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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迷茫

——他已經認不出自己來了。

站在裝有變異兔妖的籠子前,清彥無比清晰的認識到了這一點,他看著兔妖那殘缺的耳朵,還有始終無法平複下來的暴躁情緒,安靜的合起了雙眼。

除非時光倒轉,否則無法改變既定的事實。

清彥忍不住去想,如果兔妖在自己麵前死亡是一個重要的拐點的話,此刻會不會有人藏在了暗處,提防著想要將兔妖救起的其他人,防止未來因著兔妖生命的延續而發生其他的轉變。

但是沒有。

許久過去,兔妖還是那副呲牙的凶殘模樣,他不懂自己所處的地方發生了改變,在凶狠的瞪著眼前幾人的同時,還不忘把臟兮兮的,黏了血汙還有融化糖塊的乾枯葉子往肚子下麵藏了藏。

腹部對於動物來說是身上最為柔軟的地方,他們隻在信任的人麵前亮出這出軟肋來,同理,有了什麼不願被搶走的東西,他們也喜歡往這裡塞。

食物要吃進肚裡才安心,喜歡的東西,要緊緊的抱在懷裡才放心。

“清彥大人。”

在看到審神者暴露在陽光下的皮膚不斷的泛紅潰爛又愈合,重複這個過程數次後,五虎退忍耐許久,終於是憋不住開了口,“您的手……”

“蘇芳,我救不了他。”

清彥的手指無力的蜷縮著,似乎連扇子都握不住,他的表情中有著淡淡的哀傷,“我想,你應該不會希望他變成被他人控製的式神。”

“也可以給他換一個身體,但是靈魂與身體不吻合的話……會誘發更嚴重的問題。”

這兩句話,給兔妖判定了死亡結局,與其讓兔妖生前死後全部都處於聽從他人命令行動,不如給他一個痛快,安然的重入輪回。

“你們把蘇芳先帶走吧。”

偏過了頭,清彥看向了躊躇著不敢上前來的付喪神,“這不是你們的錯,無需自責。”

應該為這一幕感到愧疚的,應該被千刀萬剮的,是製造出了這件事的人。

愛染扶起了蘇芳,備受打擊的桃花妖已然站不穩當,走起路來踉踉蹌蹌的,沒人扶的話估計會一步一摔,她在拐出這間小院之前的最後一眼,是清彥單膝跪在了兔妖麵前,劃開了手腕,將淡金色的血液澆在了小妖怪頭上的畫麵。

這最為精純的能量,驅散了兔妖靈魂上的點點黑暗。

靈魂飄出了體外的兔妖,那仿佛被蒙上了一層厚布的眼珠逐漸清澈起來,他鼓動著三瓣嘴,在看到清彥扇子下麵墜著的木哨後抖了抖兩條長長的耳朵。

“我要走啦。”

兔妖在原地蹦躂了兩下,胸前那軟乎乎的毛發蕩了蕩,“好可惜,我特意留下來的那塊糖還沒來得及吃就被抓住了。”

或許是對於糖塊的執著,在經曆了數次改造,同批的妖怪死的死傷的傷後,兔妖還能保持住一定的清醒,他失去了對其他事物的執著,隻記得要把糖給護住。

他也做到了這一點。

清彥又將手腕割開,再一次將血液澆在了兔妖的靈魂上。

“乾嘛啦乾嘛啦!”兔妖忙慌的躲,“快點去找草藥把傷口糊起來!很痛的!”

他躲也沒用。

血液與空氣接觸後變成了輕薄的霧,把兔妖的靈魂包裹在其中。小妖怪隻覺得身子越來越輕,似乎一蹦就可以飛到天上去。

“這是祝福。”

清彥溫柔的說道:“睡吧,安心的睡上一覺,等到再次醒來時,一切都會不一樣,等到下次見麵時,我再請你吃糖。”

在他的安撫下,兔妖緩緩的合起雙眼,蹲成了一個乖巧的團子,在一陣風吹過後,那散發著淺淺金光的靈魂逸散開來,留下了一些跳躍的星點,落在草葉上後調皮的墜落。

許多年後,藤原清彥來到了一個祥和寧靜的小鎮,他買下了一棟看上去沒有什麼特彆的房子,而他的鄰居是一對單親母子。

母親和孩子都有著蓬鬆柔軟的棕褐色短發,他們的那雙單純的淺棕色眼眸裡,是對於新鄰居的滿滿好奇。

清彥有時候會發現自家的花叢裡多了隻偷看自己的小兔子,他以為自己躲得很好,誰都不會發現,眨巴著一雙懵懂的眼睛,想要靠近卻又在母親的叮囑下不敢上前來。

“要吃糖嗎,阿綱。”

敲了敲了手邊的糖果罐,清彥朝著孩童露出了帶著淺淺笑意的臉,“我已經看到你了。”

綴在他手腕串珠上的一枚木哨俏皮的晃悠了兩下。

.

