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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中的肥羊們毫無警覺,還在整理貨物,叫嚷著路途勞累,趕緊整理完了,晚上早些休息。

幾個領頭的見此情景,眼睛都直了,恨不得時間再走快些,隻等到土匪那邊的人到了,便殺將進去,將商隊洗劫一空,再將這宅子一燒,等花少梁回來,這裡早就成為一片灰燼,線索全部燒沒了,隻需要推到匪徒們身上即可。

那麼多錢財能讓他們逍遙好些時間。

花少梁一早確實是帶著自己的隊伍出了城,等馬隊跑出去五裡地,便鑽進一個樹林中,開始換裝。

土匪們的衣物,麵具和特製的蒙麵布巾都被他們從匪寨收繳回來了,此刻先用泥巴將臉塗臟,再帶上麵巾,根本分辨不出到底是不是匪寨中的土匪。

等天色一擦黑,花少梁帶著手下,在城門外的一處林子中燃了一支從匪寨之中搜出的煙火,果然那煙火散去沒多久城門便開了,花少梁等圍順利的進入了城中。

這種事情顯然之前便發生過數次,縣城中的百姓似乎已經習慣了這個從場麵,從馬蹄聲在城中響起那一刻,便家家都閉門關窗,也不敢向外張望,甚至連燈燭都熄滅了,諾大一個昌餘縣就像一座空城般,沒有一絲生息,隻有‘噠,噠,噠’急促的馬蹄聲,向著城中那棟少見的四進宅院去。

雖然夜不算深但宅中的人似乎已經都睡沉了,竟然也是無聲無息的。

守在宅子外麵的那些人,自從看見了匪寨的煙火,便滿心滿眼都開始算計著這宅子中的金銀,他們之前做過好些次這種事,每次都能分到不少銀兩,然後便可大魚大肉,去賭坊,逛花街揮霍好些日子,甚至功勞最大的還能被縣令獎勵去青樓裡免費快活一番。

但昌餘縣出過好幾次商隊在城中被劫掠的事情後,惡名也就漸漸在商界傳開了,再加上周圍多有土匪路上也很不安全,這裡已經很久沒有商隊來過了,這群人便也已經很久沒能得到這種不義之財了,這次都異常的興奮。

看著疾馳過來的隊伍,麵上都帶著匪寨的麵巾,也沒有核實來人的身份,甚至還沒等到土匪們停穩下馬,領頭的就招呼了縣令的手下們當先撞開了大門,闖進了宅中。

前院隻留了幾盞昏黃的燈籠,他們本想著悄聲摸進去,先將人都殺了,再儘快搬走東西,最後一把火燒了宅子少生事端,但看著院子兩邊摞起來的箱子,再想著箱子裡那些能將人眼睛晃花的金銀,瞬間便忘記了他們做的是殺人越貨的勾當,一時間沒忍住誘惑竟都不去殺人了,反倒是打開箱子選了起來。

這套四進的宅子在昌餘縣城雖然已經算是最大的宅院,但縣令這次幾乎派出了自己能調用的所有人手,此時都在前院中,也將這前院擠得滿滿當當。

這些人又是開箱子又是翻東西,其間木箱的開合聲,金銀珠寶間的撞擊聲,甚至還有不斷驚呼的人聲,卻絲毫也沒有驚動宅子的主人。

陷入興奮中的領頭人想到這一茬猛然冷靜下來,背後甚至冒出一層汗,宅中的人呢,都上哪裡去了?

他扒開自己依舊在興奮中的下屬,想回到宅子大門口找土匪們,回身卻覺得更不對勁,他們的人似乎少了很多。

“安靜!”那領頭人大喝一聲,周圍的屬下就像是沒聽見般,繼續癡迷的看著箱中的寶物。

領頭人抓過旁邊一個叫嚷不休的屬下,一巴掌扇了過去‘啪!’的一聲脆響,讓院落出現了一瞬間的寂靜,那領頭的正準備說話,院中卻再次吵嚷起來。

手下們又像是剛進院子一般,將裝東西的木箱合起來再打開,接著捧出裡麵的錢財,驚喜的討論著該如何花費,甚至說的話都跟之前一模一樣。

那領頭的擦了一把額角已經落下的冷汗,喃喃的說,“這……該不會是中邪了吧。”

第116章

白日裡那些裝著財物的木箱,都被徐靈鹿在箱底貼上了一個小小的紙人,隻等晚上這些人一打開箱子,便會陷入幻境之中。

在幻境裡他們會不斷重複,進入院子打開箱子分享財寶的喜悅過程,隻有沒去看箱中財物的領頭人堪堪逃過一劫,現在還保持著清醒。

領頭人驚詫的想要衝出去跟土匪們彙合,跑了幾步忽然和正進門的土匪看了個對眼,他仿若看見了救星一般,準備上去跟人商量一下現在的情形應該如何破解,就見那帶著麵罩的土匪一個手刀劈暈他一個手下,然後架著腋下快速的拖出了院子。

這魔幻的場景讓領頭人以為自己也中了邪,站在原地狠狠甩了自己一個耳光,清脆的“啪!”聲讓另外兩名正在往外拖人的土匪稍稍抬頭看了他一眼,接著就又快速的將人拖出院外,還順便貼心的關上了院子的大門。

臉頰上火辣辣的疼痛,讓領頭人意識到自己沒有中邪,但是他們可能是中計了。

宅院中忽然燈火通明,徐俊華帶著人從堂屋和內院中出來,親兵們從木箱的錢財底下掏出自己的兵器,迅速包圍了縣令派來的人。

也不知誰搬來一把圈椅,徐俊華老神在在的坐在圈椅上擦著自己的環首刀,看著院中抖如篩糠的領頭人,漫不經心的開口,“說吧,誰派你來的,來乾什麼?”

領頭人顫顫巍巍的回過身,看著那閃著寒芒的刀刃,直接“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抖著嗓子回答,“我說,我全都交代,是縣令大人派我等來的。”

這人一看就是個貪生怕死的,同時又是縣令的心腹,雖然不在縣衙任職但那些見不得光的臟事幾乎全都有他的參與,這次眼見是逃不脫了,他竟把曾經參與過的幾樁舊案,以及縣令和當地土匪勾結,私建青樓再用青樓賺取的銀兩豢養私兵的事情交代的一清二楚。

嚴忠在旁邊將他的口供一一記下,讓他簽字畫押之後,就也將他五花大綁同他的手下丟在一處。

徐俊華掃了一眼堆在院裡被綁的結結實實的人,站起身來,“出發,去花街。”

今晚過來劫掠他們的人手很多都是花街青樓中的守衛和巡查,要是沒有今夜這茬事想要直接清掃花街,將裡麵的女子完好的解救出來也不算一件容易的事,若是這些人狗急跳牆,很有可能會做出傷害那些女子的事情,可現在去卻是安全的。

