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庭柯望著他的眼睛,低低地笑了一聲:“生氣了?”
時棲也跟著笑了下,莫名其妙地語氣:“我生什麼氣?”
“因為原本答應想做狼的人突然想轉型當兔子,”顧庭柯的手指輕輕地撚了下,“沒有按你的計劃走,會覺得失控嗎?”
“建議你不要以己度人,”時棲說,“我的人生本來就充滿變數。”
言下之意,一個顧庭柯還不足以讓他有所動容。
但是顧庭柯顯然不這麼想,他這個人自從坦白了之後好像換了一層臉皮,壓抑多年的洪水開了口子,連話也變得源源不斷:“是嗎,可是你剛剛配合得這麼好……”
顧庭柯望向時棲,眼底帶著細碎的笑意,“心疼我嗎?”
時棲微微睜大眼睛,好像是某隻因為訝異而瞪圓眼睛的小動物,好奇顧庭柯是從哪裡得到的這個結論,便聽到顧庭柯道:“明天就是淘汰日,不想我被淘汰嗎?”
“是嗎?”時棲聞言笑了聲,那張漂亮麵孔在夜色中顯得分外誘人,“那你知道我什麼時候最心疼人嗎?”
“什麼?”
顧庭柯剛開口問,時棲便彎起眼睛:“跟人分手的時候。”
對麵終於安靜了一瞬,像一隻狼被迫收回了爪子,於是時棲挑眉望向他:“不要自說自話,我配合跟你淘不淘汰沒有關係,隻是不想我苦心維護的形象被毀掉。”
“再說了,你不是恐同嗎,淘汰還能刷一波好感度宣傳公司,這樣不好?”
顧庭柯無奈地笑了下,那隻之前被時棲盯上的手輕輕地碰了下自己的嘴唇:“剛剛已經被治好了,時大夫。”
時棲望了他一眼,他當然知道顧庭柯是什麼意思,視線掃過他修長的手指和被自己揉搓過的脖頸,漫不經心地笑了一聲:“我可沒有這麼大的本事,不然七年前,你也不會在我房間裡吐成那樣。”
他好似隻是隨口提了一句,但是顧庭柯心裡很清楚,時棲越是想知道什麼才會顯得越不在乎。
對林和霜是這樣,對他……也是這樣。
笑容散了一點,深夜是個聊心事的好時間,可是顧庭柯依然沒有要開口講這件事的意思,而是緊了緊手指,再開口時,已經又換了個話題:“原來你還記得小時候的事。”
時棲也沒有要繼續問的意思,對他來說,太過深入地剖析自己和剖析彆人都不是什麼好事,他沒有意向去承擔任何沉重的感情,隻是輕描淡寫地說:“畢竟印象深刻。”
可是微微地拉了下被子,將那張為了人設而擋住的半張臉露出了些,時棲臉上的紅暈已經散了,下巴尖尖,他眨了下眼睛,忽然又多了一句:“而且……長這麼大,我似乎隻見過你失控狼狽過那麼一次。”
顧庭柯大他四歲,從時棲有記憶開始,他就已經穿著熨燙妥帖剪裁昂貴的西裝,脊背挺直地坐在鋼琴凳或是站在主席台前,永遠規整、鎮定、從容不迫。
好像擺放精致的花瓶或是模型。
時棲望著即便是縮手縮腳待在沙發上依然眉眼含笑的顧庭柯,或許連時棲自己都沒有察覺到——他對這樣的人,本質上就有一種試圖撕裂和打碎的欲望。
“失控……”顧庭柯撫過手腕,仿佛能隔著時間感受到疼痛,卻依然笑起來:“剛剛難道不算?”
“剛剛……”時棲在模糊的燈光下望見顧庭柯微微泛白的指尖,同為男人,他當然看得來顧庭柯經曆了什麼,不過作為始作俑者,他非但沒有絲毫同情,反而帶了點幸災樂禍,“很難受?”
