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異形者’吞入腹中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元幼杉沒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然會體會到。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被強大的氣壓簇擁著,儘管途中她已經做了非常多的掙紮,但仍像墜入了一團粘稠的果凍中那樣不斷下沉。
恍惚間,她聽到上方發出沉悶的‘咕嚕’聲,像是什麼東西緊接著砸入泥漿。
逐漸模糊的視線中,她隻看到上方影影綽綽的人影,以及一點紅色。
將所有處刑者都吞入了腹中後,‘歌姬’膨脹的身體根本就沒什麼變化。
它腹部下方兩排千足前後蠕動著,推動著它的身子在滿是‘囊繭’的‘巢居’中移動,看了看滿地的‘巢蟻’屍體,它大張的兩瓣口器中發出陣陣嘶鳴,從它半透明的白色尾翅上分裂出一條裂縫。
歌姬’肥胖臃腫的身體顫抖著,尾翅上的裂痕越來越寬大,這是‘巢蟻’種積累形成‘囊繭’薄膜的特殊物質之處。
進化出‘築夢’的特殊能力後,‘歌姬’的特殊物質和普通的‘巢蟻’種相比也發生了變化。
它巨大的身子爬行到元幼杉等人出來的地道口,尾翅像蜘蛛一樣噴絲,開始重新編造被‘燃血’之火破掉的幻境。
蠕動之時,它瑩白肥胖的巨大身體也跟著顫動。
從外麵看仿佛是一顆被蟲漿和各種雜質填充的巨大球體,內部構造更是奇怪。
囊繭’、剛剛吞噬的處刑者、消化了一半的殘肢腐肉、石塊……等等物品,都像陷在泥潭之中,隨著它爬行時緩緩流動、碰撞。
等它編織完畢後,尾翅上的裂縫收縮。
歌姬’從已經被小型‘巢蟻’吸乾成人皮的、被稱作‘範哥’的身上處刑者抖出一個通訊器。
人類巴掌大小的黑盒子‘吧嗒’一聲掉在地上,很快有兩隻小型‘巢蟻’嘶鳴著爬了過來,在‘歌姬’的操縱下用柔軟的腹足打開了通訊器中的快速求救係統。
一片寂靜的‘巢居’中,忽然響起了男人驚恐而緊張的聲音,聲音的源頭竟是一隻巨大的‘異形者’。
歌姬’麵部漆黑的眼球滾動著,“呼叫總部,請求支援……”
逼真的、同‘範哥’聲音相差無幾的求救信號傳出後,巨型‘異形者’又用這個聲音詭異嗤了一下。
“嘻嘻。”
……
漆黑泥潭中,元幼杉能感覺自己在不斷下滑。
期間她找不到任何能抓握的骨骼甚至是經脈,她五指抓舉著,流動的稀爛蟲漿從她的指縫中滑落。
儘管她的四周還勉強圍繞著一圈不規則的‘刑具’孢絲體作為緩衝物,但依然阻擋不了流動的蟲漿將她淹沒。
帶有輕微腐蝕性的惡臭漿血,很快讓她全身的皮膚、鼻腔耳膜開始刺痛。
這是要被消化了麼……
剛被吞入時的驚惶過後,元幼杉的情緒反而愈發平緩下來,‘砰砰’直跳的心臟也漸漸平靜,這個時候她皮膚外的刺痛反而略有減輕。
她置身於泥潭之中,隨著波動的潭底漂流。
不知過了多久,周遭的鈍痛和壓迫感、以及胸腔中窒息感逐漸淡去。
元幼杉試著睜開雙眼,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掉到了一處不規則的橢圓肉囊中。
囊袋很大很高,幾乎是密封的環境,也不知道是什麼將外麵的蟲漿都阻隔在外,內有空氣;
隻有囊袋底端有半人深的粘液,周遭的囊壁皺皺巴巴覆滿神經,甚至會隨著‘歌姬’的爬行和呼吸收縮,簡直就像是‘巢蟻’種的胃。
她從粘稠的胃液中坐起身,渾身都被冰冷的水漬浸透了,神情茫然地環顧四周時,發現囊袋中平靜的水液中還浸泡著不少人,竟大都穿著處刑者的衣服!
