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璀璨處空無一人,淪為虛化背景,清晰的隻有右下角的男人,一個人站在角落,背影清傲而挺拔。
趙慕予一眼認了出來。
是第一次得到電影最佳男主角的江舟池。
鏡頭外,有千萬人為他歡呼,鏡頭裡卻有一種空曠的寂寥感。在漫天飛舞的金色禮花中,他獨自走向領獎台,就像走過這麼多年隻有他自己知道的冷眼奚落。
抓拍得很好。
不過,趙慕予就算眼睛瞎了也絕對不可能拿它當桌麵,所以隻能是昨天下午丁曉曉借用她電腦的時候,順手給她換上的。
趙慕予可以理解這種類似肌肉記憶的習慣,反正再換回來就行,於是握著鼠標,右擊桌麵。
剛要選擇“顯示設置”,一片烏雲似乎停泊在了她的窗邊。
光線忽地一暗。
而後,一道聲音毫無預兆地從她的頭頂落下,像在陽光下曬了很久的雲,嗓音倦懶,說:“沒想到你喜歡這張圖。”
話音一落,趙慕予滑動鼠標的食指微微僵滯。
很遺憾,她十八歲的生日願望沒能實現。
平時忙得連過年都不一定可以回桐市的江舟池,總會在一些意想不到的時刻突然出現在她的麵前。
她大二那年是這樣。
現在也是這樣。
她不知道江舟池是如何做到對她這般毫無芥蒂,就好像她對他的那些惡言相向從未發生過。
可他明明敏感又小氣,連她玩遊戲時無意說的一句“絕對不選江舟池”都會在意很久。
或許這就是影帝的演技。
趙慕予沒有回頭,鼠標在空白處點了一下,不打算換桌麵了,平靜回道:“你不知道你的照片可以辟邪嗎。”
聞言,江舟池拖腔帶調地“哦”了一聲:“原來這是我。”
不打自招的趙慕予:“……”
她完全想象得出江舟池此刻的模樣。
一定是輕垂著眼,天生冷淡的眉眼用玩味做點綴,好整以暇地看她懊惱。
趙慕予真的很想給江舟池一拳,但又很怕給完這一拳,他會更欠揍地說出一些“下手這麼輕是沒吃飽還是舍不得”之類的屁話,於是忍住了這股衝動。
更何況她現在也沒那麼多時間和他耗。
從辦公室跑去操場頂多五分鐘。要是大家發現他不在,肯定會馬上回來。
最後,趙慕予選擇用語言代替拳頭,嗆道:“你大費周折把所有人支開,就是為了證明你連自己的背影都認不出來嗎。”
“是為了來要精神損失費。”
趙慕予:“?”
是來找茬的才對吧。
趙慕予氣笑了,倒要看看他的精神到底怎麼受損了,終於回頭正眼看他。
窗外天空依舊烏雲堆積。
江舟池站在她的側後方,肩膀斜抵著牆壁,換下了戲服,妝也卸了,卻沒用帽子也沒用口罩遮掩,而是將自己那張極具辨識度的臉完全暴露在空氣中。
眉眼漂亮,鼻梁挺立,與生俱來的攻擊性暫時藏於散漫的唇角,但通宵拍戲的倦意沒能躲過毫無生氣的白熾燈,勉強和精神受損沾得上邊。
可這又不是她造成的。
非要說的話,他全身上下和她有關係的隻有……
趙慕予視線往下一滑,落在了江舟池那截修長冷白的脖頸上。
油性的簽名要想洗乾淨,隻有大力出奇跡,所以她昨天在上麵留下的“滾”字一點兒沒掉色,和新的一樣,看起來很滑稽,也很不搭他那張不可一世的臉。
然而江舟池似乎並不在意,遮也不遮,大大方方地露出來,仿佛得了一個新紋身。
儘管如此,趙慕予依然覺得解氣。
她轉過椅子,和江舟池麵對麵,仰起頭看他,語帶嘲諷道:“這不是你同意讓簽的嗎,這麼玩不起啊。行,你想要多少損失費。”
江舟池散漫依舊。
隻有細看,才能在極淡的神色裡捕捉到一絲晦暗。
眼前姑娘一副施舍的姿態,傲慢地抬著下巴,素淨的臉上嫌棄也生動,令人想起曾經。
很久以前,她也這樣嫌棄他,說的卻是,江舟池,你到底還要抱多久。
江舟池喉結輕滾,在冷靜瓦解之前,長腿一伸,抵著趙慕予的椅座,把她又轉了回去。
趙慕予:“……?”
她不明所以。
下一瞬,一股清冽空淡的氣味裹挾著空調冷氣,山霧似的漫過來,從身後將她無形包圍。
江舟池一隻手越過她的身側,從桌上的打印機裡抽出一張紙,一邊寫著什麼,一邊漫不經心地回答她關於損失費金額的問題:“還沒想好。”
低沉的聲線猶如空氣不經意撥動了大提琴琴弦,響在趙慕予的耳畔。
她搭在腿上的雙手不自覺地收緊。
其實沒有任何的肢體接觸,偏偏江舟池又離她很近。
近到她能聞到他身上很淡很淡的洗劑味道,沒了昨天彆人的香水味。
趙慕予試圖打破這個近乎擁抱的局麵。
可身子剛動,頭頂便壓下一記悶哼,好像是她的手肘不小心撞到了他的肋骨。
趙慕予一聽,想起剛才許可說他舊傷複發的事,這下不敢再亂動,卻又不想表現出自己的不自在,於是僵直地挺著背,盯著電腦屏幕,不耐煩道:“沒想好你寫個什麼玩意兒。”
簌簌寫字聲未停。
像雪一下一下拂在人的心上。
江舟池一臉安然,不見丁點舊傷複發該有的痛楚,受著趙慕予的不耐煩,慢慢悠悠地回她:“寫個欠條。”
趙慕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