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也隻是一個猜測而已,裴泓已經在鐘宴笙這裡喪失了信任,安王更是一開始就沒幾分信任的。
蕭聞瀾看鐘宴笙兀自沉思著,伸手戳了戳他的小臂,苦著臉道:“小殿下,你彆學我哥想什麼都悶在心裡啊,求你陪我說兩句吧,我都快嚇死了,現在也不知道外麵是個什麼情況,明早迎接咱們倆的會不會是兩杯鴆酒啊……”
鐘宴笙搖搖頭,認真地給搞不清楚局勢的蕭聞瀾解釋:“不會,哪怕他們攻下了京城,若是哥哥回來,他們也很難守住,所以他們會留下我們,威脅哥哥。”
鐘宴笙也是被鐘思渡提醒之後,才滿背冷汗地驚覺,叛軍遲遲沒有發動總攻,景王進了京後也遲遲沒有動作,是有原因的。
他們忌憚著蕭弄手中的兵權,一開始的目的就不是拿下京城。
鐘思渡第一句“人在一方天地”的囚,也是在提醒他,整個京城在叛軍和景王親兵的圍攏下,成了一個巨大的牢籠。
他和蕭聞瀾,兩個與蕭弄關係最密切的人,都被囚禁在了京城。
京城被圍困了這麼多日,蕭弄在草原深處,消息滯後,不過也應當已經收到信報了。
可京中的情況傳不出去。
若是蕭弄現在帶著黑甲軍趕回來,他在明,景王安王在暗,被掌握著動向,極容易吃虧。
而且還有他和蕭聞瀾做要挾。
鐘宴笙本來是想跟景王再多周旋一段時日,不要撕破臉皮,儘量拖延時間的。
可惜還是在今日撕破臉皮了。
裴泓是故意的。
蕭聞瀾跟他那麼熟,他哪會看不出來蕭聞瀾是真的醉了還是裝醉的。
“啊?威脅我哥?”
蕭聞瀾聽到鐘宴笙的話,愈發惴惴不安起來:“那怎麼辦?我、我不能再拖我哥的後腿了,要不我找根房梁吊死吧。”
鐘宴笙好幾日的壞心情都被蕭聞瀾衝淡了,由衷讚歎道:“蕭二少,你可真是太出息了。”
蕭聞瀾慚愧地低下頭,情緒大起大落之後,乏意逐漸湧上來,嘟嘟囔囔:“我好歹也是蕭家的人……”
“放心。”鐘宴笙隔了很久,眼神堅定,聲音放得很輕很輕,“我不會讓你吊死的。”
沒有人清楚鐘宴笙身邊的暗衛有幾個,發現信鴿都死掉的那天,他把身邊的暗衛遣散出去了一部分,加快搜尋宮裡的地下密道。
還需要密道的地圖。
地圖也不知道還在不在老皇帝手上,萬一被老皇帝交給了景王就麻煩了。
現在蘭清殿外被人圍著,鐘宴笙估摸著自己是沒機會去逼老皇帝交出地圖的,遺憾地歎了口氣。
這一晚過去後,外頭果然沒有送兩杯鴆酒來,而是規規矩矩地送來了飯食。
一看菜色,鐘宴笙就認出了,是裴泓帶他去過的那家姑蘇酒樓的招牌。
“……”
鐘宴笙擰起眉尖,很不理解裴泓的意圖。
明明那麼多次都想殺了他,為什麼又頻頻反悔,為什麼總是在他麵前笑眯眯地自稱“景王哥哥”,做這些多餘的事。
他滿腔疑惑,很想當麵質問裴泓,可是裴泓卻不知道是躲著他還是怎麼,一連好幾日都沒有露麵。
鐘宴笙和蕭聞瀾被困在蘭清殿裡出不去,也沒什麼胃口,餓得厲害了才會吃兩口。
於是每日送到蘭清殿的飯菜愈發精致,都是他從前喜歡的。
鐘宴笙原本心裡是疑惑和難過居多,這回是有點生氣了。
將他困在宮裡,拿捏著他,又這樣假意對他好做什麼,將他當做籠中的鳥兒對待嗎?
