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擁有共通之處,對待信任的人,更是毫無保留地慧眼識珠。
漸漸的,他們激蕩起來,激蕩的同時對視一眼,扭過頭去。
半晌,戴梓顫抖地伸出手,指著一號:“這張。”
九爺深吸一口氣,同步著伸出手,指向三號:“這張。”
實踐出真知,弘晏一捶定音:“那就都試試好了!”.
實踐之前還需商議,商議的重點應是保密。
弘晏一頭鑽進寢臥,帶領兩位天才轉移陣地,叫人泡上潤嗓的水。他們的午膳在房裡用,從日頭高照到天色昏暗,直至太子妃察覺不對,遣全嬤嬤前來探看,這才意猶未儘停了下來。
深知時辰不早,再待下去太子就要回宮,九爺依依不舍同侄兒分彆,約定明日再見,離去之前不忘朝戴梓冷哼。
戴梓滿心都是圖紙,滿眼都是弘晏,差一點熱淚盈眶,發誓要為小爺奉獻自己!
何況嗓子不行,沒心思同胤禟再吵,戴梓露出一言難儘的神色。他僥幸地想,九爺……幸而與小爺是血親哪。
一刻鐘後,何柱兒笑眯眯地叩門,說是太子爺請戴先生前去書房。
戴梓強壓住激動,忙不迭答應下來.
太子身為儲君,自小為皇上手把手教導,心思不可謂不縝密。如今天上掉下個戴梓,身上的不確定因素太多,何況有關兒子,他不能不在意。
原以為戴梓無名無分跟在元寶身邊,會引來不解,引來輿論,可漢臣們喜氣洋洋,如同占了大便宜的神情實出乎他的預料。
更出乎意料的來了,書房裡,沒等他親自試探、敲打,戴梓那副誓死效忠元寶,為他生為他死的架勢,著實嚇了太子一跳。
就差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跪下央求,彆把他同小爺分開。他生是毓慶宮的人,死是毓慶宮的鬼,求求太子爺體恤!
太子:“……”
孤就像惡婆婆似的。
這個念頭一出,太子實在恍惚,問也問不下去了,於是關懷幾句草草結束。戴梓感激涕零地告退,何柱兒在門外徘徊,太子揚聲讓他進來,“什麼事?”
何柱兒的神色同樣恍惚,低聲稟報說:“三貝勒送來一車禮物,說是送給小爺的……長高禮。”
太子:???
老三和弘晏那叫一個半生不熟,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長高禮是什麼東西?
忽然間,他似想起什麼——算算日子,弘晏的新愛好也該來了。
“元寶今日都去了哪裡。”他沉了臉,鳳眼暗藏不悅,“何時和老三有了交集?”
難道又來一個知己不成?!.
戴梓走後沒多久,弘晏被皇上叫去用膳。
李德全眼觀鼻,鼻觀心,裝作聽不見皇上哄人的話,儘量不去回想暢春園掛著的《溫泉賞豬圖》。
弘晏矜持地塞了口飯,勉為其難點了點頭,重新露出甜甜的笑臉,一時間祖孫和樂,構成一幅美好至極的畫麵。
直至弘晏掏出五張新式戰車設計圖,麻利鋪到皇上麵前,著重強調這是戴梓九叔共同的成就,說罷期待地眨眨眼,“汗瑪法不若任命戴先生為戰車總督造。隻是一個名號而已,能夠自由進出工部……”
皇上的笑容驟然消失不見。
他的麵容一寸寸變青,像是受到莫大的刺激,想要說些什麼,或是罵些什麼,最後忍住了。
他緩慢地、僵硬地跺了跺腳,然後緩慢地、僵硬地伸手,捂住兩隻眼睛,就差奪路而逃。
弘晏:“……?”
汗瑪法學他做什麼??
116. 信箋 一更
皇上做這些動作, 並沒有彆的意圖,卻無端端給人一種熟悉之感——是的,這就是弘晏大清早泫然欲泣, ‘逼迫’祖父收下賞豬圖的動作。它代表了傷心與拒絕, 絕不能夠繼續刺激。
跺腳,捂眼,雖然緩慢, 但皇上學到了精髓!
這叫以彼之道換彼之身。
“……”弘晏萬萬沒有想到竟有如此騷操作,整個人愣在原地, 更彆提雷劈似的李德全,還有僵硬萬分的乾清宮宮人。
他們戰戰兢兢,恨不得眼睛瞎了才好,皇上龍威極盛,彆說當下了,就是親政以來, 何曾有過這樣、這樣的動作?天爺哎。
弘晏想問汗瑪法今年幾歲, 終是忍住了。
不準提起戴梓, 就是您最後的倔強嗎?您倒是看看眼前的設計圖!
心底浮現兩個大字‘失策’, 他故作鎮定、當機立斷改口道:“總督造這事,孫兒自覺需要從長計議。”
皇上緩緩放下手。
一言難儘了片刻, 弘晏小聲說:“戴梓隨侍孫兒身旁, 暫無麵聖之權, 至於自由出入工部的權力, 是我單獨向您討要的。”
‘隨侍’二字加了重音,聞言,皇上不再跺腳,麵色緩和許多, 微微頷首,恢複平日裡威嚴的模樣。
弘晏服氣了。
汗瑪法毫不掩飾他的小心眼,就想給戴先生穿小鞋,自己能怎麼辦?隻有捧著他,順著他,日後慎用跺腳揉眼的招數,這招……放在皇上手中,堪比核.彈的殺傷力。
弘晏受了莫大的刺激,隻道禦桌上的謄抄版圖紙,作為提早的新年獻禮,繼而逃也似的離開禦書房,瑞鳳眼漫上些許憂愁。
下回汗瑪法再用這個招數,他可有抑製方法?難不成還要比比誰跺得響,哭聲大?
殊不知皇上看著他的背影,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半晌對李德全感慨:“朕終於找著對付元寶的法子了。”
他送戴梓過去是吃苦的,休想享福!
“……”李德全躬著身,小心翼翼地轉移話題,“皇上不若瞧瞧小爺的畫兒?”
它們已被冷落許久,更彆提作出相同貢獻卻查無此名的九爺。
這可是新式戰車,聽著便讓人咯噔的存在——皇上您醒醒,何時才能放下戴大人呢??.
永遠被皇上銘記於心的戴梓打了個大大的噴嚏,與此同時,弘晏遇上他最不想遇上的人,三叔。
按理說三爺已然出宮開府,這時在宮裡閒逛算什麼話,但他還有一個位列妃位的額娘,以孝心堵住悠悠眾口,誰也不能指摘不是。自拉了一車禮物去毓慶宮,三爺便在榮妃宮中翹首以盼,惹來榮妃頗為不解的一瞥,見到兒子的喜意稍稍褪去,“你這是?”
三爺歎息一聲,神情專注,“額娘,兒子在籌謀知己之事。”
榮妃:“……”
左等右等沒等來太子的回應,唯有毓慶宮冷漠無比地矗立,三爺這才恍然,走二哥的路子怕是行不通。但他一刻也等不下去,甚至頗為焦急,新式畫法擺在麵前的吸引力堪稱從前的奪嫡對於胤禔(大貝勒:?),是很難割舍下的!