就在這時,她視線定格在一個雙眼緊閉臉色蒼白、仰躺在平靜水液中的人身上,忙撐著身體站起來,蹚過到胯骨的水麵往那人的方向走去。
元幼杉摸索著在水中拽起她的手臂,“孟軻?!醒醒!”
這肉囊中浸泡著的金發散開、幾乎沒有生機的女孩兒,竟然就是跟著上一批處刑者小隊前來拔除‘巢居’的人!
她猛地扭頭向四周看,從一張張蒼白的、昏厥的臉上掃過的。
有的人眼熟,有的人從未見過,但她猜測此處就是上一批處刑者們失蹤的最終地點了——‘歌姬’的胃裡。
掌心中冰涼的觸感有些不對勁,元幼杉低頭一看,視線僵住了。
隻見她握著的孟軻的手臂,像是在水液中浸泡太久了,觸感軟乎乎的,表麵的皮膚甚至有些透光;
又探了下孟軻的鼻息、確定還活著後,她也沒有鬆氣,心中反而升起一絲不詳的預感。
元幼杉輕手輕腳將孟軻拖著仰躺回水麵後,踩著肉囊在水中摸索。
幾乎每走幾步,她的腿都能碰到一些什麼東西,伸手一撈就是一個沉在水液底端的人類。
在看到其中一個距離她不過三四米外的人——或許他已經不能算人了,她震驚的神情已經徹底遮掩不住了。
那人的身體浸泡在積液中,腫脹成人類體型的兩倍還大,腹部和背部高高鼓起,撐開了身上的處刑者罩衫。
聽到積液中的動靜,‘他’艱難抬起了頭看了過來。
那一張幾乎辨彆不出人類五官的臉孔,從下巴處開始分裂,已經形成了兩個開合的口器形狀;
他’身前的手臂退化成短短兩截,從胸口一直到水麵以上的腰部兩側,都生出了兩排細小柔軟的觸腳,在水麵上輕輕彎曲擺動著。
兩行眼淚從他瞪大的全黑眼珠中溢出,順著醜陋猙獰的臉孔往下流,嘶啞破碎的聲音從喉嚨中擠出:
“救……殺了、我……殺……”
元幼杉身體僵直,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是好。
她清楚意識到,這個處刑者已經不是人了,他進入‘歌姬’的胃囊後不知怎麼回事,竟在被同化成‘異形者’!
那半人半蟲的身軀已經變成了肉粉色,內裡的器官都隱隱顯露出一點雛形。
元幼杉猛然想到在不久之前,她剖開的那隻大型‘巢蟻’,什麼都懂了。
那種大型‘巢蟻’之所以體內的蟲漿和其他‘巢蟻’種不同,更沒有‘孢體’,因為它們根本就不是寄生物,而是在被‘歌姬’吞噬後變異成的‘異形者’!
而那些晶瑩的像果凍一樣的肉塊,正是他們的內臟肺腑。
屬於人類的血液和器官都被溶化成這個樣子,它們還真的能變回去嗎?
