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怕自己甩水弄濕了她的衣服,竹妃此刻真想抱著香香軟軟的貓咪猛吸兩口,她家的新主子實在是太聰明了。
用柔軟的大布巾幫貓咪擦乾毛發上剩餘的水,原本臟兮兮的小家夥,變得純白蓬鬆,進來收拾水盆的小宮女們也直呼漂亮。
貓咪沒有理會這些充滿讚美的驚呼,抖著一身柔軟蓬鬆的白毛,昂首踏進竹妃親手給它縫製的小窩裡,在棉窩中轉了兩圈,踩出一個最舒服的位置臥下了。
忙了一天的竹妃也打算休息了,為了能時刻關注貓咪今晚她特地沒有讓宮人將床帳放下來,此刻看著睡在棉窩裡漂亮矜貴的小白貓,忽然覺得這布窩有些配不上它了。
有了小家夥的陪伴,這一夜竹妃睡得格外好,即便是不放床帳,也睡得香沉,至於旁邊的貓咪是一眼也沒看。
第二日一早,她便著急著起身和自家貓主子開啟新一天的貼貼。
甚至沒有洗漱更衣就下床去看貓,可走到牆角時一切的期待都破碎了,貓窩空著,蹲下去伸手摸摸裡麵早就沒了溫度,小貓已經離開很久了,隻在窩中留下了幾根白毛。
雖然之前也想到過,畢竟是野長的貓不是從小豢養起來的,也許會跑掉,但昨天小貓乖順的表現還是給了竹妃一種自己已經被認可的錯覺,私心認為貓咪應該會留下,所以此刻看見空蕩蕩的貓窩心情還是難免有些低落了。
望著冷掉的貓窩呆坐了一會,這才喚來宮女詢問,小宮女怕被怪罪,結結巴巴的說,因為之前殿中沒有養狸奴,所以沒有閂窗的習慣,夜裡隻是將窗戶閉合就算,昨天深夜,她來殿中巡查時就看到貓窩已經空了,上麵的窗戶開了一條小縫,應該是貓咪自己撞開了窗戶跑了,但看著竹妃娘娘睡得沉就沒有叫醒。
竹妃輕輕歎了口氣,昨日她就發現那小白貓異常的聰明,要是它想走,怕是閂了窗也留不住它。
罷了,貓窩就繼續在角落放著吧,就當是它隻是短暫愛了自己一下。
第56章
除了多了個貓窩,宮裡的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樣。
宮人們怕竹妃傷心,私下去找過好幾輪,都無功而返,那貓應該是已經跑遠了。
大家勸竹妃去五坊再抱一隻來,從小在宮中長大,不僅健康乾淨還會很多討人喜歡的技能,都被竹妃回絕了,五坊中的寵和她又有什麼區彆呢,好吃好喝的被養在華麗的囚籠之中,還必須時時刻刻會討人喜歡,看到也不過是徒增一些煩惱罷了。
那抹白色的身影就當做是她無趣生活中的一個小小驚喜吧。
天氣越來越涼,宮人們紛紛開始準備過冬的用品,曬被褥,備各種炭火和湯婆子,忙的不可開膠,角落裡那個棉窩也被收了起來,換成了無煙的炭盆。
殿裡曾經來過一隻小白貓的事,被眾人徹底拋到了腦後,若不是榻上的竹妃最近繡的女紅全是關於白貓的圖案,那天在院中的落葉堆裡掃出了一隻小貓,似乎隻是一場臆想。
竹妃專心的繡著手裡的錦緞,緞子是湖藍色的被裁剪成了一個長條的形狀,之前已經完成了兩個圖案,一個是一隻小白貓窩在一堆金黃的落葉中小憩,另一個則是白貓剛剛沐浴完,正在抖落身上的水珠。
她雖從小隨著父親跑船,但貴女們該學的才藝一樣也沒落下,畫技厲害繡工也很了得,這兩幅圖被她繡的栩栩如生,小宮女們偶爾路過瞥見了,隻能在心裡長歎一聲,娘娘還在想那隻沒良心的白色狸奴呢。
手中的繡線快速有序的在錦緞中穿梭,竹妃漸漸的覺得腳麵,腳踝和小腿處溫溫熱熱的,一開始她還以為是哪個細心的小宮女見天涼給她腳下放了個湯婆子,時間久了卻覺得不太對,這湯婆子怎麼溫度沒有變化,她輕輕的用腳碰了碰那坨暖烘烘的東西,軟的。
竹妃心下一顫,腦中有種強烈的預感,但又遲疑的不敢看向腳下,怕自己失望,終於鼓起勇氣看下去,就和一雙黃藍的琉璃珠子對上了眼。
這個小沒良心的,它居然回來了。
貓咪這段時間過得應該還不錯,毛發和離開時差不多,依然純白蓬鬆,看臉頰不僅沒有廋反倒是圓潤了一些,變得更加好看了。
“看起來你過得挺滋潤的,還回來做什麼?”竹妃麵對老皇帝都能雲淡風輕,但此刻看見貓咪居然忍不住酸了起來。
“咪~~”貓咪拖著長音撒嬌,用腦袋頂了頂竹妃的小腿。
剛才酸成一顆枳的竹妃瞬間淪陷,一邊在心裡唾罵自己沒出息,一邊讓宮女們蒸條最嫩的魚來。
再次刮著魚糜,竹妃的眼淚都要掉下來了,喂飽了小貓,從櫃子中翻出了那個收起多時的棉窩,幾次想把窗門閂死,但最終還是放棄了。
算了,它願意來便來,願意走便走吧,若是強行將它留在此處豈不是失了最初的心意。
“你就把這當成一處歇腳的地吧,餓了來討些吃的,若是冷了,病了也儘管過來。”竹妃點了點貓咪粉嫩的小鼻尖,“我知道你聽的懂。”
即便留不住它,能護它一時安穩也是好的。
竹妃惆悵了大半宿沒睡著,每次一翻身都能看見貓咪在窗邊的棉窩裡睡得安穩,就像有塊石頭懸在心尖上,也不知道它何時才能落地。
迷迷糊糊睡了過去,第二天醒來本以為又要麵對空蕩蕩的貓窩,一睜眼卻看見貓咪正端坐在窩裡,認真的舔著前爪。
居然沒有走!竹妃使勁睜了睜眼睛,努力盯貓。
“喵?”還不起床做飯?