胤祉生平有三愛,碎嘴,詩書,畫畫,自從整頓國庫之時,明哲保身被太子四爺小分隊吊打,更是消了小心思,對書畫愛得深沉。
他深知不能坐以待斃,又有皇上傳皇長孫用膳的口諭,決定拚一把運氣,若能在哪條宮道偶遇侄兒,他便直言不諱提出知己申請——如今還真給他碰上了!
瞧見三爺麵上的喜意,弘晏波動幾瞬,心念急轉間,很快恢複了淡然。
他把拒絕大貝勒的‘神女說’和‘知己名額已滿’這等理由,完完整整一字不漏地複述,並且誠懇說明,新式畫法也是神女傳授給他的技藝,不期然看到三爺驟然遺憾下去的眼神。
知己唯有五人……怎會隻有五人?
三爺長長一歎,就在弘晏以為萬事皆備的時候,他目光炯炯地盯著他。
“做不成知己,做知音卻也可行。”三爺壓低聲線,像是輪番打擊過後,終於恢複了五分自信,“從未聽過你有知音,想來若有五個名額,叔叔也該占據一席之地吧?你眼中的畫,卻是叔叔眼中的命,侄兒啊,你忍心看著叔叔形銷骨立嗎。”
跟在他身旁的丹青狂點頭。
“……”弘晏:“???”.
皇上終於對新式戰車作出了反應。
皇上下令知情人士保密,否則格殺勿論的下一刻,連夜召見九爺,詢問有關戰車的一切設想。至於為何不召戴梓,皇上最是清楚,九爺更是樂得如此,一顆一顆往嘴裡扔潤喉糖(這是調養手冊裡的配方),興奮得半晚上沒睡著。
如若成了,光是想想便要熱血沸騰;如若不成,不正好為以後打下奠基?
禦前,九爺不忘把親親侄兒拎出來遛了一遛,又是激動又是感慨,直說弘晏是個天才!若沒有他的巧手,他的畫技,一切不會這般順利,得來皇上與有榮焉的頷首,頓時底氣更足,“汗阿瑪,這戰車製造——”
他想混個總督造的缺,雖說毛衣生意正當火熱,年輕嘛,為立功總是不嫌累的。
卻聽皇上道:“交由打雜的看管。”
看管事多,便沒道理纏著元寶了。
九爺大吃一驚。
打雜?哪來的打雜? .
無名無分管理耗費精力的大工程,既無補貼又無賄賂,等同一個打雜。弘晏身為上司很是愧疚,暗裡謀劃加班補貼,除了九爺不是很高興,戴梓卻是神采奕奕,激動不已,差些流下兩行熱淚。
早個十年,他隻得自己探索,自己研製,沒有團隊,一不小心為人記恨,與漢人的身份不無關係,更彆說總攬全局了。非是皇上忌憚他、打壓他,而是環境所趨,滿臣勳貴絕不容許旁人沾染火器製造,萬一落入天地會等反賊手中,那可真是養虎為患,危害江山,何況戴梓還是一個頭鐵的人。
可現如今,情勢已然大不相同。一來民心所向,若有問卷調查,百姓的幸福值必然提高幾個百分點;二來,張廷玉等等漢臣入值內閣,成為皇上心腹中的心腹,又沒了索額圖與明珠的黨爭,連帶著朝中氛圍煥然一新;三來,迎來一重又一重的打擊,反賊勢力距徹底鏟除不遠了。
而最重要的唯有一點,因為皇長孫是他的依仗,他的靠山。
小爺身後站著皇上,站著太子,站著宗室以及諸多大臣,誰也不敢說半個不字!
皇長孫以國士相待,他必用餘生報之。
戴梓推了故友相邀,無視各方試探,熱火朝天地乾了起來。皇上捏著鼻子,撥給‘打雜’最優最嘴嚴的工匠,最好的鐵器資源,還在工部開辟一個隱秘的院落,專供‘打雜’團隊使用,勢必造出石破天驚的一款戰車。
戰車之後便是火器,火器之後便是各類用於戰爭的器具,以此推算,戴大人怕是一刻也不得閒,但他卻如癡如醉,為此甘之如飴。
有一個體恤下屬的好上司在,他不必擔憂後勤供給,不必擔憂有人暗中算計,他身處最為良好的環境,日日都有太醫把脈,隻管拋開顧慮,放開了研究。老驥伏櫪,誌在千裡,一切都還不晚,一切都是好時候,除了無官無職這個不算遺憾的遺憾——
但,遲早都會有的。
用弘晏的話說,汗瑪法的小心眼總有時限。
……
正月二十八這日,皇上寫完最後一個‘福’字,正式宣布封筆。緊接著,工部衙門的一聲巨響,攜來濃濃年味,掀起數尺高的風浪,席卷了整個京城。
消息靈通之人,知曉朝廷正在研製一款新式戰車。
至於戰車長什麼樣,研究的進度幾何,沒人知道,也沒人想因此喪命。技術人員都被保護起來,院落布置的防線不止一道,還有八爺手下的秘密隊伍鎮守,連隻蒼蠅也飛不進去,何況刺探情報?
怕不會變成慎刑司的肉串串。
如今的京城,還有沒有反賊陣營的漏網之魚,有。他們一個接一個的被捕,剩下的倉皇逃竄,有逮捕令以及巨額賞金在,抓到不過是遲早,因是天子腳下,南邊的抓捕進度反倒稍稍慢些。
但不知何時,一種新式畫法悄悄流傳,相比墨汁繪就、總有些差異的逃犯畫像,那稱作‘素描’的手法,神乎其神的炭筆線條,畫出的那叫一個精準,仿若真人一般!
這類畫法,對於捕快那叫神技,對於反賊來說,不亞於晴天霹靂,雪上加霜,尤其是朝廷大力推廣,使得其法向南方蔓延。眼看就要普及江寧、蘇州、杭州等繁華城池,東躲西藏,苟延殘喘的逃犯陷入絕望。
其中有經曆總部覆滅,自川陝逃到江寧的幸運獨苗——如今僅剩的、地位最高的天地會舵主,在他身旁,聚集著最後一部分逃犯,還有剩餘的狂熱教眾,他們藏在最為隱秘的一處據點,看起來安全,可形勢實在不容樂觀。
前些日子,舵主損失了出門打探的三名手下,昨天傍晚,舵主本人差點被抓。
但他們不惜一切代價探聽來的情報,卻值得他們不顧一切去死!
