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太妃和鋒九都說貓咪在懷孕的時候牙齒會酸軟,但是食量會增加,一定要將肉剁的越碎越好,這樣吃起來不會累,徐靈鹿剁貓飯剁的很專心,根本沒發現小廚房門口多了兩個人。
其實魏帝今日來徐府,並不是找徐靈鹿的,近幾天他們都在查訪那日在青蛾魂魄記憶中出現的老臣,雖然徐正清並沒有出現在記憶中,但徐正清的恩師,也是一手將他推上中書令高位的人,卻在青蛾的記憶中出現的時間最久,這位老臣現在已經過世了,子孫都回了老家度日,在雲京城中唯一還和他有聯係的隻有愛徒徐正清了。
這便是魏帝今日微服出訪徐府的目的,但徐正清在中書省多年,最會的就是表忠心,打官腔,繞彎子,聊了近三盞茶的時間,依舊什麼都沒問出來。
沒問出東西也不表示就沒有發現,若是徐正清真不知道此事,又何必跟當朝天子自己最大的上峰繞圈子,麵對如此嚴重的事,直接開誠布公的說明自己不知道或者沒有參與,才是最能獲取信任的方式。
結果徐正清說來說去,都是自己如何忠君,如何愛國,卻一直在回避問題本身,以魏帝的敏銳,一下就看出了他有隱瞞。
朝堂上的事情往往是牽一發而動全身,最忌諱操之過急,還需要暗暗地查,所以魏帝也沒有挑明,便說讓魏鏡澄帶著他去東院看看。
自打徐家兩父子在東院三番兩次碰壁之後,就基本沒有再去招惹過徐靈鹿。
現下一聽徐靈鹿居然於皇帝相識,徐正清麵上不顯,但心中非常詫異,而且皇帝當著他的麵要去東院,這信息過於明顯了。
中書省日日草擬奏章,是最需要也是最會揣摩聖意的部門,今日東院兩個字從皇帝口中說出來,徐正清就知道,他應該認兒子了,並且還得認得全雲京城人儘皆知才可以。
皇帝去東院沒帶著徐正清,隻說是和徐靈鹿有私交,不必過於隆重,他前腳剛離開前院,徐正清後腳就吩咐屬下查黃曆,擬名單,打算舉辦一場大宴正式的將徐靈鹿認回徐家。
小廚房門口傳來兩聲清咳,徐靈鹿這才停下剁肉的動作,一看魏鏡澄逆著光站在門口,這幾天沒見麵積累的思念全都湧了上來,小天師立刻打算洗淨手就撲過去要抱抱。
他剛把手塞進水盆子裡,魏大人的身後就又出現一個人影。
“徐天師,這幾日可好?”魏帝笑眯眯的閃出半截身子。
徐靈鹿唇角的笑容瞬間從甜蜜變為禮貌,這皇帝自己沒點事做嗎,怎麼整天老是跟著自己男朋友。
不情不願的上去給皇帝行禮,跟魏鏡澄擦身而過之時,徐靈鹿感覺自己的小指被魏大人的小指輕輕的勾了一下。
這一瞬間的勾纏便讓他的心情好了不少,看魏帝的眼神總算不再那麼嫌棄。
魏帝和魏鏡澄過來看他也是有正事的。
一是,宮中采辦食物的源頭找到了。
平時皇宮內采辦食物都是那麼幾樣,但前段時間,說是從江南來了一批毛腳蟹。
春日裡的毛腳蟹有特殊的風味,算是時鮮,采辦的人反複檢查過後,沒發現問題,便整批收進宮中。
這玩意形狀醜陋,個頭也小,不比秋天的湖蟹,膏厚肉鮮,個個都肥美無比,挺上不了台麵,給貴人們吃是萬萬不可能的,但可以給宮人們打打牙祭。
說是蟹但不可能挑選的如此乾淨,跟著上來的,有大批的小魚小蝦,都在一個框裡,誰也不會將其挑出去丟掉。
毛腳蟹沒有太多肉,蟹膏也少,蒸煮都沒什麼吃頭,禦膳房剛好有個南方的大廚,最擅長搞這些,便做了一大批生醃,剩餘的煮了螃蟹粥。
宮中好多宮人都是當年隨著先帝從南方打過來的,現在卻鮮少能吃到如此地道的南方食物,生醃和蟹粥都很受歡迎,隻兩日便吃光了。
現在想來,怨病怕是就混在和毛腳蟹一同被醃漬的河蝦中。
之前查李賦案時,那老郎中說青樓案當時死的十幾號人,也是因為之前吃了水產,但那時的水產是不是從江南來的現在已經不可考了。
加上卜忠堯案,贓款最終也是流向江南,所以江南勢必要去查上一番。
魏鏡澄早前就知道徐靈鹿打算送長安的骨灰回鄉,特地來告知他,這事不急,現在局勢不明,到時他們同路會更穩妥一些。
二是,關於青蛾記憶中那個背影和手部的問詢已經結束了。
李賦和其府上的下人都說不出個一,二,三來,隻是記得曾經到他府上做法事的那個仙子極美,至於五官長什麼樣,身材是否窈窕,手腕足踝上有沒有銀鐲,此刻早就記不起來了。
這倒也不像是謊話,畢竟他府上曾經日日都燃線香,又沒有草藥緩解,沒有癡傻已經算是很好的結果了,記憶模糊也屬正常。
大理寺監舍的宮人們對這個背影也完全沒有印象,但有一個小宮女認出了徐靈鹿在紙上描繪的花紋。
小宮女是南疆人,皇朝建立之初,她母親跟著南疆的世子進京,為表忠心南疆自請削藩,世子便留在雲京城中生活,到她這一代已經完全融入到當地的生活之中了,可家中還保留了一些南疆的習俗。
南疆因為毒蟲蛇鼠較多,所以稍微富裕些的家庭從小會給孩子打一套銀飾,那裡盛產銀礦,且當地人認為銀子可以驅趕毒蟲。
一般女孩子多為手鐲和足環,上麵墜著小鈴鐺,鈴音有清心之意,在林中走可以破瘴氣,而且花紋也很有講究,是變形的五毒,在南疆又稱五仙。
小宮女一眼就看出徐靈鹿在紙上描的花樣是她們南疆的五仙。
又是江南又是南疆,魏鏡澄查的一頭霧水,眼下的烏青有一小片,下巴上還有未刮乾淨的胡茬。
“江南,南疆。”徐靈鹿小聲的念叨著,“魏大人可有祁雲的地貌圖?”