昌餘的這條花街像是現世之外的存在一般,雖然整個縣城都空的寂靜,花街卻依舊人來人往的熱鬨。

身上帶著酒氣的商賈和搖著折扇的書生三三兩兩的在街上晃悠,尋找著自己目標。

忽然一隊肅殺的士兵手持兵刃從街口走進來,來逛花街的人竟也隻是好奇的張望和私語,絲毫沒有意識到事情的不對勁之處,可見這個地方平日裡有多安全。

開娼館在祁雲是違反例律的,以官兵帶著兵刃出現,來尋歡的人不僅不逃不避還繼續悠然的遊走張望,可見昌餘縣的這條花街是徹徹底底的法外之地。

徐俊華帶人進入第一間青樓時,老鴇和龜公也絲毫沒有慌張,鴇母甚至還以為他們是縣令招待的遠客,一臉媚笑口中三彎四繞的喊著,“呦~軍爺來了~”便想近身將徐俊華攬進去。

眉頭微不可查的皺了一下,徐俊華沒有推開那脂粉味嗆人的鴇母,在她的招攬下順勢便進了青樓。

樓中顯然剛剛開張,姑娘們還在相互插著頭上的珠花,檢查衣著妝容,忽然看見一群帶著刀的人進來,能明顯感覺到那群姑娘眼中閃過一絲驚恐和畏懼。

之前也常有所謂‘軍爺’過來,這群人下手是最狠的,根本不將樓中的姑娘當人看,好些人陪他們一夜就好幾天下不了榻,甚至有些姑娘就這麼生生被他們玩殘玩死了,可她們進了這裡不過就是一條賤命,被玩傷了,病了就扔到柴房等死,要是真的死了也不過是草席一裹直接扔進亂葬崗。

所以姑娘們對於這些人都很是畏懼,但再畏懼又有什麼辦法呢,在老鴇和龜奴的瞪視下,她們很快掩下眼中的懼意,用嬌柔的身段貼了上去。

這次徐俊華躲開了,幾個女子故作嬌嗔的說,這軍爺看著就最英武,怕是看不上她們這些庸脂俗粉,要等那明月樓中的花魁瑛姑娘。

徐俊華也沒反駁,招招手讓手下的人一間間的搜查,直到樓中所有姑娘都被帶出青樓,老鴇和龜公被死死按在地上時,眾人才覺出了事情的異常。

花街後麵的幾間青樓此時再想跑路也已經來不及了,全都被查個正著,所有人都被押在街上,過來尋歡的恩客慌亂的逃走,街上姑娘們的香粉味能把人眼淚熏出來。

若是平日裡有人敢在花街鬨事,縣令的私兵早就將人腿腳打斷丟出昌餘縣了,可今夜整條街都被耽擱了生意,這些人卻一個都沒有出現。

有個腦子不太清醒的老鴇,對眼下的情況還沒有認清,她的臉被壓的貼在地麵上,脂粉都花了,看上去狼狽不堪,口中卻還在高聲叫嚷著,“你們這群人簡直膽大包天,知不知道這條街是何人的產業,竟敢在此處搗亂?”

“噢?”徐俊華踱步到她麵前,挑著眉問,“你到說說這是哪位大人物的產業。”

老鴇正要開口說出這裡是縣令的產業,忽而就麵色發青,渾身抽搐,噴出一口鮮血,一個字都沒吐出來便軟倒在地上沒了氣息。

見到老鴇的死狀,剛才還吵嚷的花街忽然靜的落針可聞,隻是間或有幾聲恐懼的粗喘和小聲的啜泣。

徐俊華麵色沉下來,顯然他們今晚的大動作,縣令已經知曉了,沒想到他還留了後招,居然能隨時取這些人的性命。

這種隨時取人性命的辦法,毒藥應該是做不到的,大概率是邪術,徐靈鹿迅速給花街布起結界,同時傳信給留守在宅子中的黎玄辭,可等黎監證收到傳信去查看時,那個將縣令賣的一乾二淨的領頭人早已沒了氣息,屍身都開始發硬了。

有了老鴇在前,花街上的人無論如何都不敢再開口了,全都跪在地上擠作一團瑟瑟的發著抖,徐俊華見也問不出什麼,便帶人去了那大門始終緊閉的明月樓。

木質的門閂被削鐵如泥的環首刀一刀劈開,推開沉重華麗的木門,樓中卻空無一人。

這便顯得十分詭異了。

明月樓每月隻開兩日,其餘時間都閉門謝客,周圍的人全都以為明月樓的人在不開樓時都是住在樓中的。

畢竟他們平時也不見樓中有人出入,可現在門打開了裡麵卻沒有人,那明月樓中那麼些人都去哪了?難不成他們消息這麼靈通,早早就關門跑路了。

花少梁在大廳中逛了一圈,手指一一擦過桌椅,樓梯,發現上麵乾淨的一塵不染,像是才有人打掃擦洗過。

後院的灶房中有幾口大鐵鍋,雖然灶膛中的火已經熄滅了,但那鐵鍋中的水居然還是溫熱的。

樓上的房間花少梁一間一間逛過去,發現床帳,妝櫃都乾淨整潔,甚至散發著淡淡的香氣。

就好像整棟樓的人就在剛才集體消失了,可是花少梁從回到昌餘就一直盯著這明月樓,他能確定這段時間內樓中是無人出入的。

徐靈鹿手指貼著符紙從樓梯上擦過去,符紙幽幽燃起來,可並沒有飄出去多遠,在二樓正中的一間屋子門口便化成了灰燼。

他和徐俊華順著符紙的痕跡上樓,正看見花少梁站在這間屋子門口發呆。

明月樓和這條花街上的其餘青樓可不一樣,即便都是做皮肉生意的醃臢地方,這裡也要講一個格調,所以房間的布置也偏清雅,沒有那些桃呀粉呀的顏色,多是青色,綠色這些沉雅的顏色,唯有這間是淡紫色的,在一眾房間中反倒顯得有些輕佻。

若是彆人看見,大抵隻會以為這房間中的姑娘風格與他人不同,可花少梁卻想起一件事。

小時候瑛娘最愛紫藤花,紫藤花季短,每年開一月不到便會敗落,每次紫藤快開敗之時瑛娘都會唉聲歎氣的將花瓣收集起來,搗成汁液染紗帳,可這種植物並不是什麼完美的染料,根本染不出如同自己花瓣一般鮮亮的紫色,那些紗帳最多也就能被染上一種極淡極淺的紫,就像在顏料中加多了水那般。

即便如此瑛娘依舊很開心,將染好的帳子掛在自己屋中,還說每年染一些,多掛幾層那紫不就鮮亮了嗎。

她果然年年都染,層層淺淡的紫色疊在一起居然意外的模擬出了紫藤花那種紫的很有層次的效果,瑛娘當時對此是十分得意的,覺得自己房間中的帳子是這世上獨一份的好看,彆處的紫再鮮亮也不像紫藤。

如今看到這間屋子中掛著的紗帳,花少梁一瞬之間竟然覺得自己又回到了何家村那冒著炊煙的農家小院,還是少女模樣的瑛娘舉著被花汁染臟了的手,向他抱怨著洗了好幾天都還沒洗掉,又要被娘親訓斥了。

一股熱意湧上花少梁的眼底,他餘光瞥見徐俊華和徐靈鹿也上樓來了,飛快的抹了一把臉,將這個發現藏在心裡,率先走進了屋內。

第117章

這房間有內外兩個隔間,外間正中擺著一張圓桌,桌上放著一套白瓷茶具,左邊擺著書案和文房四寶,右邊則放著一架古琴,牆上還掛了一把琵琶,看上去倒是風雅。

中間有道木質的圓月門將內外間隔開,便是這道門上掛著重重疊疊的淺紫色紗帳,紗帳內確是另外一種風格了,一張紅木床比普通人家的床要大上許多,床上的錦被顏色曖昧,餘下就隻有一個妝案和一張貴妃榻,昏暗的室光很容易讓人心生妄念。