昏暗朦朧的廳堂,彌漫淡淡的血腥味。領頭之人黑衣蒙麵,嘶啞著嗓音道:“二月初始,皇帝便要南巡。太子行蹤未定,皇長孫隨駕,聖駕過水路視察黃河,一路南下,駐蹕江寧織造府。”
其餘人跪在他麵前,呼吸齊齊粗重一瞬。
他們全都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舵主停了一停,繼續道:“數年之前,我對漕幫少幫主有著救命之恩。如今少幫主登位,承諾不插手,便是助我一臂之力……”
說罷陰冷地笑了笑,“夠了。”
若要過水路,如何也繞不過漕幫,早在平三藩之時,漕幫畏懼朝廷之威,遞書向皇帝投誠,這些年安安分分未出幺蛾子,更未作出打劫官銀、官鹽等牟利之事,朝廷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當下,幫主欠他恩德,卻也絕無可能幫他複仇,不插手的承諾看似微不足道,但舵主摸得很是清楚。
兔死狐悲,難道他們就不慌張,就不害怕?
即便天地會逐‘天地’,漕幫逐利益,但從根本上看,他們都是一類人,是對朝廷有威脅的存在!
如今總壇覆滅,下一個,會不會輪到漕幫呢。
舵主笑了幾聲,緩緩走入內堂。他閉起眼,從衣領抽出一串吊墜,吊墜裡邊刻著女子小像,依稀可見淺藍衣裳,身側垂落一條辮子,曆經長年累月的摩挲,麵容已然模糊。
南巡……南巡……
他睜開眼睛,癡癡地低頭看,過了許久,才又珍惜地塞回衣襟.
紫禁城,毓慶宮。
戴梓秘密研製戰車去了,沒了胡須花白,挺會嘮叨的老人家跟在身邊,弘晏覺得怪寂寞。寂寞隻是一瞬間,立馬要到除夕夜,弘晏拋開屬於上司的惆悵,高高興興前去逗妹妹,在額娘跟前撒了會嬌,隨即麵帶微笑回了小院。
隻是看到臨門的一瞬間,笑容即刻消失不見。
被主子這麼看著,臨門心裡苦。
他抖著手,遞出一封沾滿梅香,瞧著極為雅致的信箋,“主子,三爺前日送來的知音信,您沒拆。今兒您可要看看?”
117. 除夕 一更
從前的弘晏與三爺往來不多。
可就在前些天, 狀況發生了改變。
弘晏自認為深謀遠慮,卻沒料到大伯與三叔是不同的個體,有著不同的個性。換成大貝勒, 哪會想到知音這個名號??
長輩總不好拒絕, 直麵三爺的執著,弘晏覺得躲不過去了。
他發揮前所未有的忽悠智慧,四兩撥千斤, 沒有答應知音這回事,卻答應教授三爺新式畫法。回頭把心得附在一張紙上, 寫得分外詳細,包好讓人送去三貝勒府,附加禮物還有幾根炭筆,幾幅教學圖畫,算是大功告成。
除此之外,將心得謄抄好多份, 遞到皇上案前, 建議刑部大理寺進行一場緊急培訓, 用於抓捕逃犯, 提高準確率。
沒了戴梓這個橫亙祖孫兩方之間的‘矛盾’,皇上心情好, 同樣明白此法對維護社會安寧的用處。有意遺忘那副《溫泉養豬圖》, 皇上很快吩咐下去, 相關人士開始熱火朝天地學習畫法, 另一頭,三爺已然學有所成。
三貝勒的書畫天賦毋庸置疑,關於素描,學會不是難事, 學精才是難事。參透理論之後需要大量練習,足夠占去胤祉大部分時間,弘晏以為了卻一樁心事,不必多出一個知音,可他萬萬沒有想到——
三爺開始給他送信了。
起始詢問對素描光影的困惑,等到弘晏詳細解答,對方像是收到鼓舞一般,送信的頻率增高不少。慢慢的,撇開學術交流,開始同他拉關係,套近乎,親切地分享日常,末尾不忘附上一首風格浪漫的詩詞,說請知音品鑒,知道的以為信箋,不知道的以為情書!
筆友太過熱情,弘晏不得不禮貌性地回應,如今來到騎虎難下的境地。
一封不回,兩封不回,三封還能不回嗎?
望著那沾滿梅花香氣的信箋,弘晏深深感受到端水大師的痛苦。
“……拆。”.
三貝勒府。
三福晉哄好弘晴,麵帶笑容看著兒子入睡,不到片刻,跟前侍候的嬤嬤匆匆而來,附在她的耳旁說了什麼。
三福晉神色一頓,動作小心地起了身。
扶著嬤嬤的手走出內室,三福晉沉下臉,麵上隱隱含怒,“爺前日沒來正院,昨兒也宿在書房,竟不是為了朝事,而是尺素傳書。非是後院那些格格,可查出信件的去處?”
梅香,梅香……嗬,胤祉竟還折來一枝梅,生生被她看見了。
嬤嬤愧疚地搖頭,低聲說道:“那頭瞞得很好,丹青嘴又嚴,老奴探聽不出。”
貼身婢女無一例外,在心底暗聲怒罵,不知哪裡來的小妖精,勾得爺如此魂不守舍,生生破壞了爺與福晉琴瑟和鳴的情誼。不論是彆院藏嬌的外室,還是未出閣的女兒家,剮的都是她們福晉的肉,忒不要臉麵了些!
三福晉閉了閉眼,複又睜開,眸光冷了下來。她緩緩吐出一口氣,冷笑道:“好啊,真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既是探聽不出,那就彆探了,爺遲早要同我說道的。今歲就是選秀,她想進府,還能繞過嫡妻不成?”
嬤嬤神色悲戚,“福晉……”
“一直以為爺待我不同,哪知皇子福晉都要經曆這麼一遭。”三福晉止住她的話,喃喃道,“大嫂是徹底想開了,四弟妹苦儘甘來,五弟妹彆提有多滋潤,你說,如今輪到了我,爺可會回頭?”.
新年的腳步漸漸臨近,除夕這天,京城落了雪。
毓慶宮布置得極為喜慶,上上下下發了一個月賞錢,弘晏穿了暖和毛衣,套了金黃外褂,頭戴太子妃親做的瓜皮小帽,襯得麵頰紅潤,眉目俊秀,身型意外的不臃腫,像是脫離了圓球的行列。
他窩在榻上,三個月大的元曦窩在他懷裡,那一眼望去就能辨認出兄妹身份的白嫩臉蛋滿是喜悅,小手攥著弘晏的指頭不放,眼睛彎成一道月牙。
妹妹的小身板軟軟的,總是好奇心重,最喜歡握住哥哥的手。弘晏從一開始的手足無措,到現在熟練無比,每每玩耍,都記得淨手淨臉,摘去腰間掛飾,以防造成損傷。
太子妃坐在不遠處,笑看兄妹倆玩耍,秀麗的麵龐布滿柔意。全嬤嬤立在一旁,頂著明顯增多的發量笑眯眯地道:“格格一到阿哥身旁,笑麵兒都多了!真真是兄妹天性,您瞧瞧,老奴還是頭一回見。”
全嬤嬤話裡有誇張的成分,聽得太子妃失笑,失笑過後微微一怔,似陷入回憶裡頭。
元寶像靜寶這麼大的時候,許是天性使然,她的兒子於睡夢警惕,有段時間更是離不得她,離得久了便要抽噎,似是沒有安全感。
而今……不期然想起那日,元寶第一次親靜寶的嫩臉蛋,小心翼翼,像是舉行什麼虔誠的儀式,珍惜勁兒讓人心頭酸軟,生生讓她的眼眶紅了紅。
回過神來,太子妃目光溫柔。阿瑪額娘給他很多很多的愛,妹妹同樣給他很多很多的愛,不論元寶立下多大的功勞,傳出多大的聲名,他永遠會是上天賜予的禮物,最幸福的孩子。
如今天黑得早,趁著白日未暗,轎輦已在外頭候著,傍晚時分將有盛大的乾清宮家宴。
弘晏與妹妹玩了一會兒,就將她小心地交給奶娘,如今元曦尚小,受不得寒,過段時日才能出門露臉。繼而牽起太子妃的手,仰頭問她:“阿瑪呢?”
