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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見君難得沉默了。

就不等來回複,滿崽猛地起身伸手扯住他的衣袖,“阿兄,你要自己去上京嗎?你去了上京還會回來嗎?”

謝見君沒正麵回答,“你同子彧鬨彆扭便是因為這個嗎?那日他來,說自己說錯了話惹你生氣,說的什麼?”

滿崽悻悻然坐回去,良久,才勉強開口,“他說阿兄去上京,雲胡若是不同去,興許你就不會再回來了,還可能會另娶達官貴人家的女子,不要我和雲胡了!”

謝見君瞧著他這一副一提起來就怒氣衝衝的模樣,輕笑了笑,“你相信子彧的話嗎?”。

滿崽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我自是不信、可是、可是…”,他聲音越來越弱 ,磕磕巴巴也沒說完。

謝見君瞧出他的心思,“即是不信,你又兀自在害怕什麼呢?”。

“子彧說他爹便是如此,那茶樓裡說書的先生也曾講過同樣故事呢。”,滿崽忙替自己辯駁道。

謝見君一愣,他倒是沒聽季宴禮提過家中之事,沒成想還有這淵源。但那是彆人家的家室,縱然知道了也不能多加評論,他拎了拎滿崽的耳朵,故作嚴肅道“看來以後我得讓雲胡將你的零用錢減半了,讓你成日去茶樓裡總聽些有的沒的來。”

滿崽顯然沒有那麼好糊弄,他追著不依不饒“阿兄,你還沒回答我呢!你要帶雲胡一起去上京嗎?”。

謝見君將麵前的碗筷收好,起身往屋外走,臨到門口,才笑盈盈地回眸,“你猜呢?”。

而後他推門而出,屋中傳來霎時滿崽氣急敗壞地叫嚷聲,“阿兄,你耍賴!”。

沒得來自己想要的答複,晚些雲胡從集市回來,滿崽同小哈巴狗似的到處黏著他,夜裡還把他拽去了西屋,美其名曰要聽故事,即便是睡著了,還緊摟著雲胡的腰際不撒手。

謝見君獨守一間空房翻來覆去睡不著覺,半夜又溜去了西屋,將半睡半醒的雲胡又抱回了西屋。

被倆人莫名其妙地爭來搶去,不知實情的雲胡隻得無奈地搖搖頭,笑罵一句“幼稚鬼”。

——

搶贏了滿崽的謝見君第二日神清氣爽地去學府,碰巧在學府門口撞見了久不見人的季宴禮。

這些時日不見,謝見君看著他人好生憔悴了不少,還未來得及關切一二,季宴禮率先開口,“滿崽近日可還好?”。

“季兄怎地突然關心起我幼弟來?他吃得好睡得好,還長高了一點呢”。

季宴禮聽出他話中的打趣,手中折扇一搖,遮掩住窘迫的臉頰,“到底是子彧不爭氣,連小滿崽都哄不好,我這做兄長的,隻好厚著臉皮來尋尋旁的門路了。”

謝見君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並不接他的話茬。

“你可是知道了?” 聰明如季宴禮,一瞧他這好兄弟的神色,便知他大抵是猜到了兩小隻鬨彆扭的原因,一時心中窘迫更深,忙拱了拱手道,“是子彧說話不妥當,冒犯了見君,見君你心胸開闊,千萬彆與稚子一般見識。”。

謝見君並無生氣,子彧雖較滿崽年長兩歲,但畢竟還是個孩子,小娃娃說話口無遮掩,他這做大人的,怎好跟一個孩子計較?況且,子彧之所以會說那些話,仔細想來,他不過隻是擔心滿崽和雲胡罷了。

“其實子彧能有此反應,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我那一朝青雲得路後,便對我娘親始亂終棄的便宜爹罷了,我前些時日沒來學齋上課,也是因為我爹來信說,讓我帶子彧回上京…”,季宴禮頓了頓,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看似想要替自家幼弟辯解一二,實則是接機向謝見君提了兩句自家的醃臢事兒。

謝見君見他終於有想要主動傾訴的意思,便沒得接話,作洗耳恭聽狀。

季宴禮望著不遠處層巒疊嶂的青綠,淡淡道,“前些天,子彧不去找滿崽,並非是他不在乎滿崽,其實是我擔心我爹來硬搶人,把他關在了家裡而已,見君下學見著滿崽,還望能同他解釋一番。”。

話音剛落,有門童氣喘籲籲地跑進學齋裡,“謝解元,季亞元,有個孩子來學府門前尋人,說是有要緊事兒,讓您二人快些去一趟呢!”

第77章

謝見君和季宴禮對視一眼,齊齊說道,“孩子?”。

“對!”,門童接話,他一麵說著,一麵伸手往自己胸口處比量,“差不多這麼高,是個穿素色夾襖的孩子…瞧著能有個七八歲呢!”。

謝見君抬步就往外跑,門童說七八歲的孩子,那定然就是滿崽沒錯了,隻是不知小家夥突然跑來學府作甚?難不成是家中雲胡出了什麼要緊事兒?

“阿兄!阿兄!”。

眼瞅著快跑到門口位置,他瞧著滿崽蹦蹦躂躂地衝自己招手,走近才發現這小崽子渾身臟兮兮的,剛養好的臉頰上又破了皮,竟是比先前傷的還要嚴重些。

“子彧、季子彧……”

謝見君下意識地以為兩小隻又打起來了,好在滿崽喘勻了氣,立時就添補道,“季子彧被人擄到馬車上帶走了!”。

隨後跟過來的季宴禮腳步一頓,雙手捏著滿崽的肩膀,麵色凝重,“滿崽,你說子彧怎麼了?”。

滿崽被捏得皺了皺眉頭,一陣吃痛,謝見君見狀,連忙將人拉到自己跟前,半蹲在他跟前,溫聲問道,“滿崽,不急,你同阿兄慢慢說,發生什麼事情了?”

“今個兒一早我出門買糖葫蘆的時候,碰見他了……”,滿崽囁嚅道。

許是一連幾日,都見他悶悶不樂,雲胡早起便給了他五個銅板,哄著他上街去買些零嘴打打饞。

從草靶子上挑了一串又大又紅的糖葫蘆後,滿崽興高采烈地拿著往回走,怎不料好些天沒見著的季子彧忽而出現在他跟前,還張開手,攔住他的去路。

滿崽冷哼一聲,立時掉頭往來時方向走去。

“滿崽,你聽我說,我這幾天沒來找你,是因為、是因為……”,季子彧跟在身後,小跑得氣都喘不勻和。

滿崽擎著糖葫蘆驟然站定身子,“你乾嘛要跟我解釋?自你說我阿兄壞話的那日起,咱倆就不是朋友了,既然不是朋友,你也沒有給我解釋什麼的必要……”。

季子彧正追在滿崽身後,他乍一停駐腳步,自個兒險些撞到他身上去,“滿崽,那日是我嘴拙,出言冒犯了你兄長,我給你道歉,你彆生氣了好不好?”。

滿崽一時沒吭聲,臉頰上是少有的正經神色,片刻,他緩緩開口道,“我自小沒了爹娘,這些年,是阿兄一直將我帶在身邊好生看顧,阿兄不在的時候,也是雲胡貼心照顧我,我雖出身並不富裕的農家,但打五歲起,幾乎就沒吃過什麼苦,你這般惡意揣測他二人,叫我如何再同你相處下去?”。

一番話噎得季子彧閉了聲,他原是好心想要提醒滿崽,務必讓雲胡跟著他家阿兄一同去上京,誰知措辭激烈,竟然引得滿崽生了好大一場氣,連自己的刻意討好都忽略不見,他不敢再說什麼,訥訥了好半天,一句話翻來覆去,在嘴裡嚼碎了都沒能說出口。