妝案上放著一麵銅鏡和一個妝奩,打開妝奩裡麵金銀飾物和胭脂水粉一應俱全,這便更讓人生疑了,若是明月樓中的眾人真的是接到消息逃離了,胭脂水粉不帶走便罷了,怎麼可能將這些金銀器物也留在原處。

徐俊華拿起一支金釧用指甲掐了一下,那觸感和硬度確實是金子無疑,就算是再財大氣粗的,逃亡時也不會連金子都不帶走。

“給我把明月樓盯死了。”他對身後跟上來的親兵叮囑,一轉身看到站在銅鏡前麵的花少梁。

花少梁雙眼直直的盯著銅鏡,仿佛被魘住了一般,已經不知道站了多久,甚至給人一種他連眼睛都沒眨過的錯覺。

徐俊華皺眉詢問,“少梁,你是有什麼發現嗎?”

“啊?啊……”花少梁從恍惚中回神,心虛的垂首不敢去看昔日上峰的眼睛,隻是低聲回答道,“沒有,大約是這幾日休息的太少,有些恍惚。”

聞言徐俊華沒有繼續追問,隻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便轉身去了下一間屋子,花少梁又不舍的回頭看了那銅鏡好幾眼,才跟了出去。

徐靈鹿在心中翻了個白眼,在彆人睡覺的時候,花都尉卻專注在明月樓下麵發呆,可不得休息不好,然後用指尖沾著符灰在那麵銅鏡周圍畫了一個法陣。

陣法一成,符灰慢慢滲入了木桌之中,看不出一絲痕跡。

在明月樓中一無所獲,徐俊華讓花街上的鶯鶯燕燕們回到青樓,留下幾名士兵看守,後押著幾名重要的老鴇龜公去了縣衙。

縣衙此時大門緊閉,魏鏡澄和捕快們也帶著之前拿住的土匪和晚上在宅子中擒住的私兵與徐俊華他們彙合。

那白胖油膩的匪寨二當家被當先砸在了大門上,他之前被女鬼們折磨的夠嗆,嚇得不知道在褲子裡尿了幾泡,現在天氣熱他人又肥胖,在路上還出了不少汗,整個人散發著一股刺鼻的騷氣,幾個捕快抓著繩索嫌棄的將他丟在木門上。

那胖子手腳都被綁住,隻能在地上向前咕蛹著,用腦袋敲門,一邊敲,還一邊哭喊著讓他爹趕緊來救他,可縣衙內依舊靜悄悄的,一絲動靜都沒有。

“看來你爹是不打算認你這個兒子了。”花少梁厭惡的用腳把他撥開,看看了縣衙的大門,裡麵居然是用木樁頂住的,可能還設了什麼陷阱,這縣令是徹底放棄了偽裝,要跟他們魚死網破頑抗到底了。

他勾唇笑笑,示意手下人過來,拎起胖子,然後對著縣衙內高聲說,“就用他來砸門,什麼時間將門砸開,什麼時間再把他放下,要是門內有什麼機關,也拿這胖子做擋箭牌就好。”

他話音一落,‘咚’的一聲悶響,□□撞上木門,大門一陣震顫,被砸的晃開了一條縫隙,砸在門上的胖子哀嚎一聲,感覺全身的骨頭都要被撞碎了,噴出一口鮮血,抽搐了幾下就又被抬起來,就在第二下要砸下去的時候,頂著大門的木樁被撞倒了。

門柱一倒,兩邊的樹叢中果然射出許多箭矢,密密麻麻全都紮在撞開頂門柱的那人身上,在地上抽搐的胖子努力抬眼看去,隻囁嚅的吐出個“娘”字就徹底的昏死了過去。

士兵們將縣衙的大門徹底撞開,上前查看,倒在地上的是個婦人,身材富態,麵容和那胖子有幾分相像,她卻不是被箭矢射殺而死,而是從後背被人一刀劈死的。

這一刀劈得極深,從刀口中甚至隱約能看到臟器,想來應是她被劈中之後,忍著劇痛撞開了門柱,才徹底斷了氣息。

繞過影壁進去,縣令滿臉是血,手持長刀瘋瘋癲癲的站在院中,仰首邊笑邊哭,“報應,都是報應,全是我的報應。”

說著便將還在滴血的刀刃搭在自己脖頸上毫不猶豫的劃了下去,鮮血瞬間噴湧而出,昌餘縣令見事情敗露,竟然自戕了。

見他已經沒救了,徐俊華和魏鏡澄分彆帶人進入堂屋和後院搜查,陸續又發現了好幾具屍體,應該都是縣令的家人和家中的仆役,俱是被刀具劈砍致死,或仰或臥死狀淒慘,看的眾人心中發涼,沒想到縣令竟然如此喪心病狂,自己滅了自己滿門。

這些人大約都參與了縣令做過的惡事,所以才被滅口了,地獄般的場景讓人想起剛才縣令自戕時口中所說的報應。

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一旦做了惡事,總有被清算的那一天,可那些被他們傷害的人又何其無辜。

後院西廂房中還有一個正在燃燒的炭盆,裡麵滿滿當當全是灰燼,魏鏡澄用刀尖撥弄了幾下,裡麵有幾段還沒燃儘的細繩,像是裝訂書冊用的細麻繩,這些被燒掉的東西,應該是賬本,名冊之類的證物。

他們早就猜到一個小小的昌餘縣令不可能有如此大的權勢,背後勢必還有人支持,現下他將家人下仆滅口,自戕而死,燒毀所有證據也印證了這一點,這事還得繼續查。

將縣令的手下和老鴇們扔進縣衙大牢,一行人回到宅院已是深夜。

昌餘縣的事情,比他們想象中的要複雜許多。

明月樓的事情還一片撲朔迷離,整個贛州的關係網也需要詳查,還有那些從花街上解救出來的女子,要如何安置亦是個問題,每一件都足夠讓人焦頭爛額,徐靈鹿他們顯然暫時還不能離開昌餘。

可沙洲那邊的伴星越來越紅了,黎玄辭終是放心不下,下了決心要自己先去沙洲,除了要去解決沙洲的問題之外,他總覺得似乎那裡對他指中居住的東西有著什麼機緣。

見他如此,徐俊華和魏鏡澄隻好調派一些人手護送他過去,徐靈鹿也不放心,將符咒和丹藥分出一些把黎監證的包袱塞得滿滿的才放他離去。

黎玄辭星夜趕往沙洲,魏鏡澄和徐俊華去查贛州的關係網,徐靈鹿則被分派到看著花少梁和安頓那些青樓女子的活計。

第二日一早,他帶著王蝶兒和幾名捕快又去了花街,將整件事情給那些姑娘們講了一遍。

可女子們的反應卻出乎了徐靈鹿的預料,她們聽聞以後可以不再賣身,能返回原籍之後,竟沒有任何欣喜和歡快,所有人臉上流露出的情緒都是迷茫和畏懼。

甚至有位姑娘癱坐在地上,留著淚水喃喃說著,“我家中人已全被土匪殺了,如今沒了青樓,以後要去何處,難不成隻能餓死街頭了嗎?”