說曹操曹操到,太子一襲杏黃,含笑踏入正院,“時辰差不多了。老大老三的車架在宮外候著,毓慶宮也該先行一步。”
瞅著太子的笑,弘晏忽然想起了什麼,有些心虛。
阿瑪單知道他的愛好,很快便接受了,隻因繪畫不如養豬來的跌人眼球;卻不知戰車設計圖,也不知他和三叔通信的事,因為他大材小用,叫小灰小黑掃去收尾,掩蓋了蛛絲馬跡。
心虛來的快,去的也快,弘晏又牽起太子的手,當起快樂的夾心餅乾,“出發!”
……
地上積了一層薄薄的雪,一掃便是一片白。紫禁城的除夕卻不如往年沉肅,除卻眾阿哥之間不再心懷算計,還有他們與福晉的相處,非是‘夫妻’這個名分將他們綁在一處,還有脈脈溫情在。
儘管禦道清掃完畢,終究比乾燥的時候難走。大貝勒半摟著大福晉下轎,四爺牽著四福晉慢行,五爺恨不得把眼珠子黏在五福晉身上,一隻手虛虛護著她的肚子。
七爺吃藥吃了一段時日,差點補出鼻血,卻是去正院去得更勤了。在他堅持不懈的軟化之下,七福晉終是改了念頭,她看著五福晉的肚子,漸漸變得眼熱,不再對七爺冷漠相待,偶爾也會露出一二笑顏,譬如現在,比從前的態度不知好了多少。
至於八爺八福晉,偶爾對視一眼,眼底皆是熱意。
但這脈脈溫情不包括三爺。
最近幾天,福晉對他不動聲色地冷了下來,三爺沒有發現異樣,偶爾察覺到一些違和之處,也沒放在心上。當下率先跳下馬車,朝簾內伸出手,三福晉卻是忽略過去,恍若沒看見似的,慢悠悠踩著木梯,走了。
三爺:“……?”
福晉實在反常,三爺驚愕地睜大眼,來不及生出怒意。左看右看發現宮人低著頭,四處無人注目,便鬆下一口氣,一邊同她並肩而行,礙於人多嘴雜,一邊琢磨起反常的原因。
這兒離乾清宮很近,進去之後又是男女分席,故而三爺沒想出個所以然,就和三福晉分了開來。
落座後,一旁的四爺見他眉目沉凝,像是在思考人生,不禁提醒了一句,“三哥,醒神了。”
三爺如夢初醒,拍拍四爺的肩,轉而伸長脖子去尋弘晏,見他坐在小十六身邊,不由滿意地點點頭,全然忘了四弟是侄兒知己這回事。
也忘了他的左邊坐著求知己不得的大貝勒,右邊坐著四爺,還有付出極大代價轉正的五爺,是個名副其實的狼窩——
沒過多久,皇上攜太後駕到,後妃以及皇子、福晉齊齊跪拜下去。
“起身吧。”皇上隨意一掃,發現他們穿得都挺喜慶,心情不禁更好了些,笑著道,“今兒是除夕,又是家宴,不必拘束。”說罷招招手,讓弘晏坐到身邊,那兒有張專門設下的小案。
話音落下,眾人隻震動一瞬,很快恢複常態,皇長孫受寵已經不是什麼稀奇事了!
一溜皇阿哥更是與有榮焉,笑得比自己立功都開懷,太子瞧見這幕,有些無言,又有些恍惚。
還有老大,老大是怎麼回事?元寶是孤的兒子,還是你的兒子??
那廂醋海生波,這廂,定貴人坐在靠後的位置,雙手緊了緊,繼而溫和地、目不轉睛地望向十二阿哥。
……
皇上照例發言,同眾人喝了幾杯酒,到了禦膳房上菜時間。
弘晏赴宴之前墊過肚子,看著熱氣蒸騰的菜肴,依舊有些蠢蠢欲動,拿起筷子給皇上、太後夾菜。皇上心頭熨帖,太後樂得合不攏嘴,另一邊,三福晉一杯一杯地灌酒,看得妯娌心驚膽戰。
從未聽過三嫂酒量好,從前聚會的時候都是輕抿,何況小酌怡情,哪有這麼喝的?
兩刻鐘後。
祖孫和樂融融說著話,上首的榮妃注意到了這頭,太後也注意到了這頭。實在是三福晉喝得凶,連身子都歪斜起來,太後招招手,猜測老三福晉遇上了什麼事,讓人送醒酒湯的同時注意幾分。
慈寧宮大太監接了這個活,端著托盤走到席間,隻見人人帶笑,靠得近的幾位福晉擔憂地朝三福晉望去。唯有三福晉笑中帶淚,麵上的悲慟無法忽視,怕是酒醉得狠了。
他傾下身子端湯,就聽三福晉低聲說:“胤祉,你對不起我。”
她流下眼淚,喃喃道:“學人養外室……算什麼本事?”
大太監:!
大太監手一抖,見鬼似的躬身退下,心跳都要竄出胸腔。他咬咬牙,不知該不該上報,還在糾結的時候,太後專注望來:“如何了?”
大太監心裡一苦,這下逃不過了。
他斟酌著語言,儘量含蓄地上報,可不論如何含蓄,太後聽罷還是大怒!
除夕之夜,本是歡暢之時。她最見不得寵妾滅妻之舉,何況堂堂皇子,養那見不得人的外室,惹得福晉強顏歡笑,哭斷了腸,真是,真是……
老三最重禮教,竟鬨出如此醜事,真是荒唐。
“胤祉!”太後一拍桌子,怒聲道,“到哀家跟前來!”
118. 要命 一更
太後點名三貝勒的一瞬間, 鼓樂聲停,觥籌交錯、歡笑融融的場麵戛然而止。
“……”三爺正和兄弟們拚酒,聞言一口嗆在喉嚨裡, 差點咳得撕心裂肺。萬眾矚目之下, 他渾身僵硬地站起身,這是怎的了??
皇瑪嬤的眼睛都要瞪出眶了!