這玩意魏鏡澄之前查案的時候,自己畫過一個簡易的,現在還真的帶在身上,他拿出來,展開給徐靈鹿看。
小天師的手指在地貌圖上劃過去,魏鏡澄忽然就明白了,“北鬥。”
“這些地方都在北鬥的連線上。”
徐靈鹿點點頭,“看來隻跑一趟江南是不行了,這些地方怕是都要去。”
魏帝的表情也肅正起來,江南尚好,但南疆雖然削了藩,依舊有些地區並不服從朝廷的政策,也不認可中原文化。
它們自成一體,隻是規模都不大,成不了氣候,加上南疆確實路途遙遠,隻要不過分,魏帝就沒有去管。
但若是朝廷中人真的去到南疆調查,危險程度怕是要增加數倍。
“此事莫急,要從長計議。”若是沒有萬全的準備,魏帝不會讓自己的親弟弟白白去送死。
說是從長計議,但眼下繁瑣的事實在太多,忙碌肯定是依舊忙碌的。
談完這兩件事,兩人就告辭了。
離開時,魏鏡澄故意落了兩步走在後麵,趁著魏帝已經走出了院子,湊到徐靈鹿耳邊輕聲問了一句,“你晚上閂窗嗎?”
小天師一臉懵的看他,搖搖頭,“乾嘛?”
“想你。”
第77章
雖然隻有兩個字,但依舊讓徐靈鹿臉頰燙燙的。
送走了兩人,又安頓了兩隻小貓咪,晚上小天師鬼使神差的沒有睡在空間裡。
他心裡告訴自己,現在正是讓梨白和阿潤培養感情的時候,自己這個高瓦數電燈泡待在裡麵影響人家二貓世界。
然後就獨自睡在了好久沒睡的臥房,還真的沒有閂窗。
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攤著煎餅,徐靈鹿想到魏鏡澄走之前問他的那句話就睡不著。
煩死了!為什麼自己會期待魏鏡澄晚上翻窗戶到臥房中找他呀,清正的魏大人根本做不出翻窗這種事吧。
翻身麵向牆壁,徐靈鹿打算把自己勸一下,早點休息,正準備入睡,身後的木窗就發出‘吱呀’一聲。
小天師驚喜的翻過身坐起來,正看見魏大人從臥房的木窗中翻進來。
半天沒見,他下巴上的胡茬又長出來一層,意外的少了幾分清貴多了幾分落拓,一身黑衣圓領袍帶著短刀翻窗戶的樣子不像個皇家子弟倒像是個混江湖的俠客。
徐靈鹿看的心熱,直接跳下了榻,鞋子都沒穿,光著腳跑了兩步掛在了剛站穩的魏大人身上。
魏鏡澄被想念了好幾天的人撲進懷中,沒有一絲客氣的牢牢箍勁了懷裡人的腰,另一手托著又軟又彈的部位防止小天師掉下去。
徐靈鹿眼角眉梢都帶著甜蜜的笑意,微微仰頭看著被自己抱住的人,“再說一遍,快點。”
被他的笑容感染到,魏鏡澄唇角也掛著笑意,“說什麼?”
“下午你說的最後一句話。”徐靈鹿用下巴輕輕蹭了一下魏大人的胡茬子,嗯,有點癢又有點紮。
“想你。”魏鏡澄湊到他耳朵邊上,又說了一遍。
大概是忙碌了一天,他的聲音比下午還要稍微暗啞一些,沙沙的,這兩個字說的又沉又緩。
剛才還在囂張的小天師瞬間就被說害羞了,這就是傳說中的耳朵聽了會懷孕嗎,明明也沒說什麼過分的,但莫名就是全身發酥,整個耳朵都是燒的。
把燙紅的臉頰擠到魏鏡澄頸窩裡,徐靈鹿好半天才悶悶的也回了一聲,“我也想你。”
“靈鹿。”
聽到魏大人喊自己的名字,徐靈鹿懵懵的抬起悶得發紅的臉,接著就被吻住了。
微刺的胡茬不斷的刮著細嫩的皮肉,他的下巴和脖子給紮的滾燙。
嘴唇也被吮的滾燙。
舌尖被輕輕的咬過,又被含住,更是燙的驚人。
自己是燙的,被自己抱住的人也是燙的,徐靈鹿的意識在思念消融成的熾熱岩漿中徹底融化掉了。
等因為實在喘不上氣,而短暫休息時,兩人已經變了位置。
魏鏡澄坐在榻沿上,而徐靈鹿側身坐在他大腿上,要不是環著魏大人的脖頸,整個人早就軟成了一灘春水。
見他不斷的細細喘息著,魏鏡澄將他放在榻上,去要了盆熱水進來,蹲在榻前,抓住小天師兩個白嫩的腳丫子塞進了熱水盆裡。
“你乾嘛?臟。”徐靈鹿掙紮兩下,他剛才在地上踩了一通,挺臟的。
“彆動。”魏鏡澄輕輕捏了一下手裡柔軟的腳丫子。
徐靈鹿的個頭不高,腳也偏秀氣,踩在魏鏡澄的掌心中,甚至有種能被魏大人手掌包住的錯覺。
腳型算是修長,纖細但有點肉,尤其是腳趾,每一個都圓滾滾的,趾頭剛才掙紮的時候用了些力,前麵泛著一層薄薄的紅,好看極了,魏鏡澄才不會嫌棄,反而洗的非常享受。
小天師剛才隻穿了件單薄的中衣就從被窩裡竄出來抱抱了,貼在一起咳咳的時候倒是火熱的要命,沒覺得冷,現在忽然失去了滾燙的懷抱,又被還未關上的木窗中溜進來的夜風吹的一個激靈。
見他抖了一下,魏鏡澄隻好戀戀不舍的幫他把腳擦乾,整個人塞進了被窩裡,然後自己去閂窗,收拾水盆,洗漱。
徐靈鹿躺回溫暖的被子裡,看著他忙碌完又出門的背影,不滿的小聲嘀咕,“這就完事了?還以為……”
“嘖,古代人真的好古板呀,這都不上嗎?”