元幼杉又搜尋了好一陣子,發現囊袋中昏迷的大多數人,身上還沒有特彆明顯的變異,隻是表麵皮膚被浸泡地柔軟;
儘管這些的液體古怪,但卻不會要了人的性命,如果能及時拯救出去,他們應該還有恢複的可能性。
這批人應該就是在他們不久之前,來到了‘巢居’中的處刑者們。
而還有一些人身體已經出現了明顯異變,最嚴重的幾個甚至完全看不出人類的特征了,和普通的‘巢蟻’沒有任何區彆,塊頭還大。
發現元幼杉後,幾隻大家夥嘶鳴著浸泡在積液中,朝著她撲了過來作勢要撕咬,已經完全失去了人類的理智。
她微微垂眸,“抱歉。”
話音一落,重新凝聚成長刀的‘刑具’便被她握在手中,刀鋒掃起一片水漬,狠狠斬落了幾隻完全變異的‘異形者’的頭顱。
沉重的身軀轟然砸在積水中,幾個‘異形者’的身體中溢出淡紅色漿液,把四周染得發粉。
抹了把臉上的水漬,元幼杉抬頭看了眼上方密封的肉囊。
她在這顆肉囊中,隻找到了孟軻和同她一起來到‘巢居’的其中一人,這兩個熟人。
至於角妖和祁邪,都不在此處。
她踩著稀軟的肉囊底部,走到了最邊緣,透過皺皺巴巴覆蓋著神經的半透明囊壁,她能看到外麵。
歌姬’的體內構造十分神奇,似乎並不是隻有一個肉囊。
元幼杉貼著肉囊往斜上方看的時候,能看到外麵的蟲漿中懸浮著一顆巨大的陰影,那是另一隻裝載著東西的肉囊,裡麵或許有角妖和祁邪。
而在另一邊的同側,同樣有一顆漂浮著的肉囊,她隱約能看到裡麵似乎不是人,而是一些白色的生物,隔著流動的蟲漿都能看到裡麵的東西還在活動。
元幼杉一直以為‘巢蟻’這種群居孢種,也是屬於寄生生物群,現在看來,那些小的‘巢蟻’似乎是從‘歌姬’的體內孕育而出的。
“這該怎麼出去……”
她頗為頭疼,其他沉浸在積液中、還未形變的處刑者完全沒有任何知覺,哪怕是痛感,這顆肉囊之中還清醒的人類就隻有她一人。
因此她能依靠的隻有自己。
元幼杉把孟軻從積液中拽起來,將人扛在了背上。
在觀察這些肉囊中被困的人時,她發現所有人的身體雖然沒有被包裹成‘囊繭’,但他們的皮膚上都覆著一層薄薄的黏膜。
她用刀鋒小心翼翼把孟軻手臂上的薄膜割開後,那些膜就像是有生命一樣,又重新聚攏在一起。
估計這就是這些處刑者身體變異的關鍵因素了。
元幼杉看看自己的皮膚後,發現她的身上也並非沒有這種薄膜。
正相反,她身上覆蓋的膜布比其他人還要多,隻不過她的身體似乎會將這些物質吸收。
當一層薄膜被吸收到消失不見後,又會有飛濺的積液重新爬上她的皮膚,形成透明的膜布。
在這肉囊中待了這麼久,她已在不知不覺中吸收了不少這些物質。
一想到這東西能把人的血液和內臟都同化成稀爛的蟲漿,元幼杉便頭皮發麻,不禁刺破了自己的手指,好在流出來的依然是猩紅的血液,並沒有發生其他人那樣的異變。
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感覺自己手臂上的皮膚似乎更白了一些。
並非是‘巢蟻’種那樣透明的白,而是像覆著一層細細的白鱗。
想到自己過高的孢絲融合度,元幼杉心中隱隱猜到了什麼,更打定主意要儘快想辦法出去。
她一手固定著背後的孟軻,另一隻手將‘刑具’一提,刀鋒逆轉至正對著肉囊,狠狠刺破向下劃動。
然而那暗紅色的鋒利刀鋒,隻在肉囊上開出了一條口子,轉動刀鋒時,就像在割一團泥漿;
肉囊上的刀口很快便愈合了,根本不起作用。
眉心微蹙,元幼杉收了刀,單臂抬起。
