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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書局事件發生後,邢長安渾渾噩噩的過了幾日,聖賢書看不進去,豔……情話本也寫不出來,甚至連集市代寫的攤位也不去了。

每天就躺在那個光照不進來的屋子裡,腦中反複回蕩著,那句滿含斥責和失望的‘有辱斯文!’一件有用的事都想不了。

繼續堅持在雲京城裡生活,直到下一屆科舉,這個舉動現在感覺喪失了所有意義。

那麼灰溜溜的回到家鄉去鎮子上教書,似乎還是不甘。

長安陷入了反複的折磨和自我消耗中,到收租的人找上門來的時候,才恍然終止。

當邢長安不得不取出木盒中的存款,繳納這個月租金時,才多少有點清醒。

無論如何選擇日子總是要過下去的,繼續在雲京生活也好,回鄉也好,都需要銀子,難得起了逃避情緒的邢長安,打算從最簡單的做起,先恢複日常的複學和代寫。

時間由春入夏,日頭越來越大,集市上原本代寫那個攤位正正的在大太陽底下,春秋冬三季還好,夏日著實是承受不了,曬上半個時辰保準中暑。

長安便將攤位挪到了幾棵大樹底下,偏是偏了些,但影響不大,現在找他代寫的也基本都是熟客了。

新攤子擺了幾日,長安迎來了一個新鄰居,年歲不大,似乎比他還要小上幾歲,長相極為俊俏,看上去像是個高門大戶養出來的小公子,著實不像是來街邊擺攤的。

這新鄰居倒是禮貌,來了先問長安這裡有沒有人,能不能擺,長安點頭應允,這裡又不是他的地方,自然誰都可以來擺攤,但人家事先問一聲表示尊重這個行為,在他心中添了一份好感。

似乎到了雲京城之後,很少被人這樣尊重了,一時之間竟有些受寵若驚。

鄰居的裝備比長安還要簡陋些,他起碼還有一個帶靠背的馬紮和一張矮桌,而這鄰居隻有一杆招旗,上麵幾個大字:起名,測字,看相,驅邪,接著鄰居又掏出一卷獸皮鋪在地上,背靠著大樹乾就齊活了。

長安盯著那招旗看了幾眼,心想,哦是個好看的神棍。

小神棍一開始還很安靜,背靠著樹乾閉目養神,過一會就開始不甘寂寞試圖搭話。

邢長安捧著書讀,餘光總能看見那個漂亮的小神棍眼睛睜開一條細縫偷瞄自己。

見邢長安眼神始終粘在書上,根本沒有要開口的意思,小神棍嘴角耷拉下來,無聲的歎了一口氣,長安沉悶了好久的心情,竟然意外的被他這個靈動的神情治愈了。

“熱的話,街角李大娘那裡可以買到冰鎮的綠豆湯。”一向被動沉默的邢長安,這次居然成了先開口的那個人。

“你是,在和我說話嗎?”小神棍驚訝的瞪圓了眼睛,用食指指著自己的鼻尖,細碎的陽光穿過樹影,把他的眼睛照的亮亮的,像是鋪了一層淺淺的金。

邢長安看著那雙眼睛,不由自主的就笑著點了點頭。

得到回應的小神棍整個人都活了起來,坐直了身子,指著街角的一處小攤,“是那裡嗎?”

長安再次點頭,就見那小神棍,撐起了身子,歡快的向著冰鎮綠豆湯跑了過去。

垂首笑著搖了搖頭,邢長安就又開始看書了。

還沒翻兩頁,就有一碗冒著絲絲涼氣的綠豆湯端到了他麵前。

“快來,一起喝點。”小神棍的聲音歡快。

邢長安詫異的抬起頭,下意識的搖頭拒絕,夏日冰貴,一碗冰鎮綠豆湯於他來說也算是小小的奢侈品,實在饞的不行,才會花錢買上一碗,怎麼好在認識的第一天就喝彆人買的東西。

“人家都說初來乍到,要拜拜山頭的,快點,快點,不然就不冰了,順便幫我也端一下。”

看著眼前這人清澈的眼神,邢長安莫名就放下了所有的矜持,伸手端過那兩碗還帶著涼意的綠豆湯。

小神棍將綠豆湯交給他之後,把自己的獸皮墊子拽的離他近了一些,在他的馬紮旁邊盤腿坐了下來,衝著他伸了伸手。

邢長安給他一碗,小神棍也沒用勺子,直接對著碗口喝了一大口,然後長出一口氣,“嗬,好爽。”

再一轉頭,見旁邊這個書生還在用調羹小口小口的喝著,便問他,“你不愛喝這個嗎?”

“之前傷了脾胃,不能貪涼。”去年秋冬邢長安每日隻吃兩頓,傷了胃,涼的東西須得小口的吃,不然便會腹痛。

兩人喝了同一鍋綠豆湯,距離仿佛也拉近了不少,那小神棍和長安交換了姓名,閒聊兩句,歡快的去還了空碗,回來又塞給長安一個肉包和一個芝麻燒餅。

邢長安又想推拒,結果那小神棍,腦袋一歪不解的問:“我們不是朋友了嗎?請朋友吃個包子有什麼問題?”

夏日的夕陽中,街邊的大樹下,坐著兩個少年,一個嘴角帶著笑意,大口的吃著手裡的包子,被香的眼睛都眯了起來,另一個小口的咬著,時不時看那個大口吃的少年一眼,眼神裡隱隱還有著擔憂,似乎是怕他噎到。

邢長安細嚼慢咽慣了,旁邊小神棍吃完了一個包子和一個燒餅,都開始擦嘴了,他一個肉包都還沒有啃完。

看著小神棍吃完之後滿足的樣子,像一隻剛剛飽足,眯著眼睛舔爪子的狸奴,長安也學著他大口咬下去,包子中的汁水和油趟了一手,有些邋遢,實在不是君子之風,但此刻邢長安忽然不想再去在意什麼君子之風了,他隻在意今日多了一位新朋友。

後麵的幾日,兩人日日一同在大樹下擺攤子。

長安看一會書,小神棍就要拉他閒聊一會,還美其名曰這叫勞逸結合,長安若不理他,他就在旁邊唉聲歎氣的喊無聊。邢長安實在覺得他鬨,就將自己之前寫的那本風物短篇合集給了小神棍,讓他自己看。

本以為小神棍也會像書局掌櫃一般,看上幾頁就不願意看了,誰知他竟迅速的沉迷了進去,甚至長安跟他說話,有時都聽不見。

傍晚收攤的時候,小神棍沒有把書還他,而是要揣回家繼續看。

第二天,一直神采奕奕的小神棍,眼下泛著青黑,精神萎靡的出現在了大樹底下,將書還給了邢長安。

“唉,也是看不下去了吧。”邢長安低頭小聲自言自語。

小神棍隻一個晚上就將書還給了他,想來是不願意再看了。

“你嘟囔什麼呢?”小神棍鋪好獸皮墊子,打算一會補個覺,但又想繼續看書,掙紮了一會,還是對邢長安伸出了手,“下一本呢?”