“春天可是萬物發/情繁衍的季節呀。”
連阿潤都有崽崽了,可魏大人依舊隻停留在親親上,這進度條也漲的太慢了吧。
賭氣的癱在床上放空,直到魏鏡澄除了外衣,也打算睡上來,徐靈鹿才鹹魚一樣又往床裡麵挺了挺。
身邊的人溫暖馨香,魏鏡澄不由自主的舒了一口氣,這幾天他是真的累壞了,每天大概隻能睡一個時辰左右,但這也不能全怪公事,事情雖然緊要,可皇帝畢竟是親哥哥還沒有喪心病狂到要求他每天隻能睡一個時辰的地步。
明明以前在大理寺有大案子時,也是這個作息,那時隨便在案桌上趴著睡最少都能睡兩個時辰,起來照樣精神飽滿的繼續工作,鮮少露出疲態,可自從之前在宮中和徐靈鹿同榻而眠之後,魏大人發現他在大理寺後院的小單人床上睡不著了。
身體分明已經非常勞累,眼睛也乏的睜不開,但就是覺得身邊缺少了些什麼,無論如何都無法入睡,隻有通過調理內息才勉強能睡一個時辰,醒來之後依舊會覺得有些疲乏,所以才會黑著眼圈冒著胡茬來見徐靈鹿。
看來的確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呀,魏鏡澄把人攬過來,後背貼在他懷裡,瞬間便有了困意,但好不容易見麵,又舍不得就這麼睡了,還想同他多說兩句。
“這幾日如何?有沒有什麼大事?”魏鏡澄的聲音散散的,帶著點疲乏。
要是說到這個,徐靈鹿可就不困了,他在魏大人的懷裡翻了個身,麵對麵貼著,“你知道嗎,梨白懷崽子了!”
這倒是新鮮,魏鏡澄看著小天師滿是興奮的笑臉,低頭用額頭蹭蹭他的額頭,“哦?是阿潤的?”
“嗯嗯,阿潤這隻小傻貓,馬上就要當爹了!”
“我入宮之前,梨白就說想要小崽子,然後整天調戲阿潤,回來後就發現梨白懷上了,也不知道這次能生幾隻?”
小天師絮絮叨叨的說著這兩天發生的事情,說著說著才發現抱著他的人呼吸聲逐漸均勻,已經睡熟了。
輕輕親了一下魏大人有點刺刺的下巴,徐靈鹿給自己找了個舒服的位置也睡了過去。
第二日醒來,魏鏡澄已經離開了,徐靈鹿在晨光中伸了個懶腰,這戀愛談的真不容易。
桌上留著一張魏大人寫的字條,說是最近可能會有個驚喜,但至於是什麼驚喜又沒有明說,小天師把字條收好,嘀咕一句,“怎麼?你要求婚嗎?”
然後就去安排家中所有生物的早飯了。
後麵的幾天,徐靈鹿已經習慣了晚上睡覺不再閂窗,魏鏡澄一直很忙碌,但基本每晚都會出現,有時他還醒著,兩人會各自聊聊最近發生的事情,關於案件有什麼進展,梨白的肚子漸漸大了起來之類的,有時魏大人來的太晚他已經睡熟了,在夢中隻覺得身邊一暖,早上醒來時才恍然魏鏡澄來過。
東院的日子平和安穩,徐府其它地方卻是要鬨翻天了。
自打徐正清要辦宴會大張旗鼓的認回徐靈鹿之後,陳氏和徐俊崇就開始鬨。
對於陳氏來說,徐靈鹿這麼不明不白的住在東院裡,已經是她最後的底線了,她絕對不要自己的兒子身上有任何汙點。
而對於徐俊崇來說,本來他一直視徐靈鹿為假想敵,總想著事事攀比,以他的才華,樣貌,氣度那還不是樣樣都能壓徐靈鹿一頭,所以在徐靈鹿剛回雲京城的時候,他總是將徐靈鹿往自己的社交圈中帶,結果帶一次碰一次壁,不僅沒有壓住彆人,反而自己身邊的擁躉走的走,散的散。
這麼久了,徐俊崇依然還在翰林院見習,仕途上沒有絲毫的寸進,過去花銀子鋪好的那些路,好似都被他自己的愚蠢行為堵死了,而徐靈鹿卻先後攀上了魏鏡澄,黎玄辭,現下甚至還與當朝天子相識,已是走到了他即便仰起頭也看不到的位置上。
對於徐俊崇來說,徐家嫡次子這個位置是他最後的籌碼了,絕對不能再丟掉。
在聽聞徐正清要擺大宴認親子之後,陳氏先是出來一哭二鬨三上吊的來了一套,但這次顯然徐正清是鐵了心要做,根本沒理會她的小伎倆。
自己慣用的手段失效了,陳氏無奈,隻好又從老家請來了父兄。
陳老爺子早年發家的手段不算清白,即便現在老了依舊帶著匪氣,趁著徐正清上朝不在家,直接帶著一群家丁,將東院圍個嚴嚴實實,自己上去一拐杖杵開了堂屋的大門。
“那個不知道哪裡來的野種呢?給老子滾出來!小小年紀如此有本事,竟敢欺辱我閨女和外孫。”
東院隻有兩個下人,早就被陳老爺帶來的家丁用棍棒壓在地上動彈不得了。
徐靈鹿此時正在空間裡給梨白揉肚子,貓崽子發育的速度很快,小貓咪這兩天肚子漲的厲害很不舒服,時常需要小天師給揉揉,所以他根本就沒聽見外麵的動靜。
等了一會,發現自己一番張牙舞爪全演給瞎子看的陳老爺麵上實在掛不住,氣的用紅木拐杖狠狠的在地上頓了幾下,“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這野種簡直不知好歹!給我砸!”
“從院子一路砸到臥房,我就不信這小兔崽子還能當縮頭烏龜不出來!”
家丁們得了命令正準備動手,院門口有個人裹挾著一身煞氣看著他們。
他存在感實在太強,院中的眾人一愣,沒敢繼續,就見那人要笑不笑的開了口。
“砸呀,怎麼不砸了,我倒要瞧瞧,誰敢?”