三福晉端著醒酒湯的手一頓,神誌略微清醒幾分, 就見太後朝她招招手,語氣和藹又憐惜, “老三媳婦,你也一道,到哀家身邊來。今兒是除夕,辭舊迎新的大日子,沒得讓人壞了心情!莫怕,哀家替你做主。”
太後雖沒有明說, 字裡行間暴露的信息太過勁爆,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視線又齊齊望向三福晉。
榮妃一個咯噔, 焦急不已卻毫無辦法,在心底痛罵兒子糊塗。瞧這情形, 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定是胤祉做了對不起媳婦的事!
這話說的, 三爺如雷劈一般, 不可置信地瞥向自家福晉。恍惚瞥見皇上收起笑意, 不冷不熱地睨來,霎那間身子一軟,小腿肚子都在發抖,恨不得昏厥過去, 這……這……
皇上敲了敲桌,沉聲開口:“老三,過來。”
於是弘晏眼睜睜地望著三叔三嬸來到禦前,一個神色迷茫猶如罰站,一個緊張之餘低垂著眼。
三福晉萬萬沒有想到,如此隱秘之事居然能被太後知曉,怕是醉酒後的傷心之言,被他人聽了去。後悔與惶恐漫上心頭,養外室算是家醜,為維護爺的臉麵如何也不能外揚,何況除夕家宴,這不是壞了氣氛,讓人看笑話嗎?
轉念一想,這事兒實在太過荒唐,見過寵妾滅妻,從沒見過皇阿哥養外室,無疑把福晉的尊榮往地裡踩,太後這是為她出頭呢。
霎時鼻尖一酸,她是一等公的嫡女,出身名門,絕不容許這樣糟踐,討個公道也好!這般想著,三福晉同三爺一起跪了下去,背脊挺得直直的,就是不看他。
三爺實在搞不懂,麵色一片空白,周身迷茫都要實質化了。
他到底乾了什麼罪無可恕的事??
有皇上默許,太後點點頭,目光刮過呆滯的皇阿哥們,像是殺雞儆猴的警醒;隨後落在三爺身上,音量不高不低,安慰三福晉不要怕,勇敢地說出前因後果,這兒有皇帝和她做主。
三福晉受到鼓舞,動了動乾澀的嘴唇,半晌終是開了口。
她把三爺日日傳信,心神不屬的情形告訴太後,“形容雅致,沾滿梅香的信箋,如何能是交托公務?何況孫媳派人打聽,那頭瞞得死死的,就如防賊一般!”
說著閉了閉眼,不讓人看出自己的委屈,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孫媳非是善妒,更時時刻刻牢記操持家務、打理後院的職責,隻這回太過沒有規矩。爺院裡的人,都是正經選秀指來的,從未有……未有……”私相授受之舉。
但凡宮中按流程指個人,她能這樣嗎?
榮妃掐著手,待聽明白了兒媳的控訴,眼前一黑,腦袋嗡嗡地響。
宜妃用馬鞭狠抽老九的心情,她從前不懂,當下真是感同身受,胤祉這不是腦子進水,是腦子缺失了吧?!不敢再看皇上太後黑沉的麵色,榮妃借著衣袖遮掩,死死掐上自己的人中。
驚呆,氣怒,八卦的視線不一而足,連太子都震驚了,沒想到三弟是這樣假正經的三弟。
唯有兩個人反應截然不同。
弘晏:“……”
三爺:“…………”
若沒有座椅撐著,弘晏當場就要表演一個躺倒在地,說不清此時是什麼心情,後悔,就是後悔。
吃瓜萬萬沒有想到吃到自家,他露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思考落荒而逃的可能性,小屁股慢慢慢慢地往外挪。
也是時間不容許,那廂,社死在除夕夜的三爺快要氣暈了!
從天而降一大鍋,冤枉啊,作孽啊。
枉他從前驕傲來著,同董鄂氏的感情算得上獨一份,哪像大哥五弟那般,幡然醒悟過後腆著臉追。除此之外還不用吃壯陽藥,三爺實在美滋滋,原來誰也逃不過,報應在這兒等著他呢。
外室?王八犢子的外室!他敢嗎?
他那是和知音往來!!
三爺伸手指著三福晉,手指抖啊抖,抖啊抖,胸腔堵了一團氣,讓人懷疑下一秒就要中風。太後更怒了,左臉寫著‘不知悔改’,右臉寫著‘哀家對你很是失望’,恨鐵不成鋼地道:“指人做什麼?你還怨上媳婦了?”
三爺:“……”
他靈魂都要出竅了。
三爺覺得氣死之前,自己還能搶救一下。他堅強地振作起來,趁著皇上未開尊口,太後就要窮追猛打的時候,堵在胸腔的一口氣終於通暢,急急證明自己的清白:“皇瑪嬤,孫兒沒養勞什子外室。孫兒是在和弘晏侄兒通信!!”
話音震耳欲聾,突破斯文讀書人的極限,夾雜著巨大的悲憤,清晰地傳入眾人耳中。
……
……
殿內忽然變得落針可聞。
弘晏痛苦地閉了閉眼。
太後一愣,皇上一愣,榮妃放開掐人中的手;三福晉不可置信地扭過臉,大貝勒握起拳頭,太子手中的酒杯掉在了地上。
更彆說弘晏的知己們,看熱鬨看到自己家,方才還在震驚,還在唏噓呢,當下猶如迎麵一拳,打得他們七葷八素。
老三,趁虛而入,撬牆角——
一片寂靜之中,弘晏虛弱地開口:“三叔說的沒錯,梅花箋,確是傳信予我。三叔同我探討新式畫法,故而往來頻繁,如若不信,毓慶宮留有證據……”
說是這麼說,弘晏不希望公開,否則就不是社死這麼簡單了。
隨侍身旁的臨門趕忙跟著作證,“三貝勒府的信件,都是奴才經手的。”
留在下首,如鵪鶉般戰戰兢兢的丹青也站了出來,“爺的書房還有寫了一半的信。”
“……”
所有人都恍惚了。
話說到這個地步,如何也不能做假,信中有落款,封麵有署名。
三福晉就像活在夢裡,老半天回過神來,麵色紅彤彤,耳朵紅彤彤,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仿佛下一秒就要羞恥地流下眼淚。
原來是弘晏侄兒……她還討什麼公道?
她對不起自家爺。
這般想著,僵硬地不敢看向三爺,當即就要磕頭認錯。皇上瞧了半天,見弘晏頗有些坐立不安,圓臉蛋燒得慌,暗裡哼笑一聲,擺擺手製止了她。
“老三媳婦無錯,擔憂也是情理之中。”皇上一錘定音,繼而笑著同太後道,“皇額娘關懷小輩,化解一樁紛爭,老三一家都得承您的情。”
太後原本還有些不自在,轉念一想,當即舒坦了。
可不是嗎,如果誤會一直存在,夫妻倆生出隔閡,就要攪得家宅不寧。說一千道一萬,老三還是有錯,傳信就傳信吧,捂這麼嚴實做什麼?
