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反哺
清彥看著對方那拙劣的表演,實在是忍不住,扇子一開頭往旁邊一偏,低低的笑出了聲來。
——這人一定沒有經曆過社會毒打。
否則他就會清楚的知道,自己的那點演技是何等的浮誇,宛如出現在羊駝群裡的真駱駝,正用強硬的態度說服彆人,他背上的那兩個包隻是吃多了長胖了而已。
過於天真的蠢話反而讓清彥稍微提起了對男人的興趣。
壓切長穀部有一點猜的沒錯,作為此時此刻,全世界隻有存在著兩位的鬼,清彥對於“同類”還帶著天然的好奇。
他沒有要和對方相親相愛互相扶持著走下去的意思——這聽上去未免太恐怖了點,但大家都是被那藥坑過的人,天生就站在了統一戰線。
再加上這人是付喪神們的試驗對象,在清彥開口說要吃東西之前,他被硬塞進去了不少正常或是不正常的食物。
清彥還看到了男人那還泛著潮氣,正墜落著滴滴點點水花的發梢。他覺得刀劍們大概率是沒有心情“服侍”這人洗澡,估計就是單純的用水潑了潑,然後給他扔了一身新衣服。
更彆提先前為了測試恢複能力和身體強度,被打被刺,差點被刀劍們開膛破肚,看看這樣的傷對於男人來說會不會產生致命打擊……
就連我這樣沒心沒肺的人,都有些同情他了。
擦拭了眼角那並不存在的鱷魚眼淚,清彥淺淺的歎了口氣,他用扇子掬起了一捧月光,這月光宛如擁有了生命,調皮的聚成一個團子在扇麵上滾動,把男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他暗自驚喜,自己這是踏入了一個多麼神奇的世界,除了不能在白天出門,沒有一點的不好——況且這點缺陷,隻要努力就能克服,再生速度提上去後,這個世界都將在他的掌控之中。
普通人在夜晚行動時反而不變,這恰好是給他準備好的舞台。
沒有點破男人那遮掩不住的心動,清彥像是和朋友閒聊一般開了口,“要是有人罔顧你的意願,做了一些不和你心意的事……”
沒有指名道姓,可不管是清彥麵前的鬼,還是院外那提心吊膽聽著的長穀部,都明白清彥是在說誰。
“當然把他們全部殺死。”
男人似乎是找到了和清彥拉近關係突破點,向對方介紹著各種刑罰,內容突出一個隨心所欲和心狠手辣,也順便讓清彥大開眼界。
清彥在心裡感慨了一番,原來不管是在哪個世界,對於人類惡意最大最深的,通常來自他們內部。
聽上去就讓人背後升起寒意的手法,男人如數家珍。
在清彥看來,這人更像是在闡述著自身興趣所在,能夠勾起他人內心恐懼的刑罰,對於男人來說就是嬉戲玩鬨的一種方式,不過是被他玩的“玩具們”身份特殊,屬於人類。
“可他們救了你啊。”
清彥用著近似於歎息的口吻說道:“沒有他們的獨斷專行,你連站在這裡都做不到。”
“這和我又有什麼關係。”
男人的眼中是滿滿的輕蔑,“不過是一群低劣至極的存在罷了,能夠救下我是他們的福氣,而我活了下來,不就是對他們的最高讚賞了嗎,他們已經收到了來自於我的獎賞,那下一步,就是自領處罰。”
“我不開心,誰也不能開心,來自於他人的痛苦,就是最上等的食物。”
清彥:這歪理還挺糊弄人哈。
——但是我拒絕。
來自清彥的沉默,落在了男人眼中等同於鼓勵,他覺得自己找到了正確的與清彥相處的方式,那就是在沒有殺死對方的實力前,要站在“同伴”的角度,鼓勵他然後借刀殺人,躲在這人的身後,把那群人全部殺乾淨。
於是清彥越聽,心中的感覺越是微妙,他一個對於虐殺沒有一點偏好的人,為什麼要把付喪神們折磨得痛苦不堪,還要吊著刀劍的最後一口氣,讓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這人留不得了,唉。
“說完了嗎?”聽得腦袋都開始發困的清彥,終於找到了恰當的時機打斷了男人的長篇大論,“除了這些,你就還沒有其他想要說的嗎?”
“……有。”
男人苦思冥想,在記仇的小本上翻出了一個來,“做出了這藥的人在哪兒?”
“你要殺了他?”清彥問。
“你也是這樣想的不是嗎?”
拋棄了敬語,男人用這樣的方式拉近著與清彥的距離——當然,也可能是他在伏低做小了半天後實在堅持不住這樣的人設,找回了過去意氣風發時的自信。
“不把他殺了的話,以後又做出了同樣的藥……嗬嗬。”他發出了滲人的笑聲,“我不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
“你說得對。”
清彥點點頭,同意了男人的說法,“這樣強大的力量,全世界隻有我一個人配得上,其他人,哪怕是不如我的,都應該全部死光——不用著急否認,你的眼睛已經告訴了我一切。”
所以說,有空還是鍛煉一下演技吧。
月光纏在了這人的身上,就像是層層疊疊的薄紗不斷的繞上去,絲絲縷縷的動作極快,很快就將男人纏成了蠶繭的模樣,無法動彈的男人眼中流露出被背叛了神色,看得清彥一陣莫名其妙。
我什麼時候和你組隊了哦?
