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軍中襲擊上官,大概率會被斬首。
你可真是條漢子,難道不怕秋後算賬?
李彥仙懷揣敬佩、好奇、疑惑等心情,跟著‘牽引繩’徹夜不停向著前方奔走,竟沒一次掉坑裡或者爬坡上坎,直到第二天黎明出現。
這楊將軍,莫非夜能視物?
李彥仙思考許久,他鼓起勇氣正想詢問,突然前方塵土飛揚。
敵襲?
“楊將軍,前方有大隊騎兵,咱們快走!”
“是金兵嗎?扶老夫起來,老夫...”
“莫慌,是我的人。”
“啊?”
楊長不待兩人震驚,即翻身下馬並把種師中提下來,這時才想起抱拳請罪。
“小種相公,昨日情非得已,請恕楊某得罪。”
“呼呼...”
種師中單手撐著腿,單手扶著額頭大口喘氣,應該是趴在馬背上太久,冒然下地有些不適。
李彥仙也下馬跟來問候,卻看見晨曦之光照在金甲,楊長仿佛神明般立在原地,給人不怒自威的感覺。
思緒剛剛被拉開,耳邊傳來蹄聲隆隆。
回過神,那隊騎兵已至眼前。
為首一將身材挺拔,早早就翻身躍下馬背,對著楊長恭敬抱拳。
而他旁邊那
將,則直勾勾盯著種師中,並激動跑上前,呼喚道“種將軍...”
“你是?”
“末將扈成,當年燕京白溝戰敗,老種經略相公被罷官,末將隨那三千種家軍,歸到您麾下宿衛營,後來我妹夫派人...”
“老夫想起來了。”
種師中打量扈成,又看著楊長感歎道“那時你還是沁州觀察使,扈成脫離種家軍是對的...”
“小種相公...”
“好了。”
楊長見兩人感傷,突然大聲喝阻,沉聲道“此地不宜久留,金軍隨時會追來,給種將軍找匹馬,我們回威勝再說。”
“是!”
孫安應聲即向旁邊招手,立刻有人牽著馬過來。
種師中雖然職位最高,但他現在隻剩下一個兵,沒辦法拂逆任何決定。
而楊長又讓扈成全程看著,種師中想溜去拚命都沒機會。
看到威勝騎兵全身殺氣,感覺並不亞於種家的精銳,種師中情不自禁瞟看楊長,心說我這幾年真是坐井觀天,沒想到河東竟有如此人物。
再聽楊長與孫安對話,種師中更確定他不簡單。
“將軍,末將剛才仔細看過,您的坐騎身中六箭,昨日一定非常凶險。”
“我沒什麼感覺,照夜玉獅子傷得也不重,回威勝讓皇甫端上藥即可,倒是你們這邊情況如何?”
“末將按您的吩咐,把耿守忠那萬人逼出徐溝鎮,然後通過反複遊走襲擾,一日斬首三千級。”
“戰損呢?我更關心這個。”
“我們三千騎兵,隻有七人輕傷。”
......
三千打一萬,斬首三千,隻七人輕傷。
這什麼神仙戰績?
可看楊長那表情,似乎還不滿意?老夫這是在夢中?
種師中覺得不可思議,那是因為與他交手的是金軍。
耿守忠的義勝軍戰力極差,楊長本以為昨日能斬獲過半,但孫安為了減少戰損求穩,最終得出這個麼個結果。
義勝軍昨日被孫安打懵,隻能結陣原地不敢再亂動。
直到威勝騎兵主動撤走,耿守忠才率部退至清源縣,而楊長向威勝撤離當天,婁室一邊派人在榆次地界‘拉網排查’,一邊派人去聯係耿守忠。
當天夜裡,婁室率輕騎至清源。
耿守忠伏地叩首請罪,借口威勝敵人全是騎兵,而自己隻有三百匹戰馬,所以才釀成此次大敗。
為了自己儘力了,這廝最後還編了瞎話,一口咬定說是楊長親自指揮。
婁室聽到愣住,蹙眉追問“你剛才說誰領軍?楊長?”
“是啊。”耿守忠把頭猛點,“此獠極其凶悍,昨日頻繁殺出陣中,如入無人之境...”
“楊長什麼模樣?”
看到婁室凝眉不言,高慶裔便代其詢問。
耿守忠眼珠一轉,遂將孫安的體型容貌,以及金甲、白馬等特點形容出來。
這廝作為義勝軍首領之一,有資格經常出沒金軍大營,多次聽到有人討論楊長,便留了心眼記住特點,此時剛好用來敷衍作答。
一萬義勝軍,一日戰損三成。
耶律餘睹想起峽穀大戰,心中又生出對楊長的恐懼。
看到婁室不說話,耶律餘睹主動提醒他。
“既然楊長沒去殺熊嶺,威勝軍又如此能戰,我們對他當有所提防,對付姚古得謹慎些...”