失而複得總是喜悅的,殿裡上下喜氣洋洋,小宮女提了兩句早上在打掃院中花壇時發現了兩坨貓屎,但隻要娘娘開心,掃一掃也沒什麼要緊。
小白貓就這樣在殿裡住了下來,雖然有時還是會出去野一下,但接近傍晚的時候總會回來,一開始竹妃還擔驚受怕的,怕它又消失不見,次數多了便任它去野了。
住是住下了,但貓咪的性子依舊很是不羈,除了竹妃外,彆人都碰不得它,甚至靠近都要挨抓。
就連竹娘娘每日的貼貼也是有份額的,肚子和屁股堅決不能摸,尾巴和後腳摸了肯定是要被蹬的,唯有腦袋也許可以摸,還要看貓咪的心情,要它主動親近人是萬萬沒有可能的。
但即便如此竹妃也很滿足了。
貓一回來,為她的繡品又添了些靈感,藍色的長條錦緞很快就被繡滿了,又添了貓咪在窩裡睡覺和蹲在碟子前麵舔魚糜的模樣。
繡好之後,竹妃給錦緞的上下都添了兩塊棉布,又往裡填了棉絮縫成了一個凹進去的繡墩。
用手將繡墩拍了拍,趁著貓咪不注意,竹妃一把撈起貓咪放了進去,看著小白貓蹲在新窩裡,有點懵的樣子,她笑著點點頭,“這樣的窩,才配得上我們矜貴的小家夥。”
這話說到了小貓咪的心坎裡,白貓所幸沒再出來,在新窩裡睡下了。
當晚竹妃做了一個很長很難過的夢,渾渾噩噩陷在夢中,哭的枕頭都潮了,卻始終醒不過來,感覺一直有個溫溫熱熱的東西在蹭著自己,那種柔軟的觸感過於真實,才終於將竹妃從噩夢中拉了出來。
一睜開眼就對上那雙異色的眸子,也許是她睡迷糊了,居然覺得從那雙眼眸中看出了深切的擔憂。
小白貓臥在她身側,不斷地用鼻梁的位置頂著她的手臂,見她終於醒了,才停下動作,歪著腦袋輕輕的“咪”了一聲。
竹妃趁勢一把將貓咪摟進懷裡,用下巴來回蹭著貓咪腦門說,“幸好有你,反正我這輩子是無後了,要不我給你取個名字,你以後便是我女兒了,我養你小,你養我老,咱倆一起過一輩子怎麼樣?要是你也願意就喵一聲。”
其實貓咪才能活多少歲月,能一起相伴到老不過是竹妃的癡願罷了。
貓咪也不知道是真的聽懂了還是被她蹭煩了,她話音剛落就聽見懷裡傳出“喵”的一聲。
雖然覺得貓咪能聽懂人話的可能性不大,但竹妃還是驚喜的捧起貓咪的下巴,“你答應了!讓我想想給你起個什麼名字好呢?”
“那日和你初見是在院中的梨樹底下,你毛色又是純白的,以後便叫你梨白好了。”
“今後有我的阿白日日陪我,那可真是太好了。”
就這麼抱著貓咪再次入睡,竹妃沒看到懷中的貓咪疑似翻白眼的傲嬌表情,隻覺得後半夜的夢又暖又甜。
過了這晚之後,梨白對竹妃的態度似乎真的變了,摸它抱它都不再躲閃,寢殿沒有外人的時候,會上榻陪著竹妃一起睡,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竹妃總覺得有貓咪陪伴的晚上睡得格外香甜。
但每次老皇帝來竹妃殿中時,貓咪都會躲出去,後麵甚至好幾天都不會上榻,一定要將被褥換過,它才肯再次上去,竹妃也發現了這件事情,越發的感歎自家梨白聰明,她也成了整個後宮最不期望皇帝出現的妃子,還是和香香軟軟的梨白一起睡更加舒服。
在後宮這種地方,不是你不去爭不去搶不去害人便真的能風平浪靜過一生的。
竹妃自己雖然毫無上進之心,能躲就躲,能忍就忍,但也總有躲不過的時候。
江南漕運轉運使這職位是多少人盯著的肥差,有太多勢力想將她的家族徹底拉下馬取而代之,但竹家又格外謹慎,竹大人清廉愛民,聲望很高,竹妃在宮中除了慣例必須出門的場合,其餘時間幾乎不出寢殿,就安安穩穩的抱著狸奴過自己的小日子,莫說是爭寵了,她簡直是存在感最低的妃子,根本抓不到把柄。
那年是竹妃入宮的第六年,陪了竹妃三年的梨白已經長成一隻大貓了,非常漂亮,遠遠看過去像天邊最白的那一朵雲。
大約是因為喂養的好,它體型要比一般貓兒要大一些,柔滑亮澤的白色毛發沒有一絲雜色,蓬鬆的垂著,貓臉圓潤的恰到好處顯得非常可愛,但異色琉璃般的雙瞳又添了一份嫵媚的色彩。
就連見多識廣的老皇帝偶爾看到梨白都要讚一聲漂亮。
竹妃更是把它疼到骨子裡了,是真的當做親女兒在養。
她出身江南,喜食魚蝦,家中時不時會托關係送一些時鮮給她,竹妃自己都舍不得一次吃個過癮,倒是將梨白喜歡的都拿來做了貓糧。
每年宮中例行發的緞子,她也總要留一些出來,一些給梨白做小衣裳,另一些給梨白做貓窩。
彆的妃子櫃中都放著各式華貴的宮裝,她櫃中卻堆著各種不重樣的貓窩,春夏秋冬要用不同的顏色,逢年過節也要換上相對應窩來應景。
梨白對竹妃的警惕已經完全消除了,越發的信任和依賴,不僅肯就著她的手吃東西,還時常在她麵前翻出最絨軟的白肚皮睡得四仰八叉。
竹妃也不求什麼,現在的日子她就很滿意,能和梨白一起健康順遂的活下去,相互陪伴便好。
可這清靜日子卻因為新一年的秀女選拔被打破了。
第57章
這幾年的後宮中,一入宮就被封為婕妤,無嗣卻三年內升至妃位的竹妃可以說是最風光的一位。
可惜她本人性子平淡,不會刻意討好,也無爭勝之心還注定無後,後宮所有人都知道她這個妃便到頭了。
後宮中高位的嬪妃們都是在老皇帝還沒稱帝前便跟著了加上她清淡的性子,看著這樣的竹妃心態更像是在看晚輩,也就沒有人去為難她。
立朝後,前朝的各種勢力變化很大,如同每個朝代一樣,等皇帝的江山坐穩了便開始疑心那些跟著他一起打下江山功高權重的舊臣。
要想辦法削弱他們手中的權利,就要扶持新貴去奪權。