她潮濕的白皙掌心深處,逐漸暈染開一抹緋紅,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在沿著她的手臂向掌心蔓延。
呼吸間掌心皮膚下的紅色便更加明顯了,根根細密的血絲沿著手背往上爬,沒入了袖口。
元幼杉五指作爪,激活了孢絲力量強化□□,想試試用蠻力能否直接將困住她的肉囊撕裂。
然而當浮動著充血孢絲的手掌貼在肉囊上的那一刻,一股溫熱瞬間從相貼的皮膚蔓延開來。
她能明顯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或者是某種力量,正在沿著肉囊的內壁往她掌心鑽。
元幼杉眼眸微睜,她神情變了一下,想把手掌收回,卻發現她的掌麵像同‘歌姬’肉囊的內壁黏在了一起,怎麼抽都抽不回手。
在她薄薄掌心和肉囊內壁之間,有一道極小的空隙。
若是她湊近了貼著看,或許便能看到一根根吸飽了她的血液的猩紅孢絲,從她掌心皮膚中鑽出,密密麻麻鑽入了肉囊的內壁;
孢絲輕輕蠕動間,把某種東西不斷往她的手臂中輸送。
幾乎是從相貼的一瞬間,一種被燒焦的灰黑色,便從她的手心正下方蔓延;
那一塊地方不久前還是透著晶瑩色澤的內壁,如今被吸收了血色,迅速灰白蜷縮變得乾癟。
並且焦灰還在迅速蔓延,朝著肉囊的四麵八方龜裂。
與此同時,她本來就白皙的手臂上更是潔白發亮,她能感覺到自己似乎在吸收‘歌姬’的力量。
她的骨肉輕微磨合,體內的血液在加速流動,胸腔內搏動的心臟一下下槌擊著。
每一次槌擊,都像一劑強心針注入。
感受著力量的飛速攀升,元幼杉不禁斂眸,強行壓抑住心底那股想要將‘歌姬’整個撕裂、都吞到肚子的詭異念頭;
她知道自己現在的情況,已經有些危險了。
可是她無法阻止掌心中探出的孢絲,甚至隱約有種不想阻止的念頭。
正當元幼杉感到不安時,她腳下踩著的肉囊底端忽然開始瘋狂顫動,外圍流動的蟲漿也陡然加速。
陣陣引擎般的嗡鳴聲在肉囊的內部震顫著,隨後整個肉囊和蟲漿便地覆天翻,翻轉的力量直接讓元幼杉身體向下一墜。
她肩膀背著的孟軻還在昏迷中,兩條手臂像麵條一樣軟軟搭在她的肩上;
內部環境翻滾後,孟軻根本沒法抓住她的肩膀,直接仰麵朝著下方砸落。
“孟軻!”
她失聲驚呼一聲,伸手一撈卻撈了個空。
好在翻轉後的肉囊中依然有積液,孟軻的身體掉入下方翻湧的液體中後,不多時又沉浮著湧現上來,在水麵上飄蕩著。
元幼杉鬆了口氣,抬頭看著上方。
她此時呈現出全身懸空的狀態,全身上下唯一固定著身體、沒有讓她掉下去的,竟然是那隻仍舊完全貼合著肉囊內壁的掌心!
無數從她體內探出的孢絲嘗到了好處,怎舍得鬆口。
她隻感覺自己整條右手的神經,從掌心開始被拉扯到麻痹刺痛,但源源不斷的力量卻又能將痛楚緩衝。
隨著孢絲的貪婪吸食,肉囊上原本隻有一點點大的灰色還在飛快擴大,此時已經有四分之一的地方都乾癟了,就像一顆生了黴菌潰爛的果子。
外界的‘巢居’之中。
一隻體型碩大肥胖的‘異形者’,在自己編造的繭中幻境瘋狂掙紮著、嘶吼著,它身體不停地撞擊四周的地麵和建築,發出‘轟隆隆’的巨響聲。
鈍痛感與體內力量流失的感覺,讓‘歌姬’陷入了狂怒和恐慌中。
它在地上艱難翻滾著,每經過一處時都像龍卷風過境,把周遭的門匾、燈牌全部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