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沒開燈,不過七點剛過,冬日的天就黑的和深夜一樣,沒有月亮,哪裡都是看不見。
“喀拉、喀拉...”的聲響從不遠處傳來,很有規律,熊然在黑暗中極力辨認,看見有小小的東西被高高擲起,然後在落回陰影的手中,一下又一下。
空氣裡隻有這個聲音,人的呼吸聲聽不到,一切都死了似的安靜,於是那拋擲聲就更突兀,如同一把刀,一下又一下割刺著畫布,發出被撕扯的悶痛。
熊然的心越提越高,他攥著衣角低下頭,不敢看那個盤踞在對麵沙發上的陰影,身體蜷縮成一小團,第一次覺得這個曾經住的地方這麼冷。
忽地,拋擲聲停止,熊然倉皇抬頭,隻看見那黑色的大手高高舉起,似乎正在仰頭看手裡的東西,不知何時,月亮終於出來了,一點點月光落在那隻手中,他借光細致觀察。
熊然也終於看清了對方手裡的物件,是一隻小熊樣子的掛飾,曾經和自己的那些手辦放在一起,他每天都擦的。
如同鈍刀劃拉傷口,每一刻都無比煎熬,熊然吞了吞喉嚨,像之前無數次開口那樣,又再一次被對方身上那種如山般壓人的沉鬱和風雨欲來的氣勢嚇退了回去。
此時此刻,他無比想要知道對方臉上的表情,好來判斷自己下一步的反應,他不敢動,隻能寄希望於窗外的月光。
月亮已經升的很高了,就懸掛在男人的頭頂,它將身上所有的光供奉般輕輕披在那濃稠的陰影上,可是於事無補,很快就被吞噬的隻剩下一層薄薄的螢光了,那如蟬翼的光落在陰影的一側臉頰,熊然終於得以窺見天光一絲。
臉上涼薄的沒有一絲神情,臉是玉色,透白的可以穿透月光,唯二的色彩,一個是紅色的痣,另一個則是瞳孔。
瞳孔是黑色的,不,不對,是紅色的,紅的發黑,熊然悚然發現,那些紅如同活了一般,在眼底肆意的翻湧、相互撕扯、將那瞳仁劈的更碎,然後便由更多的紅從碎裂出湧出,將一個眼澆的血一樣猩紅。
太紅了,太多了,熊然後背發麻,注視著自己的是有一隻來自於地獄的眼睛,那麼嗜血、那麼癲狂,那些血淚似乎要在下一秒流出,可正如宋或雍說的那樣,他不會再哭了,於是那紅色一點點淹沒瞳仁,一點活人的靈動都沒有了。
熊然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他聲帶乾澀,凝滯,如此怯懦、愧疚:“宋或雍,對不起。”
乾巴的道歉並沒有起到安撫的作用,相反,就像是一把乾柴扔進烈火了,火舌猛地竄出,灼人的空氣更加焦灼。
“道歉,你有什麼好道歉的?”他聲音像羽毛一樣輕,在空間裡漂浮,壓得熊然脖頸一重。
“我,”熊然頓了頓,換了口氣,硬逼著自己繼續說下去:“我不該騙你,假裝自己離開,抱歉,是我的不對。”
“不,”宋或雍坐直了身體,他搖了搖頭,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半響,竟然笑了出來,笑聲越來越大大,在空間裡詭異回蕩,隻有
他一個人笑,笑得再開心,也是悲涼。
熊然看著那兩個露出來的酒窩,黑洞洞,像很深的傷口,於是舌尖、喉嚨、心臟都酸澀,都火燎似的痛,他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麼對方才能好受一些,下一瞬又覺得自己什麼都不該說,他就應該直接消失,宋或雍才不至於痛苦。
笑聲終於停了下來,宋或雍揚著唇點著自己的胸口:“熊仔,你知道嗎?你讓我終於看清了自己,哈哈,我是個傻子,你知道嗎?!()”
熊然看著那血紅的眼中浮上了一層薄膜,在光的折射中星星點點,碎落在地,他微笑著,鮮紅的唇如刃,好看又自傷,他起身,踉蹌著走到熊然麵前,然後摔跪在沙發下,用手不斷戳自己的心口。
你是不是也覺得很好笑,我是個任人愚弄的傻子,被人玩的團團轉的傻子!哈哈哈哈.....⒍()”
神情崩潰、五官扭曲,熊然沒見過這樣的宋或雍,他哭著慌亂搖頭,一把抱著宋或雍的胳膊:“不是的,不是的!你不是的!對不起..對..不起......”
