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兔妖
煙花終了,意味著秋收祭也走到了尾巴上,清彥和付喪神們所處的位置較高,能夠看到下方那緩慢的朝著兩邊移動的人群。
漸漸的,停留在小攤前的人越來越少,有不少的攤主正在抓緊最後的時間,把攤上的物品清空,一開始時連個零頭都不願抹去,此時卻用了誇張的砍半價格,掏空了路人錢包裡的最後一點餘糧。
清彥並不討厭這樣的煙火氣息,隻是遠處那點專門針對他而來的惡意,打擾到他的觀賞樂趣,讓清彥不由得皺起了眉。
“清彥大人,是出了什麼事嗎?”
耳邊響起了來自山姥切國廣的體貼詢問,他似乎還有點緊張,說完這話後不由自主的想要去拽拽鬥篷,但他忘記今天情況特殊,為了配合同伴們的穿衣風格,他並沒有給自己披上。
結果就是山姥切摸了好幾秒的空氣。
清彥:“噗。”
他偏過頭笑出了聲。
金發碧眸的打刀在清彥那略顯低沉的笑聲裡漲紅了臉,他下意識的又想去拽鬥篷,這一次,山姥切的手指懸在了半空中,沒有做出拉拽的動作來。
——忍、忍住了!
——沒有在清彥大人的麵前連續兩次丟人!
清彥幾乎能夠讀出山姥切的心裡話來,還記得本丸刀劍那總是喜歡戲弄老實人的事嗎?不巧,眼前這窘迫到了極點的山姥切國廣,就來自老實人組合。
逗起他們是緩解壓力的最好方式之一。
“沒什麼事。”
笑夠了的清彥搖搖頭,示意付喪神不用太擔心,他確實是想到了些什麼,準備叫來壓切長穀部問問,不過祭典才剛剛結束就讓人進入工作狀態,推己度人,清彥覺得這過於不人道。
還是等明天吧。
他想,一個晚上而已,就算那人再怎麼想衝過來宰了自己,也得按照國際慣例,先派點雜碎過來試試路。
這種從低到高的送人頭方式,屢屢讓清彥感慨,這不是敵人反派,這分明是心心掛念著主角沒有升級包的熱心市民,是應該在故事的最後,接過主角手中錦旗的那類。
等到小攤都撤得差不多了,清彥他們才開始往商行走去。護著櫻姬在了後麵的亂心中充滿了猶豫,他原本是準備等到祭典結束就把櫻姬送回去,可蘇芳向他說的那一席話,導致亂的想法發生改變。
陰陽師們設置的結界雖強,卻有著明顯的缺陷。
一是妖力過弱的妖怪可以自由出入,因為太弱了,根本達不到觸發結界的標準;二是在妖力過強的妖怪麵前沒有抵擋之力,輕而易舉就能撕破。
亂自己在結界設置好後拿刀比劃過,在找到弱點後,他的全力一擊就足以打破。即便一時間找不到突破口,隨意對著某處多打上半天,照樣可以闖進去。
對於這陰陽師的得意之作,他嗤之以鼻。
自從清彥出了事,付喪神們拜托到安倍晴明的頭上都找不到答案後,他們心中那對於陰陽師的推崇便消退了大半——就連安倍晴明都有做不到的事,其他那些比不上晴明的,更不用說了。
這是一種沒有理由,十分單純的遷怒,可刀劍們並不準備去改,在感受過將籌碼壓在最後一把卻輸了個乾淨後,誰又能保證自己看待陰陽師的方式不會變。
他們不把陰陽師當成眼中刺,就是成熟的表現。
因此,在得知有大妖怪盯上了櫻姬,亂愈發的不想讓友人回到那不確定的環境裡,就算有保鏢和護身刀又如何?
特彆是這刀,讓亂感受到了極度的困惑。
那打造了退妖刀,還專門讓人送到了櫻姬手邊的陰陽師到底在想些什麼,到底是誰給了他自信,讓他覺得一個沒有經過練習的少女,能夠在敵人出現在麵前時臨危不懼,抽出刀後準確的刺傷對方?
是的,刺傷。
亂很肯定,讓櫻姬毫無心理障礙的一刀將對方刺死這事,可能性為零。
然後這道大概率刺不到要害處的傷口,會惹得敵人發怒,進而造成更大的傷害。
——圖什麼啊?圖櫻姬她死得不夠快嗎?
把櫻姬的治愈能力當成了搖錢樹,還找來了陰陽師保護著女兒的城主,某種程度上看上去都要比這護身刀來得可靠,可問題又來了,那群實力在亂眼中菜得摳腳的人,真的能夠把人給護住?
“櫻姬。”亂扶了一把差點被石板接縫處給絆倒的少女,認真的詢問著對方,“在那大妖怪離開之前,你要不要換個住處,到商行這裡來?”
“你說什麼?”