第78章
來人一身戎裝,風塵仆仆,雖然沒有帶兵器,卻讓人覺得他整個人就是最鋒利的武器,像把馳騁沙場的寶刀,身上的血氣都沒散乾淨。
家丁們都不識得此人,隻是單純的被他的氣勢震懾住了,但陳老爺卻是認識的。
他居然在這個節骨眼上回來了。
“誤會,都是誤會。”剛才還趾高氣昂的陳老爺瞬間彎下腰,拄著拐杖走了出來,“咳咳咳咳,俊華,你可回來了,你是不知道,府裡不知何時來了個野種,自稱是你弟弟,不僅擅自住進了東院,還總是欺辱你繼母和俊崇,老朽今天來,就是為了將他趕出去,好還東院一個清靜。”
“哦?那我還要多謝陳老爺子嘍。”
徐俊華抬腳走進東院,一時竟然有些情怯。
為了找個可靠的人查連環案,魏帝特地將他從北疆邊關調了回來,他早就在書信往來中聽魏鏡澄說,自己弟弟回來了,今日剛到雲京城,去宮裡見了魏帝一麵話都沒說幾句就著急回來看弟弟,沒料到一進門就看見這麼一出,嘴角的笑容要多冷有多冷。
“但有件事,我想陳老爺子應該要弄清楚,若是再讓我聽見你說我弟弟是野種,那我徐俊華便要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到底誰才是野種,還要將您寶貝閨女跟人無媒媾和私下產子的事,寫成話本,在全祁雲各個茶館講上個三年五載的。”
“還有,從今往後你們陳家的人要是再敢踏進我東院一步,到時可就不能像今日這般輕鬆了,腿進來了就把腿留下,胳膊進來就把胳膊留下,要是腦袋也進來了,那就把命留下。”
陳老爺子被他這番言辭氣的直哆嗦,卻又毫無辦法,隻能站在原地抖個不停,家丁們麵麵相覷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還不滾?”徐俊華一聲曆喝。
差點給陳老爺子嚇得跪在地上,幾個激靈的家丁見此情景,知道今天這個癟是吃定了,趕忙點頭哈腰的攙扶起陳老爺子帶著眾人溜了。
衝著他們狼狽的背影,徐俊華又補了一句,“這次是讓你們滾出東院,若是下次再讓我撞見,就直接滾出徐府。”
“包括你那個女兒和外孫。”
徐靈鹿從空間裡出來,聽見一陣吵嚷就往前院趕,隻來及的看見一群拿著棍棒的家丁撤離時屁滾尿流的背影。
“這是怎麼了?”他一邊嘀咕一邊往前院走。
一抬頭看見一個年輕男人站在陽光下,正一臉懷念的撫摸著花盆的邊沿,見徐靈鹿出來,他回過身直愣愣的盯著徐靈鹿看了半晌,然後露出了一個極為複雜的笑容。
徐靈鹿並不認識這個人,即便在他幼年的記憶中,也沒有一個如此英武帥氣的男子,這男子的笑容裡似乎飽含著千言萬語,有思念,有遺憾,有重逢乍見的喜悅,也有離散多年的悲苦。
毫無預兆的,徐靈鹿的眼淚猛地就掉了下來,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這個人這張臉明明是陌生的,現在應該禮貌的上前問好,詢問他的來意,自己卻怎麼也控製不住的哭了。
見他落淚,徐俊華終於壓下心中翻湧的各種情緒,輕聲的問道,“怎麼哭了?”
“明溪都長這麼大了,還記得哥哥嗎?”
唉,說完徐俊華就在心裡歎了口氣,這句話也問的太蠢了,明溪被娘親送走的時候還是繈褓中的小嬰兒,怎麼會記得自己呢?
“哥哥……”徐靈鹿小聲的呢喃了一句,眼淚掉的更快了。
是呀,那和自己相似的眉眼,鼻梁上有小時候玩長槍時不小心磕到的傷疤,還有唇下的那顆小痣,這不就是自己在院子的記憶裡看到的那個少年嗎。
那個曾經會逗自己笑,會惹自己哭,還因此被母親訓斥的少年。
那個提成一杆長槍誓死也不讓人住進東院的少年,現在已經被戰爭磨礪的更加鋒銳沉穩,仿佛無論發生任何事,隻要找到他就可以得到依靠。
怎麼自己開口,這孩子還越哭越凶了呢?
麵對大軍圍城都能淡定自若的徐將軍,此時慌的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了。
“明溪,我知道你可能不記得了,畢竟當年送你走的時候,你還那麼小。“想起那時離彆的場景,和後來的物是人非,徐俊華的嗓音也有些沙啞“但你應該知道,你還有一個哥哥的,如今哥哥回來了,以後誰也彆想再欺負你。”
“哥哥。”徐靈鹿抬起滿是淚痕的臉,定定的看著徐俊華,就這麼叫了一聲。
這兩個字撞進耳裡,徐俊華的眼眶也紅了,他壓著泣音回了一句,“哎!”