“左右我今日已經同你說清楚了,你莫要再跟著我了!”,滿崽見他不說話,猶自扔下一句話,轉身就走。

走出幾步遠,不見追上來的腳步聲,倒是聽著有“唔唔唔”地奇怪動靜,他驀然停下,往身後看去。

不知打哪兒冒出來兩個壯漢,正一左一右地桎梏住季子彧,不管不顧地將他往馬車上薅,季子彧被緊捂住嘴,連求救的話都說不出來,隻能從嗓子眼兒順出幾聲“唔唔”。

滿崽登時就往他身邊跑,死死地拽住他不放手。

手裡的糖葫蘆早就不知扔到了哪兒去,他一麵扒拉著那兩個壯漢,一麵扯著嗓子大喊起來。

但他們倆所在的地方,並算不得鬨市,又因著是一大早,過往的行人也不多,多半一瞧眼前這光天化日直接在大街上擄人的駭人情形,便小跑著遠離,即便有想要上前管閒事兒的人家,也被壯漢一記怒瞪嚇走。

“老大,怎麼辦?要不把倆人一道兒帶走”,一頭戴白頭巾的壯漢倏地出聲,本打算抱了這小子就跑,誰知道突然蹦出來一礙事的小哥兒,攪得平白耽擱了好些時候。

“那邊說好了就要這一個,你把另一個也帶走,誰付那個錢?”,胳膊上有兩處龍虎刺青的壯漢厲聲嗬斥道。

“先帶走,倒賣到妓館也行,這哥兒細皮嫩肉,肯定能賣上個好價錢!”,白頭巾漢子一隻手扯著馬的韁繩,垂眸將滿崽上下打量了一番。

原是被滿崽拽著胳膊的季子彧突然主動掙脫開他,將他狠推了一把,被捂住的口中隱隱約約發出細碎的聲音,“跑!快跑!”。

滿崽被推倒在地,愣怔間隙,季子彧已經被擄上馬車,白頭巾壯漢手中的馬鞭高高揚起,落下時“咻”得一聲,馬車揚長而去。

他猛地站起身來,眼見著馬車離開自己的視線,他想也不想地悶著頭就往季府跑,可誰知敲了半天門,都不見有人來開門,連常露麵的福伯也不知道去了哪兒,無奈之下,他便琢磨著去學府找謝見君,說不定他家阿兄能有什麼法子,可以尋到季府的人。

————

聽完整個事兒的經過,謝見君不由得看向季宴禮,“宴禮,會不會是你爹……”,因著有滿崽在場,他話也隻說了一半。

但季宴禮顯然知道這未說出口的話是什麼,他一時沒出聲,片刻,拂袖重重地錘在門柱上。

“還有這個!”,滿崽從衣袖中掏出一個玉牌,這是他慌亂之中從壯漢腰上扯下來的,興許對能找到季子彧有幫助。

季宴禮一瞧那玉牌,臉色霎時鐵青,額角的青筋暴起,“這是我們家府中下人隨身帶著的東西,滿崽,子彧是從哪裡被帶走的,你帶我去看看!”.

滿崽怯怯地看向謝見君,得了他的首肯之後,低低說道,“是在南水巷那邊,靠著正涯街……”。

三人急匆匆地趕往南水巷,但這會兒正是街上最熱鬨的時候,路麵上滿是雜亂的印記,先前馬車的車轍印被掩蓋得結結實實,什麼也看不出來。

謝見君打眼掃了一圈四周圍,這正涯街,是從季府往豆腐坊走的必經之路,想必是季子彧剛被解禁,就忙不迭出門去尋滿崽,才被人一路從府門外跟到了這條街上,趁著四下無人時被帶走。

他上前拍拍季宴禮的肩膀,溫聲勸說道,“宴禮,這會兒馬車怕是還沒有出城,咱們且去知府報了官後再做打算!”。

季宴禮也正有此意,他帶在身邊的人,攏共也沒有多少,這衢州府城雖說不得大,但藏下一個孩子卻是一件再容易不過的事情了,他需要府役幫忙守著這城門口。

往府衙去的路上,謝見君先行將滿崽送回了家。

乍一瞧著出門買糖葫蘆的滿崽滿臉是傷,狼狽不堪地被送回來,雲胡嚇了一大跳,手裡的杆秤都險些脫了手。

謝見君草草將事情的大概,三言兩語同他簡單地提了提,叮囑雲胡在家看好滿崽,彆讓他亂跑,而後才跟季宴禮急匆匆地趕去了府衙。

————

今日值班的正是前段時日去謝家和季府送喜報的衙役,一聽說丟了孩子來報官,立時就將他二人引進了門。

季宴禮熟門熟路,直奔知府大人的後書房。

師文宣正在書房中習字,聽著有府役通報,說是季宴禮和謝見君過來了,正納悶時,書房門猛地被推開。

季宴禮先一步跨進門,站定身子後拱手道,“叔伯,家中瑣事我本不欲來麻煩您,但我舍弟子彧今早於南水巷正涯街被匪徒帶走,至今下落不明,音訊全無,懇切叔伯您出手相助!”。

謝見君緊隨其後,躬身行禮,“學生懇請知府大人派府中衙役,率先封鎖城門口,以免匪徒出逃!”。

師文宣心裡驟然咯噔一下,倘若是旁個百姓來府上報案,他尚且可歸之於,是城中的治安紊亂,但季宴禮與旁人不同。

因著先前曾接到過季東林的書信,信中提及,想請他幫忙,勸說季宴禮帶著子彧回上京,故而在鹿鳴宴時,他還開口奉勸過,但當時季宴禮連他的話都沒聽完,就轉身甩門而去。

雖說季東林乃是他同鄉故交,但他一個外人,也不好直接介入人家的家事中,鹿鳴宴後,他便沒再主動提這事兒。

但如今季宴禮驀然登門,開口就想讓他幫忙找子彧,很難說不是季東林見二人遲遲不肯回上京,有所動作,他起身從案桌轉到二人麵前,“宴禮,你先彆著急,若是你爹派人過來,想要帶走子彧,定然是不會對他不測的……”。

季宴禮抬眸看向師文宣,眼眸中不見半分溫度,他扣緊手中的玉牌,冷如粹冰道。

“如果帶走子彧的人,不是我爹呢?叔伯您與我爹相交數十年,我家中境況,您還不知情嗎?”

