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此時烏雲蓋頂,估計很快會有一場大雨,而金軍此刻卻停下補給,咱們還有突圍的機會...”
“嗯?”
種師中抬頭打量勸諫者,是個三十來歲的年
輕人,於是蹙眉問道“今天上午,老夫注意你許久,殺敵勇猛且肯舍身,你在中軍哪一營?怎麼之前沒見過?”
“回稟將軍,末將不屬中軍,而是右軍...”
“右軍?”
種師中聞言一怔,右軍率先被金人擊潰,就是因為多為新招募,來自河北各地的流民。
這一上午交戰,有好幾人來勸突圍,都是單純勸說沒分析,唯獨此人條例清晰,讓種師中刮目相看。
“右軍率先潰走,金兵似乎也沒加阻攔,你怎麼沒跟著逃走?”
“如果大家都逃,誰來擋住金兵?”
“有血性,不過老夫,不走了...”
種師中歎了口氣,眉頭突然迅猛一收,左手則按在大腿側麵,那裡有一處刀傷,此時疼痛感又爬上腦門。
那勸諫的士兵,看到種師中手掌旁有血滲出,猜到對方傷口崩開。
他當機立斷撕下衣角,一邊上前為其捆綁止血,一邊繼續安慰勸說
“將軍這是小傷,咱們還有幾匹戰馬,若是等會下起雨來,一定可以掩護殺出去,您可彆這樣放棄了...”
“嗬嗬,有意思。”
種師中望著眼前陌生麵孔,捋著斑駁胡須饒有興致,問道“你可知道,金人為何會停止進攻?”
“為何?”
“除了意圖招降,沒有其他解釋,所以老夫走不了...”
“啊這...”
士兵聽完怔住。
種師中見狀慈祥笑道“能戰鬥到現在,你是個不錯的人才,不用陪我殉國,等會若真有大雨降下,老夫掩護你突圍。”
“這怎麼行?”
“聽我的,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末將李...”
李姓士兵正要自我介紹,卻被左前方的呼喊聲打斷“請小種相公出來答話!”
“勸降的人來了,扶我前去答話。”
“哦...”
種師中被攙著走了兩步,便掙脫那士兵忍痛向前。
暴風雨的前夕,狂風卷著塵埃亂飛。
種師中緩步向前,看見樹葉在零落風中,感慨不是所有葉片,都要等到秋天枯萎,也就很多提前墜落。
他感慨樹葉,也感慨自己。
“末將李嗣本,見過小種相公。”
“是你?”
“數年前在秦州,您對末將多有教誨,至今思之,受益良多。”
“哼哼。”
種師中冷笑著,輕蔑說道“老夫不教叛國之賊,我不認識你。”
“將軍這是何苦?以您用兵的本事,本不該如此慘敗,其中緣由末將已知,朝廷對武將不公,長期以文官欺壓,而金國卻十分尊重武將,所謂良禽擇木而棲...”
“你願當禽獸,老夫不攔你,但我種家世代為大宋鎮守邊關,沒一個貪生怕死之人,彆白費唇舌!”
“嗬嗬,此一時,彼一時。”
李嗣本並不惱怒,依舊陪著笑臉勸說“趙宋氣數已儘,宋軍連遼兵都敵不過,怎能與金軍作戰?金國能吞滅遼國,滅宋也是遲早之事,將軍乃是聰明人...”
“無恥小兒,住口!”種師中喝止李嗣本,厲聲罵道“若不是你等賣國匹夫,大宋山河豈能破碎?居然還敢在此巧言令色?大丈夫馬革裹屍,死有何懼?”
“哼哼。”
李嗣本終於怒了,他看著種師中揶揄道“你倒是活夠本了,何苦讓麾下兄弟陪葬?從早上到現在,死了不下五千人吧?心可真夠狠的,你有心嗎?”
“胡說八道!今日戰死的同袍,皆是我大宋好男兒,他們可以走偏不走,就是要讓你這種軟骨頭看看,
什麼叫做血性男兒,什麼叫做忠君愛國!”
“我呸,你把趙官家當君,人家把你當人看?還大言不慚可以走?睜開眼好好看看吧,今日婁室將軍十麵埋伏,他要不是不放開口子,前麵潰兵能輕易走脫?現在不可能有機會,就是下暴雨也不可能。”
“婁室!”
聽到‘暴雨’二字,種師中胸中翻起波濤,心說完顏婁室果然厲害,竟連這一點也算到了,自己連他都比不過,何談麵對元帥粘罕?
難道我大宋,真的氣數已儘?
“所以這一切,都是完顏婁室布局?粘罕是否在太原?”
“想知道?加入我們...”
“滾!種家隻有斷頭將軍,沒有投降將軍!”