“什麼下一本?”邢長安納悶。

“你昨天給我的話本呀!寫的可好看了,我看了一晚上都沒睡覺!”小神棍指了指自己的黑眼圈,“下一本也借我看吧,我保證快速看完還你!”

聽到他竟是熬了一個晚上將自己寫的話本看完了,邢長安愣在當場,他心中那個因為被反複打擊而破開的叫自卑的洞,忽然一下被小神棍那真摯和期待的眼神填滿了。

“不會沒有下一本了吧?”見他一直發呆不說話,小神棍小心翼翼問他。

“現在暫時沒有。”邢長安垂下頭,掩飾眼中的淚意,“但將來肯定會有的。”

“唉,想看!”小神棍哀嚎一聲,接著在獸皮墊子上,枕著手躺下,“算了,我去補覺了,夢裡什麼都有。”

即便是夏日,樹蔭下還是非常陰涼的,邢長安笑笑,給小神棍的肚子上蓋上了一條自己帶來的乾淨桌布。

攤子支了好些天,找長安代寫書信的人多少還有些,但小神棍卻是一單都沒開,他每天就待在大樹底下吃吃喝喝,跟邢長安聊天,有時還會給長安說些自己遇見的怪事,邢長安暗自記下來,打算將來也寫到書裡。

但一直不開張也不是辦法,就連長安都替小神棍著急,委婉的勸他,要是想客人多,還是要去主路上,莫要一直躲在樹底下貪涼,若是受不住太陽,長安可以與他替換。

誰知那小神棍笑笑說,倒也不求人多,就是算個緣分。

邢長安聽他這麼說,抿了抿嘴,“要不,你替我測個字吧。”

都這麼多天,總得開一張吧。

“十個銅板。”小神棍偏著腦袋,向他伸手要錢。

十個銅板不算便宜,放在平日,省著點花是長安四,五天的飯錢,絕無可能亂花,但是今日想著幫朋友開張,他狠下心來,沒有猶豫,從銀袋中摸了十個銅板出來,交到了小神棍手中。

小神棍收了他的錢,遞給他一根樹枝子,指著前麵的地,“寫個字吧,就寫你想測的事。”

邢長安想了想,在地麵上,寫了個回家的‘迴’字。

小神棍眯著眼看了看地上的字,然後抬頭對他說,“你心中有兩條路,現在正在為了走哪一條而猶豫不決。”

邢長安內心暗自驚訝,竟真讓這小神棍說對了,他還沒來得及開口詢問,小神棍拿過他手中的樹枝,再次開了口。

“但是……”小神棍用樹枝,畫著那個‘迴’字的兩個口,“第一條是死路,第二條還是死路。”

邢長安震驚的看向他,不論是留在雲京還是現在返鄉都是死路嗎?那他又應該怎麼辦呢?

“所幸,還有個走之旁。”小神棍又畫了畫那個偏旁,然後抬頭定定的看著邢長安,“長安,你有沒有想過走出去看看,也許就是第三條路呢。”

第42章

新章節發出後,唉聲歎氣了好幾天的評論區,再次熱鬨了起來。

“哇,新角色,我隱隱的嗅到了新CP的味道。”

“所以我的竹馬竹馬CP是真的BE了嗎?是嗎?是嗎?是嗎?”

“沒想到這居然是一本換攻文學,摸下巴深思。”

“樓上有沒有一種可能,其實我們長安是攻。”

“啊這……關鍵是這個小神棍看起來也就,真的不是撞號了嗎?”

“姐妹們,我們要相信兩受相遇,必有一攻!”

徐靈鹿追完之後也是麵色古怪,他遲疑的看向書卷鬼,“那個,問一下,上一章裡的那個小神棍,是我嗎?”

書卷鬼一邊背影堅定的碼字,一邊點了點頭,“介意嗎?”姿態非常非常大佬。

徐靈鹿一時哭笑不得,好家夥,巴山楚水淒涼地,CP竟是我自己。

“倒不是介意……”小天師盯著那些討論他和長安誰是攻的評論,跟個鬼爭攻受,多少有點慘了吧,“就是,我們倆……不會……真的是CP吧?”

書卷鬼百忙之中,抽空回頭對著他露出一個無比滲人的神秘笑容,“你往後看就知道了。”

徐靈鹿心裡嘖嘖,這個單純的小鬼魂學壞了,他以前可是連‘bdpq’都不會,現在居然學會賣關子了。

“快點寫!”小天師氣鼓鼓。

“在碼了!在碼了!”書卷鬼一邊回答,一邊還舉起一條鬼氣比了個‘OK’的手勢。

小神棍幫邢長安測過字之後,便邀請他和自己一起去遊曆,“古人都說讀萬卷書,行萬裡路,你跟我一起去遊曆一番,再回來也許所思所學又能有新的感悟。”

這個邀請聽的邢長安十分意動,但有個很現實的問題,他沒錢。

“這點你放心就好,接下來的幾日,就讓你好好看看我的本事。”聽了他的顧慮之後,小神棍神秘兮兮的一笑,“你呀,若是有空,就去把那第二本話本給寫了吧。”

邢長安驚訝的看了他一眼,自己沒說,他竟也知道那話本是自己寫的嗎?