第78章

謝見君猶記得見季宴禮的第一麵,正是府學剛開學之時,學齋裡,他側倚在窗欞下,著鴉青色長袍,手中執一把銀白折扇,有一搭沒一搭地開合著折扇,笑著回應著每一位主動過來搭訕的學子,隻是臉頰上那明晃晃的笑意皆不曾達眼底。

他隻當他是個傲氣的富家公子,哪怕是二人相熟後,這種印象亦是沒有改變,但如今瞧著種種,倒是他眼拙了。

但不管季宴禮身份如何,現下也不過就是個著急找自己弟弟的稱職阿兄罷了。

既是他家中事,自己插不上嘴,旁個倒是能搭把手,謝見君恭謙拱手道,“知府大人,無論帶走子彧的,是為何人?學生以為,現今應先行布施尋人,以免耽擱了時機!”。

師文宣的眸光從季宴禮身上抽回,轉而看向謝見君,他淡淡掃了一眼麵前這位他最為欣賞的學生。

“見君,你方才說你幼弟曾與匪徒周旋過一二,你幼弟當下身在何處?可否叫府中畫師見上一麵?好畫出那兩個匪徒的模樣,當即張貼出去”。

“回知府大人的話,幼弟尚且已經被送回家中,我可帶畫師回家一趟。”,說這話時,謝見君與季宴禮眸光短暫一碰。

季宴禮立時行禮,“此番麻煩見君和滿崽了。”。

二人兵分兩路。

謝見君帶著畫師回家時,雲胡剛從滿崽嘴裡聽來了完完整整的子彧被綁一事兒,手心裡冒的全是冷汗,他複又將已經洗乾淨的人又從頭到尾細細地打量了一遍,確認旁個地方沒受傷,隻是臉頰和掌心擦破了點皮,才長舒了一口氣,寬了寬心。

聽著謝見君進門的動靜,他同滿崽連連起身。

“可、可是找到子、子彧了?”,他磕磕巴巴地詢問道。

謝見君麵色凝重地搖了搖頭,“我帶知府的畫師來,想問滿崽一點事兒。”。

雲胡方才瞧見他身後還站了一人,忙不知所措地拱手作揖,將畫師迎進門。

門內,滿崽正張牙舞爪地給畫師描述那兩個匪徒的模樣,隻瞧著畫師稍加潤色,手下“唰唰唰”幾筆,大概的輪廓就現了行。

“雲胡……”,謝見君伸手揉了揉小夫郎的脖頸,低低耳語道,“我這幾日怕是要幫著宴禮尋子彧,家中事兒一時顧及不上,恐要辛苦你一些……”。

“我、我知道、”,雲胡趕忙應聲,他雖愚笨,但也分得清什麼事兒要緊,什麼事兒可以往後放一放,“家裡、你彆擔心、”。

謝見君輕笑了笑,揉捏他脖頸的手下稍稍加重了力,捏得小夫郎舒服地眯了眯眼,“還有滿崽,你廢廢力,幫我看好他,彆讓他出門亂跑,那倆匪徒既是已經見過他了,我擔心會對他不利。”。

“好、好、”,雲胡重重地點頭,剛剛他知道滿崽和匪徒曾正麵交鋒時,幾乎連心跳都停止了,生怕那匪徒不管不顧地傷了滿崽,現下,就是謝見君不提,他也不會讓滿崽出門去。

二人正站在屋簷下說小話,畫師背著畫板從屋中出來。

謝見君瞄了眼他手中捏著的兩幅畫,大致模樣往腦袋裡記了記,同滿崽和雲胡告彆後,又帶著畫師離開。

此時,連通這城外的兩處城門口,都已經有重兵把守著,來往的馬車都被仔仔細細地檢查過,可季子彧仍沒有任何消息,唯一能確認的是,他還沒有被帶出城。

但偌大一個衢州府城,想要找一個孩子,便是如同大海撈針一般艱難。

季宴禮手底下帶出來的人也紛紛派了出去,等待的時候,就如同一把鈍刀穿透胸口,一點一點地來回拉扯,每一次抽離,都帶著淋漓的血肉。

季子彧被擄上馬車後,匪徒便將他的眼眸用黑布蒙住,手腳也都捆了起來,就連口裡也塞了塊布條,難聞的氣味引得他頻頻想要作嘔。

看不著路,他隻得豎起耳朵,努力聽著外麵的動靜,好判斷自己現在身在何處,馬車連連拐過了兩處彎,原是烏泱泱嘈雜的聲音漸漸減弱,而後徹底安靜,似是進了院落。

果不然,馬車停了下來,門簾被掀開,他眼前忽而見了光亮。

“沒綁錯人吧?”

馬車外隱隱有說話聲,聽上去有些耳熟,季子彧蹙了蹙眉,一時想不起自己在哪兒聽過。

“您放心,仔細比對過,就是小…”,先前說要把滿崽綁走賣去妓館的聲音驟然響起,但話未說完,就被打斷了。

“把他先丟到屋裡去,給他弄點吃的喝的,彆把人餓出毛病來,一會兒就來人了!”,熟悉的動靜再次響起。

不等季子彧再聽上兩句,他被人從馬車裡粗魯地揪了出來。

“你最好給我老老實實在這兒呆著…”耳邊傳來一句凶狠的警告,他仿若一隻任人拿捏的小雛雞,輕飄飄地丟在地上,膝蓋磕得生疼。

伴隨著“吱悠”一聲門響,眼前的光亮消失,他徹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季子彧掙紮著坐起身來,背在身後的手不住地向周圍摸索,想找個趁手的東西解開繩索。

他緩緩移動著身子,摸索了一圈,除去摸了滿手土,卻是什麼也沒找到,看來,關著他的這間屋子是被特地收拾過了。

無奈,他隻得作罷,倚靠在牆上,靜靜地休息起來。

也不知時辰過了多久,飯菜的香味順著門縫絲絲縷縷地飄進來,季子彧猛地咽了下口水,肚子裡咕嚕一聲。

今早上阿兄去學府上課後,他便想偷偷溜出去找滿崽,可誰知剛見著人,就被擄來了這裡,一直到這會兒了,他連口熱水都沒喝上呢。

隱約聽著有腳步聲逼近,下一刻,堵在口中的布條被粗暴地抽出,他大喘兩口粗氣,忍了又忍才沒乾嘔出來。

嘴裡冷不丁被塞進來個乾餅子,他下意識地往外吐。

“吃!吐出來你就一點都彆想吃了!”,耳邊是白頭巾漢子的怒斥。

季子彧頓了頓,本以為送到嘴邊的是香噴噴的飯菜,結果隻是個乾餅子,他默默地翻了個白眼,好在眼眸被黑布蒙住,那壯漢也沒得瞧見,隻將那餅子掰成小塊一一個勁兒地往他口中塞。

“咳咳……水……咳咳……”,他被噎得咽不下去,一連咳嗽了好幾聲。

“這大官家的公子哥就是嬌氣,吃個餅子還能噎成這樣!”,那壯漢嗤笑一聲,從一旁拿過盛水的竹筒,抵在他嘴邊上,“趕緊喝,最煩伺候你們這些細皮嫩肉的小少爺!”。

水淅淅瀝瀝地倒了季子彧一身,喝進嘴的卻沒幾口,幸而潤了潤嗓子,他才將餅子泡軟咽了下去。

半個餅子下肚,壯漢耗儘了耐心,“餓不死就成,反正等下有人牙子過來,早早發賣了,拿到錢了事……”。

說著,他撚起剛剛扔在地上的布條,正要重新給季子彧堵上嘴。

“等等,我要尿尿!”,季子彧率先開口。

“嘖……懶驢上磨屎尿多!”,壯漢嫌棄道,上手就要解他的褲腰帶。

季子彧掙紮著躲開,直言身邊有人,尿不出來,“這人有三急,不及時紓解就會被逼瘋了,我要是被尿逼瘋,等會兒人牙子過來,你也賣不上幾個錢,沒人會要一個瘋子!”。

“那你想乾什麼?”,壯漢將他從地上提溜起來,抵在牆上,語氣裡滿是不耐煩。

“你先給我鬆綁,然後上外麵等著!我現在眼睛看不見,手腳也都被捆住了,那你讓我怎麼尿?”,季子彧揚聲道,“反正我這手無縛雞之力,也打不過你,你沒必要對我不放心!”