“我省得,等各部兵馬趕來再說。”
婁室微微頷首,看向耿守忠囑咐“耿將軍仍去徐溝屯駐,監視威勝兵馬異動,他們如果已經退回威勝,你就直接推進至盤陀。”
“啊?”
“本將會調兵策應。”
“是。”
耿守忠吃下定心丸,次日就率兵開赴徐溝。
而婁室當天宴請眾將,並趁宴席派人去義勝軍核實,他不但確認耿守忠說謊,也猜出楊長已退回威勝。
雖然走了種師中可惜,但種家軍已全軍覆沒,太原東部的威脅已然解決,剩下便是按兵不動的姚古。
至於威勝楊長,婁室仍以監視為主,但把蒲察石家奴,由陽曲調來協防。
圍困種師中的主力剛到,婁室不作休整便開赴汾州,並派人通知去前部的完顏突合速,散布種家軍全軍覆沒的消息,提前給姚古的造成壓力。
姚古所在的汾州,同在太原盆地之內,沒險要地勢可利用,而婁室用兵大開大合,金軍主力又十分驍勇,交戰多次皆為金軍勝。
最終,以西路宋軍撤走收場,汾州光複不到一個月時間,又重新為婁室率兵占領,此乃後話不表。
話接威勝,種師中被楊長救走,又得到安道全醫治,身上外傷幾日即見好。
他原本想戰死殉國,但是楊長冒險舍命相救,再輕視性命就是枉費苦心,便轉變心態選擇活下來。
七月中旬,姚古兵敗消息傳回威勝。
種師中雖然沒完全傷愈,但他心中羞愧難當住不下去,遂讓扈成帶他向楊長請辭。
救援太原失敗,逃避責任是逃不掉的,隻有回京請罪受罰。
楊長雖有代宋之心,但要收複種師中難於登天,救他也是為幫扈成還人情。
不過相對於那群軟骨頭,楊長對種師中的骨氣很敬佩,當得知他執意要回京請罪,便在家中設宴為其餞行。
當日的威勝,湊巧也是烏雲蓋頂,昭示一場暴雨將至。
楊長在前堂設宴,為了不影響堂內視線,以及用餐時納涼需要,前後的門窗皆大開。
種師中剛舉起酒杯,屋外突然刮來一陣狂風,把他斑駁胡須吹起。
“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我們老了,不中用了,這社稷的重擔,得你們年輕人來挑...”
“勝敗乃兵家常事,小種相公不要灰心,以後一定有機會,金軍沒那麼恐怖。”
“嗬嗬,老夫在威勝這幾日,聽了將軍不少傳說,也知道你能打勝仗,不過...”
種師中突然話鋒一轉,望著楊長意味深長說道“像斬撒盧母這種事,做出來雖然很解氣,但卻缺乏政治智慧,若是得罪了朝中佞臣,他們就會變做法整人,總之小心為妙才是...”
“聽說小種相公之敗,根源在樞密院催促你進兵,陛下應該會從輕發落吧?”
“嗬嗬,敗了就是敗了,從輕能有多輕?”
“莫非樞密院還能塞責?”
看到楊長義憤填膺,種師中搖頭苦笑道“樞密院的責任,自然有人會承擔,老夫的責任得自己負,帶出去九萬將士,最後就剩下區區一人,還找什麼借口?”
“這...”
“對了,你來!”
種師中招來李彥仙,當著楊長的麵鄭重問道“你似乎與扈成很投契,留在威勝他應能照拂你,但如果陪老夫回京城,或許可以給你要個軍職,普通小卒有些屈才...”
“小人願留在威勝。”
李彥仙回答堅定,這讓主桌的楊長蹙起眉頭,心說此人這般沒義氣,對於舊主絲毫沒眷念,留下他豈不禍患?
“小種相公傷勢未愈,回京途中需要人照顧,你作為他唯一的士兵,不是應該隨行護衛?”
“他並非老夫嫡係,在殺熊嶺肯戰鬥最後,這份情誼已然難得,留在楊將軍麾下,必定可以助力殺金人。”
“即便小種相公的
兵,留下依然要從小卒做起,而跟小種相公回京城,很大可能會得個小官,你確定不後悔?”
“不後悔!”
聽到他這樣回答,楊長眉頭蹙得更緊,隨即淺淺一笑,問道“可以給我一個理由?”
“嗯...”
李彥仙略作思索,抱拳鏗鏘答曰“稟將軍,小人原名李孝忠,曾募三千鄉勇赴京勤王,被朝廷授承節郎,但因上書參李綱不知兵,結果被有司下令追捕,逃亡時改的現在名字,所以真不便回京。”
“參奏李綱?”
楊長聽得直咽口水,心說我猜到你有點故事,沒想到故事如此精彩。
你小子,原來是個刺兒頭?
“李孝忠?原來是你?”
種師中激動站起來,指著李彥仙向楊長介紹“我聽兄長說起過,當時汴梁勤王軍眾多,就是因他參奏李綱,陛下才封兄長為宣撫使統一指揮,而李綱此時如日中天,他不回去也好...”
“哈哈,他這樣的脾氣,頗為江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