這些被青樓圈養久了的女子竟是喪失了在外生存的能力。

徐靈鹿也不知道說什麼好,隻能讓人先把這些女子分作兩堆,家人尚在有處可去,也有意願返家的,可以安排人逐一送她們回去,若是家中已經沒人了,或者不願歸家的,便先留在此處。

從縣令私宅的地窖中抄出不少金銀,給她們一口飯吃倒不是難事,可長此以往始終沒個正經營生卻不是辦法。

看著徐靈鹿一路上愁眉苦臉的樣子,旁邊一直安安靜靜跟著的王蝶兒開了口,“徐公子可是在發愁那些姐妹要如何安置?”

這小姑娘一路上表現的倒是很好,說是做婢女就真的在做婢女的活計,一點不嬌氣,也並不太愛往徐靈鹿,魏鏡澄幾個年輕的身邊湊,反倒是喜歡跟著嚴忠。

在路上燒水,準備飯食沒喊過一聲累,到了昌餘縣的宅子裡後更是勤勞,他們的房間幾乎都是王蝶兒整理清掃的。

徐靈鹿還特地留了個心眼,在自己房間下了禁製,若是王蝶兒心思不正,禁製就會立刻被觸發,可現在依舊好端端的在他房間裡,沒有任何異常。

這些天他總在想,也許當時真的是巧合,王蝶兒一定要跟著他,不過是在危機之時產生的雛鳥情節罷了,是他們過於陰謀論了。

思及此處徐靈鹿的心情倒是放鬆了一些,看著她深深的歎出一口氣,生無可戀的點了點頭,讓他捉鬼降妖還湊合,但是讓他安置這麼一大批姐姐妹妹們,他也是真沒轍。

難得看見徐靈鹿這副撒嬌的樣子,王蝶兒掩唇笑笑,剛才她心中還有些顧慮,現在卻是消散了,繼續說道,“昌餘縣周圍的水域旁盛產一種植物,長勢迅猛,四季常青,隻要不除根割一茬過上幾日便又能長一茬出來。”

“對於一般百姓來說,這植物倒是沒什麼用處,但我祖父年少時偶然發現了一個法子,可以將這種植物製成麻線,且製出的麻線柔韌也不易斷裂,還耐水火,我們家之前便是經營麻線生意的。”

“這營生辛苦,利潤也薄,可雖然不能大富大貴但保人衣食無憂卻是可以的,我爹娘出事後隻剩我一人,要管理家中的麻線坊實屬不易,加上昌餘縣周圍匪患頗多,去割采植物也不安全,於是便決定將作坊關了,去投靠叔父,卻沒想到……”

說到此處,她難過的垂下頭,似是又想起那日的事情,徐靈鹿正想著安慰一下,小姑娘又猛然深吸一口氣,將頭抬了起來。

她眼底閃著微微的水光,但堅強的沒讓它掉下來,看著徐靈鹿堅定的說,“公子,我想將家中製作麻線的方法交給那些姐妹們,若是她們學會了此法,應當可以自給自足,能不能請您將現在的青樓改成麻線作坊,讓她們在裡麵勞作生活,這樣便不用擔心會流落街頭了。”

徐靈鹿也沒想到她竟然說出這麼一番話來,心下微微有點震撼,“既然是你家長輩祖傳的法子,怎麼好就這麼公開,不如留著等將來找到你叔父,說不定還能再做起來,這邊可以另想法子,將她們分散找些食肆,茶樓,繡坊應該也可……”

他話還沒說完,對麵的王蝶兒倒是搖了搖頭,“公子不懂,她們在青樓裡待了那麼久,恐怕已經無法做這些營生了……那日即便我被公子所救,也知道公子一行都是正直之人,卻到如今還是不敢多和其餘人說話,想來那些姐妹也是。”

“茶樓,食肆都是多與人接觸的活計,繡坊也是要求頗高,我這法子雖然自己沒有上手做過,但操作起來卻是很簡單的。”

“是我思慮不周了。”王蝶兒說的這個事,徐靈鹿倒確實沒有考慮到,他覺得自己已經很是尊重女性了,現在看來卻也是無法完全跟女性共情的,“那就依你所說,建作坊和麻線的銷路你不必擔心,我來操辦,隻是不能讓你白白將方子公開,我會讓官府出錢將這法子買下來,你也好留一筆銀錢傍身。”

王蝶兒聽他同意了,忍不住笑了開來,自從救了她之後還沒見過她笑的如此開懷,最多是在嚴忠誇她乖巧時,靦腆的抿唇笑笑,現下這一笑卻像是真正散開了心中的陰霾。

“公子不必如此。”小姑娘笑著搖了搖頭,“這營生勤勞的話也隻是溫飽而已,根本不值什麼,而且若不是當時遇到公子一行,我現下的處境應該同她們一般無二吧。”

“我身無長物未能報答公子救命之恩,也無甚本事不能救她們於水火,隻能出這一份綿薄之力,全當是還了公子一點恩情。”

徐靈鹿見她說的真誠,便也不再推拒,心中暗下一個決定,將來就算找不到王蝶兒的叔父,就讓她跟著他們去雲京城,到時給她買一幢小宅院,她想讀書便送她去讀書,想做什麼營生也能幫襯,若是想找個如意郎君嫁人,他就做個娘人家送蝶兒風光大嫁。

“行,那回去我將這事安排給嚴忠,雖然現在匪患除了,你也莫要自己出城,讓嚴忠帶著你去,等你將製麻線的法子做熟了,再去交予她們。”

這一番囑咐的話,讓王蝶兒覺得她是真正被徐靈鹿接納了,以前那些防備和疏離她能理解,可如今也是真的開心。

她重重的點了幾下頭,綻開一個笑容,整個人似乎都在散發著光亮。

第118章

回到宅子之後,嚴忠便帶著王蝶兒出城割采植物去了,決定做這件事之後,王蝶兒整個人都生動了不少,連走路的腳步都輕快了些,到像是這個年紀的小姑娘了。

徐靈鹿則安排人手打算將那幾棟青樓之間的院牆拆掉,連通成兩個大院子。

房間的布置也要改一改,之前做的是見不得光的生意,所以房間多是昏暗的,長期居住對人身體精神都有影響,以後要正經住人了,也得要變一下格局。

另外就是選了些侍衛捕快帶著尚有親人的姑娘們歸家。

在王蝶兒終於按照方子製出第一批麻線時,那批去尋親的姑娘們也恰好回來。

徐靈鹿被喚過去的時候,院中死氣沉沉一片慘淡,雖然王蝶兒很努力的在給其餘人講解該如何處理新割來的植物,卻沒人願意去聽。

院中的人要麼垂頭喪氣,要麼低聲在啜泣,徐靈鹿在院子大門外的陰影裡默默數了一下人數,一個都沒少。

那些返家的姑娘們居然沒有一個留在家裡,又全部回來了。

帶姑娘回家的侍衛也是連連歎氣,徐靈鹿用眼神詢問他,那侍衛小聲對徐靈鹿解釋,“一言難儘呀公子,這群姑娘太可憐了,她們的家人不接納她們也就罷了,更可惡的是,她們有被用石頭砸出來的,有被用木棍打出來的,甚至有個姑娘被家人逼著跳河,她不從,竟然被幾個兄弟親族抬著丟進了河裡,幸而我們也有會水的,不然恐怕人就沒了。”