幾步跑下台階,徐靈鹿直直的撞進了徐俊華的懷裡。
徐將軍猛地被他抱住,支著兩條手臂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擁抱這個動作對於他來說太生疏了。
打娘親去世後,似乎就再沒人抱過他,生活中隻剩下了欺淩,爾虞我詐,離開雲京城去了北疆之後,在那殘酷的戰場上,被他抱過的人,大多是下一刻便要斷氣的同袍。
此刻懷中泛著好聞香氣的軟軟的弟弟該怎麼抱,他一點章法都沒有。
怕自己趕了幾天的路身上又臟又臭也過到弟弟身上,也怕自己控製不好力氣,萬一抱得重了,弄痛自己弟弟,但他更怕這一切是場夢,等自己手臂環上去那一刻懷中的人就會忽然消失,像娘親一樣留他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這世上掙紮。
手臂猶猶豫豫的環上徐靈鹿的肩膀,還好,他還在,弟弟還在。
兄弟倆終於完成了這個生疏但充滿溫情的擁抱。
剛才哭的有點太過分,小天師眼睛紅腫,臉上多少也有點掛不住,就撒嬌般的在徐俊華肩膀上蹭蹭,然後發現自己哥哥好像有點臭。
想到徐俊華可能一路餐風露宿,日夜不停的往回趕,就是為了回來看自己,徐靈鹿有些心疼,趕緊鬆開哥哥,上下打量的一番,這一打量就更心疼了。
相比院中那個少年,眼前這個男人又多了好幾道疤。
額角處有一片圓形的疤痕,似乎還有些凹陷,應該是被鈍器擊中,看著十分凶險。
沿著右邊的下頜線有道很長的傷痕,現在還泛著粉色,看著是道新傷,也並沒有好好護理。
最讓徐靈鹿難受的是,兄長的脖頸處有一條橫著的傷疤,隻差一點點就要劃傷大動脈,若當時再向右偏寸許,或許今日徐俊華就不會再出現在他麵前了。
想到這些,小天師好不容易收住的眼淚,差點又要往下掉,嚇得徐俊華趕忙安慰,“除了下巴上的都是舊傷,早就沒事了,下巴上這個也沒事,前晚在馬上睡著了,一不小心跌了下來劃了一道,過幾天就好。”
說完又生硬的補了一句,“莫哭了。”
徐靈鹿癟癟嘴,吸溜了兩下鼻子,終於是把眼淚憋了回去,趕緊讓下人燒水,弄飯,給他哥接風洗塵。
激情的認親場麵過去後,兩人對坐在堂屋,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都有一肚子話,但又不知道從何說起,一時還有點尷尬。
“明溪你這些年過的好嗎?”最終是哥哥先開了口,問出了自己最想問的那個問題。
“哥哥,我現在已經不叫明溪了,師父給我改了名字,現在叫靈鹿。”
“兩位師父都對我特彆好,想要什麼都依著我,有什麼好東西也緊著我,本事也沒藏私,能交的都交了,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呀。”徐俊華搓了搓大腿,“靈鹿,徐靈鹿,這名字挺好,襯你。”
他在邊疆待久了,整天跟一堆五大三粗的軍士們混在一起,早就習慣了三句話說不到一塊就掀桌子的嘶吼式溝通,要不就是鼓舞士氣或者下達命令,很久沒有與人閒聊了,無措的不知說什麼好。
“那哥哥怎麼樣呢?”徐靈鹿也很想知道徐俊華離開家之後,到底過的如何。
“就那樣唄,跟這個打完跟那個打,北疆雖然不比中原富饒,可也比塞外強上許多,總有外族想要來搶奪田地,牲畜和草場,一年到頭都沒個安寧。”
“那哥哥……就是……那個……”徐靈鹿大眼睛提溜轉著,賊兮兮的看著徐俊華。
“要問就問,舌頭被貓叼了。”見他吞吞吐吐,徐俊華那在戰場上養成的習慣又出來了,戰時時間是最寶貴的,哪裡能容得下人猶猶豫豫的說話。
但意識到自己的態度過於生硬,徐將軍又立刻找補了一句,“你問什麼我都答的,不必顧慮。”
徐靈鹿立刻嘻嘻的笑了起來,“我有沒有嫂子呀?”
\"咳咳咳……\"徐將軍險些被茶水嗆死,神情古怪的盯著自家弟弟,“軍營裡都是一群臭男人,哪裡有機會認識姑娘家。”
“唔……”好的吧,看來自家大哥還是非常傳統的。
以後得把自己和魏鏡澄的關係藏緊一點,也不知道兄長和魏大人誰的武藝更好一些,徐靈鹿有些擔憂的想著,以後萬一真的打起來那可怎麼辦。
趁著徐俊華去沐浴的功夫,徐靈鹿一隻紙鶴放出去。
正和魏帝商討江南之行的魏鏡澄隻覺得頭頂一陣簌簌的聲響,一隻淺粉的紙鶴落在他頭頂,尖尖的喙伸縮了兩下,吐出一句話,竟是徐靈鹿的聲音。
“以後晚上彆翻窗了,我哥回來了。”
沒想到自己清正的弟弟還能乾出翻窗這種勾當,魏帝一時沒忍住,當著魏鏡澄的麵,“噗呲”一聲笑了出來。
魏大人涼涼的看了一眼自己哥哥。
哥哥什麼的,最讓人討厭了。
第79章
徐俊華在東院本就有一間屬於自己的房間,下人們收拾的挺乾淨,就是被褥什麼的都放了很久,挺陳舊的了,他一路奔波勞累,徐靈鹿當然想讓他好好休息,從空間裡偷渡了羽絨被出來,趁著這點時間把臥房安頓好了。
隨便將兩隻小貓咪也偷渡了出來,怎麼說這兩隻也是重要的家庭成員,得和哥哥見個麵認識認識。
等徐俊華把自己洗涮乾淨和徐靈鹿一起用晚膳時,就看見餐桌底下乖巧的蹲坐著兩隻小貓咪。
徐靈鹿一一給自家哥哥介紹,“這隻體型大一些的叫阿潤,是我從小養大的,從那邊帶過來的,小公貓。”
“純白色的這隻叫梨白,是之前在皇宮裡收的,是隻小母貓,算是阿潤的媳婦,現在還懷著小崽子。”
“都是小妖怪哦。”說著小天師又湊到自家哥哥耳朵邊小聲補了一句。
說完徐靈鹿怕梨白蹲在地上涼著了,就給抱起來,放在了自己大腿上,梨白‘呼嚕呼嚕’的轉了兩個圈,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臥下了。
“妖怪?”徐俊華眉毛擰在一起,之前魏鏡澄給他去的書信中也寫了好些鬼鬼怪怪的事情,玄乎的要死,他差點以為大理寺要變成書舍了,好好的案情寫的跟誌怪話本似的。
哦,對了,魏鏡澄好像還說了自己弟弟是個神棍。
他就從來不信這些,即便案情再玄乎那也肯定是人搞得鬼。
古怪的看了一眼自家弟弟,他就說道士什麼的不靠譜,這麼多年也不知道靈鹿在外麵都學了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這明明就是兩隻再普通不過的狸奴,怎麼還成了妖怪了。
“它們能化成人形?”徐俊華打算給弟弟留點麵子,也不能直接揭穿。
徐靈鹿看看傻兒子,再看看兒媳婦,本來兒媳婦能變的,但是現在這不是特殊情況嗎。
“不能。”小天師搖搖頭。
“哦。”徐俊華乾乾的回應了一聲,又找補了一句,“那肯定會說人話吧。”
要是連人話的都不會說,這確實不好說是妖怪,哥哥隻能幫你到這了。
……
“不能。”徐靈鹿莫名的覺得哥哥看自己的眼神,帶著一絲憐憫,仿佛在看一個被人欺騙誤入歧途還不自知的傻子。
“哦。”徐俊華繼續乾巴巴,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要不然,“靈鹿,你想不想去國子監上學,或者找份正經差事?”