看來是他以貌取人了,這哪裡是小神棍,根本就是個小神仙。

第二日長安便大開眼界,小神棍忽然勤奮了起來,不再陪著他一起在大樹底下擺攤,而是擺到了大路上,果然開始不斷有人詢問了。

一開始都是些看相的大姐,小神棍照例是收人家十銅板一個人,但他人長得好嘴又甜,大姐們全都掏錢掏的開開心心的,攤子前幾乎一直都有人,邢長安首次真切的意識到了自己到底有多貧窮,原來大家竟然都願意花這麼多錢,隻為了聽漂亮少年說幾句好話。

後麵幾天居然直接有大人物找過來,接小神棍上門去解決問題,其中有那麼一兩張麵孔,邢長安還曾遠遠的見過,沒想到小神棍竟如此有本事。

在太陽下麵曬了沒幾日,小神棍就又回到了大樹下,他銀袋鼓鼓,看著邢長安說,“怎麼樣?想好了嗎?跟著我走,肯定餓不著你。”

“我們邊遊曆,邊寫書,等你真正見識了這人世間,若是還想回來考科舉,我再陪你回來。”

邢長安之前的人生全都循規蹈矩,從未聽過如此大膽任性的提議,他無比心動,但還是抿著嘴搖頭拒絕了,怎麼好叫彆人養活自己呢。

“長安,你就彆再彆扭了,算我雇你,你待在我身邊寫書,每天必須給我寫三頁出來,不然當天不給吃飯。”小神棍一邊說,一邊卷起自己的獸皮墊子,“兩日之後的清晨,我在城北出城的大門處等你兩個時辰,若你不來,那便後會無期了。”

邢長安回到小屋,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睡,他細細的想了想之前的人生,雖一直堅定的向前走著最正確的路,卻不知為何向前。

如今既然有了走另一條路的機會,那為何不嘗試一下呢,反正也不會更壞了不是嗎?

第二天清晨,天邊剛蒙蒙亮起一點,邢長安就起床了,他將自己的東西分類打包好,必備之物留下,到時可以帶在身上,而一些帶不走的,則拿去當鋪當掉。

收拾東西的時候,從木盒中摸出了兩支狼毫,當年李兄送他之後,長安一直舍不得用,留到了現在,他最後一次珍惜的摸了摸,將這兩支毛筆也放進了要當掉的物品裡。

同房東談好了退租的時間,邢長安買了些小禮物又去了一趟書局,即便這裡有過極其不愉快的回憶,但書局掌櫃也算是在最難的時候拉了他一把,自己要走了,自然應該來感謝一下。

那掌櫃收了他的禮物,還有些訝異他之後不再寫了,其實長安挺有寫話本的天分,當初那風物誌就寫的不錯,但印製有成本,冒然上架一本毫無名氣的風物誌,大概率都是賠錢,所以掌櫃才故意打壓邢長安,說他寫的垃圾,目的也不過是為了騙他去寫豔……情話本罷了。

如今聽說邢長安要離京了,書局的掌櫃自覺當時做的有些過分,多給了長安一些銅板,還彆扭又委婉的道了歉。

邢長安聽了也隻是笑笑,收了錢,謝過了掌櫃,回家把該當的東西通通當了,踏著第二天的晨光,背著包袱出現在了雲京城北的大門口。

坐在城門旁小店裡的小神棍看見他來了,開心的從裡麵走出來,塞給邢長安一個竹筒和一個煮雞蛋。

“熱豆漿,煮雞蛋,給你當早飯。”說完又將一個竹製書簍放在地上,“給你準備的,裝行李用,你自己背吧。”

“出發嘍!”

邢長安放下了過去,和小神棍踏上了那條新路。

在他們一起走出城門那一刻,書卷鬼這篇文章的收藏,也達到了一萬整。

徐靈鹿看著他身上黑紫色的斑痕漸漸消失,皮膚的青灰色也慢慢散去,凸出的眼窩恢複了正常的模樣,凍得梆硬的頭發和夾襖開始變得柔軟乾燥,書卷鬼的執念破了。

從此他就不再是不記得自己是誰的書卷鬼,而是那個生在江南死在雲京的邢長安了。

本來還在劈裡啪啦瘋狂碼字的黑色鬼氣,也慢慢消散了,書卷鬼愣愣的看著自己恢複靈活的手,活動了一下原本凍到僵直的手指,轉過頭看著徐靈鹿,難以置信的小聲問到,“我恢複了?”

他的聲音也不再粗糲沙啞,糯糯的還帶著點江南水鄉特有的調調,聽著總像是在撒嬌。

“恭喜呀!青麵書生大大!萬收嘍!”徐靈鹿朝他伸出大拇指。

書卷鬼不好意思的低頭笑笑,他長相也是典型的南方人,非常秀氣,垂首一笑更添了一絲靦腆純稚。

徐靈鹿在心裡嘀咕,‘我看那個李兄,多少是有點不識好歹了。’

執念破了,自然就可以去投胎了,徐靈鹿看著手機上還沒完結的文章,惡聲惡氣的對書卷鬼說,“不許坑啊!不然不送你去投胎。”

那邪惡的嘴臉,跟文中的小神棍何其相似。

“不會的,我會將它寫完再走。”書卷鬼乖乖的點了點頭,再次活動了下手指,第一次用自己的手指頭按在鍵盤上,誤觸了好幾會,才慢慢摸到了門道,“就是現在不能驅使鬼氣,手速變慢了好多呀,以後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得到拚字房間的冠軍。”