“麻煩!”,那壯漢細想他說的也有道理,對著這麼一個小弱雞,還不是抬抬手的功夫,況且這屋中的窗戶都被封鎖住了,任他逃都逃不出去,便直接給他鬆了綁,自己則去門外等著。

好不容易能活動活動身子,季子彧沒敢耽誤時間,他將屋中陳設打量了一番,簡簡單單的一套桌椅以外,再無其他,連接外麵巷子的兩處窗戶也被釘住,隻餘著一個拳頭大小,能進出氣的地方。

他從身上撕下一塊布條,忍著疼,在粗糙的地板上磨破了手指,畫下了幾個奇形怪狀的符號,團成一團,順著這破口處丟出了窗戶外。

“你好了嗎?”,壯漢推門而入,見著季子彧直挺挺地站在窗戶口,似是在尋出路,登時便開口嘲諷道,“除非你會縮骨功,能縮成拳頭大小,否則,彆想從這裡逃出去!”。

季子彧歎了口氣,“你說得對,我是逃不出去,但你也沒說我不能在這兒透透氣啊,你一直堵著我的嘴,可把我給憋壞了!”。

“自己清楚就行!”,壯漢拿布條將他重新捆起來,丟在角落裡,自己則吊兒郎當地坐在一旁,雙眸死死盯著他。

方才進來時,主家發話了,隻要把這小子順利交給人牙子發賣出去,此趟的任務就算是完成了,到時候拿到錢,怡紅樓香香軟軟的小娘子可還在等著他呢。

第79章

——魚粞湍堆

天色漸暗。

晚些時候,雲胡半坐在炕頭上,借著燭光給滿崽縫補今日被扯破的衣裳。

滿崽將穿好線的針頭順手遞給他,癟著嘴嘟囔道,“雲胡,你說阿兄他們能找到季子彧嗎?”。

“如若、如若是你阿兄、肯定能尋到人、”,雲胡透過窗欞,看向一直安靜著的門口,信誓旦旦地篤定道,但見滿崽並沒有因著他的回答而紓解開眉頭,他笑著打趣,“你不是、不是同季子彧絕交了嗎?怎麼突然關、關心起他來了?”。

“那、那我們之前是朋友……”,滿崽眸底閃過一抹慌亂,“阿兄說,朋友之前要互相幫助,如今他遭了難,我怎好旁觀,雲胡,你說是嗎?”,他急切地想要尋求雲胡的認可,似是隻有這樣,才能掩飾他還關心季子彧的事實。

雲胡意味深長地掃了他一眼,到底還是沒揭穿他,片刻,才緩緩道,“你阿兄說的話,自然都是對的。”。

話音剛落,屋院外傳來推門聲,炕上二人齊齊抬眸,抻長了脖子向外看去,果不然瞧著苦等了大半日的謝見君,拖了沉重的步子進門。

“阿兄,季子彧呢?你們找到季子彧了嗎?”,最先回過神來的滿崽等不及提上布鞋,趿拉著跑出門外,扯著他阿兄的衣袖,急切地問道。

“還沒……”,謝見君揉揉他的額發,聲音裡浸著疲憊,“怎麼這個時辰了,還沒歇下?”

“我想等阿兄回來……”,未得來自己想聽的答案,雖是有心理準備,但滿崽的神色還是肉眼可見地萎靡了幾分,

“彆擔心,明日你安心在家待著,若是尋著人,我便回來知會你,但找到他之前,你且先不要出門了。”,謝見君曉得小崽子口是心非,心裡麵還惦記著毫無音訊的季子彧,故而溫聲安撫他道。

滿崽訥訥地應下,“阿兄辛苦了,你今日也早早歇息吧。”,說完,他蔫蔫兒地往西屋走,單薄的背影裡盛滿了失落。

“你餓、不餓?灶房裡還有吃的、我給你熱、熱些來……”,雲胡見謝見君乾裂的唇瓣都起了皮,想來是他陪著季宴禮在外忙活了一整日,連口水,怕也沒來得及喝。

“雲胡,不用忙活,我吃過了……”,謝見君握住小夫郎的手,牽著他往屋中去,“府衙那邊一直沒有季子彧的消息,但城門口都已經戒嚴了,這會兒綁走他的匪徒應該還在城裡,知府大人說明日要挨家挨戶地細查……”。

“那你明早、還、還要去嗎?”,雲胡進屋將炕上的笸籮收拾到鬥櫃裡,好讓他能躺下歇歇。

“去看看宴禮,找不到子彧,他心裡也不好受,今個兒一點東西都沒吃呢。”,謝見君輕歎了口氣,想到臨回來前,季宴禮坐在府衙前的石階上怔怔出神,他這心中酸澀不已。如若被擄走的人是滿崽,他亦不會比他好到哪兒去。

滿崽側耳貼在西屋的門板上,將二人說的話都完完整整地聽了去,他暗暗下定決心,明日他也要出去,幫著季家兄長找找季子彧。

翌日,

謝見君起早便出門了。

吃過早飯後,雲胡要去豆腐坊忙活營生,囑咐滿崽在家中習字,切莫到外麵閒逛。

滿崽點頭如搗蒜,“雲胡,你放心,我肯定乖乖在家待著,不給你和阿兄添麻煩!”。

雲胡雖覺得他今個兒神色瞧上去有些奇怪,但好在後院攏共就這麼大點的地方,任小崽子折騰,也翻不出什麼花樣來,索性就依著他的話寬了心。

可誰知,雲胡前腳剛走,趕著招呼客人的功夫,滿崽輕手輕腳地從堂屋裡搬出兩個椅子,疊放在矮牆邊上,自己踩著椅子,翻牆就跑了出去。

他同季子彧在城裡逛慣了,哪處人多,哪處人少,他幾乎都能數得上來,昨日聽阿兄說城門封著,季子彧興許還沒有被帶出城,他便琢磨著,既是人在城中,四下又都是府役,他們能藏身的地方,必然是在人煙稀少的破舊巷子裡,隻要他沿著正涯街,往周圍彎彎拐拐的巷子裡轉悠,說不定就能摸到點什麼線索。

打定主意後,他一路尋了過去,擔心中途會遇到阿兄,碰上有持刀的府役,他就躲藏起來,等府役走遠了,才敢冒頭。

正涯街本就不算是多繁華的地方,故而這四周巷子,住的也都是三教九流之人,還有多處空閒的院落,要論起來,這兒其實最適合藏人了。

他一麵找路,一麵低頭尋摸著,途徑一處矮巷時,靠近屋舍外牆的窗欞下,有一團並不起眼的布團。

要擱平時,他看都不會看一眼,獨獨這次,滿崽似是生了癔症一般,鬼使神差地彎腰撿起了那布團。

布條上的回形暗紋像極了季子彧昨日來找他時,穿的那件外衫,他心裡驟然咯噔一下,忙不迭將其展開。

布條沾染的血跡已經乾涸,但寫在上麵的一連串鬼畫符,卻是他和季子彧二人之間獨創出來的暗號,這些暗號除了他們倆,沒人能看懂,縱然即便有人撿了去,也隻當是旁人求仙問道學來的符咒,斷斷不會往心裡去,這可能也是府役幾番巡邏過,但沒有注意到的原因。

已是暗暗有了思量,滿崽當即就仰頭看了看外牆上的窗欞,見那窗欞被木板釘死,隻餘著一拳頭大小的洞,恰恰能將這布團扔出來,他更加確信,季子彧大抵就是被關在了他麵前的這間屋舍裡。

