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思渡也要去前院準備迎客露麵。
鐘宴笙隻好帶著雲成回了春蕪院,他還惦記著自己藏的那堆東西,萬一被搜出來……頭皮發麻。
好在他的房間什麼都沒變動,維持著原樣,雲成跟在後麵,吸著鼻子道:“夫人不準動少爺的東西,隻叫下人掃掃灰……少爺,我聽夫人的意思,您似乎還要去定王府,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啊?”
鐘宴笙發現他很難回答這個問題,因為他也不知道。
看出他的沉默,雲成憋了一瞬,哇地就哭了:“少爺,您是不是以後就不回侯府了?那帶我走吧!我、我不在乎您是不是侯府的少爺,隻要跟著少爺,就算去沿街乞討我也願意……”
他一哭,鐘宴笙好不容易在爹娘麵前憋住的情緒也差點收不住,險些對著雲成一起嗚嗚哭起來。
但鐘宴笙感覺這樣好像有點傻,他離開侯府,要當一個頂天立地的大人了,吸了口氣憋住眼淚,眼淚在眼眶裡打轉轉:“雲成你彆哭,等我離開定王府,就帶你來我身邊。”
雲成的眼淚說收就收,破涕為笑:“好,少爺您千萬彆把我丟下了。”
在侯府的時間過得格外快,沒多久就到了開宴的時間,雲成陪鐘宴笙說了會兒話,想起些自己負責的事,也不得不去前院。
賓客陸陸續續到了,下人來來往往,團團喜氣。
鐘宴笙每天中午都被蕭弄拎著睡午覺,都快形成習慣了,看大家都在忙,就自個兒在床上眯了個午覺。
醒來時天色已微黑,在後院都能聽到前院喧鬨的聲音,前院那般熱鬨,反倒將後院襯得愈發空寂。
雲成似乎回來過,發現鐘宴笙睡著了,就把桌上的茶水換了一番,又帶來了碟他喜歡的茶點。
鐘宴笙聽著前麵的熱鬨,摸黑坐到椅子上,嘗了一小口,感覺沒從前好吃。
今日他不適合露麵,隻能待在後院裡。
一個人在黑漆漆的屋裡待了許久,鐘宴笙逐漸感覺空落落的。
雖然他喜歡安靜,討厭喧鬨,但今日到底是他的生辰,淮安侯和侯夫人忙著主持宴會,甚至都沒機會跟他多說幾句話就匆匆走了……
鐘宴笙鬼使神差的,悄悄麼麼去前院看了看。
離那些熱鬨的人聲越來越近,鐘宴笙不敢靠近宴席,藏在一棵樹後,目光一轉,就看到了淮安侯、侯夫人和鐘思渡。
侯夫人不知道在跟淮安侯和鐘思渡說什麼,淮安侯臉上難得展露了笑意,鐘思渡也低頭淺笑。
不似鐘宴笙容貌殊麗身子孱弱,他麵容肖似父母,玉樹瓊枝,一看便知是淮安侯府真正的世子。
賓客們朝他們揖手恭喜:“侯爺,多年不見,恭喜侯爺尋回親子,貴公子氣宇軒昂,才氣過人,望著貴公子,都能想起當年探花郎的風采了,哈哈!”