年輕人啊,真是……
老天爺,瞧她的乖乖曾孫,差點被認成外室。
皇上說罷看向三爺,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見他那副劫後餘生的模樣,鳳眼變得銳利,沉聲問道:“寫信就罷了,何故用梅花?”眼底布滿懷疑,就差指著鼻子說胤祉智障。
這個問題問得好,所有人都想知道。
三爺被數不儘的炙熱目光包圍,其中最亮的當屬四爺以及其餘知己,腳底不禁竄上絲絲涼意。又有皇上威嚴的壓迫感襲來,未免被認成騷.擾侄兒的變態,他一口咬定自己的名分:“汗阿瑪明鑒,知音來往,風雅豈不是尋常?”
太子一陣無言,四爺捏緊酒杯,五爺強顏歡笑,八爺沒了笑意。大貝勒憤怒之餘眼睛暴亮,高啊,居然還有知音名額!!
“……”皇上頓時不想問了。
他匪夷所思地瞧了眼弘晏,不是隻有知己,何時又來了個知音?
弘晏同樣匪夷所思地睜大眼,他還沒應呢,三叔就這麼打蛇隨棍上了?
今兒君臣同樂,不能罵人滾,片刻,皇上擺擺手,心平氣和地說:“退下吧。”
家宴出了個小插曲,很快重歸歡笑,鼓樂繼續。三福晉感激不已,謝恩之後訕訕望著三爺,三爺卻有小脾氣了,摸摸額角冷汗,直到落座都沒搭理她。
哪知迎麵一壺酒,還有一個唇角含笑的四爺。不等三爺拒絕,四爺溫和道:“弟弟特意拎了一壺米酒,給三哥壓壓驚。”
三爺感動地接過,說:“四弟啊,還是你對哥哥好。”他也確實需要壓壓驚,說罷拍拍四爺的肩,大口大口地飲。
嗯?是米酒的味道沒錯,怎麼有些燒,還有些嗆鼻?
因為沒嗆到喉嚨,尚未來得及懷疑,五爺的嗓門響起:“三哥真是受苦了!來,這酒度數不高,弟弟敬你一杯。”
三爺剛剛接過,就見八爺笑如春風地前來:“恭喜三哥,賀喜三哥,成了侄兒的知音。弟弟由衷為三哥高興,這酒我先乾了,三哥自便。”
說罷舉起滿壺清水,豪邁地一飲而儘,惹來陣陣叫好聲。
八爺的話太過動聽,三爺熨帖不已,隻覺身心舒泰,這個弟弟從未那麼順眼過。又想著作為哥哥,他怎能不敵弟弟?
當即高興地點了點他:“好!”.
三爺咕咚咕咚地喝,幾位爺咕咚咕咚地灌。
一旁還有太子不動聲色地摻和,九爺十爺兩個人煽風點火,七爺看得人都傻了:“……”
他默默挪遠了些,愁得頭發都要掉了,決定回去抹一抹育發液。
福晉說,隻有成為大侄子的知己,才能生出嫡子嫡女,五爺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七爺覺得這話很對,但直麵拚酒戰場,他怕了,慌了,收回了蠢蠢欲動的心。
彆的知己談情,弘晏要命,納喇氏想喪夫不成?!
119. 妙計 二更
弘晏吃得肚子圓鼓鼓, 忍住不去查看新任知音的狀況,因為汗瑪法虎視眈眈注視著他。他都不必多加考慮,便知三爺此時定然被四叔他們包圍著。
喝酒喝上頭了吧?
——三爺非但喝酒喝上頭, 連人都認不得了。這回喝得前所未有的多, 比三福晉方才借酒澆愁的架勢還凶,等他意識到老四幾個不安好心,卻已經晚了!
他在心裡恍惚地罵, 眼神一片朦朧,錯把四爺認成五爺, 太子認成弘晏,“侄兒啊,你怎麼高成這樣了?過來讓三叔抱抱。”
此話一出,太子的臉黑了。
眾阿哥憋住笑,沒見他們期待的情景發生,便聽皇上宣布散席, 不禁遺憾萬分。宴席結束, 三爺腦袋暈乎乎的, 扶著案桌沒站穩, 差些摔了個大馬趴,讓前來攙扶的三福晉心驚膽戰, “爺?”
三爺眯著眼睛, 瞧了她好久, 半晌感慨道:“額娘居然變年輕了。”
隨即恭恭敬敬撥開三福晉的手, “使不得,使不得,要扶也是我扶您。”
三福晉:“……”
因為放心不下,親自派人前來探看的榮妃:“……”
聽聞宮人的回稟, 榮妃生生掰下一根甲套,深呼吸道:“改日前去翊坤宮拜訪。”.
諸人依次散去,夜空升起明亮的煙火。
宮宴之後便是守歲,這是弘晏穿越而來,在毓慶宮度過的第六個新年。
前世種種好似隨之遠去,他也習慣了係統的存在,夢想的鹹魚生活一去不複返,如今再叫他閒下來,反倒變得不自在。附在他身上的、那層看不見的東西,或許叫責任,或許叫期盼,譬如即將完工的新式戰車,與之配套的火力射程,還有秘密研製的一些小東西,雖醜陋了些,卻很是實用。
弘晏負手站在窗邊,眼神思索,九叔同他說,蒙古那邊已經小規模穿上毛衣,與之相對應的,也有一小股孜孜不倦尋求獨立的貴族察覺到朝廷的‘陰謀’。
察覺到了又如何?羊毛的價格節節攀升,他們不敢強令部落放棄,羊群是牧民的命,會生大亂子的。
摸了摸溫暖的毛領,不由發出感慨,這一年來,變化太大太大了。千言萬語彙成一句話,他阿瑪真是人生贏家。
“……”人生贏家正在背後盯著他,望著那道故作深沉的背影,有些手癢癢。
幾個格格都睡了,就他一個偏要守歲,說什麼第一時間拿到大紅包,才算真正的年。真不真不知道,知音那茬還沒過去,於是重重地咳了一聲,唬得弘晏轉過身來,下意識露出乖巧的神色,無辜地睜大眼。
太子妃忍住笑,輕輕扯了扯太子的衣袖,太子一頓,語氣拐著彎地柔和了些,“元寶,你三叔都寫了什麼信件?給阿瑪瞧瞧好不好?”
弘晏:“……”
這罕見的、狼外婆哄小紅帽的語氣讓他打了個哆嗦,以“他長大了,需要隱私空間”為由,緩慢而又堅定地搖搖頭。
太子像是早就料到一般,眼底透出遺憾,“既如此,年後南巡便要孤一人去,你不在,阿瑪難免有些孤單。”
弘晏愣住了。
南巡,什麼時候的事?
聽他爹的意思,原本要帶他一起,可現在變了主意,因為他不給看信。
說起南巡,第一個想到江寧織造府,第二麼,就是江南那煙雨朦朧的美麗。弘晏心動了,在他未和係統綁定之前,曾經立下兩個願望——烤羊肉在科爾沁圓滿實現,可江南還沒呢。
他兩輩子都沒去過。
弘晏不是草率的人,儘管心裡渴望,警惕他爹好算計,仍舊保持著淡然麵色:“兒子求一求汗瑪法便好。”
宮裡頭皇上最大,就算有人不同意又如何?弘晏琢磨著,南巡名單定是皇上親擬,隻需汗瑪法答應,阿瑪就威脅不到他!