這一年秀女的選拔,選中的人數是這些年來最多的一次,其中江淮陳家的女兒竟是直接封了昭儀,比當年的竹婕妤榮寵更盛。
陳家早年是做織造的,以絲綢起家,綢緞莊開到了大江南北,說是全國第一也不為過,但商人地位到底是低,陳老爺便起了入仕的心思,他年歲太大已沒了可能,便將全部期望都壓在了兒女身上,兒子被他捐官一路捐到了漕運的二把手,最小的女兒也趁著時年的選秀被送進了皇宮。
陳昭儀在人前風風光光的進宮當了娘娘,人後整箱的黃金白銀充了老皇帝的國庫,這就是陳家的誠意。
這位陳昭儀年紀輕,姿容也美豔,在江南的時候就頗有名氣,加上陳家有意培養她,各種才藝都是拔尖的。
從小在家中她都被耳提麵命將來要去雲京,要做這世上最尊貴的女人,她便打心底也是這麼認為的。
等年歲一到就參加了秀女的選拔,又是以昭儀的身份盛寵入宮,更添了一份傲氣,從第一次請安開始,爭寵的野心就明明白白的寫在了眼睛裡。
後宮中的位份都是有數的,妃位一共就那麼多,要有一個新的妃子上位就必須有個舊的妃子讓位,不爭不搶資曆又淺的竹妃簡直是最好拿捏的對象,並且竹妃身後的竹家所把持的那個位置正是陳家最想要的,所以這陳昭儀一進宮便盯上了竹妃。
可竹妃深居簡出,行事低調規矩,跟後宮中其他娘娘們的關係遠近親疏都差不多,很難找到她的把柄。
直到陳昭儀帶進宮的貼身丫鬟發現了竹妃殿中有隻狸奴,陳昭儀心中才有了想法,被狸奴抓了臉,這種最老套的手段往往也最有效,雖然不能將竹妃從妃位上拉下來,能給她添幾分堵,來一個下馬威也是好的。
今日能打死她的狸奴,明日就能杖斃她的心腹,早晚能將竹妃從妃位上拉下來,甚至送進冷宮。
於是老皇帝便在竹妃的殿門口,扶起了哭的梨花帶雨,臉頰上還有幾道抓痕的陳昭儀。
少女哽咽委屈的說,她想著與竹姐姐同是江南人,便想主動過來親近親近,卻在殿門口被一隻狸奴襲擊,還抓爛了臉頰,不知宮中為何會有如此桀驁的畜生,說完她又低低的抽泣了起來,那模樣簡直我見猶憐。
這種拙劣的栽贓把戲,老皇帝見得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尤其是陳昭儀臉上的抓痕,又淺又平滑,一道與一道之間間隙也很大,一看就是人為用利器劃傷的。
若是被狸奴撓的,因為爪子是弧線揮動的,在指甲碰觸皮肉時受力最深,應該留下一個小血洞才對,其餘部分由於揮爪的力度不同,抓痕也應該是有深有淺的。
但想起庫房裡那晃眼的金銀,老皇帝還是溫聲細語的將陳昭儀安慰了一番,接著肅起麵孔看向殿門,不過是一隻狸奴,打死便罷了。
而且竹家在江南的勢力越來越大,很多漕運船隊都被他們把持著,他的老臣子在漕運轉運使這個位置上坐了很久了,給點小警告也是好的。
陳昭儀希望借這件事給竹妃一個下馬威,好告訴她宮裡進了她惹不起的新人,要是識趣的話,就早早騰出位置。
而老皇帝一來是為了拉攏陳家的勢力,另一方麵為了給竹家緊一緊皮,便順水推舟成全了陳昭儀的小手段,可兩人都沒想到事情會鬨得如此大。
一向不爭不搶,淡然乖順的竹妃這一次居然力爭到底,怎麼都不願交出那隻白色的狸奴,還將陳昭儀的伎倆一一反駁,擺在了台麵上。
她揭穿陳昭儀就是在打老皇帝的臉,一個深宮中的妃子能輕易看穿的把戲,一國之君卻竟然看不穿,還找上門來問罪。
本來隻要低頭認錯再交出梨白便能解決的事情,就這麼僵持住了。
陳昭儀一裝到底,被揭穿也沒有慌亂,隻是避重就輕啜泣著說自己的臉好疼,不知道會不會留下疤痕。
老皇帝被架在了一個尷尬的境地,氣惱竹妃的不知好歹,明明平日看著柔柔弱弱的,誰都能踩上一踩,今日居然為了一隻畜生如此剛硬。
下不來台的皇帝,冷冷的留下一句,“既然你硬要留那畜生在你殿中,便與它一起待著吧。”
說完就甩了袖子,帶著陳昭儀走了。
等他們出了殿門那一刻,竹妃看著身後明明時不時會自己出去玩,今日卻死也不肯逃走的梨白,抖著身子開始掉眼淚。
她剛才是真的害怕,害怕到此刻還在手抖,手心裡全是冷汗。
她怕就算自己拚上了這條命也保不住梨白。
竹妃被禁足了,因為陳昭儀也因為一隻狸奴。
本來隻是想要小小挑釁一下竹妃的陳昭儀,意外得了這個結果,氣焰更盛,聯絡家裡的勢力,想趁此機會將竹妃一踩到底,直接將她從妃位上拉下來。
卻不想自己也隻是彆人手裡的一枚棋子,陳家上供的那些財富,隻夠買個昭儀罷了。
在後宮這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一個妃子被禁足,卻絕不單單是不能走出宮殿而已。
竹妃很快就發現自己的生活有了很大變化,她當時自己都不願入宮,就更不願將彆人也囚禁在這個華麗的牢籠中,所以並沒有從竹家帶貼身的下人進來,殿中伺候的宮人們都是入宮後安排的。
她才禁足了幾日就發現宮人們沒了好幾個,以前殿中總是熱熱鬨鬨的,院子裡甚至有些吵嚷,但近來卻安靜的不像話。
幾個有門路的宮人見她失了寵,仍不去找皇帝道歉投誠,若是讓他們說,就應該自己將這晦氣的狸奴打死托人送到聖上案前,再寫上一封字字泣血的陳情書,定能解了禁足複寵,可竹妃什麼都不做,依舊每日和那狸奴粘在一起,跟著這樣腦子不清醒的主子能有什麼好前程?於是這幾人紛紛找人調職了。
其餘宮人見這幾個人擅自找人調職沒有受到任何處罰,就這麼順順利利的走了,心下便明了這竹妃怕是沒有複寵的希望了,皇帝根本一點都不護著她,甚至任由下人私下調動,便也花力氣找門路離開了。