櫻姬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讓我住到商行去?”是你瘋了還是我耳朵壞掉了?你好好回憶下這句話,是不是哪裡都是問題。
“我沒說錯。”
亂點了幾個關鍵詞,讓櫻姬回憶起了蘇芳湊近她耳畔時說的那些話,“整座城裡沒有比商行更安全的地方了。”
他指指自己又指指其他的付喪神,用事實保證,“我們的實力就和我們的臉一樣靠譜。”
櫻姬:“……”
我可是謝謝你了。
“但是這樣一來,會給你們添很多麻煩的吧。”櫻姬含混不清的說道,“而且我要是不回去的話,侍女過來時就會發現不對,到時候會引起更大的騷亂。”
“比起你真被妖怪抓走吃掉內臟,這點麻煩我還是承受得了。”
亂找到了充足的理由勸說起了對方,“還有被侍女發現這點……”他想了想,準備回去後問清彥借一下晴明送來的木盒小劇場給櫻姬看,“那符咒化出的小人,它的演技可能比你都厲害。”
“喂!”
櫻姬有些羞憤的跺了下腳,“什麼叫比我都厲害,我也有很努力的在瞞過侍女的好嗎?”
“總而言之,我就當你答應了。”
亂把櫻姬托付給五虎退,讓他幫自己照看一會兒,接著跑到了清彥麵前,三言兩語的將今晚遇到蘇芳的事複述了一遍,其中和清彥有關的那些,則是被亂一字一句的強調。
有人盯上了審神者這事,讓付喪神們提高了警惕。
而亂用著近乎耍賴的方式把櫻姬“扣”在了商行的逾矩,儼然沒有人再去關注。幸好這時候的商行裡全都是自己人,否則讓那些普通員工看到,和亂一起回來的竟然是公主,怕是下一秒就能傳遍大街小巷。
被亂領著來到了商行內部的櫻姬,擁有了一間臨時屬於她的小屋,裡麵的被褥鋪蓋潔白柔軟,躺上去後或許還能聞到一股陽光的味道。
過了一會兒,博多藤四郎領著一個女孩站在了櫻姬的房門外,他輕敲門扉,用著帶有歉意的聲音詢問屋內的人,這些天能不能幫他們照顧一下女孩,晚上讓女孩和她睡在同一間房。
“誒?”
櫻姬慶幸自己因為太累還沒來得及換下衣服,她匆忙走過去拉開了門,站在門口的,是一個矮了她不少的女童,五官精致的同時沒有太多的表情,宛如她小時候擁有的人偶,不過是等人大小的版本。
“這是小愛,閻魔愛。”
博多把人拜托給櫻姬照顧實屬無奈,原本看在清彥開了口的份上,他是準備把小孩帶在自己的身邊,用培養下一任繼承人的方式去教導……
後麵大家都知道了,考慮到之後要把精力放在彆處,擔心女孩被欺負的博多,隻能選擇來麻煩櫻姬——商行裡是有其他的女性雇員,但考慮到閻魔愛身上那潛藏著的靈力,博多覺得還是保險一點為妙。
“小愛很乖的哦。”
亂從旁邊跑來,手裡拿的是給兩人準備的換洗衣物,“抱歉啦櫻姬,我們實在是找不到能夠拜托的人了,你看我們都是大男人,讓個小女孩睡在自己身邊那就是在犯罪,被清彥大人知道就是死路一條。”
他扮可憐的樣子過於好笑,櫻姬沒忍住,“噗嗤”一下笑開了花。
“好啦,我還沒有謝謝你們保護我呢。”
她主動的朝著女孩伸出了手,用著溫柔的語氣說道:“那最近的這幾天,就請小愛你多多指教了。”
女孩盯著櫻姬看了一會兒,慢慢的將手放了上去,“好的。”
“有什麼缺的東西直接和我們說哦。”
亂把抱來的東西放在了櫃子上,“不要覺得害羞不敢拉著我以外的人說要求,他們都是可以信任的人——當然,要是真的覺得難以啟齒的話,等我過來就好。”
說完這些,他朝著櫻姬拋了個飛吻,拉著博多飛快的離開。
沒有了亂調節氣氛,場麵瞬間就冷了下來,櫻姬和閻魔愛相對而坐,大眼瞪小眼,過了半天,櫻姬緩緩起身,把亂帶來的睡衣取了下來,“先換身衣服吧。”
她微笑著提議。
在那段難熬的尷尬之中,櫻姬已然察覺出了小愛那沉默寡言的本質,要是想等到對方主動開口做些什麼,也許會一直對視到天亮。
——我堅持不住啦!