他記了記此處的位置,又墊著腳繞到前門,屏息貼在門板上,聽著屋中隱隱有說話聲,至少有兩三個漢子,他沒敢打草驚蛇,登時便馬不停蹄地捏著布團往府衙跑。

臨近府衙,遠遠看著門口處立著一人,身形像極了雲胡。

滿崽急刹住腳步,眯著眼仔細辨之,那人的確是發現他不見了,急急慌慌跑來府衙找謝見君的雲胡。

他不敢再往前走,但又因著手裡還捏著季子彧特地扔出來求救的布團,一時猶豫不決,若是讓阿兄知道他偷跑出門,還獨自摸去了那般危險的地方,肯定不會輕饒了他。

正當他躊躇時,“謝書淮……”。

謝見君陰惻惻的聲音,倏爾在身後響起,滿崽嚇得渾身一激靈,隻覺得後背的汗毛一根根豎了起來,他幾乎都要把這個名字給忘記了。

那會兒還在福水村,有一年,裡長登門來統計戶籍,說起他的名字,還是出生時謝三隨口給取的,要上戶籍,就得有個正經的大名,謝見君便在戶籍冊上給他填上了“謝書淮”三個字。

這些年,周圍人都是“滿崽滿崽”地喚著,連他都不記得,自個兒真正的名字,叫“謝書淮”。

但眼下,他心裡清楚,謝見君直呼他大名,並非是想同他敘舊。

他僵硬地回頭,努力地從臉上擠出一絲笑意,等不及開口,身後就先挨了兩巴掌。

“我是不是說過,讓你在家呆著,不許出門?”,謝見君微眯了眯眼,危險之意溢於言表,他聲音溫柔,說出口的話卻很嚴苛。

雲胡聽著動靜小跑過來,抬眸見謝見君臉色難看極了,登時就拽上滿崽,“走、趕緊、趕緊回家、彆添亂、”。

滿崽癟癟嘴,“金豆豆”險些奪眶而出,又被他硬生生地憋了回去,他從衣袖裡掏出布團,雙手舉高,“阿兄,我從正涯街的巷子裡找到了這個,是季子彧丟出來的,我找到他了……”。

謝見君一怔,連一旁的雲胡都變了臉色。

“先跟我進來……”,他揪起兩小隻,二話不說,直接拉進了府衙。

————

季宴禮正等著城門口抵來的消息,聽著書房門開的聲音,還當是府役回來了,翹首看見謝見君帶著雲胡和滿崽進來,他眸底閃過一抹驚訝。

“宴禮,你看看,這是不是子彧的衣裳……”。

他接過染血的布條,細細地一打量,雖是分不清這布條上的鬼畫符是什麼,但布團的確是季子彧身上扯下來的,這回形暗紋出自上京的一品繡莊,衢州繡不出這樣的花紋。

謝見君單看他的神色,便知滿崽的話沒說錯,他拍拍小家夥的腦袋,

“小崽子,這上麵的鬼畫符,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吧?”。

滿崽點點頭,指著布團,椅一字一句認真說道,“這寫著是‘上京’和‘發賣’四個字……”。

季子彧之所以會遞出這樣的消息,也是確認了自己遭此劫難,是上京那邊動的手腳。

他和阿兄在衢州一向行事低調,自個兒的身份連滿崽都不曾提及過,但那白頭巾漢子出口便說他是大官家的公子哥,想必,至少計劃這綁票一事的主事之人,是來自於上京,加之阿兄說過爹來信讓他二人回家,他更加斷定自己沒猜錯。

但在一開始時,他還天真地以為這幾人是爹派過來的,可後來聽漢子說要找人牙子把他發賣了時,才恍然大悟,人是上京過來的沒錯,隻目的,怕是應了府中那人的命令,要搶在爹前麵,先行除掉他們倆。

季宴禮早在滿崽說出這四個字時,就明白季子彧費儘心思,想要讓他知道的事情是什麼了,他臉色瞬間冷了下來,眼神中迸發著淩人的寒意。

倘若先前還抱著是當爹的過來擄走季子彧,以此來威脅他回京的希望,如今看到這布團,便也想明白了,他爹即便一向不喜他二人,這些年亦是不聞不問,但也至於缺德到把自己親兒子發賣出去。

謝見君並非是愚笨之人,又何嘗看不出其中的彎彎繞繞,曉的這是大戶人家內裡見不得人的醃臢事兒,他上前按了按季宴禮的肩頭,撫慰道,“有什麼事情先放放,咱們先去找子彧……”,他垂眸看向瑟縮在雲胡身後,努力降低存在感的滿崽,“小崽子,你是在哪裡找到這布團的?”。

“在正涯街的一處破敗的矮巷中……”滿崽回憶起剛才努力記下來的地方,“那屋舍外牆的窗戶,都已經被木條釘死,有處小後門也用鐵鏈子上了鎖,前門的門口立著一棵大榕樹……”。

話說到最後,他突然蹦出來一句,“阿兄,我能同你們一起去嗎?”,立時招來謝見君一記怒瞪,“胡鬨,那是什麼地方?你還敢跟著去?”。

滿崽手指攪弄著衣角,弱弱囁嚅道,“萬一、萬一季子彧又傳消息出來,你們看不懂,我去,還能幫得上忙……”。

謝見君臉色看起來稍好了一些,雖是有些勉為其難,但到底還是答應他的請求,隻是將雲胡留在了府衙裡,托知府大人幫忙照看一二。

走時,雲胡不放心地半蹲在滿崽跟前,給他整了整衣襟,“一定、一定要顧忌好自己的安危、不許逞強、要聽、要聽你阿兄的話!”。

滿崽連連點頭,一如他當時答應自己絕對不會亂跑一樣認真。

——

眼瞅著一天一夜就要過去,人牙子卻一直未現身,原定約好的時辰到了,有個小乞丐叩響了院門,幫著遞來一句話,人牙子說是城門口查得太嚴,他帶著季子彧一時半刻出不了城,府役又在挨家挨戶地搜人,他接手不了這個大麻煩。

“趙管事兒的,您說現在怎麼辦?”,胳膊上兩處龍虎刺青的漢子明顯有些著急,昨日他出去采買,大街小巷的牆上已然都張貼出他的畫像來,他一路捂著頭巾,隻敢漏出倆眼在外麵。

這要不儘快出城去,隻怕用不了多久,搜查的府役們就能摸上門來,到時候再想,可就麻煩了。

“你急什麼?”,一身結實橫肉的趙管事兒蹙著眉頭嗬斥了一聲,“等今夜子時,趁著城門口換防,守備最為薄弱的時候,咱們帶他出城,找個偏僻的鄉下賣了去,少賺的銀錢,介時我給你二人添補上!”。

得了這話,刺青漢子霎時就安下心思,他笑得滿臉褶子,躬身諂媚道,“好好好,還是趙管事兒有主意,一切都按照趙管事兒說的來辦……”。

被這般奉承的趙管事兒臉上也沒見著有多高興,隻叫刺青漢子把屋裡麵那小子看好,彆讓人給跑了。

被捆了兩天的季子彧這會兒有些慌張,尚不知道昨日扔出去的布團,有沒有被人撿到,白頭巾的漢子盯得緊,他也再傳不出彆的消息去,想著與其乾等著彆人來搭救,倒不如先嘗試著自救。

他深吸兩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而後“唔唔唔”地翻滾著身子,劇烈地蠕動起來。

白頭巾壯漢原是不想理他,人牙子不來,錢拿不到手,憋了一肚子的火還沒地方發呢,被他翻騰的動靜惹得一陣煩氣,漢子抬腳衝著他的小腹狠踹了兩腳,怒斥道,“你鬨騰什麼!”。