隻有三個小宮女念著竹妃柔和的性子舍不得走選擇留在了殿中,人少了可活還是那麼多,殿裡要灑掃,院子要整理,最近禦膳房甚至沒有下人過來擺膳,要殿中的宮人自己過去提,若是稍稍誤了些時辰說不定還要餓上一頓。
可這些變化都沒能動搖竹妃,人手不夠就自己打掃院落,禦膳房若是不給飯就親自下廚。
反正做什麼都有梨白陪著,她掃院子的時候,小貓就臥在院中的石桌上打盹,或者追影子撲蝴蝶。
她下廚時,梨白也是寸步不離的跟在身邊,看到自己想吃的東西,還會衝她‘喵喵’討要,看著貓咪晶亮的眸子,竹妃覺得失寵後的生活也沒什麼,反倒是更清靜了。
可夏日,秋日還好說,深秋最後一場雨下過後,她的日子一下就難過了起來。
往年冬日裡她的臥房都是燒地龍的,今年卻沒了這個待遇,就連取暖的炭盆也由上好無煙的金絲碳變成了普通的碳火。
炭盆床頭一個床位一個燒了一晚險些將竹妃嗆死,實在無法隻能用這得來不易的碳火多燒些熱水多灌幾個湯婆子。
在溫暖南方長大的竹妃本來就不耐寒冷,灌了四,五個湯婆子也不管用,睡一晚上被窩都暖不熱,從頭冰到尾。
梨白見她在夢中還凍得不斷發抖,就從床邊的貓窩裡跳到榻上,在竹妃身前轉了幾個圈,又踩了一遍,然後蜷在了她懷中。
懷中有了恒溫貓型湯婆子的竹妃在夢中緩緩的舒展了眉頭,漸漸的縮在一起的身體也展開了,手腳不再發涼,一覺睡到早上,被窩中居然是暖的,這是她北上雲京城後就從未出現過的事,即便以前臥房中燒地龍,她冬日的早晨也是在一片冰涼中醒來的。
看著身前縮成一團還在熟睡的梨白,感受著它身上散出的源源不斷的暖意,竹妃輕輕皺了皺眉。
一隻貓咪可以散發這麼大的熱量嗎?甚至能讓她一整晚都感覺不到一絲涼意?
以前她就一直隱隱感覺梨白不是一隻普通的狸奴,它簡直聰明的嚇人,今日之事似乎更加印證了這個猜測,可這貓是一隻普通的貓還是精怪與她來說又有什麼兩樣呢?
竹妃用臉頰蹭了蹭貓咪柔暖的後頸,輕輕的呢喃,“不管怎樣,都是我最愛的阿白,此生幸好有阿白陪我。”
這個冬天是她在這冰冷的深宮中過的最暖的一個冬天。
第58章
竹妃猜想的沒錯,梨白確實不是普通的貓咪。
雖然眼下已經是末法時代,妖精一族大多沒落,但依然有天生的精怪,梨白便是其中之一。
它生來就開了靈智,知道自己與其它的貓咪不一樣,是可以通過修煉得道的。
在母貓離去後,梨白尋著靈氣不知走了多少裡路,找到了京郊的九鋒山。
九鋒山中靈氣充裕,最適合妖物生活,它也不知道在山中生活了多少歲月,終於修出了人形。
剛剛化形的梨白,尚未適應人類的手腳便被一個壞道士盯上了,想要抓了它去煉化。
相對於實力更加強悍的大型猛獸所化的妖物來說,貓妖,兔妖這類由小動物所化的妖物更容易捕獲,戰鬥力也沒那麼強比較安全,一直是道士們的首選。
現在妖族沒落,小型動物更是難以化形,好不容易有隻貓妖那道士自然不願意放過。
他一直守在山下,趁著九鋒山的蓬麵鬼外出,就進山去捉梨白。
這道士術法並不精深,但手中有幾件法器對於剛化形的小妖怪來說很是厲害,幾次交鋒下來,梨白就被他打回了原型。
它一邊應對一邊拚了命的逃跑,就這麼一路下了九鋒山逃進了雲京城。
雲京城中沒有宵禁,入夜之後依舊人來人往十分繁華,梨白竄入城中後就往人最多的巷子中鑽,倒是大大的延緩了道士追它的速度。
城中有大量流浪和散養的貓咪,感知到了梨白氣息,見同族遭遇危險紛紛出來相助。
這些貓咪身上沒有妖氣,隻是普通的貓,道士手中的法器再厲害,對於它們來說也不過是幾截貼了紙的破木頭,根本不懼怕。
再加上它們整日在街頭巷尾跟野狗打架,爭奪食物和地盤都很凶悍,對地形也更為熟悉,神出鬼沒的從房頂,院牆和樹冠上忽然跳下,撲咬捕捉梨白的道士,咬上一口便跑,等道士再想去追的時候,野貓早已不知道躥去了何處,再一回頭,又不知從哪個角落裡躥出一隻,撓了他一爪子。
它們就這麼一隻接一隻的襲擊,搞得那道士實在沒有辦法,隻能舍棄更近的小巷走寬闊的大路。
這一來一去耽誤了不少時間,等道士的羅盤再尋到梨白的妖氣時,他已經走到皇宮的宮牆外。
即便皇宮守衛森嚴,但一隻開了靈智的貓想要在夜裡躥進去並不是什麼難事,梨白隱隱的覺得這個地方對於它來說是目前最安全的地方。
貓躥進去不難,但人若是想進去卻比登天還難。
給這道士一萬個膽子他也不敢夜闖皇城,隻能恨恨的咬牙放棄這隻貓妖了。
梨白鑽進宮中後一直小心翼翼的躲著宮人和巡夜的侍衛走,今日的戰鬥和逃跑幾乎耗儘了它所有力氣,四個爪子不聽使喚的發軟,眼前也一直發花,單是躲人對於現在的它來說也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於是隻專注於的躲人的貓咪,顧此失彼一不留神就掉進禦花園的湖中。
深秋的湖水冰涼,刺骨的寒意喚起了梨白最後一絲求生的欲……望,修煉了如此之久,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在這一池水中。
它拚勁最後一絲力氣,奮力掙紮的遊到岸上,從牆底的一個小洞鑽離花園,也不知進了哪個院落。
這個院子似乎是比較偏僻,沒有那麼多的宮人和侍衛,梨白也實在無力再奔逃了,眼見院中有一堆金黃的落葉多少可以隔絕一些地麵的寒氣,它便臥了上去,將自己緊緊的團成一個小坨,疲憊的閉上眼睛徹底昏睡了過去。