宋或雍任熊然抱著自己,他看著透密的液體從熊然的眼睛中流出,須臾,像是再也承受不住一樣,他捂住自己的眼睛。
“我真的是......我真的是好痛......”
雙唇顫抖著,聲音如同泣血,每一個字說出來都要好大的力氣:“你知道嗎?我找了你好久好久,我去了之前的宋家、去了之前住的小區,甚至去了響宇的舊址,凡是...凡是之前帶你去過的地方,我都去找了,可是.....可是沒有.....”
熊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咬著牙,可抵抗不了眼底的熱意,心被掏空,宋或雍的痛苦被涼風裹挾著衝進來,讓他以痛報痛,再難回還。
宋或雍趴在沙發上,像是被射傷的鹿,身體力竭般的起伏,緩了很久,等呼吸不再那麼急促、聲音聽起來不再哽咽,他才慢慢抬起頭。
宋或雍的臉上再沒有彆的神情,剛剛的瘋狂與崩潰已經耗儘了他所有的力氣,他的視線飄忽,像是在回憶,聲音沉悶:“我沒想到你會和宋思白在一起,你在電梯裡說話的時候,我都傻了,我想,這個聲音不是我的熊仔嗎?他怎麼在這裡?是他察覺到我遇到危險,所以來救我了嗎?”
毫無重量的視線落在熊然臉上,熊然看著那張可以稱得上虛弱的臉,張張嘴,卻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隻是哭的更凶,愧疚撕扯的他痛不欲生,讓他更狠自己。
“可是當你去安慰宋思白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徒勞無功的輕輕搖頭,嘴角抿出一個苦澀酒窩:“你一定已經待在他身邊很多天了,你是來救他的,不是來救我的。”
話落,宋或雍揚脖,捏著眉,艱難的深深吸了一口氣,此時的臉色已經呈現出一種如同窒息的淡青色,他又緩過一段時間。
“我告訴自己,不要再往下想了,可是我忍不住,隻要我想起你眼睜睜一次次看著我從你身邊路過,看著我和宋思白打架,但是卻一句話都
() 不說,我...我就...我就喘不過氣來。()”
熊仔,我...Θ()Θ[()”他似乎是快要說不下去了,身形不穩的趴在沙發一角,用很累的眼睛盯著熊然:“我覺得自己,自己真的好失敗,我的喜歡這麼令人窒息嗎?讓你沒辦法忍受,想要逃離,我真傻,活了這麼這麼些年,竟然聽不懂人話。”
“原來你說的不能在一起,是真的不能再一起啊!”
熊然看著他虛弱的樣子,伸手抱住宋或雍,他說什麼自己都可以辯解,唯一這一句話自己不能,這自己做出的選擇,熊然最應該恨的應該是自己。
手下的皮膚滾燙,熊然察覺不對勁,伸手去摸宋或雍的頭,入手一片高熱潮濕,他發燒了。
“宋或雍,你生病了!你發燒了,快起來,去床上。”熊然吸著鼻子,用力拉扯著宋或雍,想要把他拽起來,可對方動也不動,直直看著熊然。
“可是,熊仔,我現在好清醒,無比清醒”他朝熊然笑笑,露出一個淺淺的笑,這一次沒有苦澀、沒有怨懟,如此乾淨。
“我想問你最後一個問題。”
他很累的喘息:“可不可以告訴我,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熊然沒有回答,閃爍的眼睛如湖麵的月光,沾滿了冰涼的湖水。
長久的靜寂過後,宋或雍道:“我知道了。”
他垂眸,眼睫顫動幾下,半響,再抬眼,那些溢滿雙眼的崩潰、破碎、瘋癲的紅被隱藏,宋或雍極力編織出一層清明、冷靜和理智,但紅白相衝,讓他的瞳仁更加破爛,像兩個潰爛的槍口,透過紗布,也窺得見血肉淋漓。
宋或雍雙唇親啟,極力平穩呼吸,但灼熱的氣息還是將他的狼狽暴露無疑。
於是他隻能撐起頭顱,揚起脖頸,苦苦維持自己最後一絲體麵,在傷口再次滲血之前,說出最後的話。
“熊仔,我真後悔,不該喜歡你的,現在,你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