太子笑容更深了些,“元寶可知,生辰過後,你便要讀書去了?”
弘晏的生辰在二月初一,南巡啟程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來回少說也要三個月,何況延水路而下,駐蹕多個地方,又視察黃河與諸多河道之舉,難免與課業衝突。太子細細同弘晏講來,有條有理令人信服,最後補充說,你額娘連伴讀都給你安排好了。
……沉浸於新愛好無法自拔,弘晏萬萬沒想到,他六歲了,即將開始早出晚歸的讀書生涯。
差點點掛上一張痛苦麵具,他僵硬地看向太子妃,就見太子妃點了點頭,笑道:“一個你認識,正是赫舍裡家的善恒表弟,一個是瓜爾佳家的,皇上特意賜了恩典。還有從前就跟著你的楊柏,他阿瑪對你阿瑪忠心,皇上特意提了,此番也不能夠落下他。”
按理說伴讀一般都是兩個名額,誰知輪到弘晏的時候,皇上勾筆加了一個,就是瓜爾佳氏的嫡脈小少爺。這裡的瓜爾佳氏紮根京城,與太子妃同姓不同支,雖有沾親帶故的聯係,親緣卻是隔得很遠。
也是太子妃娘家沒有適齡伴讀,兩個弟弟遠在福州,一個成親兩年,一個尚未成婚,叔伯家的孩子同樣合不上,皇上挑來挑去,便挑了京中的瓜爾佳氏。與富察氏一樣,他們世世代代在軍中打拚,立下的戰功不計其數,人脈不是旁人可比——其中蘊意,足夠讓毓慶宮上上下下歡喜。
還有楊柏,他不是包衣,不是漢軍旗,而是純粹的漢人,與完顏一文一武守在長孫身邊。放在從前,這是從未有過的先例!
伴讀名單出來之後,需要太子妃安排事宜,太子與她討論過一回,最後心有靈犀地停了下來,沒有深入揣測皇上的心思。
就像儲君之位莫名其妙地穩如泰山,大清也在慢慢改變。
……
得知太子妃的肯定回答,又向太子刨根問底許久,弘晏不得不相信一個事實:他爹沒說謊。皇上原本百分百要捎上他,如今考慮課業因素,怕也在糾結中。
儘管有汗瑪法親自開蒙,打基礎,學語言,哪項不重要?它們卻無法與下江南的誘惑相比。
弘晏心動了,雖然伴讀有點多,但不是當下最要緊的事。想了想,他試探地問:“阿瑪有何主意,能夠說服汗瑪法,使得課業延後?”
這話絕不能夠他來說,否則勤奮苦學的人設就崩了,嗯,即使早就崩了好幾回。
太子笑而不語,慢悠悠伸出手掌,往弘晏麵前遞了遞。
“……”大過年的這樣,真的好嗎。
弘晏猶豫幾秒,義正嚴辭地說:“最多兩封!”
瞧他那副寧死不屈的模樣,太子嘴角抽搐了一下,又有太子妃的嗔視,最終答應下來.
弘晏拿了最中規中矩的兩篇,沒有過分熱情的話,也沒有詩篇附在尾頁,絕大部分內容是畫法交流。
誰知太子嚴肅了一張臉,在除夕夜挑燈夜讀,逐字逐句琢磨過去,終於發現一道非同尋常之處,普普通通的交流裡邊,中間一段話用的是藏頭詩。
藏得很是隱蔽,聯合起來便是一句話:世上唯有元寶最知我心。
太子:“……”
太子:???
大年初一這日,也就是第二天,皇上祭天壇,祭太廟,接受百官的新年祝福,等到諸事已了,太子穿著一件新衣裳,迫不及待去往乾清宮。
“汗阿瑪,兒臣是為南巡一事,還有元寶的學業,兒臣尋到了兩全其美的法子。”
皇上哦了一聲,頗為感興趣地問他,“什麼法子?”
太子悠悠道:“讓師傅們隨駕。一來不耽誤讀書,二來賞玩風景,放鬆身心,何其樂哉?”
讀書了,就沒空撈魚了。
皇上沉吟半晌,露出讚賞的神色:“你說的有理。既如此,書冊描紅全都帶上,文房四寶多備幾套,就如朕接見地方官員一般,勞逸結合為好!”
120. 奏對 一更(捉蟲)
皇上與太子達成共識的第二天, 四貝勒府。
年節喜氣感染了每個正院的下人,他們腳步輕快,來來往往帶著一張笑麵兒, 碰見問安的時候說上一句吉祥話。如今他們的日子是越發好過起來, 四爺來正院來得勤,與福晉的感情眼看著一日日加深,非但如此, 大阿哥再也沒有發過低燒或是小感冒,康健得連太醫都嘖嘖稱奇。
大阿哥還好說, 聽聞前院養著的二阿哥,一掃病懨懨的身體,一來靠著皇長孫殿下的指點,二來靠著那本調養手冊。要知道二阿哥生來體弱,斷定早夭之相,如今能夠將養回來, 誰見了都得感歎一聲奇跡!
正月裡過新年, 皇上封筆, 眾阿哥也有幾日假期。當差的, 讀書的,都得了空閒, 如九爺十爺撒了歡似的出宮玩樂, 四爺倒喜歡宅在府裡, 偶爾想起除夕家宴的種種, 給予三哥‘愛的關懷’。
每每四貝勒府標識的馬車停在門前,三爺都得打一個哆嗦,他實在是怕了這個弟弟了。為了臉麵,他也不好把四爺拒之門外, 再說了,和老四撕破臉,誰來聽他碎嘴的小愛好?
他是不可能放棄知音的,和平相處不好麼。上回灌醉他的賬還沒算呢!
儘管三爺是個文藝青年,武力值怕還比不上九爺,但他終究是兄長,四爺不能像教訓九爺那般教訓他,須得表麵尊敬。
這就有些為難了。
一來二去,誰也奈何不了誰,隻好達成詭異的和諧,兄弟情暫且維持原樣。四爺說起的時候,語氣頗有些懊惱,惹得四福晉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爺為知己之位,真是犧牲良多。”
四爺歎了口氣,十分讚同這話。
再這樣下去,便是把他扯進後宮爭鬥,他也能遊刃有餘,殺出一條血路來。
轉念一想,麵色緩和了好些,過些日子,將有南巡的大好機會,他在隨駕的行列。除卻他與二哥,還有七弟、十二弟與十三弟,都是碩果僅存的、不是知己的好苗子,如此一來,不僅耳根清淨,還能與元寶朝夕相處——上一回朝夕相處,還是抄家與整頓國庫,至今已然遙遠,每每回憶不由唏噓。
尤其是老八不在,他飯都能多吃幾口。
四爺有太子開後門,故而知道隨行名單,除了皇子皇孫,此回沒有高位妃嬪,頂多是貴人位分。同四福晉說起的時候,她微微一愣,道:“十二弟……是頭一次出巡吧?”