再睜眼是被一陣喧囂的人聲吵醒的,似乎有一群人圍著它要將它打殺。
想逃卻沒有力氣,算了,也許是命數儘了,梨白將自己緊緊的縮成一團,隻希望死的痛快一些,其實它有些怕疼的。
想象中的擊打並沒有到來,反而有一雙溫暖的手將它托了起來。
猛地被人抱起,神經已經崩到極限的貓咪下意識就是揮爪攻擊,卻在爪子揮出的那一刻,看到了抱著它的人。
那是一個清秀好看的女人,通身的氣質就好像江南的煙雨一般,溫溫潤潤不急不躁,她看見貓咪揮爪有些害怕,下意識的緊閉雙眼,將臉往後躲,可即便如此也沒有丟掉手中的貓。
這個人沒有傷害它的意思,但揮出去爪子已經收不回來了。
梨白卸了大部分的力道,把指甲緊緊的縮回肉墊裡,最終隻在女人臉上留下了一個臟臟的梅花印記。
它在這裡住下了。
女人為它備了飯食,住所,還為它洗了澡。
可妖族都是有自己的驕傲的,從不輕易認主,它們天生屬於深山湖澤,屬於青山雪峰,屬於天地之間。
等身體稍稍恢複之後,梨白就離開了。
它在之前的打鬥中被壞道士傷了根本,恐怕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能化成人形了,回了九鋒山之後以前的地方也不敢再住,就選了另一處安家。
雲京城附近的妖族,基本都聚集在九鋒山上,梨白之前是已經能化形的貓妖,住的還算不錯,但這次受傷回來,以前占的地方是保不住了,之前攢下的好東西也被搶走了許多。
弱肉強食,妖族遵循的從來都是叢林法則。
此時的小貓咪誰也打不過,隻能舍棄住了很久的山洞,委委屈屈的搬到了山腳下。
山腳下沒有現成的山洞,倒是有個被兔子們遺棄了的兔子洞,梨白雖然萬般的看不上,還是住了進去,誰讓貓不會打洞呢?
這兔子洞,即不擋風又不遮雨,最主要的是,始終有種兔子排泄物的草臭味,貓咪越住越委屈,加上冬天山裡的食物非常難找,九鋒山的鳥們都快成精了,一個個機靈的要死根本抓不住,梨白餓了好幾天肚子,終於決定放棄九鋒山,去雲京城渡過冬天。
之前被道士追趕時,城中的野貓都有幫它,梨白現在是貓形態也拿不了太多東西,就叼了幾根救命的草藥給它們算是報答,好全了自己的因果。
在城中和流浪貓一起住了些日子,梨白依舊不爽,雖然帶著小弟們打架搶地盤時很威風,但是在垃圾堆裡翻找食物它實在是接受不了。
於是梨白告訴自己也不是貪圖享受,就是去看那女人一眼,到底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它熟門熟路的溜進皇宮,找原來的洞口時發現洞被封上了,翻牆過去的時候還險些被侍衛看見。
貓咪氣鼓鼓的跑進寢殿,發現角落裡自己的貓窩也沒有了,於是更生氣了。
寢殿裡此刻沒有宮人,隻有女人獨自一個人倚在坐榻上繡著東西,梨白想過去在她小腿上咬上一口,才過了幾天,居然就收了自己的窩,走到近前看到女人手中的繡品時卻變了主意,女人正在藍色的錦緞上繡著一隻小白貓,活靈活現栩栩如生,似乎是它。
小貓咪的心裡的氣瞬間散儘,軟綿綿的一團縮在了女人小腿旁邊,看她這麼可憐就留下來陪陪她吧。
梨白打算暫時在這裡住下,冬天對於貓咪來說是最難過的季節,會有很多野貓凍死餓死,它雖然沒有這樣的風險,但是總歸它少吃一口,彆的貓就能多吃一口。
在寢殿裡睡了一晚上的貓咪,第二天一早就理直氣壯的去花園裡留下了一些便便圈地,以後這個小破院子就由它來照看了。
有天夜裡,女人在睡夢中哭的特彆傷心,貓咪聽的實在撓心,就跳到榻上將女人從噩夢裡拉了出來,沒想到蘇醒後的女人居然得寸進尺的要給它取名字。
梨白,這個名字有點好聽,貓咪鬼使神差的就接受了,給出了回應。
妖族一旦接受彆人賦予的名字,那便是認主了,好在女人反應讓梨白很滿意,她喜極而泣的抱住梨白,還承諾將它視為親子,那就把這裡當家吧。
人類也許隻是隨口一說,但妖族重諾,既然應下了,就會將竹妃視為一輩子的主人。
從那晚之後,梨白就很少離開宮殿了,基本都陪在竹妃身邊,有時夜裡也會陪竹妃一起入眠。
隻是它很不喜有時會來殿中的那個老男人,每次那男人過來,殿中都會大動乾戈的整理清掃,擾的它無法小憩,而且殿裡上下喜氣洋洋都在對主人說恭喜,隻有它能察覺到主人其實並不開心,但似乎也沒有辦法。
所以每次那老男人來的時候,梨白便會躲出去,偷偷溜到宮外看看野貓們,第二日才回來,還會賭氣好幾天都不上床。
大約是表現的過於明顯,主人很快就發現了它異常的行為,她雖然不能阻止那人過來,卻會在那人離開後第一時間更換掉沾染他氣味的東西,小貓咪雖然挑剔但為了主人便忍下來了。
直到有一日,那老男人帶著一群陌生人氣勢洶洶的闖進了殿中,似乎是要打殺它。
梨白分明的看出主人想讓它逃走,可它是有主的貓,怎麼能拋下主人獨自逃命,看著跪在它身前抵擋一些的嬌小背影,梨白心裡隻有一個想法,若是有人敢動自己主人一下,它拚上性命也要一口咬斷那人的脖頸。
第59章
好在事情沒有朝著更壞的方向發展,不知主人付出了什麼代價,最終老男人沒有得逞,惱怒的帶著那群人走掉了,而主人則被關在宮殿裡不能隨意出去。
被關起來的主人反而鬆了一口氣,笑著對它說,這樣也好還落得清靜。
梨白也覺得這樣不錯。
很快殿內的宮人們就走的七七八八,諾大的宮殿越來越冷清,梨白的飯食也出現了明顯的變化,以前頓頓都是上好新鮮的魚蝦,禽鳥,慢慢的肉食越來越少,明顯吃的出有些是邊角料,近來甚至吃起了湯泡飯。