徐俊華試圖將弟弟引上正途。
這顯然是不被哥哥相信了,都怪兩隻沒用的小貓咪,小天師無禮遷怒,然後開大招,放出了垢嘗。
一群獨眼黑團子嘰嘰嘰嘰的在徐俊華麵前彈來彈去,徐將軍新世界的大門被粗暴踹開,不得不相信了弟弟確實是個天師並且這世界上真的有鬼和妖怪的事實。
擼著阿潤柔軟的毛發,哥哥整個人都是懵的,晚膳吃了什麼一點沒記住,甚至將阿潤抱回了自己的臥房。
“喵嗷!”阿潤抗議。
快給放下來,我要去旁邊找媳婦去。
“你真的是貓妖?”這是徐將軍最後的掙紮。
“咪呀!”
廢話!
“那你將這個給靈鹿帶去,自己出去走的時候還得把門帶上,我就信你。”徐俊華將一個荷包放在床沿上。
這荷包是徐母繡的,他本來打算親自交給徐靈鹿的,但怕自己的哭包弟弟又會當麵大哭一場,他這種硬漢實在見不得那種場麵,萬一也跟著哭出來,以後怎麼回軍營混。
麵對這麼神經病的要求,阿潤雖然非常想翻出小貓咪白眼,可還是克製住了,它有感覺這個東西對自己的主人來說很重要。
小心翼翼的將荷包叼起來,用前爪踢開木門,然後再用後腿給踹上,並且忽略了身後傳來的,“謔!還真能聽懂人話。”
阿潤怕時間長了荷包會被自己叼壞,快速的把荷包交給了徐靈鹿,然後和梨白一起睡在主人腳邊上。
荷包已經很舊了,徐靈鹿拿起來仔細的端詳著,邊邊角角都有磨損,絡子的邊緣還有些焦糊,徐俊華應該是貼身帶了很多年。
上麵的花樣繡的並不出色,針腳有些散亂,甚至有些線條都是歪的,但徐靈鹿還是明確的在圖案中看出來‘明溪’兩個字。
他摩挲著荷包,看到了那時的場景,徐母的身體當時已經非常差了,眼睛看不清楚,手也抖得幾乎要捏不住針,可依然固執的要將這個荷包繡好。
徐靈鹿聽見她對徐俊華說,“你弟弟總有一天是會回來的,為娘這一世於你弟弟沒有做母子的緣分,總得為他留些念想,這荷包你且收好,等來日見他了交到他手上,也算全了我們之間的母子情誼。”
之後這荷包徐俊華一直妥善的保管著,幾乎不離身,有次險些將血跡濺在上麵,之後上戰場時,徐大哥就不再隨身攜帶。
一次敵軍偷襲營地,帳子都沒燒了大半,徐俊華卻還是冒死衝了進去,就為了搶這個荷包出來。
徐靈鹿將荷包貼在心口處,擦掉臉上肆意流淌的淚水,好煩,好想把臉埋在魏大人懷裡哭。
此後徐俊華便見到自家弟弟衣服天天換,每套看著都簇新,腰上那富貴無比的百寶囊旁邊卻總是掛著一個舊荷包。
徐俊華在徐府休整了一天便又投入到了公事中,在朝廷裡天天和魏大人一起辦公,回到徐府就和弟弟貼貼,導致魏鏡澄和徐靈鹿連偷偷碰麵的機會都沒有。
幾乎每晚失眠的魏大人又開始抱著裝紙鶴的香囊的睡覺了。
更可惡的是,徐俊華還天天同他炫耀自家弟弟有多乖巧。
見兄長身上有疤痕,心疼得不得了,特地調製了一種祛疤的藥膏。
你看,額頭上,下巴上,脖子上這些疤痕是不是淡了很多?
魏鏡澄聽的牙酸,一把把他湊過來的臉推開。
徐俊華又掏出竹筒,蓋子打開飄出一股清淡的藥香。
自己弟弟是真會關心兄長,怕自己在戰場上留有舊傷,現下又公務繁忙萬一身體不濟那就不好了,每日都親手熬煮這料理滋補的湯藥,還囑咐一定要喝。
魏鏡澄猛地一拍案桌,甩袖走出門去。
不行不能揍,那可是自己大舅哥,得出去吹點冷風靜靜。
徐俊華端著竹筒喝的一臉懵,怎麼幾年沒見,自己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性情越發古怪了。
他們這邊歲月靜好,根本沒有理會徐正清和陳氏那裡的雞飛狗跳。
陳老爺子上門找茬不成,反倒被徐俊華一個晚輩連罵帶威脅的轟了出來,自覺丟了大臉,這口氣要是憋在心裡出不來,恐怕要直接嘔死,隻能轉移目標,把自己的女兒叫來一頓臭罵。
說女兒不知檢點,一個未出嫁的姑娘居然不要臉的去和有家有室的人無媒苟合,還私自生了個野種,簡直丟儘了陳家的人,連青樓中的妓子都不如。
陳氏也跋扈慣了,哪裡肯咽下這口氣,直接反唇相譏,對自己的親爹也是毫不留情,說若不是自己當時勾引得當,嫁給了徐正清,現在大哥能做官,怕不是還在賭場裡當打手頭子呢。
要不是因為她嫁的好,陳家永遠是不入流的下三濫。
父女兩吵了半晌,難聽的話都說儘了,最終還是決定這事不能就這麼發展下去,徐正清此人最要臉麵,隻要把宴會給他攪合黃了,這個親照樣認不了。
徐府的中饋一直是陳氏在管,在銀錢上拿捏是最好實現的。
當晚她就對徐正清說,由於自己父親今日被晚輩從東院趕了出來,心痛難忍,險些還吐了血,所以打算回老家去修養,日後在銀兩上可能也不會再給徐府資助了。
當初陳氏能嫁入徐府,就是因為陳父願意出大量銀子當嫁妝。
那時徐正清事業還未有起色正需要大量銀錢去疏通關係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但現在徐正清已是正三品的中書令,哪裡還會缺銀子。