徐靈鹿仔細的向院中張望了一下,有好幾個姑娘身上都濕淋淋的,但其中有個綠衣女子渾身都濕透了,腳底下趟著一灘還沒乾透的水漬,顯然是從她身上流下來的。

她頭發也散著,黏在臉頰上,甚至連哭都不哭了,怔愣愣的坐著,臉上表情麻木,徐靈鹿深深歎了一口氣,他記得前幾日離開院子的時候這姑娘的眼眸中還閃著一絲期待的光芒,現在那點光徹底熄滅了。

院中的場景看的他無比心酸,但又不知如何寬慰,正在院門口踟躕著到底要不要進去,就見王蝶兒將手中正在處理的植物扔在地上,發了脾氣,少女的聲音雖然稚嫩但意外的很有威嚴。

“你們是不是都不想學?”她冷冷的掃視著院中的眾人,底下一時無人應聲。

過了幾息才有個約莫三十左右的女子開了口,“小姑娘,你是貴人家的婢女,也是清清白白的黃花大閨女,還有著大好前程,當然不懂我們,我們這些殘花敗柳名潔都沒了,有家回不去,將來也不會有好人家要了,還學這些做什麼,反正看不見來日的光景,就這麼有一日混一日,早晚也是被厭棄,被逼死的命。”

“沒什麼兩樣……”王蝶兒深吸了一口氣,頓了頓還是將餘下的話說了出口,“我並不是從小就是貴人的婢女,也是在昌餘長大的,爹娘意外身亡,在投奔親戚的路上,我被那土匪劫到的破廟之中,身邊兩個老仆為了救我都死於匪徒刀下,是因著此事才遇到了貴人……”

彆的女子若是碰到了這樣的事定是要解釋清楚,無論如何先保住自己的名節,可王蝶兒卻故意隱去了自己被救那一段,聽起來竟像是她也沒能逃過那般。

女子最擅共情,之前雖然也覺得王蝶兒這姑娘確實是為她們好,願意將家中的密法傳給她們,作為一門營生,可她們多多少少心中還是有些隔閡和妒忌的。

憑什麼都是女人她們的命就如此淒苦,而這個小姑娘卻能安穩的跟在貴人身邊享福,但王蝶兒這話一說便讓她們生出了同病相憐之感,心中也隱隱覺得,既然這小姑娘都能拋卻前塵過上如此好的日子,她們若是努力努力也未必不可。

幾個如此想的女子抬起了一直垂著的頭,目光中也帶上了一絲希冀。

“若是將來還想仰仗男子生活,那名節自然是頂重要的東西。”王蝶兒敏……感的捕捉到了院中幾人的變化,向著她們的方向繼續說,“但若是自己有一處地方能安身,官府能給立女戶,還有一門手藝可以養活自己,不必再去依靠男子,那名節這東西又有什麼要緊,如今貴人已經答應將這院子給你們居住,還會幫你們一一立戶,你們自己卻不願意活出個人樣嗎?”

剛才說話那女子還想反駁她,小姑娘沒嫁人自然不知道名節的重要,但對上王蝶兒的眼睛,卻又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這小姑娘似乎是真的不在意名節,在她眼中能看出她對男子的不喜,厭惡,甚至是蔑視,可這樣的情緒似乎又隻有一刹那就消失了。

王蝶兒的語氣又溫軟下來,“如今你們住在一處,彼此知根知底,也不必擔心有什麼難聽的流言,等時日久了,再大的事都會慢慢被人遺忘,到了那時若是還想出去生活,積攢些銀錢,有一門手藝,想來也要容易的多。”

這番話連敲帶打,卻又恰到好處,若不是自己有些手段,站在院門外偷聽的徐靈鹿甚至都以為王蝶兒跟自己一樣是從現代穿越來的,倒是沒想到一家世代製麻線的商戶能養出這樣的女兒來。

院子裡因為王蝶兒的話靜了,角落中卻忽然傳出了嚎啕之聲,一個發髻散亂,外裳少了一支袖子,從回來就始終呆坐在角落中的女子,出了聲。

她哭聲淒切,是不見絲毫壓抑的痛哭,似乎要將心中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灌在淚水中,統統流出來。

這一哭破了院中的寂靜,有些人開始和周圍相熟的人竊竊私語,也有些人跟著她一起痛哭起來,院中之前那看不到希望的沉沉死氣卻因為哭聲消散了不少。

王蝶兒過去遞給那女子一方帕子,女子抬起臉,麵上有不少大大小小的擦傷還有各種泥汙混合在一處看上去極為狼狽,但那雙被淚洗過的眸子卻散發出一絲生機。

徐靈鹿不知女子經曆了什麼,為何衣裳也破了,頭發也亂了,臉上還搞出如此多傷痕,陪著她們一同返鄉的侍衛歎了口氣,他對這女子心中也是極為同情的。

她本是嫁給自己村中一個富戶,土匪過去洗劫之時看見女人就搶,看見男人就殺,根本不留活口。

為了護住自己的夫君和年幼的兒子,她讓他們躲在地窖之中,自己帶著些銀錢主動走了出去,那土匪搶了她便隻是草草搜了一圈屋子,甚至沒有看一眼地窖,便離去了。

她夫君和兒子不僅保住了性命,甚至連點輕傷都沒受,跟村中其餘為了保護家人而慘死在土匪刀下的漢子比不知幸運了多少。

可此次她回到家中之時,她那夫君早已有了新人,不僅一點不念她的救命之恩,甚至不願意讓她和孩子見麵。

女子跟夫君撕扯了半晌,弄得全身都是傷痕,麵上也被那新婦抓出了許多血口子,就連衣袖都在拉扯中被撕掉了,她兒子終於受不住院外的吵鬨,從屋中出來與她見了麵,卻絲毫沒有母子之間相見的溫馨。

她兒子言語冰冷的嫌棄她臟,甚至說自己將來是要考科舉的,讓她趕緊找個地方跳河,死了乾淨,省的汙了家中的名聲,耽誤他將來做官。

聽了兒子這話便女子徹底死心了,渾渾噩噩的跟著侍衛們往回走,路過村外的小河時甚至真的要跳下去,幸好侍衛們眼疾手快將她拉住了,但難免又多添了些許傷痕,女子被攔住後也不掙紮,像是徹底變成了一具行屍走肉般任人擺布,直到剛才。

哭聲終於漸漸變小,那女子用王蝶兒的手帕擦乾淨了臉頰,又理了理自己鬢邊的亂發,她聲音有些嘶啞,還帶著些氣息不均的顫抖,但絲毫不影響其中的堅定,“王姑娘,你剛才做的那個活計,能再教一遍嗎?”