主人總是歎著氣說委屈它了,可它分明看到主人也吃的是同樣的食物,所以一點也不覺得委屈,反正它現在妖力恢複了很多,即便不吃飯晚上多曬曬月亮也能飽。
這些困難都還算好克服,但到了冬天,畏寒的主人就不那麼好過了。
梨白明顯感覺到今年的寢殿比往年要冷上太多,主人每晚都在床上瑟瑟發抖,一夜能凍醒好幾次,它隻好蜷在主人身邊用妖力幫她取暖,讓她能睡個好覺,至於化形什麼的晚幾年不礙事。
於是竹妃就發現梨白越來越嗜睡了,貓咪雖然喜歡睡覺,可也警醒,以前自己隻要稍有動作梨白立刻就會睜開眼睛看向她,而最近甚至她早上起床掀開被子,睡在被子上的梨白都毫無反應依舊在沉睡,結合每晚從梨白身上源源不斷散發出的暖意,竹妃猜想大概是貓咪做了什麼,才讓她在冬夜裡不那麼難過。
竹妃開始認真的思考,要不要去求求老皇帝,用彆的利益交換,解了自己的禁足,等地龍燒起來自己不那麼冷了,貓咪應該也能恢複活力。
可她卻沒想到,之前被禁足那一天居然是她和老皇帝見得最後一麵。
老皇帝早年南征北戰,身上沉屙舊疾一大堆,雖然做了帝王後有在仔細調養,但新王朝表麵和內裡都不平穩,即便是維持日常的運轉不出亂子都需要耗費大量的心神,加上這個冬日又格外的寒冷,他便不慎染上了風寒。
本來以為隻是小病,吃幾幅藥,紮紮針便就過去了,沒想到小病牽大病,這一躺下便再也沒有起來。
老皇帝的身體很快衰敗下去,立新儲君,移交權利全是天大的事,哪有空去理後宮一個小小的妃子。
竹妃再次踏出宮門是老皇帝駕崩的時候,她穿著一身孝衣跪在大殿上,聽著上方的人宣讀詔書,說是後宮所有無子嗣的嬪妃全部要去皇陵邊上的光祿庵為老皇帝守陵。
大殿中的哭聲頓時更加淒厲,竹妃瞄了一眼後方已經哭暈過去的陳昭儀,心裡隻是在想,不知道用錢財疏通疏通能不能將梨白也帶過去,不過在那庵中生活,可能沒有魚吃。
最終竹妃還是留在了皇宮裡,早前在她被禁足的時候竹家就收到了消息,那時竹大人便打算交還手中的權利好換得竹妃下半生在宮裡可以活的安穩,可竹妃卻說,若是竹大人手中還有權,了不起就是日子苦一點皇帝和其他宮妃有所忌憚總不會要了她的命,可若是竹大人手中沒有權利,那她在宮中的日子怕是更加難過。
竹大人聽後便按捺了下來,開始私下聯絡有可能繼位的皇子們,其中三皇子他最為欣賞,所幸也押對了寶,這位皇子順利被立為儲君,老皇帝剛剛病倒,消息就傳到了竹大人耳朵裡。
這段時間他收攏了手頭所有能收攏的權利,等新皇一上位,就交了出去,隻求換得竹妃能夠出宮回到江南家裡。
可一入宮門深似海,哪有進了宮的妃子還能回家的道理,最終竹家交出了一條漕運的船隊,不過換得竹妃能以太妃的身份在宮中頤養天年。
與她一同留下的,還有另外兩位妃嬪,想來也是家族站對了位置。
風光無量的陳昭儀背後的陳家一直暗中支持二皇子,等塵埃落定,要落發守陵的名單宣讀完,她甚至站都站不起來,最後被宮人們半拖半抬弄到了寢殿裡,強行落了發便塞進馬車中拉走了。
雖說曾經害過她的人如今倒了大黴,可竹妃心中卻沒有快意,更多的是物傷其類的哀愁,想想陳昭儀花一樣的年紀後半生隻能在廟宇裡度過,不過是跟她一樣的可憐人罷了。
從竹妃升到竹太妃,生活條件卻沒有改善,反而更差了。
皇宮一共就這麼大,她們已經是先帝的舊人,又沒有兒女奉養,能僥幸留下不走已屬萬幸,自然是要給新君的人騰地方的。
竹妃喜靜,原本住的宮殿就比較偏,所以新帝選中她的住所隔成了三處,另外兩位也留在宮中的妃嬪位份比她低,自覺的住在後麵,竹妃依舊保留了她的寢殿,小廚房和小院的一部分,日子倒也不算難過。
在這不叫冷宮卻與冷宮差不多的地方,寂寞且清靜,新皇倒是沒有少了她們位份的物資,該有的東西都會按時送來,比禁足時要強上許多,再沒有出現過克扣飲食碳火的問題,竹太妃閒來無事,看看話本,彈彈琴,做做貓窩,有梨白陪著不僅不覺得無趣,反而覺得現在這種不用給彆人請安,不用時不時接待皇帝的日子簡直是神仙日子。
按道理說,狸奴的命也就十年,可十來年過去了,梨白絲毫不顯老態,反而越長越好看了,它體型更為健美,毛發也更蓬鬆亮澤,任誰看了都要驚呼一聲,漂亮。
反而是竹太妃的身體每況愈下,太醫請也請了,藥也開了,針也紮了,可不僅不見好轉,倒是越來越嚴重了。
宮中對這些留下的太妃們,隻是儘到本分,有便是了,配的太醫日常請個平安脈還行,要是真遇到什麼疑難雜症,重症急症便沒什麼好法子了,但是以太妃的處境,要求宮中換太醫簡直是天方夜譚。
竹太妃的病就這麼有一搭沒一搭的治著,直到前段時間,已經病的下不了榻了。
她自己心內也有感知,這個病或許是過不去了,彆的倒是沒什麼,就是擔心要是自己先走一步,沒人照顧梨白。
有時愁的整晚整晚睡不著覺,撫著梨白光滑的背毛,看著它沉睡的樣子獨自歎氣落淚。
但她不知道的是,被撫摸的貓咪也並有睡著,那些悲傷和不舍的呢喃,梨白聽的一清二楚,它慢慢的釋放妖力安撫竹太妃的情緒,等主人睡沉了之後,又跳上屋頂曬月亮,這十幾年來,它的妖力已經恢複大半,可以嘗試化形了。
竹太妃的病雖然太醫沒法子治,但它有辦法,定能讓它的阿竹健健康康。
又過了幾日,這宮中就多了些新人,有時是漂亮的小宮女,有時是俊俏的小太監,跟他們說過話的人會產生暈眩,體質差一點的甚至要做上幾天噩夢,還會發熱。