手恢複了,可以大量寫字了,書卷鬼還托徐靈鹿幫他買些筆墨紙硯帶進來,最便宜的就好,小天師以為他要寫大綱什麼的,就沒多想,滿口答應下來。

剛好明天棺槨也做好了,徐靈鹿約了魏鏡澄要將長安的屍體下葬。

第二日是個又晴又冷的天氣,徐靈鹿請二皮師為邢長安換上了一身廣袖月白的麻質長衫做斂服。

頭發館起來,用同色同材質的發帶束好,滿是斑痕的臉上,也細細用鉛粉塗過,最後還給烏紫的唇上上了一層淺粉的口脂。

眼看著躺在棺槨中的屍身已經被還原成跟空間中的書卷鬼差不多的樣子,他才讓人封了棺槨,請抬棺人抬到墓地,等到了吉時下了葬,也算是入土為安了。

小天師為邢長安找的墓地在一個寬闊平坦的小山頭上,風景非常好,春日有花海,夏日有蟬鳴,山下還有一條小河,空氣柔柔潤潤的,那個在江南長大的俊秀書生一定喜歡。

邢長安內向喜靜不喜鬨,徐靈鹿便沒找吹打的樂隊,等封了墓,他從背上取下一把古琴放在旁邊一塊平整的石頭上。

在墳前灑了三杯酒,敬了三柱香,小天師返身坐在琴前,奏了一首《渭城曲》,曲調蒼涼幽婉,似泣似歎又似念。

香燭的煙氣伴著他的琴聲,直上晴空,魏鏡澄揚手撒出一把白色的紙錢,白色的紙片如揚花般,在風中飛旋了一息又紛紛落下。

空間中正在瘋狂碼字,試圖用雙手保住房間第一名位置的書卷鬼手微微一頓,速度翕然慢了下來。

他坐直了身體,歪著腦袋,似乎是在聆聽著什麼。

大約過了一柱香時間,書卷鬼默默仰起了頭,讓淚意湧回眼底,“勸君更儘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他飄起來對著空氣遙遙作揖,輕聲說道,“香蠟紙錢都收到了,我悄悄攢了起來,等投胎前,拿去賄賂鬼差。”

“謝謝你的酒,也謝謝你的《渭城曲》,若真有下一世,你我能再相見,我定會做那個能放下一切與你一起出陽關的人。”

第43章

徐靈鹿回來後,一人一鬼都很默契的沒有提葬禮的事情。

鬼魂依舊每天碼字,而小天師就安靜的催更追文。

書卷鬼的書已經快要完結了。

邢長安跟著小神棍走南闖北,跑了不少地方,住過破廟,睡過山洞,幾乎走遍了整個國家。

遊曆期間的一些事,他都記錄了下來,打算回去編纂成冊,全部寫進自己的風物誌裡。

在走出去的第二個月,長安就決定不再考科舉了。

他發現原來真實的世界和那些聖賢書上寫的差距那麼大,以他的性格和能力,想走仕途施展抱負,其實還不如好好去教孩子們讀書識字用處更大。

在路途上他見過太多人因為不識字而且被人欺騙,被人壓榨,甚至家破人亡。

他救不了全天下的人,但若是鎮學上多了一位夫子,就有更多孩子們能讀書識字,這樣的悲劇便能少上一些。

走完了整個行程,小神棍陪他回了家鄉,此時的長安已經不再是離開家時的樣子。

他身量抽高了一點,也壯實了很多,以前因為縮在房中看書,整日不見光的蒼白皮膚變成了淺淺的蜜色,看上去倒是跟他那個皮猴弟弟邢長樂像是親兄弟了。

邢家人招待小神棍在村裡玩了幾天,他就又要去遊曆了,臨走的前一晚,邢長安拉著他一起躺在村頭曬穀場的穀垛上看星星。

“日後還能再見嗎?”邢長安沒敢看他,怕離彆傷感,萬一對視就忍不住想要落淚,隻能看星星在夜空中眨眼睛。

“那誰知道呢?”小神棍的語氣倒是很輕快,大概是見多了生死離彆,格外的灑脫。

夜風柔和舒適,小神棍也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了一片樹葉,含在口中輕輕的吹著,是一首長安沒聽過的曲子,悠揚卻又有一點淡淡的哀傷。

在柔柔的曲調中,邢長安就這麼在穀垛上睡了過去,等他被晨光喚醒時,身邊早已沒了人影,穀垛上隻剩下了催更的痕跡,小神棍的字龍飛鳳舞的,寫著一句‘記得趕快寫話本’。

長安笑笑將字條仔細收好,走回了自己家。

在家中休息了幾日,他便去鎮上的書院找了老夫子,正式的開始在鎮學教書了。

白日給孩子們上課,等晚上就寫他的話本。

幾年過去了,不見他說親,也不見他看上了哪家姑娘,倒是將邢長樂家的一子兩女視如己出,時時帶在身邊。

哥哥和弟弟之間似乎有了某種默契,誰也不提長安成家的事,但村裡人難免覺得古怪,私下裡都傳他是斷袖,長安也沒去反駁,仿佛是放任這個傳言坐實了。

時間久了也再沒有冰人上門來給他說親了,村裡人又都在猜測他的情郎是哪個。

邢夫子日常接觸就那麼些人,猜來猜去大家都覺得多年前送他回村的那位,大概就是他的情郎,可惜呀,邢夫子像是已經被那人拋棄了。

邢長安聽到後也隻是笑,今日鎮上的驛站又喊他去取東西,這些年來,總有人給他寄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有時是少見的植物標本,有時是很耐儲存的稀奇吃食,還有的時候隻有一封信,上麵的字跡狂野潦草,寫的都是些怪事,沒有一字一句是關於長安的,但他收到信後總能開心好些天。

話本一本接著一本寫,寫到邢長安已經從一個倔強內向的青年人變成了儒雅穩重的中年人,他的老板才上門來收貨了。

這麼多年沒見,小神棍似乎一點變化都沒有,還是在雲京大街上初見時,那副靈動少年人的模樣。

他斜斜的靠在邢長安住所的木門上,長安下學回來看見他,怔了一下,隨即便笑開了,將他讓進了屋裡,“這次來,待多久呀?”

“那誰知道呢?”小神棍還是那種不羈灑脫的語氣,仿佛永遠沒個正形,他跟著長安進屋,絲毫沒有多年未見的陌生感,“你話本都寫完了嗎?”