不要自作多情好嗎,謝謝。
“為什麼要殺我?”清彥好心的念著男人的心裡話,指尖撫弄著扇麵上那調皮的月光團子,給了他一個答案。
“可能我不太喜歡紅色吧。”
——這是什麼狗屁理由!
——你自己的眼睛不也是紅色的嗎?!
“是呢,所以我也很討厭這樣的自己。”
清彥笑眯眯的看著男人被縮緊的月光擠壓爆炸,變成了一灘分不出形狀的爛肉灑在地上。鬼的生命力極強,即使都變成了這麼不堪入目的形象,他依舊在頑強的生長,先是身體再是四肢,眼瞅著就要把腦袋整個長出來。
找出了用來滅蚊的紫外線燈,清彥把會亮起紫光的那一麵衝著鬼,毫不留情的摁下了開關。
嗯,似乎還能聽到對方那憤怒的吼叫呢。
他坐在緣廊的邊緣,長高後的清彥雙腿足夠修長,可以直接踩在石階上,他想著要是沒有萬屋科技的話,消滅眼前的鬼或許不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
不,或許是我的到來改變了曆史。
這個世界上本就沒有藤原清彥這個人,我的出現擾亂了一些人的命運,因此不得不代替某些角色,承載起那份命運。
——噫,聽上去就很麻煩的樣子。
清彥嫌棄的擺手,把紫外線燈的功率調大一檔,阻止了鬼的複生路,不得不說,他不願意承認這種長相奇特複生過程更是醜陋不堪的東西是自己的同類,太醜了,你醜到我的眼睛了。
他在外麵坐了整整一夜。
清晨,天邊的微光喚醒了沉睡著的植物,夜間所積累的涼意化作露水,在那葉脈尖尖的一角上要墜不墜。
“天亮了。”清彥歎息,“長穀部。”他喚了一聲。
下一秒,在院外等了整整一夜,眼白上遍布著紅血絲的打刀落在了他的身前,那落地瞬間轉換為單膝下跪姿勢的過程,流暢自然得讓人無法移開視線。
甚至還想讓對方再來一遍。
“拿把遮陽傘過來。”
壓切長穀部的表情扭曲了一瞬,遮、遮陽傘?他一時間無法把這種東西與清彥聯係到一起。
“我記得亂有買過這東西,應該是塞在哪個抽屜裡麵。”
清彥努力的回想,“他說我這麼白,要是曬黑的話就太可惜了,特意從萬屋買來了價格最貴據說遮擋紫外線效果最好的那種,不過我平日裡不怎麼出門,幾乎沒有用過。”
打刀就像是一抹遊魂,飄到了屋子裡麵,從放著日常用品的抽屜裡找到了遮陽傘,他木著一張臉給清彥打起了傘,保證沒有一絲陽光能夠落在清彥的皮膚上麵。
“不愧是亂花了三個月工資買的傘,遮陽效果確實很好啊。”
雖然說一大早上打著遮陽傘過於詭異,可在萬屋科技的幫助下,清彥得以正常的坐在緣廊上,親眼看著掙紮了一晚上的鬼在陽光中化為消散的塵土,落在地上再被風一吹,什麼都沒有留下。
“陽光的問題解決了。”
清彥思忖片刻,“接下來就是食物了。”
“輝夜大人……”長穀部的語氣乾澀,“您到底……”
“對了,稱呼也得改一下才是。”
清彥勾了下嘴角,“藤原清彥,‘輝夜’這因為母親擔心我身體弱活不到成年的女孩名,也該換掉了。”
“——是,清彥大人。”
.
接下來的日子裡,清彥先是派人去了萬屋,給空白兄妹兩個留了言。
好不容易長了個,當然先要給小夥伴們炫耀一番才是,果不其然,當空和白看到那從萬屋的街道儘頭走來,身形高大修長,長相更是與眾審神者公認好看的三日月宗近不相上下的清彥時,兩個人驚得下巴都砸到了地上。
在他們看來,距離上次給清彥補上十六歲的生日也就才過去了沒幾天。
結果就這麼幾天的功夫,之前還到自己胸口位置的清彥,就長得比自己還要高了。
空毫不意外的擺成了_(:зゝ∠)_的姿勢,半天了都起不來,他那勉強在清彥麵前還能保持住的男性自尊,此時被打得稀裡嘩啦,碎得拚不起來。
他現在根本不想和清彥出現在同一場合,根本不用比,他就被清彥秒成了渣渣,就連妹妹白都被清彥給吸引走,顧不上安慰他。
白根本沒有管自家哥哥的鹹魚樣,坐在了清彥的身邊,用驚歎的眼神看著對方的臉,想要伸手摸一摸卻不敢。
“好美。”她憋了半天也沒有憋出什麼瑰麗的修飾來。
“想摸的話可以隨便摸哦。”清彥看出了白的害羞。
“不不不!哥哥我絕對不允許的!”