從其他地方回來的付喪神們,沒有帶回來什麼好消息。他們是找到了小妖怪們,卻隻看到了改造過後沒有了神智,隻知道攻擊的那些,池子裡麵翻湧的汙血被藥研拿去化驗,結果很是糟糕。

它催化著妖怪的潛力,用著極端方式讓妖怪長大;汙濁的力量侵蝕著妖怪的大腦,不可逆的傷害讓他們即使被救了出來,也回不到最初的模樣。

聯想到失智妖怪大量出現的時間恰好是半個月之前,刀劍們的心情很是沉重。

就在不遠處,就在他們的眼皮底下,有人用著惡劣肮臟的手法,殘害著小妖怪的同時,將矛頭對準了他們。

付喪神們早就有了成為他人目標的心理準備。

然而誰都沒有想到,來對付他們的人,會把目光落在這些生長於田野中,天真爛漫的小妖怪身上。

“我去和工匠們說一聲,把妖怪的屍骨帶回來後統一火化。”

在知道了來攻擊的妖怪大多不是出自本意後,博多立刻就聯係上這些天裡負責善後的工匠們,他讓出了更多的利益,把工匠們手中的妖怪屍骨全部換回。

他還去和在商行這裡預訂了不少東西的大客戶道歉,事出突然,沒有辦法在規定的時間內交付貨物。

“是出了什麼事嗎?”

才給麾下的妖怪們定下了一批皮甲的奴良滑瓢眉心一跳,“之前不是還說存貨充足,隻需要等待一段時間就能提貨了?”

“非常抱歉。”

博多的態度很是謙遜,“我們會按照不久前簽訂的合同條款進行賠付,如果您等不了的話,我們可以退回定金,並向您推薦一些手中正有貨的其他商家,為您爭取到最優惠的價格。”

“那還是算了。”

滑頭鬼打了個哈哈,他找上月輝商行,主要是看上了這裡的東西口碑與質量雙爆炸,彆家是有貨但質量不行,買回去穿上幾天就壞掉,他到時候還不得心疼死。

二來嘛……滑瓢想要通過商行這條線,看能不能和藤原清彥搭上話。

不過現在看來,似乎有了更好的方法。

“我和你們老板認識喲。”

奴良滑瓢壓低了聲音,用稍顯曖昧的詞語拉近了與清彥的關係,他指了指商行那顯眼得不行的標識,一副神神在在的樣子,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們是什麼有著過命交情的友人。

博多的心裡頓時提高了警惕。

審神者的朋友圈一向簡單又乾淨,清彥認識的人或是妖,從來沒有瞞著付喪神的想法。要是奴良滑瓢口中的老板指的是其他的付喪神,那博多大概還能抱以一半以上的信任。

可你說是審神者的朋友?

不好意思,誰信誰是傻子。

“我沒騙你。”

被博多當成了法外狂徒的奴良滑瓢一陣無奈,可他手邊又沒有什麼能夠證明兩人關係的信物,無奈之下,他隻能把自己最新得到的情報當成了開門磚,讓博多轉達給不曾出現在人前的藤原清彥。

“羽衣狐過來了。”

滑瓢偏過了頭,朝著城主府的方向揚了揚下巴,“據說是盯上了城中的那位公主,不過你們家老板,似乎才是她真正的目標。”

“請稍等。”

博多正視著滑瓢,向對方點了點頭,他召來另外一位員工繼續給客人介紹產品,自己則是快步朝著後院走去。

在他們旁邊站著的正在挑選配劍的妖怪,朝著奴良滑瓢淡淡的一瞥。他整理了一下搭在肩膀上的毛絨披肩,往遠處走了兩步。

——真麻煩。

鬥牙丸眼瞅著滑不溜秋的博多藤四郎從眼前消失不見,差一點就要伸出手將對方給扣下,他為了從月輝商行的負責人嘴裡撬出給他們鍛造刀劍的工匠是誰,這些天裡數次登門,好話壞話都說了不少。