走了大半天的櫻姬累得夠嗆,在祭典上時,她還有滿心的歡喜支撐著自己不斷的邁開雙腿,等回到了屋裡後,從腳底蔓延至上身的酸痛告訴她,隻是在屋子裡麵走來走去的這點運動量,確實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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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換,然後再幫你?”櫻姬偏過頭去問小愛。
在她看來,那身形嬌小,長相精致的女孩,怎麼看都要比自己的年齡小,並且還要小上許多,而她作為一個都到了嫁人年紀的人,自然是對方的姐姐,照顧對方天經地義。
閻魔愛搖了搖頭,在櫻姬那帶著不可思議的注視下,極為快速的換好了衣服,還順便把褥子和床鋪好,隻等躺上去就行。
“我來幫你。”
女孩走到了櫻姬的身邊,幫她摘下了發簪,那用了不少東西才固定好的發型,眨眼間就在閻魔愛的巧手下變成了如瀑般垂下來的長發。
要不是櫻姬開口製止,閻魔愛還準備把梳子拿過來,幫櫻姬把頭發梳一下。
“……不用這麼麻煩。”
習慣了被侍女照顧的櫻姬,在女孩這嫻熟又貼心的行為下感到了羞愧。情急之下她握住了閻魔愛的手,這一接觸就發現了不對。
女孩的手摸著很粗糙——相比於櫻姬那柔軟光滑沒有繭子的掌心,閻魔愛這雙手更像是乾慣了農活的那些人擁有的,而不是櫻姬想象中的某位貴族小姐。
愛歪了歪頭,她似乎是在不解,為什麼櫻姬不讓她幫忙,還握住了她的手半天沒有動靜。
“我自己來就好!”
生怕女孩幫自己換衣服的櫻姬,抱著睡衣跑到了角落的位置。為了方便今天的出行,櫻姬挑選的不是複雜的款式,因此換起來是相當的快,在穿著睡衣跪坐在柔軟床鋪上時,她總算能夠鬆口氣。
好險沒有麵子裡子全部丟光。
她在心裡歎著氣,剛一回頭,就看到閻魔愛正在把兩人換下來的需要清洗的衣物,疊成標準的方塊形狀。
櫻姬:!!!
到底是我太廢,還是這個世界不對?
原來外麵的世界裡,隨便一個小女孩就能夠輕易吊打我嗎?!
“我也來幫忙……”她弱弱的開口,實不相瞞,在看到小愛那唰唰疊衣服的架勢後,櫻姬的手在微微顫抖。
她覺得自己去了也是幫倒忙。
“不用。”
閻魔愛搖頭,她的指尖將衣服上的輕微褶皺撫平,“你要是想學的話,明天我可以在休息時間教你。”
可能是怕打擊到對方,小愛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很簡單的。”
她看了一遍就學會了。
“嗯,那就拜托你了。”
櫻姬很快就理順了自己的心情,她一個從未接觸過這方麵事情的人,想要在瞬間精通那是不可能的事——但隻要去學,總會知道該怎麼做。
當兩個人洗漱完畢,躺在被窩裡麵時,櫻姬猶豫了一會兒翻了個身,側躺著去看小愛,“為什麼小愛你會那麼熟練?我以為女孩子……”
說到這,櫻姬的話卡住了。
她認知的女孩是怎麼樣,聽上去就像是在指責小愛不像個真正的女孩子。她本人沒有這個意思卻很容易被人聯想到這裡,櫻姬乾脆把後半截吞了下去。
閻魔愛睜開了眼,她隻轉動了頭,保持著頭動身子沒動、看上去有點點詭異的姿勢,朝著櫻姬開口,“晚安。”
深夜臥談會被迫中斷,櫻姬把被子提高了一些,蓋住了半張臉後才能緩解心中的羞澀,她以為自己要很長時間才能睡去,沒想到閉上眼沒一會兒思緒就沉到了深處。
恢複到完美睡姿的閻魔愛再次睜開了眼睛,她坐起來,把櫻姬手裡的被子往下拽了拽,讓她能夠順暢的呼吸,然後才重新躺了回去,安靜的合上雙眼。
一夜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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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彥和付喪神們開著夜會。
他們都是非人類,熬一個夜來說不算什麼——隻要不下班那就不會上班,簡簡單單的通個宵,小意思,況且還有審神者陪著他們一起,血賺。
亂和博多遲了一會兒才到。
人到齊後,清彥才把不斷的打開又合上的扇子放在一旁,示意亂把蘇芳來了後所說的話,和其他刀劍再說一遍。
而他自己,則是把長穀部叫到了身旁,低聲詢問著和草摩家十二生肖有關的事。
對於恨到了骨子裡的草摩家,壓切長穀部得在心裡舒緩半天的情緒後才能順利開口,他微笑著向清彥說明了草摩家的近況。
人口算不上多的草摩家,這幾個月來並沒有新出生的嬰兒,在清彥出事前生下的那些孩子,也沒有生肖化的痕跡,采取了血液化驗後也沒有異常情況——實驗由藥研負責,不會有事。
“但之後的新生兒,就不能保證了。”
長穀部眼中閃過了輕蔑的情緒,人類的貪婪總是如此的醜惡,“不過在有了‘神明’的保佑後,草摩家的發展情況確實要好於其他家族,在某些關鍵的選擇上不會出錯。”
那些小打小鬨影響不到大局的問題,就不拿到清彥麵前煩惱他了。
“是這樣啊。”清彥歎氣,“看來除非是有新生兒誕生,否則也沒辦法知道那些被妖怪附了身的孩子會怎麼樣……”
“清彥大人,您特意提起這事,莫非是與蘇芳口中所說的,‘您壞了他們的好事’有關?”
長穀部心中對於草摩家的厭惡更甚,有些後悔在這之前把與這件事有瓜葛的人秘密處理乾淨,忘了挖出更深一層的聯係,是他們的失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