季子彧嘴裡塞著布條,話說不出來,隻能用力地發出“唔唔”的聲音。

漢子一把扯掉他口中的布條,“說!”。

“我我我…我要蹲大號!”,他忙不迭道,生怕說得慢了,自己的嘴又被惡心的布條給堵上。

“嘖…”,漢子一臉嫌棄,“早知道不讓你吃東西,麻煩死了,不能去,憋著吧!”。

“人有三急,你讓我憋著,我萬一憋瘋了呢?”,季子彧又搬出了昨天那一套說辭。

“行行行,我這帶您老人家去,你可給我老實點!敢有旁個心思,看我不卸了你的胳膊腿……你隻管放心,等人牙子來時,我再給你裝上,保準讓他瞧不出什麼來!”,說這話時,漢子故意拖長了尾音,語氣促狹至極,眼眸中是毫不掩飾的嘲弄。

季子彧扯了扯嘴角,佯裝一臉無辜,“有你在這兒盯著我,我哪裡還敢有旁個心思?快點給我解綁,我真的要憋死了!”。

壯漢上手解開捆著他的麻繩。

等二人走到茅廁門口,季子彧倏地頓住,“你不許進來,你進來我蹲不出來,照樣也會憋瘋的!”。

白頭巾漢子也不想進茅廁去聞臭味,便拿繩子一頭拴住季子彧手腕,一頭捏在自己手裡,一巴掌將他推搡進茅廁,“趕快點,彆墨跡!”。

季子彧身子一踉蹌,險些一頭栽進茅坑裡,惹來漢子好一通嘲笑。

他提著一口氣,忍了又忍,直至站穩身子後,避開漢子的目光,一麵假作自己解衣裳,弄出奚奚索索衣料摩擦的聲音,一麵不住地打量著這茅廁。

好在茅廁四麵牆都不高,他踩在凸出的磚塊上試了試,最多一盞茶的功夫,他就能翻牆爬出去。

他將手腕上的麻繩解下來,係在一塊沉甸甸的磚石上,往掌心啐了口唾沫,雙手抓出石磚,一個猛子就攀上了牆,擔心被漢子聽出端倪,他還牆忍著惡心,模仿起蹲大號的動靜,果真聽著茅廁門口處,漢子往外走遠了兩步。

他愈發來了勁頭,眼見著手都要摸到牆頭,正要一鼓作氣攀上去,冷不丁後腰被一雙手扯住,他重重地摔在地上,疼得半天都沒能提上氣來。

“這就是你看的人?”,趙管事兒咬牙切齒地衝跟著他身後進來的白頭巾漢子斥責道。

漢子自知做錯了事,一語不敢發,眼看著趙管事兒將季子彧從地上提溜起來,狠狠地摔在了院子的石板上。

季子彧被摔得猛咳兩聲,渾身上下抽筋扒皮的疼痛讓他額前洇滿了冷汗,“我說聲音怎麼有些熟悉,原來是你呐…”。

“小公子,咱們可是有幾年沒見了,小的都不知您如今爬牆的身手,竟是這般好了…”,趙管事兒半蹲在他麵前,陰陽怪氣地揶揄道。

伴隨著熟稔的聲音,幼時被隨意欺辱打罵的記憶緩緩爬上心頭,季子彧閉了閉眼,勉強支撐起身子,“一條狗也配跟我說話?”。

“呦,您還當自個兒是尚書府裡的小公子?”趙管事兒捏著打磨得寒光凜凜的匕首,拍了拍他汗津津的臉頰,“過了今夜,你就狗屁都不是了,我勸你識相點,這衢州天高皇帝遠,我就算把你打斷腿,扔在街上做個討飯的小乞丐,也沒有人知道……這沒了你,我看你那不中用的兄長還有沒有心思考狀元!”。

“你說要把誰的腿打斷?”,年久失修的木門轟然倒塌,季宴禮帶著一行人圍堵在門口。

趙管事愣了愣,登時就換上一副討好的嘴臉,“大公子怎麼尋過來了?小的奉尚書大人的命令,正準備帶小公子回上京呢!”。

“回上京需要綁人發賣了?還是說扔到街上做乞丐?亦是拿刀架在他脖子上?”,季宴禮麵帶慍怒,聲色俱厲地質問道。

“大公子莫生氣,小的不過鬥膽嚇唬嚇唬小公子罷了,既是尚書大人的命令,小的也不敢不從,還望大公子體恤,早日回上京,好讓夫人和老爺放心。”,趙管事兒這老油子混跡府中多年,自是清楚這兄弟倆不得府中主事之人的喜歡,語氣上不見半分恭敬之意不說,隱隱還有威脅的意思。

“把季子彧放了,我跟你們回上京。”,季宴禮極力壓抑著怒氣,冷冰冰的眸光直視著他,似是要將他洞穿一般。

“大公子回上京是必然的事情,但眼下,還請大公子吩咐身後人,先行給我們安排一輛馬車,待我們出城後,自會放了小公子!”,趙管事兒深知府中人交代的事兒沒完成,他回上京也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乾脆盤算著賭上一把,挾持季子彧先逃出衢州。

反正這麼多年從府裡賬麵上撈來的銀錢,已經足夠他後半生過得很快活,沒得繼續窩在彆人手底下,成日裡提心吊膽地討生活。

說著,他還衝身後的刺青漢子和白頭巾漢子使了個眼色,暗示等會兒馬車一來,就隨他一起走,絕非是他好心想帶著二人一起逃,實則他是怕自己這一走,府役們不管不顧地追上來,總得有人能替他擋著。

季宴禮直直地立在院中,隻趙管事兒說完好一會兒,都不見他有任何回應。

“謝解元,咱們如何辦?要不要伺機衝進去搶人?還是說按他說的去找馬車?”,領頭的持刀府役湊到謝見君身旁,低聲問道,現下那姓趙的匕首正抵在季子彧的脖頸間,他們一時也不敢輕舉妄動。

“等等……”,謝見君開口勸阻道,季宴禮雖一語未發,但並未有想要讓步的意思,恐是還有彆的打算。

府役聽了這話,便抬手衝身後打了個手勢,讓其他人待命。

雙方僵持中,任誰也沒有注意到,原本被安排在隊伍最後,有兩名府役專門看顧著的滿崽,突然不見了人影。

第80章

滿崽起早那趟摸過來時,就已然將關著季子彧的這處院落,前前後後都查看了一遍。

外牆上的窗欞被木條封死,後門也被鎖鏈牢牢鎖住。

故而在布防時,後牆這塊並沒有安排專人看守,一行人都紮堆擠在前門處。

滿崽趁人不注意,順著外牆攀上了屋頂,借由雜草堆掩住自己的身形。

他從腰間解下隨身帶著的彈弓,捏起了手邊的一塊石頭。

院子裡,季宴禮還在同趙管事兒交涉,他心裡清楚,這趙管事兒此番來衢州,目的就應府中人的命令,要除掉他和子彧,倘若當真讓這宵小帶著子彧先行離開,保不齊這人狗急跳牆能乾出什麼事兒來。

眼下最好的辦法,就是尋一個合適的時機,先把季子彧搶過來。

眾人一直未有動作,眼巴巴地在等一個結果或者等一聲令下。

滿崽眯起一隻眼,左手手臂向前抻直,右手則捏住包著小石塊的皮筋用力地往後拉,他屏住呼吸,汗珠順著額角砸落在青瓦上。

彈弓飛出去的方向,早已瞄準了抵在季子彧脖頸上的那把匕首的刀背,他右手迅速鬆開,那石子便如離弦之箭。

不大不小的“叮當”一聲響,趙管事兒被震得手指一陣麻酥酥,匕首應聲脫落在地。

季宴禮最先回過神來,他卷起一腳,將趙管事兒踹翻出一丈遠,順手把還懵著的季子彧甩進了謝見君的懷中,企圖趁勢拿下另二人,好好地盤問一番。

諸人陸續反應過來,眸光紛紛瞄向了屋頂,滿崽手持彈弓的身形明晃晃地暴露在大夥兒的視線中。

刺青漢子眼見著趙管事兒整個身子都摔在門板上,嘔出一口鮮血後,厥了過去,他心下一慌,想著既然逃不掉,乾脆就拉一人下水,他認出滿崽就是昨日擄走季子彧時,妨礙他們的那個小哥兒,不用琢磨就知道,他們能這麼快暴露,必定是因為這個小哥兒。