長安幫他倒了茶水,從箱中取出五本書交給他,“喏,現在寫完了這幾本。”

“哇,這可是能看上一段時間了。”小神棍翹起二郎腿,興致勃勃的開始翻書。

邢長安看著他翻書的樣子,認真的回答他剛才的問題,“至於有沒有寫完……”

“隻要還有人想看,便沒有寫完的那一日。”

寫到這裡,書卷鬼在綠油油網站上連載的這本書便結束了。

“啊啊啊啊!他們到底是什麼關係呀?有沒有在一起呀?”評論區還沒反應過來,徐靈鹿先炸毛了。

書卷鬼神秘兮兮的看著小天師,恢複了樣貌的他神秘的笑容看上去不再滲人,但是有一丟丟腹黑,“這可是開放式結局哦。”

“我可以給你寄刀片嗎?”徐靈鹿木著臉盯他。

“大可不必。”書卷鬼飄飄忽忽的伸了個懶腰,忽然飄到徐靈鹿麵前,“還是說,你想要個怎麼的結局。”

死了以後的他,仿佛放飛了自我,比之前要活潑外向許多,有時還會跟徐靈鹿皮一下。

小天師夾出兩張符紙,伸到書卷鬼麵前,“你快投胎了,我勸你謹慎行事,現在魂飛魄散了,有些不劃算。”

書卷鬼笑著飄回座位上,手上劃著鼠標,看文章的評論區。

“你打算什麼時候走?”徐靈鹿遲疑的問他。

雖然說到這個多少有點傷感,但自從破了執念後,沒了強大執念的支撐,書卷鬼的形體越來越虛空了,投胎宜早不宜遲。

“等我好好跟他們道個彆吧。”

今天是文章的完結章,好多死忠的小天使們守著發布的時間來看,這會已經看完了,紛紛在評論區撒花恭喜完結,一下子就刷版了很多條。

“嗚嗚嗚,這就完結了嗎?所以我的仙侶CP有沒有在一起?”

“大大!我命令你現在就去寫20萬字的番外!彆逼我跪下來求你。”

“同求番外!搞起來!”

書卷鬼看著這一排評論抿了抿唇,猶豫了一會,終於鼓起勇氣,在評論區置頂打下了一段話,“各位還在等番外的小天使們,對不起!”

“由於個人身體原因,我要離開了,歸期不定,所以各位不用再繼續蹲守了,關於邢長安的故事,到這裡就徹底結束了。”

他的置頂一掛上,還在求番外和撒花的評論區瞬間沉寂了,過了好一陣才又刷出一條新評論。

“啊,書生大大,我們也不一定要番外的,就是鬨一下。”

“對對,寫不寫是你的自由,大大彆走呀。”

“我好不容易關注的寶藏大大,就這麼封筆退圈了嗎?傷感。”

徐靈鹿看著讀者小天使們刷著挽留的話,也有些心酸的歎了口氣,但書卷鬼麵上始終掛著欣慰的笑容,他把置頂的評論又換了一條內容。

“若有緣再回來給大家說故事,你們還願意看嗎?”

評論區又是一息沉寂,接著大家開始瘋狂的刷屏。

“願意!”

“當然願意!”

“等大大回來!”

“書生大大加油,等你養好身體,再回來給我們說故事!”

書卷鬼看著不斷刷屏的評論區,低頭拭了拭眼角,接著起身,對著發光的顯示器深深的鞠了三個躬。

其實這本書他寫的並不完美,構架鬆散,轉折也有些生硬,但幸好有這麼多人陪著他走到了最後,甚至還願意陪他繼續走下去,何其有幸。

鞠完了躬,他又對徐靈鹿作了個揖,“天師,勞煩你送我一程。”

“現在嗎?”

書卷鬼點點頭。

“好。”徐靈鹿抽出一張符紙,緩緩在上麵畫著符咒,“那便祝你一路順風,下一世能投個好胎,不求大富大貴,隻要能做自己想做,愛自己所愛,也算是完滿。”

說完,他將符紙夾放在眉心處,合眼默念咒語,再睜眼時,符紙破風飛向書卷鬼,柔柔的貼在了鬼魂的心口上。

顯示器裡評論區的那些文字,紛紛飛了出來,化成願力鑽進了書卷鬼有些虛空的身體。

“書生大大,等你回來呦。”

“我願意聽你說故事。”

“大大加油,等你!”

……

隨著這些願力的飛入,書卷鬼虛空的身體也慢慢凝實了,他不再穿著死前那身破舊的灰色夾襖,而是換成了徐靈鹿為他準備的月白色廣袖長衫,看上去風流儒雅。

“多謝天師,那我便走了。”再次對著徐靈鹿作揖之後,凝實了體型的書卷鬼,帶著無數的期待和祝福,化作光點消失在了虛空之中。

徐靈鹿送完了書卷鬼,覺得胸口有些憋悶。

他當時對鬼魂承諾的話,到底沒有做到。

書卷鬼的書沒能改編成廣播劇,更不要說拍成影視劇,甚至在眾多的書中都不算出挑和優秀,隻是一本平平無奇的底層小說,但有這麼一小撮人熱愛著,就夠了。

小天師端著香爐拿了三支香,打算去院中再送書卷鬼一程。

微涼的月色中,線香的煙氣緩緩飄向夜空,徐靈鹿攏了攏自己身上的大氅,在院裡轉悠著,想散掉心中的悶氣。

繞到前院花園的時候,忽然看見一個小小的花骨朵緩緩綻開,在一叢垂下的灰綠色枝條中,開出一朵俏黃的小花。

冬日裡的第一朵迎春花開了。

徐靈鹿走過去,用手指輕輕碰了下那嬌嫩的花瓣,望向滿是繁星的夜空,開口道,“長安,你看,開春了。”

第44章

送彆邢長安之後,徐靈鹿對自己的芥子空間多少有些PTSD,兩天都沒有進去。

第三天進去的時候,剛進門換完毛毛拖鞋,一抬頭還恍惚的看見有個灰撲撲的鬼影正飄在電競椅上碼字,耳邊也似乎總有著機械鍵盤‘劈裡啪啦’的響聲。

小天師揉揉眼睛,哦,眼花了。

邢長安是他親手送走的,又怎麼可能再回來呢。

徐靈鹿深深歎了口氣,給長安充電和emo用的各種辭典還散亂的擺在桌上,他打算過去都收起來,插進書櫃裡,走過去的時候,才發現不大對,怎麼多了兩本書。

這兩本都是手製的線裝書,應該是葬禮當日他買回來給書卷鬼的。

買的時候是幾本空白的線裝書,徐靈鹿還以為書卷鬼要寫大綱用,就順手拿起來翻了一下,沒想到裡麵的內容竟然和鬼魂在綠油油網站上連載的那本小說完全沒有關係。

這是一本風物誌,裡麵寫的全是各種靈異誌怪的雜聞和小故事。

書是手寫的,字跡雋秀但很有風骨,故事讀起來也挺有意思,徐靈鹿一看就有點停不下來,連著讀了兩個故事,打算將書帶出空間做睡前讀物,結果第二冊的書頁中掉出兩張紙。

展開後,竟是邢長安留給他的信,信不長,寥寥幾段卻寫的情真意切。

“天師助我良多,長安此生無以為報,思前想後唯有這書是我最珍貴之物,便贈與天師,算是長安的答謝。”