話落,她就撿起麵前地上分給她的植物,準備跟著學習。

王蝶兒重重點了幾下頭,也走回座位,繼續不急不緩的從頭教學起來。

這女子的行為像是率先推開了一扇窗,新鮮的空氣一旦湧入,便會有更多人跟著將自己麵前的窗子推開。

果然院中原本還在私語或哭泣的女子們也都停了下來,她們是慘,可是與身邊的人比起來,也比不出到底哪個更慘些,與其一味沉淪自憐,還不如緊緊握住眼前這一線生機,彼此扶持著向前走,如小姑娘剛才所說的那般,活出個人樣來。

女子們都彎腰撿起麵前的植物,抬頭專注的盯著王蝶兒手中的動作,跟著學習,洗涮和捶打植物的聲音響成一片,時不時也有些話語聲,皆是在詢問製作過程中的問題。

院子還沒有改造完畢,有些裝飾依舊帶著風月場所的痕跡,可氣氛卻如學堂一般清明。

徐靈鹿的心總算放下大半,嚴忠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後感歎道:“ 沒想到蝶兒這小姑娘還有這般本事,那一番話說的我都甚是激蕩。”

見他一副老懷甚慰的樣子,徐靈鹿拍拍他的肩膀,“那這院子中各項事宜的打理,便交給嚴捕頭了,當然也不能一直幫著她們,等將這些娘子們教會了,所有的事情便要讓她們自己做了。”

嚴忠點點頭,看著院中都在垂首研究自己手頭活計的姑娘們,心底還是有些發怵的。

唉,就不該多餘來這一趟,應這一句,這麼多小娘子要是吵起嘴來,或者哭哭啼啼的,自己可怎麼應付的來?

第119章

嚴忠擔憂的事情,並沒有發生,小娘子們很快就都投入到了麻線的學習和製作之中。

製作麻線的方法雖然不複雜卻也不是多輕鬆的活計,植物上有些細細密密的小刺,處理的過程中並不輕鬆,幾日下來幾乎所有人的手上都有一些的細小的傷口,更不要說她們輪番去割采植物之時,會被蚊蟲叮咬,甚至有幾個因為沒掌握使用鐮刀訣竅還將自己割傷了。

可這些女子沒有一人放棄或埋怨的,所以第一批麻線很快就製了出來。

昌餘縣附近的書商原本一直都是用這種麻線來裝訂書冊,王家不做了之後,書商們還真沒尋到又廉價又適宜的麻線,聽聞縣城中的製麻坊重新開了起來,書商們都紛紛派夥計過來采買,不僅製出來的麻線售賣一空,甚至還有好幾個書商交了定錢隻等出貨。

售賣麻線的銀錢一到,除去姑娘們日常吃食的開銷,徐靈鹿讓侍衛將餘下的銀錢均分,雖然這第一波麻線數量有限沒賺到多少銀兩,可到底還是給每個小娘子都發了十幾枚銅板。

原先在青樓中為了保持身材纖弱,這些姑娘們幾乎每日都在餓肚子,連吃都吃不飽,莫說能見到銅板了。

餓了沒有銀錢買吃食,病了亦沒錢抓藥,隻能等死,甚至就是死了,都沒錢安葬,不過一卷破草席被扔去亂葬崗,這種有銀錢在手的感覺她們已經很久沒有體驗過了。

雖說這次發的銅板不多,可是好些姑娘們都喜極而泣,若說之前她們對於麻線坊還有一絲疑慮,想著就算沒有錢,總也能混口飯吃,能有屋睡,總不會比青樓更差了,可等到沉甸甸的銅板壓在手心,姑娘們對於往後的日子有了更多的勇氣。

不僅工作更加快速仔細,麵上的笑容也多了起來,原本隻要冷著臉的魏鏡澄一出現,姑娘們總是畏畏縮縮的不敢看人,現在卻也敢接他的話了。

魏鏡澄此次來是為著詢問縣令的同黨,之前這群姑娘眼見了老鴇當街慘死的情狀,都不敢開口,但如今縣令已經被拿住了,徐公子也保證了她們不會有危險,徐公子那可是個有本事的人,她們自然是相信的,可縣令非常謹慎,她們這些接客的又能知道什麼呢?

小娘子們在院子裡你一言我一語的嘰嘰喳喳吵成一片,吵的魏鏡澄腦袋裡麵都是疼的,他對付歹人還行,對付姑娘確實不是他的擅長,更可氣的是小天師還在旁邊笑眯眯的看熱鬨。

好在嚴捕頭最近總在院中,跟好些外向的小娘子已經混熟了,便開口詢問姑娘們見沒見過洲裡的其他官員。

眾人紛紛搖頭,卻有一位容色在眾女子中極為出挑的姑娘開了口,她說自己剛被擄到青樓之時,縣令曾帶著一位年齡略長些的男子來過,那便是她第一次接客。

當時她心中恨極了,就多看了男子和縣令幾眼,在印象中縣令對那男子十分恭敬,想來那個粗暴的蹂躪了她一整夜的男人身份應該比縣令要高。

雖然縣令和男子說話之時非常謹慎,並未透漏半點男子的身份,但姑娘卻記得那人的樣貌。

魏鏡澄立刻調了捕快根據姑娘的描述將人畫了出來。

這姑娘一說,便還有另外幾位小娘子想起在自己身上也發生過類似的情狀,她們都是年歲較輕的,姿容也好,而且事情都發生在她們剛被擄進青樓之時,顯然便是縣令用年輕漂亮又乾淨的姑娘招待貴客,這些貴客自不必說,定是縣令的上峰。

捕快們按照幾個姑娘的描述畫了人像,魏鏡澄拿去跟洲中的官員一一對照才發現這西江洲簡直爛透了。

其中有一人竟是西江洲的刺史,朝廷的三品大員。

這消息被秘密送到雲京之後皇帝震怒,命魏鏡澄和徐俊華調派西江州節度使,將所有涉案的官員緝拿歸案押送到雲京受審,至於昌餘縣令便不必押往雲京了,接到此令後即可就地斬首示眾。

這事辦的迅速又機密,西江洲的刺史還沒聽到昌餘縣令被捕的消息,徐俊華已經帶著節度使的軍隊將他和府上下圍了個嚴嚴實實,在抓捕涉案官員的過程中,還順藤摸瓜的找出了昌餘縣令的好幾個私生子。

原來這縣令也知道自己做的都是天理難容之事,便想著儘量多留些後,全散在西江洲各處,每一個都私藏了大量的財富,就算自己倒了,家族也總能有條後路,卻沒料到這次被結結實實的一鍋端了去。

行刑那日日頭很大,縣令和匪寨那幾個當家被押在昌餘最繁華的十字街口,幾乎全昌餘的百姓都過來觀刑了。

他們大約是被縣令和土匪欺壓久了,即便現在縣令和那些土匪被押在地上,可他們依舊不敢有所動作,擠滿了人的街口卻異常的安靜。

魏鏡澄早猜到了會出現這種情況,提前安排了幾個捕快作常人裝扮混在人群中,瞅準時機將手中的石子丟出去,準準的砸在縣令的腦袋上,同時口中高聲叫罵著,“臭狗官!該殺!殺了這狗官!”