竹太妃的殿內很久沒有來新的宮人了,一直是那三個宮女在伺候著,最近卻來了一位新宮女。
這位新來的小宮女長得分外好看,尤其是一雙眼睛是圓潤的杏核眼,瞳孔總是水當當的,像是有一抹流光。
竹太妃納悶,如此好看的宮女怎麼會派到她這樣沒前途的地方,但小宮女說皇上心善,見太妃病重,特地派她來伺候的。
她隻是每日午後來殿裡,其餘時間並不在殿內,這說辭到也可信。
小宮女每次來都會給竹太妃帶一小盅肉湯,裡麵材料不多隻有薄薄的一片肉,肉片鮮嫩吃不出是什麼種類,湯也清淡可口,竹太妃自從生病之後胃口一直不好,甚至見不得一點葷腥,飯食稍微油重一點便惡心欲吐,可這種肉湯她喝起來卻沒有任何不適,甚至每次都有意猶未儘之感,大概確實是很珍惜的肉類,皇帝每天肯給她送這麼一小盅就已經很好了,所以竹太妃也沒有再開口討要。
更神奇的是,自從食用過這肉湯之後,她的身體飛速的好轉,約莫十日左右竟然痊愈了,連太醫都覺得不可思議,還當她是回光返照,過些日子就會徹底衰敗下去,但事實並非如此,竹太妃不僅身體越來越健康,甚至皮膚都比生病前更加細膩瑩白,頭發也更烏黑亮澤了。
太醫給她查體也查不出任何問題,隻能大呼神奇。
現在想來,應該是小宮女帶來的肉湯救了她的命。
薄薄的吃不出品種的肉片,喝完之後身體便能恢複的肉湯,還有每次出現時都一定看不見梨白的小宮女。
坐在床上回憶往事的竹太妃,仿佛忽然被雷擊中了一般難以置信的看向貓咪傷痕累累的後腿,接著又立刻抬起頭,看向站在床邊徐靈鹿。
眼神中充滿了悲痛和焦急,似乎是希望這位有本事徐大人能否定她的猜測。
徐靈鹿心中雖然不忍,卻也不能再騙她,終是無奈的點了點頭。
在得到肯定的答複之後,竹太妃的情緒瞬間崩潰。
她總算明白了,為什麼小宮女和梨白從不同時出現,為什麼自己的病藥石無醫卻靠著幾盅肉湯痊愈了,為什麼幾日沒喝那肉湯自己就再次病的下不來床。
原來並沒有人欺負梨白,貓咪腿上的傷,全是它自己一刀一刀割的,而那些被削下來的肉片,竟是為了給自己煮湯。
第60章
想起以前的種種,再看看梨白腿上觸目驚心的傷痕,竹太妃的情緒終是無法控製,捂著心口暫時暈厥了過去。
“阿竹!”
在竹太妃歪倒在床頭時,白貓瞬間化形,又變成了小宮女的模樣,伸手托住了她的後腦,防止她嗑的狠了舊病再添新傷。
徐靈鹿上前號了號竹太妃的脈,問題不大,就是一時間情緒翻湧的過於激烈,人體進入應激狀態導致的保護性昏迷。
他從百寶囊中掏出一小瓶綠色藥膏,取了一點,輕輕抹在竹太妃人中上,很快昏迷中的人便醒轉過來。
見人醒了,坐在床頭的梨白,躲閃的低下頭,不敢去看竹太妃。
人類大多厭惡和畏懼妖怪,它怕阿竹畏懼它,也怕阿竹因為之前的事情厭惡它。
竹太妃看著自己麵前垂著腦袋縮著身體的小宮女,正是每日給她送肉湯的那一個。
她伸出手輕輕撫了撫小宮女的臉頰,顫聲問道:“阿白,是你嗎?”
梨白用手將竹太妃的冰涼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上,輕輕點了點頭。
“所以我喝的那些湯也是你的……”這次竹太妃的話雖然沒說完,但在場的人都懂了她的問題,這次她聲音不再顫抖,一直說著一口吳儂軟語,溫溫柔柔的竹太妃,此時卻是無比嚴肅,甚至有些嚴厲的。
這句話瞬間讓梨白慌了神,“阿竹……你不要嫌棄,肉都是我自己割,湯也是自己燉的,很乾淨,雖然瞞著你,但能治病的。”
它人形看上去雖然已經是個成年的小姑娘了,但思維卻維持著簡單一根筋的模式。
對於精怪來說使用親族或者同類的血肉來延續生命甚至提升修為都是正常的事情,所以梨白絲毫沒有意識到這件事對於是人類的竹太妃來說有多殘忍,還在想著是不是主人嫌棄自己的肉不乾淨才不開心。
竹太妃肯定了心下的猜測,想到之前每日喝的燉湯,裡麵的肉片竟是梨白親手從自己腿上割下的,一時間也不知道是心疼更多還是氣憤更多,還有一些生理上難以抑製的惡心感,整個人抖的像個篩子,額頭一直在冒冷汗,想要嘔吐,但又怕真的吐了傷了梨白的心,便這麼硬忍著。
見她渾身發抖,像是氣的說不出話的樣子,梨白更急了,“阿竹你彆氣,我不是壞妖精,為你治病的話,是需要一點的人的精氣的,可我都是隻要一點點,夠用就行,不然我的肉也醫不好你。”
“我沒有害過人的!”
它慌忙解釋的樣子,看的竹太妃更加心疼了,有好多話想說,最後卻都哽在胸口,隻哆哆嗦嗦的問出了一句,“疼嗎?”
梨白聽說過很多妖精的遭遇,它們被人類抓到後,往往會被逼問害過多少人,使用什麼樣的妖術,妖丹藏在哪裡,有沒有什麼寶藏,但被問疼不疼倒是沒有聽說過,所以它一時也怔住了,但妖精不會說謊,歪著頭思考了一會,小貓咪才回答道,“疼是疼的,但好在刀子比較利,也就是一下子……”
它一邊說一邊觀察竹太妃的表情,眼見阿竹又要掉眼淚,梨白聲音越來越小,作為妖精的它實在想不明白這有什麼好哭的。
但為了哄自己的阿竹,它還是放棄了妖精的原則,忽然拔高聲調選擇說謊,“不疼!阿竹,一點都不疼的!”一邊說一邊將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一樣。
它這副情態倒是緩解了眾人的情緒,竹太妃又摸了摸它的臉,垂下頭,聲音低落,“你們妖精壽命很長吧,我總歸是沒辦法陪你到最後的,這樣做值得嗎?”