趁著季宴禮鉗住白頭巾漢子的功夫,他轉身向著屋頂方向,欲扔出手中的長刀。

謝見君瞧出他的意圖,當即又將懷中的季子彧扔給身後離著不遠的府役,整個人飛撲向前,將刺青漢子撲到在地,死死地壓在身下。

漢子扔出的長刀,歪了準頭,直直地插向了屋簷的草堆上。

但滿崽已然被這飛來的長刀嚇得腳下一軟,登時跌坐在青瓦上,順著屋頂的坡度控製不住地往下滑落。

頃刻間,謝見君顧不得桎梏住身下的刺青漢子,忙不迭起身往一側,邁出一大步,雙手接住了掉下來的滿崽,二人齊齊栽倒在地。

他心底一陣後怕,隻覺得渾身冷汗,撲簌簌地往外冒,想把滿崽拉起來,手裡都使不上勁兒。

府役們已然將大勢已去的三名匪徒拿下,準備押回府衙中。至於要如何處置,還得聽知府大人定奪。

“滿崽,你沒事吧!”,季子彧顧不得自己身上隱隱作痛的傷勢,趕忙掙脫開府役,將滿崽扶起來,騰出空來的季宴禮順手也一把拽起了謝見君。

“沒、沒事……”,滿崽偷瞄了眼麵色黑得如同鍋底一般的阿兄,自個兒躲在季子彧身後,頭也不敢冒。

“謝書淮,你給我過來!”,謝見君緊繃著臉頰,眼眸中閃爍著無法遏製的怒火。

見慣了他平日裡溫溫和和,見誰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溫潤儒雅模樣,現下,連季宴禮都被他這一聲怒斥鎮住了,更甭說本身就知道自己惹了事兒的滿崽。

他顫顫地從季子彧身後走出來,愣是一步都不敢往前邁,上次他和二柱他們把鬆哥兒家的麥垛子燒了時,阿兄也不曾像現在這般生氣。

季宴禮見狀,趕忙站出來打圓場。他心裡清楚,倘若不是滿崽機靈,打破了他和趙管事兒對峙的僵局,給他贏得反擊的時機,如今還不知道是個什麼光景呢,縱然還有彆的法子可以解決,但於情於理,他承了這情分,高低就得替小崽子說句話。

好說歹說地勸著謝見君先消消氣,他背在身後的手,一個勁地衝著季子彧打手勢,讓他把滿崽帶走。

當著這麼多人的麵,謝見君亦是不好發作,便順著季宴禮搭的台階下來,隻怒瞪了自家弟弟一眼,大有回家再跟你算賬的意思。

一行人押著三名匪徒往府衙走。

————

府衙門口立著一輛馬車,四周由持刀護衛把守,瞧著這馬車繁貴富麗的構造,似是有貴人登門。

謝見君擔心雲胡等得著急,淺淺掃了一眼也沒仔細打量,一進府門,便快步往前廳去。

雲胡正來來回回,焦躁不安地踱步,冷不丁看見衝自己小跑過來的人,像極了謝見君,他驟然眼底燃起一盞光,快步迎了上去。

“怎、怎麼樣?找到人了嗎?”,他急急慌慌地出聲詢問道,下意識往謝見君身後望去,除卻緊隨其後的季宴禮和幾名府役,不見季子彧的身影,連滿崽都沒了人。

“滿、滿崽呢?滿崽去哪兒?他、他沒事吧?”

“雲胡,滿崽他沒事,已經找到子彧了,倆人由府役看著呢,都好得很……”,謝見君溫聲安撫道。

小崽子深知他心裡怒意未消,不敢離他太近,一路回來都同他刻意保持著距離,臨近府衙門口,說什麼也不肯跟進來,季子彧便陪著一道兒等在外麵。

“沒、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雲胡輕撫了撫胸口,不知謝見君一文弱書生能不能應付得了那匪徒,又不知滿崽有沒有像他走前答應的那般聽話,這一個來時辰,可把他給擔心壞了。

這會兒得知幾人都無礙,帶在半空中的心才緩緩落地。

謝見君讓雲胡帶著滿崽先回家,自己則留下,幫著季宴禮處理後續的爛攤子。

雲胡怕給他們添麻煩,立時就應下,由府役引著,一步三回頭地出了府衙。

師文宣提早已經吩咐下去,會有府役護送他們到家。

眼見著雲胡的身影消失在府衙外,謝見君斂回目光,同季宴禮一並入了後書房。

“我倒不知,你如今在衢州都可以一手遮天了,這當爹的過來,竟是連你的府邸都進不得…”。

一身著肅穆朝服之人居於高位,執起小廝剛送上來的熱茶,撇去浮沫後輕呷了一口,才微微抬眼,看向進門的季宴禮。

季宴禮躬身行禮的動作一滯,臉色登時冷了下來,回身拽住謝見君就要走。

“文宣,你瞧瞧他這冥頑不靈的模樣,便是半句話都聽不得長輩說了…”,那人放下茶盞,話雖對著師文宣所說,但平靜語氣中隱含著的威嚴,還是讓謝見君禁不住稍稍後退了半步。

“人話我自是能聽得懂,旁的就不知道了!”,季宴禮不耐煩地回頂了一句。

“宴禮,彆胡鬨,好好跟你爹說話,東林這次過來,是特地接你和子彧回上京呢”,眼看著父子倆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一觸即發,師文宣不得不跳出來打圓場。

“上京,我是必然要回去的,但是同他一起回,這我可承受不起!沒準半道上我同子彧就沒命了呢!”,季宴禮嗤笑一聲,隨即大喇喇地坐下,還拍了拍身側的椅子,抬手招呼謝見君也過來坐著歇歇。

他們倆這兩日,幾乎將整個衢州都翻了個邊,可真是累壞了。

季東林蹙了蹙眉頭,顯然對自己兒子這不知禮數的行徑很是不滿意,但見一旁的書生並未依著季宴禮的話安坐下,臉色才稍見好些,他清了清嗓子,“我同我兒要說兩句話,無關人等可以回避了……”。

謝見君曉得自己在這兒礙事,得了師文宣的示意後,他拱了拱手,半躬著身子正要行禮退下,被季宴禮扯住,“回避什麼?他有什麼聽不得?子彧丟了,還是他幫著找回來的呢,不比當爹的,明知道小兒子被匪徒擄走,還優哉遊哉地擱這兒喝茶,強得多了?”。

“你!”,季東林氣急敗壞,臉色一陣青白,太陽穴上的青筋突突暴起。

“怎麼?我說的不對?我二人進門已有一刻鐘,你有過問子彧一句嗎?你連他找沒找回來,都不關心,演什麼親爹呢?”,季宴禮不甘示弱,父子倆似是有什麼深仇大恨,說出口的話都紮滿了尖刺。

謝見君被迫夾在其中,窘迫得手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但見師文宣尚且老神在在地抿著茶,儼然已經對這二人之間的相處方式習以為常。