“原稿在從書局回來之後,被我用來烤火了,現下想來,為了一人否定就賭氣毀了自己最珍貴的東西,何其愚蠢。”

“幸而遇到了天師,讓我見識了更為廣闊的天地,也有勇氣將此書再寫一遍。”

“書文也無甚大意,閒來無事之時,看個樂子便好。”

“長安在此彆過,願天師能無苦無災,一生順遂。”

另一張紙,則是他當初給書卷鬼的願符。

那日在院中,他一共給了書卷鬼兩張符紙,一張是他自己的命符,書卷鬼早已還給了他,還有一張便是這願符,上麵是魏英華當日求書卷鬼開結界放人,許下的大願,他願為書卷鬼製書萬本。

徐靈鹿夾起這張願符,又看了看邢長安留下的那兩冊書,現在是時候找魏英華兌現承諾了。

小天師把這兩冊書卷帶出空間,打算幫書卷鬼交給魏英華,讓他印製一萬冊上架,也算全了邢長安在陽間的遺願。

但要聯係魏英華還得找個中間商,徐靈鹿想起那日魏鏡澄過來,最後問他要紙鶴傳信的樣子,忍不住嘴角就勾了一下,從百寶囊中摸出一張紙,開始折。

之前折過水藍色的和湖綠色的,那這次就換個嫩黃的吧,剛好和才開的那幾朵迎春花一樣。

紙鶴從窗戶中撲棱進來的時候,魏鏡澄還在忙公務。

雪災的事情雖處理完了,但他依舊忙碌,邢長安的境況引起了他的注意。

祁雲從建立之初,就設立有專款,來京趕考的學子,進士及第以上的,每月都可以領取一些補貼,但顯然邢長安從未領取過,甚至根本不知道還有這項補貼,不然他的生活也不至於如此困苦。

另外就是雲京城偏北,幾乎年年都有大雪,所以朝廷每年在秋季都會撥出一筆款項用於城中和城郊的舊屋加固,因為這筆補貼,雲京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在大雪中因為房屋坍塌而壓死人了,但上個冬季,這筆款顯然也沒有用在正經地方。

那個書生但凡在這兩種貼補中領到一個,都不至於慘死在冬日的雪夜裡。

魏鏡澄順著這兩筆錢往後查,沒想到越查越心驚。

祁雲國的老皇帝雖然身份貴重,但少時過過一段很是窮苦的日子,算是出身微末,從立國起就很注重民生,每年下發的各類民生補貼非常多,這兩種小補貼一般無人在意,隻是由戶部照例查閱賬本,隻要賬麵合理,就不會深查,其實是最容易動手腳的地方。

但祁雲對於公器私用的刑罰很重,以為不會有官員為了這點小利鋌而走險,不料日子久了還是有了蛀蟲。

而且不止這兩項貼補,魏鏡澄還查到了其餘三項都有問題。

事件瞬間從天災轉變成了人禍。

最近他正在私下逐層調查,再查下去,怕是就要查到戶部侍郎頭上,確實非同小可。

魏鏡澄本來緊皺的眉心,在看到窗外飛進來的那一抹嫩黃色時,緩緩的鬆開了。

他伸出手,那紙鶴便輕巧的落在他寬大的手掌中,還歪著腦袋蹭了蹭他的食指。

接著房間裡就響起了徐靈鹿的聲音,“魏大人晚上好呀,之前魏英華許諾書卷鬼要幫他印製一萬本書,書卷鬼將要印製的書交給我了,勞煩您幫我聯係一下,有消息讓紙鶴帶回來就好。”

魏鏡澄聽完,用手指撚起紙鶴尖細的尾巴,取了一個放在桌案上的鎏金香囊,裝了進去。

今天這隻小黃混到了一個單間。

徐靈鹿站在床邊等了一會,見紙鶴遲遲沒有飛回來,打了個哈欠,估計天色太晚了魏大人也不好聯係人家,應該明日就能飛回來了吧,睡覺。

結果第二天,紙鶴也沒回來,倒是魏鏡澄本人來了,鏡二先到一步,通知徐靈鹿,今日就可以去找魏英華,請天師把要帶的東西都準備好就行。

抓宅男果然是一抓一個準,隻要來徐府東院就沒跑空過。

小天師收拾好東西,跟著鏡二一起出門,邊走還邊閒聊,“哇,小哥,好久不見,這段日子你去哪裡了?”

“魏大人派了任務,去了外省。”鏡二含糊回答。

朝廷中的事情,不細說徐靈鹿也能理解,不過這位小哥回來了,是不是他的滴滴快馬就能換人了,“哦,小哥辛苦了,那今日是小哥載我去嗎?”

“不不,我隻是來通知天師一聲,到了徐府門外,自然能去。”

徐府門外,魏鏡澄剛剛策馬過來,見徐靈鹿恰巧出門,直接停住在馬上朝他伸出了手。

徐靈鹿愣了一下,回身看看鏡二,作為一個稱職的暗衛,鏡二早就閃身上馬,坐的端端正正,目不斜視的看著前方,就等著出發了。

魏鏡澄見徐靈鹿沒有搭手,還以為他怕拽著胳膊,直接將身子彎的更低,用右臂環在小天師腰上,一個用力,直接將徐靈鹿攬住,抱上了馬,穩穩的坐在他身前。

順利上馬的小天師還有點懵,就聽耳邊一聲低沉的提醒,“抓穩。”