這個問題對於梨白來講有些複雜,它歪著腦袋想了一會,才脆生回答,“妖精一般不去想值不值得。”
“當時你說,你養我小,我養你老,還給我起名叫梨白,我應下了,我們之間便有了諾。”
“有了諾自然要遵守,阿竹病了,我就要幫阿竹看病,給阿竹養老。”
“阿竹你再忍幾天,這幾日宮中查的嚴,好些日子都沒有吸到精氣了,等過些日子沒人查了,我再割肉給你吃……”
梨白麵上掛著天真的笑容,嘴裡的話語聽起來卻很殘忍,它還要繼續說下去,就被兩道聲音同時打斷了。
“不可!”竹太妃和徐靈鹿同時開口。
梨白看著這個,又看看那個,大眼睛來回的轉,似乎是在詢問為什麼不可以。
“我以後不會再吃你送來的任何東西!”竹太妃看著梨白嚴肅的說。
“為何?可是不吃我的肉,阿竹會死的呀!”眼前的小姑娘無比焦急,“我以後會少吸點精氣,多用些自己的妖力,吸一點點不會被天道發現的……”
梨白自己說著說著見竹太妃依舊沒有軟化的跡象,聲音逐漸變弱,表情也變得委屈起來,它不明白阿竹怎麼就忽然生氣了。
看著梨白委委屈屈的表情,竹太妃深吸了一口氣,安撫道,“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我肯定沒有你們妖精活的長久,沒辦法一直陪著你,我今日不死,早晚有一天也會死掉的。”
她這話一出口,原本隻是焦急的小貓咪忽然‘嗚嗚’的哭泣了起來,大眼睛裡淚珠一顆一顆的往下掉,這是梨白首次感覺到了傷心這種情緒。
失去自己媽媽的時候它不覺得傷心,被壞道士打個半死的時候也沒有傷心,和野貓們一起打架搶垃圾吃的時候雖然難過卻也不傷心。
但聽到阿竹會比自己先死,卻傷心的難以自製。
它一哭竹太妃便也要跟著哭,徐靈鹿眼窩也淺,最看不得這種場景,眼眶也開始跟著發紅,就連阿潤也心疼了,在底下猛抱自己主人的小腿。
被阿潤這麼一撲小天師才反應過來,自己被帶偏了,他是來解決問題的,哭個什麼勁。
心虛的掩唇咳了兩聲,看著床榻上哭成一坨的梨白和竹太妃,小天師開口了,“你們彆哭了,這個病我能治的。”說完還是吸了一下鼻子。
魏鏡澄看著他紅通通的鼻頭,一時間心中感慨,不是說修道之人最無情嗎?自己家裡這隻怎麼如此多愁善感。
他不動聲色的從懷中掏出個手帕,默默塞進徐靈鹿手裡。
小天師想都沒想拿起來就擦了一把臉,徐靈鹿皮嫩,阿悟最是疼他,給他準備的手帕都是上好的絲,摸上去滑溜溜,而且他習慣將洗過的手帕晾在曬草藥的竹編上,所以手帕上都有一股清淡的藥草香氣,魏鏡澄塞過來的手帕卻是棉質的,上麵散著一股幽幽的檀香,但小天師又覺得那不是純淨的檀香,在那一縷檀香氣中似乎還混合了魏鏡澄本身的味道。
這股子冷淡的木質香氣本來是包在手帕裡的,但隨著徐靈鹿展開的擦拭香味一下子就鑽進了他鼻子裡,讓他有種其實自己是把臉埋在魏鏡澄懷中的錯覺。
這種想法讓徐靈鹿剛才那點傷感煙消雲散,成功的轉化為了害羞,整個耳朵瞬間紅的透徹,就連臉頰也帶上了一抹淡淡的紅。
魏鏡澄看著他通紅的耳朵,輕笑了一聲,惹來小天師斜斜的一瞥,一把將手帕塞回了他手裡。
接過手帕,魏大人沒有立刻收起來,而是輕輕放在鼻端嗅聞了一下,才珍惜的收入懷中。
彆人在旁邊生離死彆,而他倆卻在這裡通過一條手帕你聞我,我聞你的搞曖昧,這顯然不太合適。
低頭輕咳兩下,徐靈鹿掩飾好自己的尷尬和心虛,才對上那兩雙望著他的淚眼繼續說道,“太妃娘娘的病雖然重,但對於我來說並不算什麼難事,而且竹家每年水患之時,都會派自家船隊在江河上巡視,打撈落水者,還會給受了水患禍害的地區施糧施藥,積攢了不少功德,所以太妃娘娘是長命百歲的命格,不會絕於此處的。”
徐靈鹿年歲雖然小,但說出口的話就是莫名的使人信服,就連曾經被道士禍害過的梨白也很信任他,見他如此肯定,一人一貓也不再哭了,而是期盼的望著他,看的小鹹魚壓力很大。
“但是……”徐靈鹿頓頓了,說完好的就該說壞的了,雖然他自己也覺得這個方式很殘忍,但這是解決問題的唯一辦法了,“梨白不可再與太妃您待在一起,我要帶走它,你們此生都不能再見麵了。”
竹太妃還沒對這句話做出反應,倒是梨白先炸開了毛,它還是人形,直接衝著徐靈鹿呲牙‘哈’出了聲。
儘管人形的它,看上去清純俏麗,是個非常可愛精靈的小姑娘,但凶相畢露的時候依舊很猙獰,非常具有威懾力。
但這一‘哈’卻是‘哈’了個寂寞,徐靈鹿早就見慣了鬼怪,各種難看的都看過,對於這種程度的猙獰內心毫無波動,魏鏡澄之前隻是怕虛無縹緲的鬼,對於有形有體的妖怪並不懼怕,隻是將手握在了短刀的刀柄上,以防梨白暴起傷人。
更令人詫異的是,它居然連竹太妃都沒有嚇到。
從未見過猙獰妖物的竹太妃也很淡定,她輕輕的拍了拍梨白的貓頭,語氣嚴肅中帶著淡淡的寵溺,“彆鬨,聽徐大人好好說完。”
梨白:……
左顧右盼的環視了一圈周圍淡定的三人一貓,首次覺得自己這個妖怪做的似乎有些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