“這會兒知道丟人要讓見君離開,如何?他是聽不得我娘八年來被你一封封勿念的書信敷衍辜負,還是聽不得你放任府中那瘋女人對子彧動輒欺辱打罵,亦或是你也擔心我擋了你好大兒的青雲之路,打算就在這兒了結我?也行,反正她已經派人動手要發賣了子彧,也不差我這一個了……”,季宴禮懶散地後靠在椅背上,嘴角噙起一抹嘲諷,絲毫不在意自己說出口的話,下了他爹多大的麵子。

季東林到底沒能壓製住怒氣,揚手一巴掌甩在了他臉上,力氣之大,連謝見君都跟著耳鳴了片刻。

“混賬,這是你對待嫡母該有的態度?”。

一句話像是踩中了季宴禮某個不得了的痛點,他乍然站起身來,抬袖將案桌上的茶盞悉數掃到地上,“劈裡啪啦”碎了滿地的白瓷。

“季東林,你可彆忘了,嫡母的名分是你逼迫我娘讓給她的!你是能有多不要臉,還敢踏進衢州?你難不成不知道,這衢州是我娘生活了數十年的地方?”。

“你這忤逆不孝的東西!”,季東林作勢又要動手。

“尚書大人!”,謝見君忽而出聲,他直直地擋在季宴禮麵前,攔下了這一巴掌,“尚書大人,季宴禮如今是亞元身份,乃是知府大人向朝廷和聖上舉薦的有才之士,亦是有資格進入仕途,可擔任官職的讀書人,律法有令,凡舉人者,即便獲罪,也不得擅自用刑,且用刑前,應先革去舉人身份,降為平民方可。”。

季東林一怔,沒成想小小一個書生,明知他是尚書身份,居然還敢站在他麵前,說出這般狂妄之詞,他目露鄙夷地睨了他一眼,“我教訓自己的兒子,還得律法應許才成?給我讓開!”。

謝見君寸步不肯相讓,他雖一向不願介入到旁人的家事中,但並不意味著,他能眼睜睜地看著至交好友被如此不分青紅皂白地折辱。

“好了東林,有什麼事兒,你同宴禮回家關起門來慢慢說,當著我們這些外人的麵,怎麼好直接動手呢?”師文宣出麵斡旋,再這麼鬨下去,可就要一發不可收拾了。

季東林怒極,拂袖而去。

屋中頓時安靜下來。

“宴禮,你也回去吧,子彧還在家中,彆讓你爹趕在你前麵進門……”,師文宣意味深長地提醒了一句。季東林有多不待見季子彧,連他這個外人都知曉,倘若是季東林先進門,指定會拿這個小兒子出氣。

“謝過叔伯,宴禮改日再登門拜謝。”,季宴禮乍然反應過來他這話中的提示,匆匆忙忙地又同打方才就一直護著他,為此不惜與他爹對抗的謝見君道了聲謝,才倉皇離開。

書房裡一下子空了。

師文宣抬步,不緊不慢地走到案桌後坐下,瞧著謝見君還維持著躬身行禮的姿勢一動不動,笑道,“你倒是膽子挺大,你可知季宴禮他爹是何人?”。

“學生隻為好友討個公道罷了,無關他是什麼身份。”,謝見君恭謙有禮地回道,語氣聽著不卑不亢,也不見半點怯意。

師文宣聞聲,臉上笑意更深,“回吧,怕是你家中夫郎和幼弟也都等急了。”。

不提還好,這一提起滿崽來,謝見君便是一陣頭疼,他拜彆了知府大人,疾步往家裡趕。

進門時,滿崽正自覺地站在牆邊罰站。

謝見君窩了大半日的火,一直忍到此時,瞧見他當下這乖巧模樣,就猶如心頭澆下一勺沸騰的熱油。

“雲胡,你先出去,我有話要同滿崽說……”,他強壓著怒意,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溫柔些。

但早就從滿崽嘴裡得知了整個事情經過的雲胡,哪裡還敢讓他二人獨處,他隻身擋在小家夥麵前,磕磕巴巴地的替他求情道,“你、你彆生氣、滿崽他知道錯了、”。

謝見君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一語點出,“他不是知道自己錯了,他隻是單純的害怕而已……”。見雲胡茫茫然尚未反應過來,他沒再做解釋,隻將人拽到一旁,從案幾上拿來平日裡常用的鎮紙,上前攥住滿崽的手,迫使小家夥掌心向上攤平,

“一意孤行……”

“私自亂跑……”

“自作主張……”

“不顧安危……”

“無法無天……”

每一下揚空都帶起小滿崽潮濕的抽噎聲,他緊抿著唇,瑩白的淚珠吧嗒吧嗒順著臉頰往下掉,直砸得謝見君心窩子都軟成了一汪水。

他輕歎一聲,扔下手裡的鎮紙,“教你讀的聖賢書,一點都沒往心裡去,糊弄人的那一套,你倒是學了個七七八八,今個兒是什麼光景,你也敢往屋頂上攀?若彈弓沒有投準呢?又若那把刀就直直地衝你飛來了呢?你怎麼辦?你讓阿兄和雲胡以後怎麼辦?”。

他話說得重了些,語氣卻是比方才盛怒之下要溫和多了。

滿崽隻顧著抽抽搭搭地點頭,也不曉得聽沒聽懂,回屋反省時,整個人還是懵懵的。

————

聽著西屋傳來“哢噠”掩門的動靜,謝見君長舒了口氣,衝直愣愣站在一旁的雲胡招招手。

雲胡下意識地緊閉著眼眸躲開,似是那鎮紙下一刻就要落在自己身上。

“怕什麼?”,謝見君輕笑,將人拉到跟前來,瞧著他目光一直往西屋裡探,便低低解釋道,“放心,沒用什麼力,隻是嚇唬他居多。”

小夫郎這才寬了心,挨著他身旁坐下,想了想,兀自往旁邊挪了一小步。心道即便是像謝見君這般性子極好之人,偶時也能被熊孩子氣得失了理智,方才那一連串的五下,連他自個兒都嚇得身子一抖一抖的,更何況是小滿崽,怕是夜裡都要做噩夢了。

他仔細問了問當時的情形,聽謝見君講得凶險,才曉得他生氣的緣由,登時又沒有那麼可憐滿崽了。

晚些時候,

謝見君敲開西屋的門,滿崽窩在被子裡怎麼喚都不出來,知道是倔脾氣又上來了,他也沒一般見識,隻身坐在炕邊上,輕撫了撫小豆包。

“你今日很勇敢……”。

手下的小豆包動了動,滿崽猛地鑽出來,“阿兄,你說真的嗎?你不是騙我吧?你不是又想找著機會打我吧?”。

“此話當真。”,謝見君將他額前的碎發撩到耳後,讚賞的話毫不吝嗇“能在那般危急的情形下,還想得到辦法救子彧,我們滿崽的確是又聰明又勇敢。”。

滿崽被吹捧得好生得意,笑意浮上眉梢,“那阿兄為什麼生氣!”,乍一想到剛才的事兒,他還生出了丁點委屈。

“你說呢?”,謝見君反問道,“在不能保證自己安危的前提下,所做出來的舉動,你覺得阿兄需要鼓勵你再接再厲嗎?”。

滿崽眼見著人蔫兒了。

謝見君沒哄他,隻把人身子掰正了,一字一句地正色道,“阿兄叮囑過你很多回,凡事要以自個兒的安危為先,我不否認你今日的勇敢,那我同樣也不認可你的莽撞,希望你把這句話給我牢牢地放在心裡麵,遇見任何事,都先想想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明白嗎?”

滿崽不吭聲,臉彆向他處,也不去看他家阿兄。

謝見君無奈,指腹抹去他臉上的濕潤,

“下不為例,過兩日,子彧回上京時,阿兄帶你去送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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