然而博多隻會用官方說辭禮貌的回複他:不好意思,和我們有著合作關係的工匠,既然選擇了月輝商行這個平台,就意味著他們不願與客人有直接聯係。

誰知道這些妖怪是真的奔著鍛刀而去,還是奔著把刀匠乾掉,好搬空對方家裡。

被如此單方麵臆想的鬥牙丸很是氣惱,但他又清楚的知道,如果自己真的在月輝商行這裡做出了什麼惱羞成怒的事,怕是更沒有可能見到那位隱在了幕後的刀匠。

所以他隻能將怒氣隱忍了下來,試圖用每天加一的登門次數來表達自己的善意。

奴良滑瓢早就注意到了在屋角晃悠的那隻犬妖,他不時的會跑來月輝商行買點小玩意,每每都會看到那大熱天披著毛坎肩的妖怪,擺出了認真挑選的模樣,最後空手離開。

——小哥,不是我說你,就你這冷著一張臉來“捧場”的行為,沒有哪個商家願意對你笑臉相迎呐。

要學我,多笑笑才行。

“喲。”

滑頭鬼走到了犬妖的身邊,用略顯輕佻的方式向對方打招呼,與麵對清彥時的局促拘謹不同,他的態度那叫一個瀟灑自然,輕而易舉的就踏入了陌生人的舒適圈。

鬥牙丸皺了皺眉,不想去理這從頭到腳都寫滿了放肆的妖怪。

他並非循規蹈矩之人,或者說,在妖怪的世界裡,沒有那麼多的條條框框需要遵循,隻是這還不知道是什麼的妖怪身上,有著鬥牙丸看不慣的一種氣息。

也許這就是天生氣場不和。

“像你這樣,就算是堅持來上數十年,那博多藤四郎也不會把刀匠的身份透露給你的。”

奴良滑瓢懶洋洋的說道:“人家開門是為了做生意,你天天過來這裡看看那裡摸摸,什麼都不買的就走……小哥,你是不是第一次出門,不知道外麵的世界有多凶險呐。”

“小哥”的稱呼讓鬥牙丸眉心一跳。

他乾脆腳下一旋朝著門口走去,暫停了今日的活動,然而讓鬥牙丸感到吃驚的是,這不知名的妖怪拽住了他肩上的毛茸茸——換句話說,拽住了鬥牙丸的尾巴,不讓他離開。

“怎麼一句話不說就準備走了呢。”

在犬妖動怒前,滑瓢鬆開了手,還幫著對方整理了一下被他的粗魯動作弄得有些淩亂的毛發,“這手感絕了。”他感慨萬分,“小哥,你們那兒有願意出售這毛絨披肩的人嗎?”

鬥牙丸覺得這妖怪是在故意挑釁。

句句話戳在他的爆點上,要不是還有理智尚存,知道這是在彆人的地盤,他確實要好好的與這妖怪打上一架。

在旁邊站著的員工看到這一觸即發的場景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要是打起來的話把周圍的東西碰壞了怎麼辦?誰來賠呀!

“兩位,兩位客人。”

有人硬著頭皮上前,小心翼翼的勸說著奴良滑瓢與鬥牙丸,“有什麼事的話,等博多先生回來了再說好嗎?這裡還有彆的客人在挑選商品,不太好……”

彆的客人:打起來打起來.jpg

博多沒有讓員工失望,他很快就從後院折返回來,將清彥邀請奴良滑瓢進去說話的消息帶了過來。滑頭鬼撣了下衣衫上那並不存在的灰塵,帶著那讓人想要朝他臉上來一拳的得意表情,與鬥牙丸擦肩而過。

“如果需要幫助的話,可以來找我。”

“我也能打羽衣狐。”

鬥牙丸說得很是認真。

“……我知道了。”

博多重新掛起了營業笑容,將鬥牙丸送出了大門。

.