接著大黑便跑了起來。

這次魏鏡澄直接把他帶到了郡王府。

魏英華聽說自己堂弟要來,早早就等在了府門口,看到遠遠過來的高頭大黑馬,哦,堂弟來了。

再仔細一看,這馬上怎麼坐了兩個人。

前麵的那個好像是,那日宴會中的徐天師,哦,那沒事了。

寒食節宴會結束後,夜深人靜之時,魏英華時不時就會想起當日的情況。

當時在現場不覺得,但事後想起來,不對勁的東西可太多了。

例如他一向厭惡參加宴會的堂弟為何會忽然出現在了宴會現場,一向隻愛穿官服的他,居然還特地裝扮過了。

還有鬼魂出現時,全院的人都在躲閃,唯有堂弟不動,他對魏鏡澄的過去,多少知道一些,但奈何當時自己也腿軟,加上場麵又亂,實在沒有勇氣過去,不過也始終關注著魏鏡澄的動態,他分明看見那個徐天師是手拉手將堂弟牽走的。

開宴後就更可疑了,堂弟時不時便要幫那位天師布菜,還共用了一副餐具,吃了人家吃不下的東西。

這種種可疑但刺激的跡象,魏英華隻能爛在肚子裡,真是眾人皆醉我獨甜。

此刻看見二人一馬過來,他絲毫沒有任何詫異的情緒,反而還覺得又被甜到了。

嘴角不自覺的翹起來,魏英華微微垂首掩飾,等馬匹在他附近停下,才調整好表情,抬頭準備去迎接。

很好,堂弟先下馬了,讓我們來關注一下徐天師怎麼下來呢?

哇偶!徐天師被堂弟托著腰抱下來了,這是我不花銀子就能看的畫麵嗎?

魏英華恨不得用自己的小拳拳捶旁邊的木門,見魏鏡澄和徐靈鹿朝他的方向看過來,迅速的將臉上詭異的笑容,轉換成了親友來訪的喜悅,在朝為官的人,演技就是如此自然。

“堂弟,徐天師,多日不見,可還安好?”魏英華笑著迎了上去,滴水不漏十分正常。

“魏大人,多日不見,我來找你兌現承諾了。”徐靈鹿笑著走過去。

魏英華本想拍拍徐天師的肩膀,已示親近,胳膊都伸出去了,忽然看見徐靈鹿身後沉默而高大的堂弟,臉色似乎難看了那麼一分,他的胳膊就這麼默默的僵在了空中,直到徐天師跟他擦身而過,才終於拍在了自家堂弟胳膊上。

魏鏡澄沉默的衝著他點了兩下頭,算是打過招呼,就跟著走在前麵的小天師進了郡王府。

魏英華輕輕的拍了兩下胸口,暗暗告誡自己,以後儘量不要手賤,徐天師那是你能拍的人嗎?

第45章

他們走的是郡王府的側門,直接就到了魏英華的院子裡。

落座之後,徐靈鹿掏出書卷鬼留下的那兩冊話本,遞給郡王世子,“就是這兩卷,魏大人看看。”

魏英華接過書冊翻了翻,居然還寫的挺不錯,故事精彩,人物生動,文筆也不賴,他本以為印製這一萬冊書怕是虧定了,現在看來說不定還有的賺。

“行!明日我就差下人去安排!”魏英華意猶未儘的放下書,“若是有獲利,可是也交予徐天師?”

“若有獲利,你先刨去成本,剩餘的部分,交予我便可。”徐靈鹿打算等天氣暖和一些,去一趟江南,將邢長安的遺物親手交給邢長樂。

邢長安在現代寫網文賺到的錢,他已經按比例兌換成了銀兩,到時也一並交給長樂,若是這本書還能有獲利,他便定時彙給邢長樂銀本就好。

畢竟邢長樂供他哥哥上了這麼多年的學,一點都沒有藏私,這些錢就算是長安對弟弟的報答。

“隻是有一點,還需魏大人上心,這手稿可千萬不要損毀了。”這是長安留給他的,徐靈鹿還是十分珍惜的。

魏鏡澄聽到他小心翼翼的懇切語氣,垂下頭撇了撇嘴,不就是鬼魂送的兩本書,居然這麼愛嗎?

\"這是自然!\"魏英華滿口答應,“必須完璧歸趙,一定不會出現損毀的。”

然後,他就被自家堂弟隱秘的瞪了一眼。

魏英華???

談妥了事情後,魏鏡澄和徐靈鹿就離開了,他們還打算去一趟舊巷的破屋那裡,將邢長安的遺物挖出來。

魏英華一路將他們送出大門,再次欣賞到了抱腰上馬的唯美畫麵,心滿意足的叫來了手下安排印製的事情。

馬匹這次跑的不快,徐靈鹿正在納悶,滴滴快馬是不是沒油了,後麵的魏鏡澄忽然悶聲來了一句,“所有姓魏的,徐天師都喊魏大人,今日我險些分不清楚,是在喊我還是在喊魏英華。”

徐靈鹿:司機魏師傅這是在鬨什麼脾氣?

“那以後喊你魏少卿。”喊官職總沒錯了吧。

“我以為,以我和天師的交情,能讓天師喊我一聲鏡澄呢。”魏鏡澄語氣微酸。

徐靈鹿摸摸鼻子,“這不好吧,你不也喊我天師嗎?直呼名字是不是不大禮貌。”

他話音剛落,就感覺背後忽然一暖,魏鏡澄的身子微微彎下來,幾乎要貼在他的後背上,嗓音低沉又有磁性的吐出兩個字:“靈鹿。”

徐靈鹿的背整個一僵,感覺汗毛從後腰處一直竄上脖頸,人一動不敢動,心裡默默念叨著,魏大人,氣泡音犯規呀。

見他沒有回應,魏鏡澄一邊的眉毛挑了挑,“靈鹿不喚我一聲嗎?”

