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懷皺了皺眉,“趙兄此言當真?”
“千真萬確!”趙越舉手立誓,“但凡我趙越有一句假話,必當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季懷盯著他看了半晌,“趙兄言重,隻是若此事為真今上何不直接下旨?季府定然會將圖交於皇家。”
“我理解你心有疑慮,隻是此事牽扯甚廣,不能讓太多人知道,若是大張旗鼓,恐怕會適得其反。”趙越頓了頓道:“今上如今病重,宮中形勢波詭雲譎……相較之下,隻是武林紛爭,對你來說反倒是最安全的。”
季懷隻覺得身心俱疲,道:“既然此圖這麼重要,趙兄拿去便是。”
趙越苦笑道:“若是能拿我早拿了,賢弟身上可曾有紋身或是隨身攜帶的物件?”
季懷皺起眉,“沒有。”
他身上連痣都沒有幾顆,隨身攜帶的物品諸如吊墜玉佩之類的早就被他當了,乾淨的什麼都不剩。
“這便是了。”趙越無奈道:“我們都在找那張圖,而你是唯一的線索。”
“為什麼?”季懷不解道:“怎麼一個兩個都認準了是我?”
“因為季老太爺臨終前給你賜了表字。”趙越看向他,“含玉——”
“這是圖的鑰匙。”
季懷愣住。
——季銘臨終前,點名要見他。
季懷此時已經同祖父疏遠多年,除卻逢年過節都會刻意避開他,也避開那些嘲諷的,好奇的,不屑的……讓人難堪的目光。
他已經許久沒有見過季銘了,老人躺在床上,見他來了衝他招手,聲音很是虛弱,“七郎,過來。”
季懷走到床邊三尺遠,便不肯再靠近,垂眸低聲喊道:“您找我?”
季銘似乎是想拉他的手,但奈何他站得有些遠,老人家夠不到。
“七郎啊,彆怨祖父。”季銘也不強求他,隻是目光溫和地望著他,“也彆怨你母親,是我們對不起你。”
季懷隻覺得滿腔的憤怒要將他淹沒,他繃著張臉,沒有回話。
“可是祖父實在彆無他法了……”季銘長歎一聲,“我這一生,汲汲營營,誰都沒能留住,到頭來還做了件天大的錯事……”
季懷死死地攥著拳頭,垂著眼睛不說話。
“七郎啊,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季銘咳嗽了一聲,喘了許久的氣才又平複下來,“……彆怨你母親,她也不容易……”
季懷隻覺得自己再也忍受不了這裡麵沉悶嗆苦的藥味,想轉身離開,卻被季銘下一句話留在了原地。
“你父親季瑜的墓……咳咳……是衣冠塚……”季銘掩嘴咳嗽了幾聲,顯然難受到了極點,卻還是強撐著說完,“你日後離家……記得要把你父親的屍身接回來……”
“你父親在西北……西北……石源城——”季銘說到此處有些激動,聲音都抬高了許多,“你親自去接!”
季懷聽得直皺眉,他從未見過自己的父親季瑜,隻知道在自己出生前他就得重病死了,卻不知道他的墓竟然是衣冠塚。
“七郎……你今已及冠,祖父留給你一個表字……”季銘目光複雜的望著他,像是愧疚,又像是不舍,卻還是逼著自己說了出來,“七郎,此後你表字……含玉……含玉……”
季懷隻覺得自己的腦子嗡地一聲炸開,晃了晃身子,不可置信地望著季銘。
他怎麼敢!?
他什麼意思!?
他憑什麼!?
為什麼人之將死,還要留給他一個明目張膽的表字,生怕旁人不知他季七是個苟且出的雜種?還要天下人戳著他的脊梁骨罵?
他就這麼清淨地死了不好嗎?
“我已著人上了族譜……七郎……好好記著……接你父親回來……”
季懷想衝上去揪住他的領子好好問問他,他怎麼還有臉提季瑜!
季銘像是終於放心了心中的事,閉上眼睛苦笑一聲:“……你幼時還常來我院中……祖父教你的那句詩還記得嗎?”
“城闕……輔三秦……風煙……望五津……”
“七郎……要記住啊……”
“七郎……世事多艱,人心難測……要、要學得聰明些……”
可當時季懷已經被含玉這個表字給砸懵了,什麼衣冠塚什麼詩句全都被他拋到了腦後,他隻覺得全身的血都在發著燙,迫切地想說些什麼,罵些什麼,反駁些什麼,來將滿腔的怒火和鄙夷全都發泄出來。
他氣得全身發抖,攥緊了拳頭,死死的盯著床上的人,恨不得用最肮臟最暴戾的話來攻擊他,怒極之下出口卻是氣聲:“你——”
躺在床上的人目光悲傷又愧疚地望著他,朝他伸出枯瘦的手來,似乎是想再說些什麼,可惜氣力已然耗儘,季懷一開口,像是抽乾了他所有的生氣,那隻枯瘦的手到底是沒能碰到他的七郎,驟然垂落了下去。
季懷踉蹌著退後了兩步——
“賢弟可是想起了什麼?”趙越見他臉色奇差,忍不住開口問道。
季懷扯了扯嘴角,自嘲一笑:“我向來討厭這表字,都不許旁人喊,哪有什麼可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