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熊嶺西麓,金軍臨時軍帳。
夏日暴雨來得急,頃刻間大雨傾盆。
帥帳之內,帥座之上。
婁室以手托腮,看著帳外簌簌雨落,思緒卻遊離他處。
僅僅一上午時間,他麾下金軍輕鬆擊敗九萬宋軍,如果種師中也算名將?那大金國豈不名將如雲?
不過這廝倒是頑強,戰鬥到現在都不投降。
等到這陣雨結束,若他還是冥頑不靈,本將軍就沒了耐心。
如果大宋的精銳,也就隻有這樣的水平,似乎種師中招降與否,似乎沒太大意義。
隻要不像王稟、楊長般堅守不出,野外作戰應沒我婁室的對手。
楊長,你抓了我兒子,我早晚殺了你!
想到這裡,婁室突然坐直身體,謂左右曰“石家奴與耿守忠,他們有沒有新消息送來?”
“回稟將軍,都沒有...”
“都沒有?”
婁室捋著胡須,揚起嘴角喃喃自語“沒有就證明沒危險,楊長定是打探到種師中被圍,想以此虛張聲勢之計,企圖讓我分兵去救援,枉我之前還對他有些忌憚,沒想到與姚古也區彆不大,輕輕鬆鬆就被絆住...”
“婁室將軍,不可輕敵。”
“是啊,楊長並非庸才,彆忘了銀術可將軍...”
耶律餘睹、高慶裔,一前一後提醒。
婁室虛著眼,頷首對曰“鄙人打了一輩子仗,從來不會輕視任何對手,但也不會被傳言所嚇倒,楊長個人武藝的確非凡,可光靠匹夫之勇贏不了戰爭。”
“楊長有萬夫之勇,雖說進攻徐溝的兵馬不多,但也絕非耿守忠可敵,將軍應儘快處理完此間事,早早移兵支援方為上策。”
“耶律都監,言之有理...”
婁室言罷即看向高慶裔,正色說道“李嗣本多半徒勞無功,本將敬種師中是條好漢,打算雨停再給他個機會,有勞高通事再去勸上一勸,若他還是不識時務,就沒必要再等了。”
“是,我這就上山。”
高慶裔起身領了將令,轉身出帳沒入大雨中。
不到盞茶功夫,這廝又濕漉漉趕了回來。
隻見他雙手胡亂搖晃,激動說道“將軍,大事不好,剛剛山南右軍傳來急報,有一白馬小將從潰兵叢中,突然逆行直奔種師中餘部殺回去,圍山兵將沒人擋得住他...”
“此人頭腦倒是靈光,利用潰兵逃竄的口子,從我軍防守薄弱處反向而行,卻偏偏一個人回去找死,估計是種師中的親信,傳令完顏習室把口袋係緊...”
“將軍。”
高慶裔打斷婁室,提醒道“此人身穿金甲,坐下白馬極其神駿,武器鳳翅鎦金镋,這外形很像楊長!”
“楊長?”
婁室原本還很淡定,聽到這裡直接拍案而起。
“難怪耿守忠再沒求救,原來楊長率騎兵虛晃一槍,竟然直奔殺熊嶺來了,他的情報如此精準?”
“正好,傳令各部冒雨合圍,中軍猛虎營調往右軍策應,我要楊長有來無回。”
“是。”
“慢!”
帳中傳令兵剛轉身,婁室突然又叫住他,隨後看向高慶裔,好奇問道“對了,楊長帶了多少人來?”
“就他一人...”
“什麼?”
看到高慶裔豎起一根指頭,耶律餘睹驚得也站了起來。
婁室眉頭高聳,握著拳頭冷哼“這廝真是猖狂,他既號稱熊虎之將,而這裡又是殺熊嶺,自然就是其葬身之地!”
“急報...”
一個全身濕透的士兵,連滾帶爬匆匆闖入大帳。
婁室心下一沉,“不要慌,說事!”
“回稟將軍,嶺上那數十宋軍,突然冒雨向山南突圍,李嗣本將軍帶兵去攔截,卻被敵將一回合斬殺...”
“一合?”
耶律餘睹、婁室同時一怔。
高慶裔一個箭步上前,蹲下追問“殺他那宋將,是不是金甲白馬,剛從山下殺上去的?”
“通事怎麼知道?”
“將軍,必是楊長。”
高慶裔咽了咽口水,提醒曰“楊長勇力非凡,更兼戰馬神駿,此時又有暴雨,若不調兵圍堵,他帶種師中突圍逃走,也不是沒有可能...”
“要是讓他跑了,就是奇恥大辱!”
婁室咬牙切齒、目露凶光,沉聲喝道“本將要親自去截擊,對了,即刻傳令右軍各部,楊長驍勇善戰、箭法出眾,若抵擋不住就直接放亂箭,給我連人帶馬留在殺熊嶺!”
“是!”