但是裴泓始終沒有露麵。
第四日時,一個意料之中的人先出現了。
安王帶著人跨進了蘭清殿,眉宇間褪去了以往低調沉默的平凡,頗有幾分掩飾不住的誌得意滿,望見鐘宴笙,朝他一抬手:“侄兒,請罷。”
見到是安王來了,鐘宴笙心裡猛地跳了幾下,有些不安起來。
可是蕭聞瀾比他還要不安,他隻能儘力維持平靜的神色,示意蕭聞瀾彆擔心,便低著頭跟著安王跨出了蘭清殿。
安王是不會殺他的,這一點鐘宴笙很清楚。
“真是,風水輪流轉啊。”
大概是如今境況不同,安王不再掩飾,眼神銳利,精光四射,十分感懷:“上次見麵,本王還是被黑甲衛挾持過去的。”
鐘宴笙抿抿唇:“我不明白,你都鞭屍德王了,為什麼德王餘孽還會願意與你合作?”
他眉目漂亮柔軟,看起來沒什麼攻擊性,因為這幾日吃住都不安穩,又瘦了一些,臉上透出股病色,嗓音也沙沙軟軟的,毫無威脅和心機的樣子。
誌驕意滿者,麵對這樣的敗家,自然不會吝嗇回答,安王負著手,微微一笑:“德王是個無可救藥的蠢貨,他手底下的人,又會是什麼聰明的貨色。”
安王唯唯諾諾地跟在德王身邊多年,非常清楚他的手下有哪些人,帶走德王的屍體後,讓人往德王餘孽那邊傳的信息截然相反。
德王餘孽收到的消息是,鐘宴笙和蕭弄不肯放德王屍骨,要將他挫骨揚灰,是安王忍辱負重,為了保全全屍,不得不做戲用馬車拖走了德王的屍首。
分明是安王夜夜憤恨鞭屍泄憤,落到德王餘孽那邊的消息又成了“蕭弄派人盯守安王,安王不得已為之”。
鐘宴笙都愣住了,完全沒想到安王還能這麼顛倒黑白,呆呆地張了張嘴,感到幾分荒誕的好笑。
安王一邊鞭屍德王,一邊得到了德王餘孽的支持。
以德王那個暴脾氣,要是知道了,恐怕會氣得詐屍,生生掐死安王。
說話間,鐘宴笙才發現,安王是把他帶來了養心殿。
他心裡生出奇異的預感:“陛下醒了?”
安王沒有回答,跨進了老皇帝的寢房裡。
雖然宮裡輪到安王和景王掌權了,不過他們兩人似乎跟老皇帝也沒什麼父子情深的表現,養心殿仍然隻有田喜一個人,老皇帝身上還是潰爛著在發臭。
鐘宴笙跟老皇帝灰蒙蒙的眼睛一對上,就見到老皇帝悶悶咳了幾聲,露出了個奇異的笑容,話音含糊著開口:“朕,說過,你會是朕,最適合的陪葬品……”
鐘宴笙被他看得心裡一毛,忍不住退了一步,恰在此時,外麵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幾日不見的裴泓大步流星跨進來,掃了眼安然無恙的鐘宴笙,似乎鬆了口氣,搖搖扇子,笑意不達眼底:“四哥,你不打招呼把人帶走,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安王預料到了裴泓回來,聽到他這番話,諷刺地笑了下,沒有說話,轉頭望向老皇帝,眉宇之間的自信愈盛:“父皇,儲君之位多年未定,如今該定下了吧。“
聽到這麼一聲,鐘宴笙才明白安王把他帶過來的意思。
他父親是先太子,他和父親在安王眼裡恐怕都是眼中釘,安王自然要在他麵前,刻意把有資格坐上的人都叫過來,讓老皇帝定下儲君。
他自信滿滿,覺得自己所作所為,已經達到了老皇帝心目中繼承人的標準。
多年伏低做小,隱忍做戲,如今一朝得勢,安王興奮不已,眉目間的氣焰已經燒得要趕上之前的德王了。
甚至更甚。
裴泓聞言隻是眯了下眼,沒有開口,抬步走到鐘宴笙身邊。
鐘宴笙默不作聲往旁邊挪了挪。
裴泓又往他身邊湊了湊。
鐘宴笙又往邊上挪了挪。
裴泓靜默了一下,不再試著靠近鐘宴笙。
田喜低垂著腦袋立在床畔,屋裡一時靜默,老皇帝陰沉的視線從鐘宴笙身上轉到安王身上,又緩緩望向裴泓。
安王突然感覺有點不對勁。
“儲君,自然是,該立了。”
老皇帝的嗓音裡帶著沉重的喘息與悶咳,每一個字都很費力:“傳,朕口諭,朕百年後……”
哪怕如今老皇帝已經沒什麼話語權了,但他到底還是皇帝,若是他正式立下傳位詔書,蓋上印璽,那其他人都會落個得位不正的名頭。
鐘宴笙聽著老皇帝艱難的話音,心莫名其妙懸了起來,安王的呼吸也越來越重,死死盯著老皇帝。
“立,景王裴泓……”
安王的臉色徹底沉了下去,打斷了老皇帝:“陛下,您想清楚,立誰?”