空猛地彈起,就像是瀕死的魚類那最後的一蹦躂,他衝過來擋在了白和清彥的中間,不讓自己那單純的妹妹被玷汙。
“你在想什麼東西。”
清彥麵無表情,“白想摸的是我的頭發。”
白乖巧點頭,“頭發好漂亮,白沒有,想要摸摸看。”
“哈、哈哈,原來是這樣。”空尷尬的退到了旁邊,他還以為是摸什麼胸肌大腿之類的呢,畢竟之前清彥女裝的時候,他潛意識裡就覺得妹妹和對方是閨蜜組,就算這兩人在他麵前手拉手,空都不會覺得不對。
可現在的清彥,已經帥到了空需要提起警惕之心的程度。
越看,越覺得自己比不過對方;越看,越覺得自己是屑中之屑,連給對方提鞋都不配……空抱著個玩偶哭得嗚嗚作響,連累得白都無奈的歎氣了氣。
“哥哥。”
白拽了拽空的衣角,“你要是再哭的話……”
怎麼樣,怎麼樣——我就要拿出哭倒長城的氣勢來,看你是不是準備一直不管我!
“那你就一個人在這裡哭好了。”
看了清彥一眼,白露出了自認為最凶狠的表情,“我要和輝夜大人去外麵逛街了,你自己哭去吧。”
“什麼?!你們還要出門逛街!?”
空怎麼能夠允許妹妹和清彥這個一看就長著人生贏家臉的男人走在一起,再這麼下去妹妹就真的要被搶走了——危機感在心中陡然升起,空挺直了背,擺出了戰鬥的姿態來。
“你該不會真信了吧?”
清彥都被空給逗笑了,“我現在白天不方便出門。”
“是因為你覺得自己太帥了,怕走在路上被其他人圍觀嗎?”空劍走偏鋒,找了個讓人乍聽覺得他這是在胡謅八扯,細細想來卻有著幾分道理的理由。
“不,因為現在的我不能曬太陽。”
在空白的麵前,清彥沒有隱瞞自身特殊的想法。
人都要有一個能夠徹底放鬆下來的地方,空白的身邊對於清彥來說就是如此。他們之間沒有利益糾葛,僅僅存在著單純的友愛。
萬屋就像是網絡,給他們提供了一個用來交流的平台,在這個地方,他們可以無視掉現實帶來的壓力,不用在麵對其他人時戴上不同的麵具。
——做自己就好。
這麼簡單的成就,卻偏偏隻能在特定的人麵前才能達成。
“是和你突然長大有關嗎?”
兄妹倆個正襟危坐,認真的向清彥問道。空皺起了眉,後知後覺的發現,今天清彥過來時,身邊沒有帶任何一位付喪神。
這哪裡是那群恨不得把清彥捧在手心裡的刀劍會做出的事。
“我就知道這裡麵有問題……”他盤腿而坐喃喃自語,“該不會是那群付喪神闖禍了吧?”
“不能曬陽光,是怎麼個不能曬?”
空和白的關注點完全不同,白已經拿出了本子,現場開始詢問起了清彥的訴求,試圖給朋友設計出一些物品來,防止他在不經意間被陽光灼傷。
“會很痛嗎?”白有些難過的問,“如果被曬傷的話,要多久才能愈合?”
“你們兩個不要一副我接觸陽光的瞬間就會灰飛煙滅的表情好嗎?”
清彥被空白的苦大仇深給驚到,“也沒有你們想象中的那麼誇張。”
他有長袖長褲,還有遠超平安京那個時代的遮陽傘,即使是白天出行也不會特彆難受,況且還有那依舊在平安京傳播,現在更是往著其他地方擴散的,與“輝夜姬”有關的謠言。
多出的那份對於月光的掌控,清彥怎麼想,都和那主打身體強化的藥丸無關。
“要說困擾的話,大概是很多東西都吃不了了吧。”
清彥心有戚戚,“我試過去吃稍微煎過的牛排,發現完全咽不下去,水的話也喝不進去什麼,或者這麼說更容易理解,就像食草動物動物不會去主動吃肉一般,我現在對於正常人可以食用的東西,毫無興趣。”
“——太可憐了!”
空和白拽著清彥的衣袖放聲大哭,他們兩個極為感同身受,特彆是在嘗過清彥本丸的燭台切光忠所做的各種美食後,這其中的遺憾和絕望更是準確的打中了他們的心。
他們也算是代替清彥哭了出來。
“燭台切一直都在努力的想要找到我能吃的東西,毛血旺,或者鴨血粉絲湯一類的食物……不過很可惜,這些經過了調味的食物我一點都吃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