商行的後院雖大,但主乾道隻有一條,清彥住的地方在最深處,防止一般人誤入,而這也就導致了,奴良滑瓢在向深處走去的途中,會被其他人看到。

“哇~”

和閻魔愛一起呆在了屋中的櫻姬看到了從不遠處走過的奴良滑瓢,捂著嘴低聲和小愛感慨,“那個人的頭發好奇怪呀,怎麼會那麼高。”

而去掉這頭發的真實身高,帶給櫻姬的震撼指數一星不到——沒辦法,在看過岩融巴形這些薙刀付喪神後,那進門時不需要低頭的男人,實在是配不上高這個形容詞。

閻魔愛暫停了計算,她抬頭去看,隻瞥見了那飛揚在空中的發尾。

“可能是在身高上感到了自卑,用頭發來進行遮掩。”

她進行了合理推測,看了眼櫻姬麵前的紙張,“姐姐,你又跑神了。”

櫻姬嘴角的笑變得有點小尷尬,她歎了一口氣,對著麵前那寫著幾道簡單計算題的紙張頭疼,在這之前,她幾乎沒有接觸過類似的東西。

發現她有著特殊能力的父親,將櫻姬本人變成了全天下獨有一份的特殊商品,既然是商品,那就不需要學習其他多餘的知識,更簡單的來說,她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

隻要在需要用這能力去救人的時候乖乖出現,把人從瀕死的狀態解救出來,那就夠了。

她自己倒是有拜托亂從外麵帶上一些書籍給她,不過那基本以詩歌為主,如果讓櫻姬立刻寫出五首與春天有關的詩,她隻需要思索片刻便能夠一氣嗬成,然而把數字加減得出一個正確的答案……

對不起,她大部分時間得出的結論,都與小愛的不一樣。

“也許是我出的題太難了。”

閻魔愛那鮮少有表情的臉上帶出了淺淺的一層歉意,對於她來說,這還是向周圍人努力學習的結果。

“不不不,是我沒有掌握好,還耽誤了你的時間。”

櫻姬連忙擺手,拿過紙筆準備再算一遍,“博多先生交給你的任務還沒有完成,我不打擾你了,等你什麼時候忙完了,我再問你這些我不會的地方。”

“好。”

小愛點點頭,恢複到了之前的姿勢,她的左手壓在賬本上,右手則是落下了一串串的數字。她的計算幾乎不需要思考,單純的將數字加減,很快就得到了最終的答案。

翻過一頁,在看到白紙上那被圈出的數字與博多計算結果一致後,閻魔愛才放鬆了下來。

“好棒好棒~!”櫻姬比小愛本人還要開心,“明明比我小了好幾歲卻這麼厲害,嚶,和小愛一比,我就像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傻子。”

到現在都不能與他人正常相處的閻魔愛把這話當了真。

“不是。”她搖頭。

“啊?”櫻姬不解。

“不是傻子。”閻魔愛把櫻姬那用來打草稿的紙拿到眼前,認真的幫她看著在哪一步出現了問題,這負責的模樣,讓櫻姬有種麵前站著的是嚴肅老師的錯覺,她連忙坐在了小愛的身邊,和她一起。

亂端著給兩人準備的點心過來時,就看到了這溫馨的一幕。

都是黑色長發的兩人湊在一起,畫麵溫暖又明亮,櫻姬用她的溫柔感染著小愛,小愛也在用她的方式,去回饋這份善意。

“下午茶時間到了喲。”

亂在桌上挑了塊空出來的位置,將托盤擺了上去,這是付喪神們在本丸時投喂清彥養成的習慣,這麼多年過去了也改不過來,乾脆就延續了下來。

“今天是燭台切特製的牡丹餅,一起吃吧。”

“等一下,等小愛把這裡寫完,我們兩個一起去洗手。”

櫻姬頭也不抬,隨意的朝著亂擺手,“你先不要出聲打擾我們兩個。”

亂的頭上緩緩的冒出一個問號,總覺得自己的地位一下子降得好低呢,說好的好朋友一生一世一起走呢,這麼快就把我這個閨中密友踢到一邊了嗎?

本短刀要嚎啕大哭給你們看。

他試圖嚎兩嗓子裝個樣子,卻發現心中依舊被小妖怪那慘烈的畫麵填滿,這勉強帶起的情緒根本不敵心中的黑暗,稍微一碰就被撞得粉碎。

唉,就很無解。

亂在旁邊坐下,他支起了一條腿,將腦袋歪斜著靠在了膝蓋上麵,明明身處在陽光所照耀的地方,卻莫名的被黑暗所浸染,似乎要徹底融進去。

閻魔愛突然抬起了頭,血紅的雙眸緊盯著亂藤四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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