這一舉動像引線般直接將民眾的情緒點燃了,他們紛紛擲出手中的石塊,爛菜葉,甚至還有人帶了豬糞和雞屎,或憤怒的高聲叫罵或悲慟的大聲痛哭。

在一片嘈雜之聲中,魏鏡澄乾脆利落的“行刑!”二字猶如一道驚雷。

幾個腦袋骨碌碌的滾落下來,那些叫罵和痛哭又化作了歡呼。

昌餘縣陰了這麼多年的天,終於晴了。

麻線坊的小娘子們也來了現場觀刑,按理說應該是血……腥可怖的場景,可她們幾乎都是被這批土匪所害,看著那幾個麵目可憎的腦袋被砍下來,壓在心中的陰霾也徹底消散,隻餘一陣爽快。

相信伴著這爽快的心情,往後的日子也能過的更加好些。

麻線的生意很快就步入正軌,現在侍衛們幾乎已經放手不管了,所有事情都是小娘子們自己去做。

一群姑娘住在一起到底會惹人覬覦,前幾日曾有不懷好意的男子過去在口舌上討些便宜,侍衛們還沒來得及趕過去,幾個性子比較彪的小娘子便自己揮著割植物時用的鐮刀將人趕走了。

徐靈鹿去院中看過一趟,因為經常在日頭下勞作也不被限製吃食,姑娘們的身型越發的健壯,皮膚也較剛從青樓中出來時黑了些許,但絲毫無人在意,原本如附骨之疽一般纏繞在她們身上那諂媚羸弱的討好之氣如今已經去的一乾二淨,小天師也就徹底放下心來,他還有一件更棘手的事情要解決,那就是花少梁。

自打花街被他們肅清之後,這位花校尉失魂的症狀就更嚴重了,白日裡看起來很正常,公務上亦能處理的一絲不差,可一到夜裡他的行為就變得無比詭異。

前麵幾日一入夜他就隻身一日去往明月樓,倒也不做什麼,就是持著蠟燭,先在樓下的廳堂中轉悠一圈,再到樓上的房間挨個巡視一圈,他的屬下還以為花校尉領了什麼機密任務,每晚須得獨自去明月樓巡查,但事實卻是徐俊華和魏鏡澄這邊根本顧不上明月樓,更不要說給花少梁下任務了。

巡查了幾日後,他的行為便越發的離譜起來,一進明月樓的大門就直奔那間紫色的廂房,將隨身帶著的蠟燭放在臥房內的妝鏡前,就這麼呆呆的看著鏡中的燭火,口中自言自語的述說著對瑛娘的思念之情。

一開始燭火一熄花少梁便會從恍然中回過神來,可後麵幾日等頭支蠟燭熄了,他便又再續上一支,就這麼一支接著一支的續,幻境前守著的徐靈鹿都撐不住睡了過去,花少梁卻還依然能對著鏡中的燭火說著重複了無數遍的話。

空無一人的廢棄青樓,紫色帷幔飄蕩的閨房,幽暗的燭火,痕跡斑駁的銅質妝鏡,還有鏡前狀若癲狂的男子,不斷地呢喃重複著對自己逝去愛人的思念,這情景簡直就是一部原汁原味的中式恐怖片,即便徐靈鹿是天師,半夜自己一個人看這個也忍不住要打個寒顫。

他之前給那麵妝鏡下過禁製,絲毫沒有被觸發的跡象,並且花少梁也沒有因為夜夜不睡就變得憔悴失常,白日見他不僅氣色絲毫沒有變差,甚至還有越來越好的跡象。

徐靈鹿白日趁著花少梁去忙公務也去明月樓看過幾次,沒發現任何異常,難道真的是單純的思念成疾了嗎?

若是西江洲的事情都處理完了,他還沒抓住事情的關鍵,那便隻能撇下花少梁任由他如此下去,或是乾脆直接一把火將明月樓給燒了乾淨。

就在徐靈鹿打算放棄之時,昌餘縣城中這幾日陸續湧入了好多外地的商賈,幾乎將城中高檔的客棧全部住滿了。

有的商賈之前應該是在昌餘置辦了宅子,徐靈鹿明顯能感到他們宅子所在的這條街之前人煙稀少,大多數宅子都是空置的,這幾日卻陸續開始住人了,他每日出門時都能看到幾張新鮮麵孔。

初時他還思量著是不是因為匪患被清,外地的商人聽見了消息都趕來昌餘縣做生意了,將這個想法講給魏鏡澄之後,魏大人看看天上的月亮,眉頭卻漸漸擰了起來。

那月相已近圓滿,隻剩一個小小的缺角,“我想他們來此,是因著明月樓要開樓了。”

第120章

望月日當晚,沉寂了多日的花街忽然亮起了好幾盞燈籠。

和其餘青樓不同,明月樓攬客的燈籠是幽幽的淺藍色,在滿月光華的映照下顯得極為風雅,擠在一堆俗紅豔粉之中自然是獨樹一幟的高格調。

麻線坊的姑娘們勞作了一整日,幾乎一入夜就睡下了,現在整條街道都黑麻麻的一片,隻有明月樓亮著燈光,那幾盞幽藍色的燈籠便如鬼火般格外滲人。

幾乎是在月亮出現的同時,徐靈鹿留在妝鏡上的禁製就動了,他特地選了一身紫色的衣裳,裝扮的像個風流公子哥那般,還順手抄了一把折扇出門。

想像中那花街上因著明月樓的開樓,應該是人來人往無比熱鬨的,可小天師帶著魏大人過去時,整條花街卻一個活人都沒有。

向明月樓湧過來的,居然全是生魂。

樓前站著一個穿著麻黃色衣衫的老鴇,腰肢柔弱無骨的斜倚在門框上,身段很是風流,時不時還要扭兩下腰,換另外半邊身子靠在另一側的門框上。

徐靈鹿看那老鴇看的目不轉睛,在老鴇扭腰之時,口中還‘嘖嘖’兩聲,彷佛是在誇讚那老鴇的身段,魏大人心裡的酸勁便泛了上來。

今日徐靈鹿堅持自己一人便足夠了,不願帶他一起過來,還特地為了來這明月樓打扮了一番。

紫衣襯得他皮膚格外白皙,嘴唇水潤紅豔,如墨般的青絲半披散在肩上,本來就足夠惹眼了,偏生他還非要搖著折扇,噙著淺笑去問王蝶兒。

今日自己風不風流,與那些愛逛青樓的書生商賈比又如何,能不能迷住明月樓的花魁?