“不錯。”四爺頷首,為福晉解答疑惑,“近來十二讀書用功,常常為師傅誇讚,汗阿瑪都看在眼裡。”
原是如此。四福晉輕聲道:“這回的名單,倒是不同往常。”
四爺讚許地看她一眼,“巡察河道,接見官員,樁樁件件都與朝事有關,非是一味遊覽。”且太後不在奉行之列,這樣的情形下,主位娘娘不必跟隨,捎幾個貴人常在即可。
四爺說罷,眼眸深了深。去歲年初整頓吏治,京城大肆換血,江南那邊卻是淺淺治了一治,頂多刮掉一層表皮,摘去幾顆名單上的毒瘤。此番南巡,汗阿瑪可有整治江南官場的念頭,可有他發揮的餘地?
四福晉微微恍然。
見四爺雙目微凝,她嗔他一眼,大過年的不宜思慮過重,於是笑起來,提到弘晏的生辰,“……雖說還有幾日,眨眼就過去,還是提前準備為好。送些什麼,爺可有主意?”
四爺瞬間拔出思緒,陷入另一種沉思。
不錯,元寶快要過生辰了。預感到二月初一即將成為大型攀比現場,胤禛覺得,應該儘早準備起來。
四貝勒府的禮另算,他作為名正言順的知己,私底下總要拔得頭籌才好。
弘晏不缺銀票,也不缺珍寶,彆人有的他都有,彆人沒有的,他也有。放眼世間,真情最是動人,難不成……寫一本知己日記?.
乾清宮。
皇上習慣了日複一日批折子,每每新年封筆,仍會分出幾分心思放在朝政上,聽說八貝勒有要事請見,立馬允準。
八爺自從接手間諜計劃,過年不像彆的皇阿哥那般悠閒,瞧著好似甘之如飴。他像是天生吃這碗飯,掌控下屬、處理情報,堪稱遊刃有餘,可以讓人忽略他的年紀,忽略他才新婚不久,已然立下大功。
此番麵君,是為稟報漕幫異動,特彆是漕幫幫主,近來行蹤鬼祟不似往常。
消息傳至京城,八爺心生疑慮,尤其是傳出南巡風聲的檔口。若聞天地會總壇覆滅,漕幫老實了十幾年,可會繼續老實下去?
他將情報念給皇上,頓了頓,低聲說:“兒臣懷疑——”
皇上接話:“懷疑漕幫同反賊餘孽勾結?”
八爺一怔,點點頭。
“勾結如何,不勾結又如何?”皇上微微一笑,意味深長地道,“時機正好。”
八爺心頭一跳,隻覺喉嚨有些乾澀。
汗阿瑪是想借此機會,鏟除漕幫?他的血液漸漸沸騰起來,腦筋轉了千百個彎,怪不得……怪不得!
“攘外必先安內。”皇上站起身來,繞著禦書房走了一圈,最後停在萬國輿圖之前,目光悠遠。半晌開口道:“老八啊,你可知戴梓打造的新式戰車,同沙俄俘獲而來戰車部件,有幾分相似?”
雖說兩者相比,那是天與地的差彆,新式戰車是‘天’,沙俄戰車是‘地’,但不得不警惕。
這是前去試探新式戰車威力的心腹戰將向他秘密稟報的。戰將摸爬滾打幾十年,還參加了三次準噶爾之戰,對此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皇上當即召見弘晏,問他是如何畫的,神女又如何知道彆國軍情——這和老九戴梓全然無關,皇上已經摸清了他的小伎倆。
弘晏睜著無辜的大眼睛,“神女無所不知。她說,沙俄的戰車落後無比,隻參透了兩分設計,西洋小國裝備的,全是這些呢。還有火器,西洋早就研製出連發火.炮,火.槍怕也在路上啦。”
連發?!
皇上第一反應不信,第二反應還是沒信,此言太過荒謬!卻聽弘晏輕描淡寫地道:“神女從不會說謊,汗瑪法隻需派人出海,一探究竟即可。”
又說,“您問白晉也是沒用的,他沒有綠卡,還是佛郎機人,何況一個傳教士,如何能夠探聽重要的軍情機密?”
皇上不知綠卡是什麼,卻是緊皺眉心,久久未語。
那時的弘晏沒有辯解,沒有想著說服祖父,他淡然無比地走了,背影如高人一般,最後輕飄飄撂下一句話,“汗瑪法隻需查探廣州沿海,可有洋商買賣黑漆漆的福.壽.膏,那是不列顛積蓄百年的陰謀。至於連發,汗阿瑪著實不必擔憂,戴先生的研製已在路上了!”
……
這都是除夕前夜的對話。
皇上收回思緒,隻見八爺瞳孔一縮,瞬間領悟其中含義,他不禁有些欣慰。
沙俄從來都不安分。三藩之亂趁火打劫,後與準噶爾眉來眼去,如今準噶爾沒了,便勾搭上其餘漠北部落,甚至想要勾搭西藏的兩位宗教首領。這也罷了,可那戰車一事,深深觸動了皇上的神經。
——大是大非上,元寶從不說謊。
當下提這些還早,將士需要休養生息,經不起一場大戰。還是那句話,攘外必先安內,南巡的時機已經成熟,不論漕幫有沒有二心,都該鏟除了。
它是紮在水脈之上的刺。
還有反賊餘孽,此番必將徹底清掃,皇上稍稍提點幾句,便讓八爺退下。
心間震撼猶在,八爺猶豫了一會兒,垂首恭敬道:“兒臣鬥膽。汗阿瑪雄韜偉略,要知漕幫動向,儘可捎上兒臣……”
皇上點了點他,笑道:“朕想著過幾日再同你說。你胤禩不在名單之上,卻是秘密隨行,差事重著呢。”
八爺一喜,神色堅定地應下:“謝汗阿瑪恩典!”.
大年初五,皇上開始研究水戰,隻等初七召見重臣。恍然發現兩日未見弘晏,他招來李德全問:“元寶一直待在毓慶宮?”
李德全欲言又止。
皇上擱下筆,淡淡望去,李德全趕忙道:“小爺前日受大貝勒熱情相邀,前去大貝勒府赴宴,昨日前往三貝勒府,今日、呃,今日前往四貝勒府。”
皇上:“…………”
是,南巡是不能撈魚,可現在還沒南巡不是。
皇上叫人守在宮門口,一見到人就請來乾清宮,存心給他找找事做。
等到傍晚時分,弘晏接受祖父召喚,腳步不停進了禦書房,甜甜笑道:“汗瑪法,您找孫兒?”
皇上唔了一聲,神色莫測地問他,若是兩軍遭遇,如何才能在河湖之中打贏水戰。
這話半是玩笑半是為難,哪知弘晏思慮片刻,搶過紙筆,沒有半分猶豫,唰唰畫了一個青蛙人。
迎著皇上不解的目光,他指著大大的腳蹼,深沉地說:“這是潛水……不,神蛙服。”
“隻需找來終南山的杜仲樹,備上神蛙服,不講武德在敵船底部鑽洞,您將會知曉,鬥魚強者,恐怖如斯!”
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