“不識時務!”
李嗣本罵罵咧咧拂袖轉身,心說就知道是這樣的結果。
種師中要是投降金國,豈不陷他兄長子侄於不義?人家可是將門之後。
既然老家夥要名,還不如早些成全了好,萬一等會真下起雨來,金軍也犯不著雨中廝殺。
“擋我者死!”
“是誰?”
李嗣本剛走開丈餘,聽到狂言即尋聲望去,隻見東南方一個白影,正快速向丘上移動。
嗯?
這白馬將領是誰?
婁室又改主意了?可他一人衝入宋軍,這不是找死嗎?
宋軍聽到喝喊聲,看到騎兵衝上山丘,急忙擺出防禦陣型。
“準備戰鬥!”
“就一個金兵,當真我們好欺負?”
“讓我來!”
種師中已經來不及上馬,忍著腿痛提刀衝到人前,他看到來人的戰馬神駿,斷定此人不是尋常小卒,尋思死前拉個墊背也不錯。
“籲!”
楊長拉住韁繩,照夜玉獅子前蹄騰起,發出烈烈嘶鳴。
“我乃威勝楊長,小種相公可還活著?”
“楊長?”
“威勝、平北節度使?”
......
身邊人竊竊私語,種師中卻打量馬上人,隨後好奇問道“老夫便是種師中,楊節度如何來到此地?”
“自然是騎馬來的。”
楊長言罷即翻身下馬,看著一臉老態的種師中,一本正經說道“此山已被金軍包圍,小種相公速速上馬,末將帶你們殺出重圍,很快就有一場暴...雨來了,彆猶豫,馬上走!”
“下這麼快...”
種師中猛然抬起頭,一顆雨點打在鼻梁上,雖然剛開始下得稀疏,但這種陣雨一旦開下,很快會變成傾盆之勢。
以他多年的經驗,暴雨前狂風要刮很久,但今日風起才片刻,雨點居然隨楊長齊至,難道冥冥中有天意?他一定帶了援軍來。
即便自己不想走,麾下將士能走些也不錯,特彆剛才那李姓小卒。
“楊將軍,你帶了多少兵馬?”
“就我一人。”
“什麼?就你一人?外麵金軍重重包圍,你怎麼來的?”
“殺進來的啊。”
楊長說得稀鬆平常,但聽眾卻睜大了眼睛,但他沒時間過得解釋,著急抱拳提醒種師中“事不宜遲快些動身,暴雨來得快也走得快,咱們時間非常緊...”
“老夫就不走了,山上隻有幾匹戰馬,楊將軍若是本領高強,就帶幾個年輕人下去...”
“我們與您同存亡!”
“共存亡!”
......
如此危機關頭,楊長看到種家殘兵還在喊口號,心說老子這麼冒險趕來,可不是為救幾個小卒。
就在這時,種師中指著那李姓小卒,正色說道
“你叫什麼名字?可跟楊將軍殺出去,不用陪老夫葬身殺熊嶺。”
“啊?小人李彥仙...”
“楊將軍,就請...”
種師中話沒說完,楊長一手刀砍在他後腦上,當即就昏死過去。
“楊...”
“楊節度,你想乾什麼?”
“放心,就是暈過去而已,既然他不願走,隻能這樣處理。”
楊長言罷淡然一笑,單手將種師中提到馬背,看傻了周邊一眾將士,心說這廝竟有如此怪力?真是狠人話不多!
“想活命的,上馬跟我走!”
“好!”
坡上有九十五人,而戰馬隻剩下五匹。
剛才被種師中點名的李彥仙,第一個響應並奔向最近的戰馬。
這就像搶板凳遊戲,僧多粥少、先到先得,等餘者反應過來開始奔跑,李彥仙已拿走一個名額。
“這人...有意思。”
楊長瞅了李彥仙一眼,便跨上馬背指著西南方,大聲喝道“金兵圍上來了,想活命的跟我走!”
“匹夫休走!”
李嗣本看到楊長來,竟與宋軍打成一團,立刻意識到情況不對。
剛好大顆雨點落下,他立刻引了一隊兵馬,惡狠狠朝楊長撲了過去。
李彥仙看到金兵殺來,擔心楊長帶著種師中不方便,遂驟馬挺槍迎上去拖延。
“楊將軍,你先走!”
“嗬...”
楊長淺淺一笑,驟馬舞鏜如電而出,瞬間殺到李嗣本眼前。
李彥仙本想去幫忙,卻猛然晃了晃自己腦袋,我剛才看到了什麼?
什麼情況?照麵一合被斬?
李嗣本太弱?這不應該啊。
早知道楊長這麼厲害,我何必去投種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