王蝶兒看見這樣的徐靈鹿,臉都微微紅了,也不等她答話,小天師就被魏大人攬著腰身,半強製性的帶走了。

魏鏡澄在路上一直沒開口,就看著徐靈鹿搖著扇子這邊看看,那邊瞅瞅,將那逛花街的書生模樣模仿了個十成十。

見魏鏡澄麵色不虞,他居然還拿折扇挑起魏大人的下巴,輕佻的問,“這位俊俏的小娘子怎麼麵色這麼難看呀,可是有什麼煩心事?說出來在下幫你參詳參詳。”

氣的魏鏡澄直接將他拽入旁邊無人的小巷,親到喘不過氣來,才算將將壓下了些心中的酸意。

現在看見徐靈鹿一直盯著那老鴇的腰身看,魏大人適才壓下去的那股酸勁便反撲的更厲害了。

小天師莫名的感覺旁邊的人變得很危險,輕輕抖了抖肩膀,慫慫的跟魏鏡澄解釋,“這老鴇原形是隻雜毛黃狐狸,應該是才修煉成人形不久,所以腰還不穩,自己站不住隻能倚靠在東西上。”

說完他又將聲音放輕,嘀嘀咕咕的,“魏大人現在真是漲本事嘍,跟隻狐狸吃醋。”

嫖客們的生魂都與白日時是一個打扮,此刻正一個一個排著隊等在樓門口。

等到月上中天,二樓的露台被人從裡麵打開,一群女子魚貫而出,情態各異的倚在二樓露台的欄杆上,笑意盈盈的看著底下排成一隊的生魂們。

“哇!”徐靈鹿發出驚歎,這明月樓的成分太複雜了,有精有怪有妖還有鬼,簡直堪稱大雜燴,看來也是為了各種品類的就業做出了一定貢獻。

徐靈鹿按照她們站的順序一個個給魏鏡澄介紹,“那個青色衣裙的,是個柳樹精,白色衣裙的那個,是女鬼,藍色的那個是氣,簡單的來說應該是某一股濁氣得了機緣化成了人形,還有還有……”

將這一排介紹完,他才喘了口氣,接著說,“我現在知道為什麼明月樓一個月隻開這兩日了,她們道行都很淺,怕是要借助滿月之力才能化形,本來還以為是饑餓營銷,沒想到卻實打實的是因為產能不足呀。”

魏鏡澄已經習慣他總是說些聽不懂的怪話,寵溺的揉了兩把小天師的腦袋毛,示意他繼續看。

等露台上的妖魔鬼怪們亮相一段時間後,便又走出一名紅衣女子,她到沒有一般青樓女子那故作嬌羞柔弱的姿態,就這麼大大方方的走到了露台最中間,底下的生魂們瞬間躁動了起來。

“瑛姑娘!是瑛姑娘!”

“瑛姑娘出來了!”

“瑛姑娘還是那麼美!”

“今夜定然是在下能與瑛姑娘共度良宵。”

伴著生魂們嘈雜的聲響,徐靈鹿仔細的打量著露台正中那冷著一張麵孔,俯視樓下生魂的紅衣女子。

她麵容偏冷豔,遠遠看過去,雪白的麵龐,漆黑的眉眼和一張紅唇,確實十分奪目,再加上那一襲華貴的紅衣和冷肅表情,讓她像神女那般高不可攀,其實不過是個道行較深的女鬼罷了。

樓下的生魂們躁動了一會,便開始有序的往明月樓中走,走到樓門口的時候,那狐狸老鴇會傾身湊近生魂,輕輕的嗅聞幾下。

隻有幾個魂魄被她放進了明月樓,其餘生魂都在她嗅聞之後,被請走了。

沒能進樓的生魂們也不鬨事,眼見著進不去,便都垂著腦袋一頓一頓的向花街外麵飄,徐靈鹿注意到那幾條被放入樓中的生魂上都纏繞著極重的因果,有未清的血債,有的甚至還有人命,難道這明月樓是什麼懲惡揚善的福利機構不成。

小天師正在跑神,胳膊被身邊的人拽了一下,示意他往下看,樓門口一個生魂被狐狸老鴇圍著來來回回的嗅聞,看那魂魄的模樣分明是花少梁。

老鴇嗅了那麼多臭不可聞的魂魄,猛然聞到一個乾淨可口的一時竟然有點不敢相信,軟塌塌的腰都直了起來,繞著花少梁又嗅聞了兩圈。

露台正中的瑛姑娘雖然改換了裝扮,容貌也有一些變化,可花少梁的魂魄還是將她認了出來,便一心想著要去樓中見她,現下被老鴇纏住有些不耐煩,便仰首衝著露台高聲喚著“瑛娘!”

可那紅衣花魁沒有任何舉動,依然冷漠的注視著樓下發生的一切,隻是豔麗的唇角微不可查的輕輕抿了一下。

狐狸老鴇自製力不高,聞到如此合心意的魂魄,本想著要不要順勢咬一口吃掉,想的口涎都快流下來了,可上方那花魁女鬼比自己厲害,一直冷冷的盯著自己,盯得她狐狸毛都要炸起來了,隻能忍痛揮揮手驅趕,“趕緊走!趕緊走!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可花少梁哪裡肯走,他好不容易才得到了瑛娘的下落,是無論如何也要見上一麵的。

“我為什麼不能進去?我有的是銀兩,若要其它寶物,我也能去尋來,隻要讓我見瑛姑娘一麵!”

反正不能吃,狐狸老鴇又沒了精神,腰一軟斜斜的靠回門框上,“你不夠資格,下一個。”

後麵的魂魄便要繞過花少梁上前來,可花少梁死死的卡住位置,盯著狐狸老鴇,“要如何才能有資格進去?你提個條件,無論是什麼我都可以去做!”

老鴇被他纏的煩了,呲出一口尖利的牙齒,麵相也忽然變得猙獰,“你知不知道明月樓是什麼地方,連女人都沒睡過,也敢來?就不怕我和這樓裡的姑娘們一人一口生吞了你。”

花少梁想了想她話中的意思,直接將左手舉到那老鴇麵前,“那便請姑娘先吃這條手臂,等我進去見過瑛娘,你們再分食餘下的部分。”

這麼一出將狐狸老鴇也震住了,她化形的時間短,隻是個單純的小妖精而已,人類都這麼彪悍的嗎?

老鴇瞟了一眼露台上的瑛姑娘,眼珠子滴溜溜的轉了幾下,這可是他自己讓我吃的啊,不吃白不吃。

瑛姑娘身型依然未動,但看向那老鴇的眼神卻更冷了,紅豔的唇瓣幾乎被她抿成了一條直線。

“行吧,良言難勸該死的鬼。”狐狸老鴇幽幽的歎了一句才學會不久的人話,化出自己的犬齒就向著花少梁的左手咬過去。

這可是人類自己獻上的生魂大餐,不會有任何因果懲罰,先吃了再說。

露台上的紅衣花魁終於繃不住那張冷豔的麵孔了,可想要下來救人卻也是來不及了,若是花少梁的生魂真的被那狐狸老鴇吞吃了下去,她就算是將那雜毛狐狸肚腹剖開也要將魂魄扯出來。

可老鴇喜滋滋的一口咬下去,不僅沒有吃到美味的生魂,還咬到了一個貼著符紙的折扇。

“呸呸呸!燙死了!”她將口中還燃著的符紙吐出來,正要開罵,忽然一個激靈。

怎麼會有符紙?難道這附近有天師?

道行低的妖物對天師有著天然的懼怕,這一下生意也不用做了,保住小命要緊,狐狸老鴇一邊向明月樓中跑一邊衝著露台大喊,“快回去!有天師!”

那硬不起來的腰都險些要被她扭斷了,露台上的鬼怪和明月樓前的生魂也鬨哄哄的亂成一片。

幾個離得近的生魂看到了狐狸老鴇的嘴臉,嚇得轉身就飄,此刻都要飄出花街了,後麵的生魂不明所以,還以為明月樓今晚已經客滿了,也跟著垂頭喪氣的向外飄。

很快花街上便又恢複了寂靜,隻餘樓門口的花少梁和露台上的紅衣花魁遙遙相望。

似乎有千言萬語,卻又好像什麼都說不口,隻能脈脈的沉在這眼波流轉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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