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沐說。
他略略放低聲音:“不可能答應的事,還是不要給彆人留下希望為好。畢竟,那一天,我心裡……另有彆的打算。”
說到這裡,雲沐輕輕咳嗽一聲,掩飾麵頰邊泛上的一絲微紅。
他又看向靈瑾,問:“說起來,再過幾日,初六那天,你有安排了嗎?”
初六?
又是三月初六?
靈瑾模模糊糊地覺得,這個日子最近在自己耳邊出現的頻率有點高。
但既然是雲沐問起,靈瑾還是如實回答:“和平時一樣,那天我上午練弓,下午去參加機關術修業,晚上要查漏補缺、完成功課,要是還有時間的話,再研究一下機關弓吧。”
雲沐聽得一愣。
過了一會兒,他不禁失笑。
他說:“原來如此。”
靈瑾問:“那天你有什麼事嗎?”
雲沐想了想,回答:“沒有。”
他緩緩地說:“既然你是這樣想的,那我也和平時一樣吧。那天,還是該好好精進箭術,照例做素引一千五,射靶一千五好了。”
雲沐的日常練習量,放在任何弟子身上,都是很大的。
而靈瑾聞言卻有些羨慕,說:“我那天隻有半日有空,素引隻能減到一千次了。”
雲沐微笑,他自然地說道:“公主修煉量已經不小了。”
說著,他略作停頓,輕輕地說:“畢竟,我除了射箭,也沒什麼事情好做的。”
*
雲沐與靈瑾聊完,在靈瑾去實靶練習的時候,他便坐到一旁取出靈弓,做課前準備。
這時,兩個素日裡與他關係不錯的男弟子立即走過來,八卦地問:“怎麼樣?雲沐,你邀請公主了?成功了嗎?”
雲沐正在跟靈弓上弦。
他剛才光顧著和靈瑾說話,倒沒注意到還有人在看,一愣,這才意識到自己被圍觀了。
隻是,麵對兩個男弟子的弟子,也隻得淡淡一笑。
這笑中三分謙遜,七分無奈。
然後,雲沐搖搖頭。
他說:“我沒有問出口。公主一心修煉,隻怕對比翼節無意,是我落俗了。”
兩個男弟子遺憾地歎了聲氣。
其中一人道:“連雲中君都無法打動公主的芳心,隻怕沒有人能成功了吧!”
“是啊。”
另一人讚成地點頭。
不過,他見雲沐還有些悵然,立即安慰他說:“不過也幸好沒成功吧,不然過一會兒,恐怕殿下就要飛下來找你了。”
“殿下?”
雲沐回過神來,聽男弟子提這個名字,有些不解。
“你沒注意到嗎?”
男弟子抬起頭,用下巴微微示意了一下遠處。
“尋瑜殿下就站在那邊的屋脊上,你剛才與公主說話的時候,他一直盯著你呢。”
雲沐吃驚,往男弟子說的方向一看,隻見果然有一隻華美的赤鳳靜立在屋脊最高處。
他尾羽修長瑰麗,羽毛灼若太陽,華麗絕倫。而且,他一雙銳利的鳳目,正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己。
那赤鳳見這麼多人都朝他看去,這才貌似不經意地轉開視線,像是偶然似的。
果然是尋瑜。
雲沐在那個位置見他,十分驚訝:“尋瑜殿下,他怎麼會在這裡?”
“我們猜,是比翼節快到了,覬覦靈瑾公主的人太多,他過來把關的。”
男弟子解釋。
他問雲沐:“你也沒察覺到他的氣息是不是?殿下他隱匿氣息了,他修為太高,我們之前一點都沒察覺到。要不是湊巧有人抬頭看了一眼,根本不會發現。”
“是啊。”
另一個弟子頷首。
然後,他接口道:“起初,其實我們還以為殿下是湊巧飛過的,隻是停在這裡歇一歇,順便看一眼妹妹什麼的……隻是現在已經一連好幾次了,他還沒有走的跡象,待在這裡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而且,我問了術法修業的人,說這陣子,隻要公主聽課,殿下也會去術法修業那裡蹲點,非常守時。這應該就是為了比翼節,過來照看靈瑾的沒錯……不過,他好像會刻意避開公主,公主的樣子好像是不知道。”
雲沐錯愕。
他想起自己平時與靈瑾來往說話時,也經常碰到尋瑜,不由道:“看來殿下,確實十分關心妹妹。”
“也未必。”
男弟子隨口道。
“依尋瑜殿下的性情,感覺不至於這麼緊張妹妹。我猜,多半是女君陛下與大祭司大人不放心,派他過來的吧。”
另一個男子讚同地說:“我覺得這個猜測靠譜。再怎麼關心妹妹,連續在那裡站那麼多天,也太誇張了。還是任務的想法合理一些。
三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沒聊出個所以然來。
好在,過了不久,射藝修業開始,他們便不再閒談,都過去上課了。
正因如此,他們沒有注意到,在弓射場的樹木後,有一個身影始終隱藏在陰影中。
那是一個清瘦蒼白的青年。他坐在輪椅上,雲沐他們談天時,他就藏在那裡,雙手緊緊扣著輪椅扶手,一聲不吭地偷聽他們對話,慘白的手背青筋繃緊。
――是臨淵。
直到聽到他們說,雲沐未能邀請靈瑾,臨淵扣緊的雙手才微微鬆開,身體逐漸放鬆下來。
等雲沐他們走得遠了,臨淵才轉動輪椅,移出來幾分,露出半個身子。
他沒有吭聲,隻靜靜地望向射藝修業訓練的地方。
此時,弓射場上,靈瑾木簪束發,身著弓射服,上衫白似飛雲,下裳黑如烏木,英姿颯爽,爍爍有神。
鶴青先生正好在喊她:“靈瑾!”
“是!”
靈瑾應道,走到起射線前。
她氣質清遠,仿佛是山巔雪蓮,輕易不可采擷。周圍有那麼多人看她,她卻隻專心致誌地注視靈靶。靈瑾雙手開弓,她個子嬌小,卻身直如筆,一箭放出,光芒擦著她的鬢邊發絲飛出,直中中心!
周圍響起一片驚歎的抽氣之聲。
然而靈瑾卻似乎並未受到影響,她隻是眼睫低垂,靜靜佇立,安然地等著弓弦恢複原狀。
臨淵望著靈瑾。
她站在眾人之中,明明未言未動,卻仍像是天然有浮光一般,將其他人的視線自然而然地吸引到她身上。
她被那麼多人包圍,他們都那麼高大、那麼強壯,還有不少人,例如雲沐,甚至擁有英俊的長相以及顯赫的家境……
臨淵低下頭,目光放到自己的雙腿,還有與他形影不離的輪椅上。
他永遠隻能坐著,當其他人站起來的時候,他永遠隻能仰視他們。當他穿行在人群中間,其他人對他而言,就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巨人。
就連屬於小型翼族的靈瑾,與他說話時,為了不讓他感到不舒服,她也會特意蹲下來或者坐下來,以與他保持平視。
明明……
明明他未必比他們……
臨淵沉默地咬緊嘴唇,將下嘴唇咬得泛白。
他一手放在膝上,不自覺地抓緊自己的褲子,將布料抓得褶皺顛簸、縱橫交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