對陳氏的說辭他不僅沒在意,文人的清高傲氣上來之後,還覺得醜惡至極,也不知自己當時怎麼娶了這個不知廉恥滿身銅臭的女子,當即沉下臉色,警告陳氏,如今俊華已經回府了,讓陳氏和她的父兄夾起尾巴做人,就連徐俊崇也要好好管教。
此計不僅沒成還吃了個大癟,陳氏倒真的夾起了尾巴,不再惹是生非,每日都安安分分的待在自己的西院,甚至一心一意的幫忙操辦起宴會事宜來。
一開始徐正清還以為她參與進來是為了尋找機會再鬨事,沒想到這次到真的是踏實的在做事。
要辦一場大宴會其實很麻煩,其中有許多瑣碎的事物需要處理,徐正清每天有大堆的政務要管,除此之外還要於同僚交際,指點門生,本就不想管這些小事,隻是那時陳氏抗拒,不願意接手,他隻能自己處理。
這幾日他見陳氏十分用心,場地親自去丈量,宴會間用的案桌條凳也自己挑選,不僅大小,甚至連形製,花紋都考慮到了,可見是真的用了心思。
幾番下來徐正清對於陳氏也徹底信任了,商賈之女本身就擅長搞這些,不如交予她去做。
自己且等著開宴那天吧。
第80章
宴會當日,徐靈鹿一大早就被徐俊華挖了起來。
其實他自己是一萬個不願意參加這個宴會的。
他對徐正清又沒有感情,隻剩下一些血脈上的因果,實在不行大不了拿淩霜一劍斬了,現在還要大張旗鼓的在一堆權貴麵前上演父慈子孝,想想都讓人惡心。
但徐大哥卻並不這麼想,古人都重身世,靈鹿是徐家正經的嫡次子,憑什麼讓那個不知哪裡來的臟東西鳩占鵲巢這麼久,要他說,不僅要辦,還要寫成話本在全祁雲的茶館中講上個三年五載,鬨得世人皆知才算完事。
雖然徐靈鹿不樂意,但還是好好的打扮了一番,沒辦法,今晚魏大人也要來,天知道,他都多久沒見過自己男朋友了。
徐俊華看著被自己打扮好的弟弟,這身姿氣度,也不知道將來便宜了哪個姑娘。
說起來靈鹿年紀也不小了,長兄如父,他爹不做人,那他就應該負起責任,好好研究研究雲京城中的貴女,有哪些是跟自己弟弟比較般配的。
若是靈鹿在雲京成家立業了,他也好心無掛礙的回北疆去,相對於雲京城裡拘束的生活,他還是更愛自由熱血的北疆。
傍晚十分,平日裡靜謐的飛花巷熱鬨異常。
各府的馬車絡繹不絕,最近由於局勢有點緊張,官員們都韜光養晦,很久沒有品階這麼高的官員舉行宴會了,所以前朝的大臣們多多少少都給了麵子,基本都到場了。
至於皇家那邊,麵子更是給的很足,魏帝甚至想親自來看熱鬨,但無奈徐正清過於懂事,連試探的意思都沒有,直接沒給他下帖子。
以往都是最後吊在尾巴上出席宴會的魏鏡澄,今日居然是第一個到的,比他堂哥交際小達人魏英華到的還早。
他今日打扮的很是有神采,胡茬刮的乾乾淨淨,頭上束了玉冠,冠上有兩排青竹造型的雕刻,簪貫也是竹型的,雅致異常。
衣裳居然選了身天青色的長袍,腰上還係了玉帶,最顯眼的是,玉帶兩邊各掛了兩隻鏤空的金絲香囊,既有素雅出塵,又添了一絲貴氣,可見是用了心思。
他腿長,步幅也大,走起路來,香囊隨之擺蕩,在夕陽餘暉的照射下,時不時閃出一點碎金的光芒,晃眼極了。
徐俊華在府門口接到魏鏡澄時,差點驚的下巴都掉下來,他兄弟這是被奪舍了吧。
記得打小魏鏡澄身上一共就三個色,出席皇家典禮的時候穿棕黃色,等做了官,朝服穿朱紅色,平日私下裡一律都是黑色,怎麼今日竟然如此騷包。
他上去用胳膊肘懟了懟魏鏡澄的胳膊,“今日這是怎麼了?是不是看上了哪家姑娘?”
絲毫沒有發現,魏大人的視線牢牢的粘在他身後的徐靈鹿身上,這兩個人眼神都快要拉出絲了。
“問你話呢!”徐俊華見魏鏡澄不吭聲,又加大力度懟了兩下,“怎麼不答?”
然後他的手就被自己弟弟拽住了,徐俊華以為弟弟是擔心自己觸怒權貴,還實心眼的解釋呢,“沒事,靈鹿,哥哥和鏡澄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他不計較這些。”
徐靈鹿心想,他當然不能計較,但我計較呀,你勁那麼大,給他打疼了怎麼辦?
“你們應該已經相識了。”徐俊華左手拽著魏鏡澄,右手拉著徐靈鹿,一起往院中的會場走,顯然沒發現自己有多礙事,“我今日再正式介紹一下。”
“鏡澄,這是我親弟弟靈鹿,前段時間多虧你照看,日後若是我不在雲京城還要再勞煩你幫忙多照看照看,可不許嫌麻煩。”
想到之前魏鏡澄每晚的照看,徐靈鹿臉都快被他哥說紅了,救命,要不直接公開算了,好羞恥。
“咳咳……”魏大人似乎跟小天師想到了同一個方向,耳朵尖也是紅紅的,“這是自然。”
“靈鹿,你也彆客氣,要是哥哥不在雲京,你有什麼難處,儘管去找魏大人,不用怕麻煩他,知道了嗎?”徐俊華又看向自家弟弟。
徐靈鹿:那麼問題來了,哥哥你什麼時候才能不在雲京,我真的好想天天去找魏大人,根本不怕麻煩。
三個人中,隻有徐俊華一人坦坦蕩蕩,甚至還話題升級,“鏡澄,看看我弟弟今日這裝扮怎麼樣?是不是玉樹臨風?能不能迷倒雲京的姑娘們?”