小天師也不想示弱,但又莫名的羞臊,鏡澄兩個字在舌尖轉了好幾圈,就是叫不出口,連耳尖都紅透了。

見他如此反應,魏鏡澄也沒有得寸進尺,嘴角揚起一絲淺笑,抖了抖韁繩,加速跑了起來。

這簡直是徐靈鹿坐過的,最難受的一次滴滴快馬了,以往放鬆的甚至能在馬上睡過去的他,全程板直著身體,就好像直角三角形垂直於地麵的那條邊。

看著越來越近的舊巷,徐靈鹿好似看見了救命恩人,大黑馬還沒停穩,他就著急著想下馬,並且誤判了自己的腿長和腿部力量,在馬鞍上扭來扭去,不僅沒有成功跳下去,反倒卡在了馬上。

“靈鹿,急什麼?”魏鏡澄還保持著剛才的語調。

徐靈鹿憤憤轉身,快速的瞪了他一眼,接著就聽見魏鏡澄爽朗的笑聲。

胸腔的震動,連著徐靈鹿的後背都震了起來,終於在他要徹底炸毛之前,被一雙大手托住腰,穩穩的放在地上。

“慢些,小心崴腳。”

小天師首次無畏的迎向冬日的冷風,臉頰實在太燙了,需要降溫。

舊巷很窄,馬匹根本進不去,長安之前住的破屋在巷子的最深處,隻能步行過去。

徐靈鹿一馬當先走在前麵,一刻都不敢停,生怕被後麵的人發現他臉紅。

一邊快走還一邊嘟囔,“這麼會氣泡音,怎麼不去當CV。”

啊啊啊啊,他好恨自己是個音控。

好在被巷道內的穿堂風吹多了,徐靈鹿逐漸冷靜了下來,回神一看,前麵就是那間舊宅了。

房子已經塌得不像樣子,四根頂梁柱中空斷裂,木梁滾得到處都是,瓦礫碎了一地,走上去都紮腳。

小天師剛才還羞憤的情緒蕩然無存,唉,房子都成這樣了,難怪長安的屍身上有那麼多淤血的斑痕。

他找到房子的西北角,彎下身將碎掉的瓦礫往外撿,一時不查,手指被碎木岔子紮了一下,徐靈鹿‘嘶’的一聲,白嫩的指尖立刻湧出了一個小血珠子。

正當他想將血珠甩掉,繼續搬瓦礫的時候,一隻寬大的手掌握住了他的手腕,舉到眼前細細的查看著。

“怎麼如此不小心?”雖是責問的語句,但魏鏡澄的語氣中滿是關切毫無問責之意,“還疼嗎?”

徐靈鹿不自覺的蜷了蜷手指,呆呆的搖頭,不疼,反倒有些癢了。

難得見他呆愣的樣子,魏鏡澄輕笑,用自己的指腹輕輕的壓了下那個小小的傷口。

徐靈鹿頓時又‘嘶’的一聲,指尖一燒,也說不上是疼還是麻。

“還說不疼,木刺留在裡麵了。”魏鏡澄摸著他指尖那個小小的硬棱,顯然是有根木刺紮進了肉裡,木刺細小,不碰沒感覺,但凡輕輕壓上一下都會觸發疼痛。

魏鏡澄從腰間的袋子裡掏出一把短匕首,他平日都是用刀,這個精巧的小匕首徐靈鹿倒是第一次見,‘錚’的一聲利刃出鞘,一聽就鋒利異常。

小天師看著手持匕首的魏大人,麵色古怪的想,就一根木刺而已呀,這匕首是要把整個手指都切下來嗎?

“想什麼呢?”魏鏡澄看他麵色古怪,再次執起他受傷的手,“彆動,一下就過去了。”

說完銳利的刀尖就挑在了皮膚上,徐靈鹿隻覺得自己的指腹微微一涼,還沒能覺出痛意,那木刺就已經被魏鏡澄用匕首挑了出來。

“去那裡待著等我。”魏鏡澄指著巷邊的一個小石墩。

石墩圓圓潤潤的,恰巧在陽光底下,一看就常有人坐在上麵,剛好可以讓徐靈鹿坐在上麵休息。

可小天師還懵懵的看著自己的指尖,根本沒反應過來魏鏡澄在說什麼。

“靈鹿?”

“嗯?嗯?”徐靈鹿聽到這聲喚,猛然抬頭,也沒再注意魏鏡澄隻叫了他的名字。

“發什麼呆?”魏鏡澄笑笑,再次指了指石墩,“讓你先去待著。”

“哦。”徐靈鹿看了看那圓滾滾的石墩,走過去,歎了口氣坐下了。

手撐著下巴,看著魏鏡澄在瓦礫堆裡清理,挖掘的身影,那把削鐵如泥的寶刀,被他當做了鏟子,毫不在意的撬著瓦礫碎木,徐靈鹿搓了搓已經愈合小傷口,心亂如麻。

他就是再遲鈍也能意識到,魏鏡澄對他的態度似乎有點不大對勁,再加上前段時間總聽長安說李兄,徐靈鹿渾身一個激靈。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真的是他想的那種情況吧。

如果魏大人真的對他有那種想法,那他自己是怎麼想魏鏡澄的呢?

依然能單純的當做合作夥伴嗎?朋友?亦或是自己也有點喜歡他?

啊啊啊啊,煩死了,想不明白。

在徐靈鹿發呆想事的功夫裡,木盒已經被魏鏡澄找到了,盒子埋得不深,外麵包著一層防水防潮的油紙,倒是沒有什麼損壞。

魏鏡澄抖抖油紙上的土,用乾淨的一麵擦拭了一下盒子才走過來遞給徐靈鹿,“是不是這個?”

徐靈鹿仰起頭,一襲黑衣的魏大人逆著光站在他麵前。

陽光為他的輪框鍍上了一層金邊,卻看不清他的麵目。

“鏡澄……”徐靈鹿緩緩的念出這兩個字。

聽的魏鏡澄拿著木盒的手一抖,險些失手將盒子摔在地上。

“你的名字可有寓意?”

哦,原來不是喚他,而是問他。

魏大人剛才失速的心跳,又恢複了平靜,“父皇說,願我心如明鏡,能澄澈向陽。”

“好寓意,好名字呀!”徐靈鹿一邊誇讚一邊從他手中接過木盒子。

打開之後,果然是一些手抄的線裝書,那工整雋秀的字體非常眼熟,是邢長安的沒錯,看來要找的就是這個盒子了,小天師關上盒子燦然一笑,“這麼好的名字,合該多叫叫才是。”

魏鏡澄看著他燦爛的笑容,靜默了一瞬,才接口說:“但卻很少有人喚我的名字了,自父皇和母後離世,就再沒聽到過了。”

魏大人的聲音有些低落,“皇兄喚我皇弟,幼時的友人們喚我敬稱,同僚們喚我官職,更多的人則是叫我大人……”

他話還沒說完,徐靈鹿就抱著盒子站起身,率先走向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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