。
毓慶宮正院,太子妃尚在熟睡。太子瞧過女兒,繞出暖閣,坐在福晉的床邊,繼而遣退下人,感慨著說出內心隱憂。
說著說著,簾外傳來些許動靜。
太子麵色微頓,驟然起身,就見弘晏探出一個腦袋,目光複雜地望著他,小聲開口,語氣真摯不已:“阿瑪,您真會想。”
太子眉心一跳,止住手癢,鳳眼盯回去,定要兒子說出個子醜寅卯。
弘晏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細細給他分析,“前朝也好,後宮也罷,如今敵視毓慶宮的,您想想還有誰?”何況兩尊大佛護著呢。
一席話說得太子沉默下來,若有所思。
放眼前朝,明珠是徹底不同他作對了。老大單針對他,卻也不再為了奪嫡;其餘幾大家族,便是中立立場,亦會表露幾分善意,更彆提宗室親王,朝廷重臣,對元寶的好感度突破天際,連帶著他也沾了光。
還有元寶的幾個知己,罷,這個暫且不提,都是來氣他的。
轉向後宮,如今宜妃掌多數宮權,貴妃榮妃次之,心思不淨的德嬪惠嬪,都已落到作死的下場。至於嬪位以及其餘小主,哪用得著他考慮?
“您這叫關心則亂。”見太子一點就通,弘晏深感欣慰,笑眯眯地下總結,“都說一孕傻三年……”
太子:“…………”
阿瑪的臉好生難看,仿佛下一秒就要掏出雞毛撣子,弘晏猛地住嘴,懊惱自己用詞不當,一溜煙地往外狂奔。
徒留太子麵色青青紅紅,無言之後便是欣慰,半晌哼笑一聲。
欣慰歸欣慰,但臭小子值得一頓教訓。
如今礙於福晉熟睡,總有一日…….
不知太子深沉心思的弘晏,繼元曦出生之後,迎來又一個驚喜。
臨近傍晚的時候,小黑回來了。
作為皇長孫殿下任命的間諜之王,精通易容的第一人,小黑身負重任,潛伏賊窩數月,最終圓滿完成他的使命,回到主子身邊。
教壇總部的劇變,就在幾日前。如今尚未傳入京城,第一手消息,或許掌握在八爺手中。除了精神萎靡點兒,黑眼圈重了點兒,小黑還是弘晏熟悉的那個小黑,語氣,神情,半點不帶變的。
眼見間諜之王凱旋,弘晏熱淚盈眶,執起他的手親切慰問,“過的好嗎?”
灰衣侍從的特點便是忠於主子,從不瞞報。小黑點點頭,又搖搖頭,看得弘晏困惑起來,心疼地指著他的黑眼圈,“這是趕路落下的?”
一旁的小灰也專注地看去。
“非是趕路。”小黑猶豫一瞬,沉聲解釋,“總壇壇主之女欲招奴才入贅,日日糾纏於我。”
弘晏驚呆了。
……這就是諜戰劇中常見的狗血愛情線?
他上上下下打量小黑,身材結實,麵目剛毅,雖說潛伏的時候換了張臉,但單憑人格魅力,極大可能征服反賊首領的女兒。
不急著了解其它,弘晏問:“她長得如何。”
小黑想了想,道:“貌若天仙,明豔可人。”
不得了,弘晏嗅到了非同尋常的氣息。他繼續探聽,一雙瑞鳳眼亮晶晶的:“回來之前,你們見過麵嗎?”
小黑說:“見過。”
暗暗嘶了一聲,弘晏屏息凝神。
莫不是金屋藏嬌,或是那姑娘棄暗投明,決定一同奔向美好的未來?
“奴才一刀捅了壇主,兩刀捅了壇主之女,這才放心啟程。”小黑拱了拱手,淡然道,“我想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