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一路向前,季懷問道:“我們這是要去何處?”
“武林盟大會。”趙越掀起簾子往外看了一眼,“現任武林盟盟主衡瀧召集武林中人,說是四十年前有人曾見過那圖,要將其中的秘密昭告天下。”
季懷道:“可湛華也會去——”
“無妨,半路便有人接應,咱們改頭換麵會非常安全。”趙越拍了拍他的手背,“賢弟且放心,”
季懷抽出手來,扯了扯嘴角,而後便一直沉默。
馬車在官道上跑了許多天。
季懷靠在馬車上昏昏沉沉,不知道什麼時候睡了過去。
他夢見了季府。
偌大的季府裡鬼影幢幢,外麵大雨瓢潑,他坐在連廊下,聽著哀風呼號。
“七公子怎的生得這般好看?”
“一點兒也不像大爺,倒是和老太爺越來越像了……”
“三公子五公子他們同大爺長得那麼像,大奶奶……”
“……府裡的公子小姐們生得都一般,怎的就他……”
“遺腹子呢……大爺去了十月之後才生出來的,誰知道……”
“哎呀……這可真是……”
“和老太爺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真真是有辱門楣……”
“可不就是雜種嗎……”
“要我說生下來就該掐死,活著惡心誰呢……”
窸窸窣窣的私語聲忽遠忽近,卻都無比清晰地落在了季懷的耳朵裡。
不止府裡的主子,便是府裡的丫鬟小廝們,表麵上恭恭敬敬,私下裡都要唾棄鄙夷上幾句,哪怕季大奶奶杖斃了許多人,也堵不住眾人的悠悠之口。
季懷坐在連廊下看雨,周圍是一張張看不清臉的人,伸手指著他,嘴裡發出譏誚的嘲諷,竊竊私語聲如同粘稠的蛛絲,從他們嘴裡吐出,釘在他身上,侵蝕如血肉,牢牢吸附在他的骨頭上,將他纏繞地密不透風。
他坐在那裡一動不動,看著母親和幾個哥哥上了馬車,頭都未回,揚長而去。
為什麼丟下我?
怎麼不帶我走?
我就……這麼讓你們惡心?
可又不是我自己想被生下來活在這世上的。
何苦——何苦讓我來這一遭?
他心中有萬千憤懣和不解,卻張不開口,那些蛛絲侵入他的口鼻,讓他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雨水劈裡啪啦地落在了油紙傘上,水汽朦朧中清瘦的腕骨格外顯眼,讓人想伸手握住。
湛華站在傘下,不悲不喜地望著他,俯下|身來,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季懷,我帶你走。”
那隻手有些冷,但季懷胸腔中卻有一股暖意微微蕩漾,將他與身後那些鬼影蛛絲隔絕開來,偌大的天地隻剩雨聲。
“湛華。”季懷露出個開心的笑來,隻覺得全身都變得輕快,他拉著湛華的手起身,張開手臂將他擁入懷中。
這是唯一一個真心實意對他好的人。
這個人在雨中給他撐了把傘,便被他放在了心裡,小心翼翼地看護起來,生怕他不見。
“季懷,你這般喜歡我,怎麼就不願意給我做藥引子呢?”湛華抱著他,語氣不解:“你死了,就能救我的命。”
季懷臉上的笑凝固住。
被他包裹在心裡的人,拿著刀從裡頭剖開了他的心臟,將那顆本就不怎麼強大的心臟,割得血肉破碎。
卻還要心疼似地摸著他的臉,“季懷,彆害怕。”
季懷疼得蜷縮成一團在他懷中,眼淚不受控製地流了滿臉,“你要我的命,我給你便是……可你為什麼要騙我?”
湛華張口同他說了什麼,隻是雨下得太大,他根本聽不清楚。
“季懷?季懷?”
有人在晃他的肩膀。
季懷艱難地睜開眼睛,眼裡一片可怖的紅血絲,陰沉地看向眼前的人。
趙越愣了一下,“可是夢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