“嗯。”顧庭柯點了下頭,胸膛帶來沉重的呼吸,直白道,“因為你。”
時棲抓著被子的手無聲地攥緊,不過還沒等他開始反擊,顧庭柯就將手臂一曲墊在枕下,輕聲道:“其實我在英國的時候,經常會想到這一幕。”
“什麼?”
“你跟我,”顧庭柯偏頭望向時棲,眸子裡好像帶著淡淡的月光,“像小時候這樣聊天。”
兩軍交戰突然打感情牌是種太犯規的操作,可是顧庭柯的神色好似難得的溫柔與真摯,他問:“你會想起我嗎?”
分彆的七年裡。
聲音輕卻鋒利,時棲那刀槍不入的堡壘好似突然鬆動了一瞬,不過很快,他就補好了縫隙,時棲彎起眼睛,聲音帶著散漫與輕浮:“你應該知道,”他輕輕地笑了聲,“我身邊有很多人。”
很忙,顧不上想起其他事情,遑論思念。
顧庭柯的眼睛眯了眯,好像一隻藏在山洞的狼被人踩了爪子,很快,那些柔情與愛意便重新縮回了礁石之後,試探淺嘗輒止。
時棲對待任何人都太過遊刃有餘,要想讓他完全打開心防實在太難,但好在顧庭柯是很有耐心的獵人,他用了七年才鑄成一把錘子,當然懂得徐徐圖之。
“我知道,”顧庭柯說,“不過我還知道另一件事……”
“什麼?”
他輕輕地笑了聲,視線掃過床上的時棲:“我們小時候,最後好像是睡在一起的。”
*
顧庭柯說的,大概是時棲四歲的時候。
繼三歲那年的除夕夜拎著一箱子現金來到他們家裡的壯舉,葉馥晚和時臣嶼都忙著出差,保姆家裡突然有急事,時棲又一次在顧家留宿了。
讓一個四歲的小孩子晚上自己睡當然不放心,跟他父母睡就更加不合適……當然,顧家也是有保姆的。
可是那個時候的顧庭柯好像是默認放棄了這個選項,小時棲被牛奶味的沐浴乳搓洗得很乾淨,套上皮卡丘的睡衣,像一隻柔軟香甜的奶團子被送來他的房間裡。
顧庭柯親自給他吹的頭發,時棲坐得很乖巧,吹完了還主動接過吹風機說要去幫顧庭柯,他那時候還太矮,顧庭柯坐著他都需要踮著腳,手上也沒什麼力氣,甚至需要兩隻手一起抬著,小黃鴨的拖鞋踮得高高的,連腮幫子都在用力,結果手一抖一個沒拿穩,差點沒砸到自己腳上。
顧庭柯嚇了一跳,趕緊從他手裡接過來,
那時候他已經八歲,其實能夠從鄰居家中氛圍裡看懂一些東西,他自認自己四歲的時候完全不會有這麼討喜懂事,有些心疼地摸了一把他吹得鬆軟蓬鬆的頭發,讓時棲先去休息。
時棲似乎因為沒能幫到他而有些喪氣,小小的腦袋垂得低低的,直到顧庭柯彎下腰把吹風機打開,握著他的手讓他幫自己吹了兩下,開口道:“好了,現在已經幫過了。”
時棲這才高興起來,被他握著他的那隻手晃了晃:“庭柯哥哥早點休息!”
顧庭柯一低頭,手心裡是像是春日街角奶油蛋糕一樣的軟甜氣息。
顧庭柯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突然想到這個比喻,自己分明不喜歡吃甜食,好像也沒有什麼特彆好的同齡朋友,儘管年長了四歲,可是他的生活裡缺乏任何親密關係的經驗。
由於家世過於出眾又一向冷淡,他從來沒跟人這麼緊地接觸過。
也許是從那個時候就已經預感到了以後可能會越陷越深的無底沼澤,所以一開始,顧庭柯並沒有要跟時棲一起躺上那張床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