魏鏡澄自動忽略了他的問題,終於得到一個可以光明正大盯人的機會,立刻很聽話的從頭發絲看到了腳底板,恨不得把人刻到自己眼睛裡。
徐俊華再一次覺得兄弟的性情不太正常,他隻是禮貌的性的讓魏鏡澄看看自己弟弟,怎麼魏鏡澄這眼神跟要吃人一樣,比他還虎,這是跟他弟弟有什麼過節嗎?
原本還打算打趣的問問魏鏡澄兩人誰更有氣度一些,這話還是咽回去比較好。
開宴後,他還想著讓靈鹿和鏡澄坐在一起,熟悉熟悉,自己不在雲京後,好有人照顧弟弟,現在看來,要不還是自己坐在他倆中間吧。
可憐的魏大人還不知道,自己因為多看了男朋友一會就慘遭製裁,還錯過了坐在一起的寶貴機會。
所幸三人行的尷尬場麵沒有持續很久,賓客陸續到達,見到在北疆駐守多年未歸的徐俊華都很熱絡的上前攀談,一時間徐將軍成了場中的焦點,終於失去了緊迫盯人的機會。
魏鏡澄和徐靈鹿抓緊時間貓在一個角落貼貼,但由於院子太過敞亮,沒有什麼遮蔽物,竟然也隻能麵對麵站著說些話,連手都不敢拉,時不時還會有人過來打招呼,來打擾一下。
魏大人恨不得下一刻就去江南查案,然後立刻回來大婚,這窩囊氣實在是受夠了。
話還沒說幾句,徐靈鹿就又被徐俊華拉走了,雖然等會徐正清要正式認親,但徐大哥還是想先將自己弟弟介紹給一些熟識的同僚,好為他今後增加些助力。
魏鏡澄無奈又泛酸的看著他牽著徐靈鹿的手滿場轉悠,隻能無奈而沉默的跟在他們身後。
並且聊到激動處,徐俊華還會攬一攬徐靈鹿的肩膀,在腰背上拍上幾下,再將手牽起來。
這合理嗎?
魏大人在心中悲憤疑惑,靈鹿已經二十歲了,做哥哥的動作還這麼親密,不太好吧。
他和他哥就沒有這樣,要是抱一下,估計彼此都要尷尬的半個月不想見麵。
正在批奏章的魏帝默默的打了個噴嚏。
終於熬到了入席的時間,徐俊華牽著徐靈鹿先落座,等自己弟弟坐好,又用身體撞開了魏大人,坐在了兩人中間。
剛才雖然他一直在跟人交際,但還是敏銳的注意到了,魏鏡澄一直跟在他們後麵,用深沉的眼神盯著自己弟弟,很少錯開,這兩人看上去問題不小呀。
不過想了想,徐俊華覺得自己應該想通了其中的關竅,自己這兄弟從小最厭惡裝神弄鬼之事,自己不信這些也是因為魏鏡澄影響的,而自己弟弟呢,又是個天師,整天跟神神鬼鬼打交道,看不慣是很正常的,第一次給他去信,魏鏡澄不是還說靈鹿是神棍嗎,可能後麵梁子結的更深了。
想到這裡,徐俊華挺起胸膛,沒事,兄弟和弟弟之間的關係由我來守護,今天就要讓他們握手言和!
宴會前期都是自由交際,要等著中後期氣氛熱了才好說大事,徐將軍準備抓住這段時間,先搞好兩人之間的關係。
人類之間搞好關係一般都是從分享食物開始的,徐俊華喜滋滋,他之前特地詢問了靈鹿喜歡吃什麼,一會讓鏡澄主動破冰先給靈鹿夾一筷子,再聊聊天,這關係不就緩解了。
正在他思考該怎麼安排魏鏡澄的時候,一條撈起袖子的天青色手臂,越過他將徐靈鹿最愛吃的一道小點夾到了自己弟弟盤子裡。
徐俊華震驚的看向魏鏡澄,總覺得事情似乎哪裡和他想的不一樣。
魏大人對上他的目光,涼涼一句,“怎麼?你也想吃?”說完把盤子往他的方向推了推,念在是大舅哥的麵子上沒有做的太絕。
不是,徐俊華繼續懵,我什麼時候愛吃這玩意了,我隻是在驚訝,你為什麼知道我弟弟愛吃什麼!
這邊的驚訝還沒緩過來,自己弟弟又夾著一塊什麼東西,繞過他放在了魏鏡澄盤子裡,還探出身體,笑的甜滋滋的跟魏鏡澄說了一句,“先吃點墊墊。”
不過還好,弟弟也給他夾了一塊,補了一句,“哥哥也吃。”但徐俊華還是覺得哪裡不對,以至於連入口的是什麼東西都沒吃出來。
魏鏡澄和徐靈鹿兩人似乎很習慣給對方布菜,後麵就時常隔著他,你給我一筷子,我給你一勺子,讓徐將軍深刻的懷疑,自己是不是過於礙事,就是,當時他為什麼要選擇坐在兩人中間來著。
這種發懵的狀態一直持續到主菜上桌,一般主菜上桌就意味著宴會的主人要開始說正事了。
一排侍者給每人麵前都放了上今日的主菜——佛跳牆。
這佛跳牆是陳氏特地請大廚做的,金黃色的高湯整整熬煮了一天一夜,裡麵還有各色來自海裡的乾貨和鮮貨,在雲京這種北方城市能吃到這麼一盅並非易事。
蓋子一揭開,香氣濃鬱飄得滿院子都是,賓客也紛紛讚歎,就連徐正清都得意的捋了捋胡須,心道商女也並非完全沒有好處,安排這種事情還是非常在行的。
他輕咳幾聲,全場都安靜下來,等著宴會的主人說正事。
正在徐正清準備開口時,有一位賓客忽然驚叫出聲,“這是什麼東西?!”
接著還倉皇失措的打翻了麵前盛放佛跳牆的罐子。
瓷器碎裂的聲音在安靜的院中尤為明顯,徐正清沉下臉色,看了那驚叫的官員一眼,正打算讓下人去將散落在地上的食物和瓷器殘渣收拾掉,又有一位賓客站起身,麵色煞白的指著灑在地上的佛跳牆高呼,“還在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