鐘宴笙撓了撓樹皮。
即使他心底有些失落和難過,也不得不承認,鐘
思渡看上去與淮安侯和侯夫人更像一家人……不對,他們本來就是一家人。
他都不知道自己的爹娘在哪裡。
滿院熱鬨與他無關,鐘宴笙聽著那些歡天喜地的祝詞,心底反而更酸澀難受了,強忍了一天的情緒搖搖欲墜的,趕緊從人少的長廊偷偷離開。
正在跟長輩說話的鐘思渡餘光中看到偷偷溜走的鐘宴笙,笑容一滯。
他知道鐘宴笙的心情肯定不會很好,但今日於他而言無比重要,比鬥花宴還要重要數倍。
“思渡?”侯夫人疑惑開了口,“在看什麼?快叫世伯。”
鐘思渡停頓了一下,淺笑著道:“沒什麼,隻是看見了隻鳥兒飛走了——世伯。”
鐘宴笙一個人在長廊上溜達了會兒,有點想回王府了。
踏雪這會兒肯定趴在羊絨毯子上,搖著毛茸茸的大尾巴等著他,大貓貓抱起來暖乎乎的,皮毛柔軟厚實,踩起來也很舒服。
可是前院賓客那麼多,他不好穿過去。
鐘宴笙想了想,避開人,走他從前偷偷溜出侯府的那條小路。
到了地方一看,鐘宴笙才發現門被封死了。
大概是他溜出去了太多次,被淮安侯發現了。
今日侯府的賓客太多,其他後門也都全部鎖住了,避免有人從後院溜進來生事。
鐘宴笙在牆邊轉來轉去的,猶豫了會兒,決定爬牆。
隻是鐘宴笙雖身量清瘦,卻體力不足,快爬到牆頭時,已經開始氣喘籲籲,細瘦的胳膊微微發抖,手上沒什麼力氣了。
回頭一看,已經離地麵很高了,用來墊腳的東西還被他不小心蹬飛了,一時上不去下不來,格外懷念起雲成。
若是雲成在的話,就可以拉他一把了……
腦中剛冒出這個念頭,他的手突然被一隻有力的大手握住,輕輕一拽,帶著他攀上了那道看似高不可攀的院牆。
鐘宴笙的眼睛微微瞪大,難以置信地望著一身華服、格格不入坐在院牆上的男人:“定王殿下……你、您怎麼會在這兒?”
蕭弄輕輕挑了下眉:“本王若是不來,你準備在這牆上掛多久?”
鐘宴笙不太好意思地低下腦袋,隨即腦袋就被揉了一把:“委屈成什麼樣了?不痛快就說出來,憋在心裡做什麼?”
夜風吹走了白日的悶燥,鐘宴笙坐在院牆上,晃了晃小腿,唔了聲:“也不是不痛快,就是心裡悶悶的……”
蕭弄垂眸望了他片刻,忽然從院牆上站起,吹了個響亮的口哨:“那本王帶你去解解悶。”
“哎?”
鐘宴笙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攔腰抱著,從院牆上跳了下去!
淮安侯府的院牆高得很,失重感猝然襲來,鐘宴笙下意識死死抱住蕭弄,嚇得啊了聲。
與此同時,一聲馬嘶聲響起,在蕭弄的主導下,倆人穩穩落到了馬背上。
鐘宴笙驚魂未定,手還死死攥著蕭弄的衣角。
蕭弄像是作惡成功,低低笑起來:“膽子小得跟隻小雀兒似的。”
說著,一蹬馬,坐下的馬兒與他默契十足,立刻撒蹄狂奔而去。
蕭弄的馬跑得極快,但有蕭弄帶著,卻沒那麼顛簸,比鐘宴笙自己騎馬還要穩當。
兩道的風景飛速後退,鐘宴笙偷偷睜開一隻眼看了會兒,又睜開另一隻眼,呼呼的冷風迎麵吹在臉上,他的眼睛亮起來,漸漸感到了幾分快馬馳騁的快意。
見鐘宴笙坐得直挺挺的,蕭弄都替他累,又吹了個口哨。
方才還跑得很穩的馬兒陡然狂烈起來。
鐘宴笙本來享受地吹著風,立刻就被陡得歪來倒去,慌亂叫:“殿、殿下,你的馬!”
“它發癲。”蕭弄悠哉道,“我管不著。”
鐘宴笙生怕被甩下去,身後的懷抱寬闊堅實,讓人感到安心,他試探了一下後,小心翼翼將後背靠了上去。
方才繃得緊緊的清瘦身軀忽然靠進了懷裡,幽幽的香氣拂過鼻端,蕭弄垂眸望著黑暗中依舊一段清瘦雪白的頸子,上麵有瓣小小的花瓣胎記,位置隱秘,估計鐘宴笙自己都不知道。
蕭弄無意識舔了下犬齒。
這麼香,不是在引人咬他嗎。
也不怪踏雪成天惦記著鐘宴笙,又想咬又想舔的。
鐘宴笙的脖子很敏感,咬上去時渾身都會發抖,從耳根紅到脖子,全身都會慢慢沾上紅,像隻熟透的小蝦子。
盯了片刻後,蕭弄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
天色暗下來,街上就沒那麼熱鬨了,快馬馳騁也不會擾民,馬蹄撒歡狂奔著,暢快淋漓。
鐘宴笙的興致被帶得很高,這會兒才想起來問:“殿下,我們要去哪兒?”