老皇帝的聲音雖然艱澀,但語調毫無波瀾,繼續道:“景王,若要登基,需得讓皇太孫,為朕殉葬。”
鐘宴笙猛地攥緊了袖中的小匕首,錯愕地望向裴泓。
暴怒過後,安王突然笑出了聲:“哈,德王是障眼法,本王也是障眼法?你……陛下,你可真喜歡你的小兒子啊!”
老皇帝一派悠如平和,露出個從前一般的慈愛笑容,隻是顯露在他如今乾瘦抽搐的臉上,讓人心底發寒。
安王皮笑肉不笑了兩聲,倏地冷了臉色:“老東西,給臉不要臉,你以為你還是尊貴的皇帝陛下嗎?要不要本王告訴你,你看中的人是什麼東西?”
裴泓臉色漠然地合起扇子,神態與前些日子喝醉後幾乎一模一樣,沒有要阻止安王開口的意思。
老皇帝嘴角的笑意逐漸褪下,似乎意識到了不對。
“你也不想想,你多大歲數,本王的好八弟又是多大歲數?”安王已經徹底失去了從前低調的樣子,每一句話都帶著深深的惡意,“你哪來的能力下崽?宮妃寂寞得很啊。”
老皇帝灰蒙的眼底逐漸漫上了血絲,猛地看向了裴泓。
安王邊說邊冷笑:“你以為當年那個道士,為什麼勸你將八皇子送出宮,又讓你把麗嬪送去吃齋念佛?自然怕你發現,誅他九族!”
“你猜你為何沒查出來?自然是因為你的好奴才田喜,收了麗嬪的好處,夥同那個江湖術士瞞天過海,用儘了戲法,消除了你的懷疑啊。”
“還有那折磨了你許久的烏香,你以為最初是誰給你獻上的?當然是你的好兒子!”
他每說一句,老皇帝的臉色就紅一分,枯瘦的手指顫顫巍巍地抬起來,指著裴泓,喉間發出了古怪的嗬嗬聲,眼睛仿佛要從深陷的眼窩裡瞪出來。
景王麵色淡淡的,一句話也沒有,平靜地回視老皇帝。
“您當年懷疑大哥不是您的親子,沒想到,您寄予厚望的小兒子才不是啊。”
安王的語氣陡然一轉,露出森然笑意,低下身來:“本王可以原諒您老糊塗,父皇,該立誰為儲,您應當心裡有數了吧?”
老皇帝布滿血絲的眼睛幾乎要凸出來,死死盯著安王。
他這輩子,逼死了自己的發妻與大兒子,遠嫁了三女兒,又將五兒子生生逼瘋,效仿大哥宮亂。
如今才得知田喜早就背叛過他,小兒子並非親生,親孫子揣著手站得遠遠的看著他,四兒子還喪失了以往的誠惶誠恐恭敬之態,步步緊逼。
老皇帝喉間的聲音愈發粗沉,終於禁不住一開口,喉間帶著痰的血噴出來,濺了安王一臉,眼睛渙散起來,卻仍死死瞪著眼前的人。
安王嘰嘰咕咕的話音倏然一止。
田喜愣了一下,衝上前一探老皇帝的鼻息,半晌,放下手指,老太監的冷汗一陣一陣地冒出來,尖細的嗓音發著抖:“陛下、陛下賓天了!”
鐘宴笙歪著腦袋往那邊看了一眼,又被裴泓抬手擋住視線:“……彆看。”
鐘宴笙看他一眼,沒有說話。
景王可能以為,他看到這些會害怕,其實他一點也不害怕,他膽子可大了。
隻是沒想到最後老皇帝不是病死的,而是被安王和景王活生生氣死的。
活該。
作者有話說:
喜訊(?)老皇帝死啦!
寶寶有一個看似反派實則正派的老公哥哥,外加兩個真·反派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