帳外暴雨傾盆,嘩嘩聲掩蓋腳步喧囂,西麓金軍聞令而動。
僅一炷香的功夫,萬餘金軍集結開拔,冒著大雨向山南疾奔。
儘管金軍出擊迅速,但從殺熊嶺西麓到南麓,隻有荊棘叢生的野徑,大隊行動十分不便。
除此之外,大雨不但能模糊視線,也會大量增加身體的負重,直接延緩行軍的速度。
未末時分,婁室總算率中軍趕到南麓,那時暴雨強度已減弱了八成,可惜楊長在半個時辰前,就已經殺出重圍。
右軍主將完顏習室,走到婁室麵前如鬥敗公雞,低著頭語氣儘顯無奈。
“剛才雨勢太大,本來就視線不明,但敵人挑的突圍路線,竟都是防守薄弱點,將士們雖然儘力抵擋,還是讓兩騎逃走,主要領頭那白馬小將,如同猛虎下山一樣,根本沒人攔得住。”
“楊長箭法驚人,目力非常人可比,而且有托舉石獅之能,勇武自不在話下,但是...”
婁室話到一半,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又蹙眉繼續問“正麵沒人擋住他,你的人不知道放箭嗎?本將軍的命令沒收到?這都沒把他射下來?”
“射了...”
完顏習室苦澀點頭,補充道“那人身手極其敏捷,亂箭都被閃避或者掃開,不過他坐下那匹白馬,應該被射中了五六箭。”
“哦?”
婁室轉憂為喜。
他抬頭看見天空昏暗,即指著南方沉聲說道“今日下了一場雨,天黑比平常要早得多,而楊長坐騎中箭走不遠,等會必然藏在某處過夜,傳令左軍、前軍收拾殘局,其餘各部向榆次進發,沿途村子一個一個掃過去,我要這廝有來無回!”
“是!”
金軍繼續冒雨趕路,到黃昏時雨已經停了,但還沒走出那片山地。
婁室猜測楊長離得不遠,又命令大軍連夜向前推進二十裡,打算明天早上如捕魚那般,對周邊進行拉網式排查。
金軍趕了半晚上路,而楊長則徹夜沒停。
當夜多雲,無月無星,四野如潑墨。
楊長有夜視之能,坐騎也被馴服得能走夜路,他在黑暗裡行走如履平地,但緊跟著的李彥仙沒這本事。
當黑暗吞掉最後一縷光,李彥仙就像陷入深淵一般,身體不由自主感到緊張。
“楊將軍,眼下天已經黑了,今夜似乎沒星辰指路,冒然前行容易迷路,若不幸撞到金軍懷裡,豈不白忙活一場?不如先找個地方歇宿,明天一早再趕路不遲。”
“跟著我走,不會迷路。”
“不是...”
楊長之前如猛虎下山,現在又不容質疑的回答,饒是李彥仙性格桀驁,此刻不敢大聲質疑。
李彥仙頓了頓,小聲且委婉提醒“
小種相公受了傷,又在馬上顛簸許久,他得及時治療與休息...”
“治療?休息?給我忍著!”
“您這...”
“荒郊野外找誰治療?本將坐騎也中了數箭,隻能回到威勝再醫治,想活命就跟著我。”
楊長繼續催馬前行,猛然看到趴在前方的種師中,此刻腦袋正在左右搖晃著。
這廝醒了?
他這個姿勢,莫非腦充血不舒服?
“籲,將軍醒了?”
“這是哪裡?”
“哪裡?應該是榆次地界。”
“真逃出來了?那幾十個兄弟呢?”
種師中抓住馬鞍,仰起脖子四處張望,但眼前伸手不見五指,隻聽到耳邊嘰嘰蟲鳴。
楊長單手扶住他肩膀,在黑夜裡看向李彥仙,緩緩說道“除了有一人跟到此地,其餘應該都已戰死嶺上。”
“啊是誰?”
“小人李彥仙。”
“是你?”
種師中苦澀一笑,左手抓住楊長扶肩的手背,鄭重說道“種家軍全軍覆沒,我哪還有臉偷生?李彥仙是新募之兵,為人仗義又很機靈,楊將軍能把他救出,也不枉你冒險一場,而我已沒臉活下去,但死也要死在戰場,明日再殺兩個金狗墊背...”
“小種相公,咱們都出來了,您這是何苦?”
“我意已決,李彥仙...”
“小的在。”
李彥仙應聲等待後話,但種師中卻遲遲不說,便好奇追問“將軍?有何吩咐?”
“彆問了,他回答不了你,又被打暈了。”
“啥?楊將軍你...”
“接著!”
楊長拋出一條繩索,一本正經說道“不想走散或掉坑裡,就把繩索拴在馬韁,我領著你往前走。”
“哦...”
“所以螻蟻尚且偷生,小種將軍堂堂一軍之統帥,拉兩個小卒墊背求死算什麼,被我救下就不準死!跟緊了!”
“是...”
黑暗中的李彥仙直咽口水,心說我自問行事就算很大膽了,可與你相比小巫見大巫。
小種相公乃河東製置副使,軍中威望僅次於種師道與姚古,按說你身為威勝、平北節度使,應該受到種將軍的節製,可你偏偏數次將他打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