蕭弄沒有明確回答,牽著韁繩,道:“到了就知道了。”
很快,鐘宴笙就知道是哪兒了。
蕭弄帶他來到了城牆邊。
鐘宴笙沒騎過這麼快的馬,騎得高興,但下馬的時候,腿卻止不住發軟,磨蹭了幾下,就被抱臂等在一旁的蕭弄抬手抱了下來。
鐘宴笙窘迫:“殿下,放我下來吧……”
他發現了,踏雪喜歡撲人舔人,定王殿下喜歡一言不合抱人。
蕭弄也不刻意逗他,將他穩穩放到地上,帶著人往城牆上走。
也不知道蕭弄是怎麼打點的,居然沒有人阻止兩人上城牆。
天色徹底暗了下來,四周黑漆漆一片,這麵城牆外肯定也看不到什麼風景。
鐘宴笙有些奇怪蕭弄帶他來這裡做什麼,話還沒出口,猝不及防又被抱了起來,蕭弄抱他跟抱什麼娃娃似的輕鬆,將他放到了城牆垛口上。
底下黑幽幽的,晚風獵獵吹來,鐘宴笙害怕得縮了縮腳,蹙著眉剛想問蕭弄,蕭弄自個兒也坐到了城垛上,坐得比他稍高一些,隨即從懷中掏出了什麼。
下一刻,一縷幽深的塤聲從蕭弄唇下吹出。
古塤聲清冷低沉,綿綿不絕,
在城牆之上,愈發悠遠。
鐘宴笙聽得怔怔的,詢問的話到了嘴邊也忘了吐出來,捧著臉認真聽著蕭弄為他吹奏的塤曲。
悠遠的古調,似是看不到儘頭的大漠,覆蓋蒼山的大雪,曲調漸漸從低幽轉向高昂,聲音直擊心口。
就在那一瞬間,下方的黑暗中陡然爆發出一陣璀璨明亮的火光!
打鐵花!
鐘宴笙吃驚地睜大了眼,看見那片黑暗的城牆之下,站著幾個人,將滾滾鐵水擊打在石墩之上,刹那之間,爆發出無比絢爛的火花,飛濺、燃燒,滾燙而熱烈。
華麗的火光倒映在眼底,他的呼吸都停住了,目不轉睛地望著,眸色被映得極亮極亮。
塤聲不知何時停了,蕭弄單手把玩著那隻陶塤,另一隻手垂下去,按在鐘宴笙的腦袋上,揉了把他柔軟的頭毛:“還悶嗎?”
鐘宴笙有些恍惚地望向蕭弄,火光映亮了那張總是帶有幾分不正經邪氣的臉,此時低頭望著他的神情,竟似有幾分憐惜的溫柔。
火花還在盛放,城牆之上,外人聞風喪膽的定王殿下卻在逗他開心。
鐘宴笙好像明白了淮安侯為什麼會那麼說,眼底越來越亮,抿唇露出笑容:“嗯!謝謝殿下!”
蕭弄一挑眉,又不那麼好說話了:“叫我什麼?”
“……王爺?”
“想清楚。”
看蕭弄變了神情,顯得容色冷酷,鐘宴笙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看他眼睫撲簌簌眨著,臉色茫然,蕭弄沉默片刻,無奈了:“從前怎麼叫我的?”
忙前忙後哄人開心,得到的居然還是一聲聲“殿下”,豈有此理。
鐘宴笙愣了一下,想起認錯人的尷尬,囁嚅了一陣,小小聲試探叫:“哥哥?”
蕭弄唇角彎了彎:“大聲點,沒聽見。”
底下的火花還在盛放,忽明忽暗映在他們臉上。
夜風習習,片晌之後,將旁邊人的聲音吹入了耳中。
“哥哥。”
真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