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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徐靈鹿上前拍了拍花少梁的肩膀,這一下直接拍在魂魄上,拍的花校尉瞬間清醒過來。

趁著他轉頭去看來人的功夫,露台上那襲紅衣閃進了明月樓中。

“徐公子,魏大人,你們怎麼來了?”逛青樓被抓,他有點窘迫的抓抓臉,又俯下……身去,撿那把被狐狸老鴇吐出來的扇子。

可手伸過去,卻無論如何也抓不起來。

“彆費功夫了,你現在是魂,碰觸不了實物的,不是要來找花魁嗎,還不快進去。”徐靈鹿厭惡的撇了一眼還沾著狐狸口水的扇子,嫌棄的用腳踢開了。

明月樓中的場麵滑稽又詭異,剛才還各有各的妖豔的女子們,現下都化成了原形,在一群亂竄的小動物和幾棵行走的植物之間還飄蕩著幾個鬼魂。

平日裡植物們都紮在明月樓的後院中,小動物們各自在附近的山林中待著,而鬼魂們則都住在瑛姑娘房間那麵妝鏡裡。

如今妝鏡上的禁製一動,出得來卻回不去了,幾個鬼魂急得飄來蕩去,妖精們也跟著急,它們雖然可以四散回到來處,但若是想不被彆人發現卻也是靠妝鏡的庇佑,沒了妝鏡的保護,隨便一個稍微有點道行的老道就能看破它們的真身。

所以現在不論是什麼成分的都慌亂了起來,徐靈鹿他們剛一進門,就被一隻奔竄的鼬撞在了小腿上。

那鼬憨憨的,撞暈乎了就僵在原地不動,想了想似乎這樣也不能解決問題,便就著僵直的姿態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直接開始裝死。

小天師掃了一眼明月樓中的妖怪們,身上的因果都不算重,應該是做過點小壞事,但還沒到傷人害命的地步,於是在地上放了個竹筒,便是他之前裝垢嘗那種。

他指尖夾著一張符紙,引了一個放炮仗一般小小的雷火,劈裡啪啦的將所有奔竄的妖精們都嚇的僵住了,尤其是那幾個植物,枝條都被嚇得抽抽了起來。

對這個結果很滿意,欺負爽了妖精的徐靈鹿衝著那群僵住的小妖怪喊話,“都排好隊,一個一個進到竹筒裡麵來。”

雖然妖怪們現在都是原形,但花少梁依然覺得自己在它們臉上看到了委屈兮兮四個大字。

那鼬第一個反應過來,生怕被雷火燒了,它可是很愛惜自己的毛毛的,直接一頭紮進了竹筒。

見它進去之後似乎沒事,其餘小妖怪們都紛紛跟著往裡麵鑽,看上去那樣小一個竹筒,等進去了之後卻很寬敞,隻有柳樹因為原形又……硬……又……長,在鑽的時候卡在竹筒口,被底下的妖怪拽著柳條才給拉下去,損失了不少頭發。

狐狸老鴇畏畏縮縮的藏在後麵,等柳樹進去了之後,忽然插隊想趁徐靈鹿不注意鑽進去,被小天師一張符紙貼在腦門上定在了原地,雜亂的黃毛都炸了起來。

它眼中忽然蓄起一包淚,委委屈屈的辯解,“我沒吃過人,就是嘴饞,剛才也隻是想舔一下的……”

“扇子碎成兩截了。”徐靈鹿涼涼道,哪裡是想舔,分明就是咬。

“天師大人,不過就是一把扇子而已,您法力如此高深,一定大人有大量,放我進去吧。”狐狸繼續賣慘。

“我小心眼。”徐靈鹿繼續涼涼。

狐狸也沒見過直接說自己小心眼的,又被懟的無話可說,今天遇見的人類都超出了妖怪的認知範圍,當妖好難呀!

“嚶~~~~”它發出一聲歎息的長嚶。

“閉嘴安靜待著,雖然你毛色醜了點,但是也不是不能拿來做圍脖。”

聽聽,聽聽,這是什麼惡霸天師!

狐狸老鴇雖然這次起了想咬人的心思,但之前確實沒有傷過人,徐靈鹿不過是看它身份特殊打算留在外麵問話,沒想到這狐狸還是個話癆。

等所有精怪都進了竹筒,還有幾個鬼魂飄在外麵,都能投胎,徐靈鹿順手便將她們度了,如此這明月樓中所有的因果竟然都在瑛娘一人身上了。

銅質的妝鏡麵上已經全是裂痕,瑛娘並沒有跟著那些妖怪一起逃竄而是獨自坐在鏡前,手指一條條的撫過那些裂痕,她深知自己因果深重,沒了銅鏡的保護,過了今晚,太陽一出,等著她的便隻有灰飛煙滅一個結局。

原本倒也不怎麼在意,甚至覺得這樣的結局也不錯,可今晚在明月樓底下見到了花少梁,聽著他聲聲喚著自己的名字,瑛娘心中的不甘卻全部泛了起來。

她生前純善卻落得個家破人亡,即便死後也不得安寧,儘管她所殺都是該殺之人,最終也逃不過魂飛魄散的命運。

這天道是何其的不公,她還記得自己死去那日血都要流儘了,她不過是想著能再見花少梁一麵而已,為著這一小小的執念,竟然走到了今天這步田地。

現在明知花少梁的生魂就在樓下,她卻不敢去相見。

花少梁還是當年那個花少梁,他的魂乾淨的狐狸老鴇一下子就能聞出來,但瑛娘卻早已不是當年的瑛娘了。

她是明月樓的鬼花魁就,飲過人血吃過生魂,身上背了那麼多人命的因果,花少梁會不會覺得她殘忍又肮臟。

瑛娘呆呆的坐在妝鏡前,反正鏡子已經破了,她便不去相認了,等到天光一亮,一切都化為天地間的一抹塵埃,可到底是意難平呀。

生魂移動是沒有聲響的,在瑛娘對鏡發呆之時,花少梁早就飄到她屋中,隔著帷幔看她。

他在明月樓外時,因為相見瑛娘的心思急切,便大聲喚了瑛娘的名字,可現在真的見到了,對著那日思夜想的身影,他想說的話那麼多,最終卻隻是聲音低沉的憋出一句,“我來晚了。”

瑛娘聽見他的聲音,明顯身體震了一下,想回頭,卻又拚命忍下,她平靜了些許時候才開口,“這位公子恐是認錯人了,奴家之前從未見過公子,這裡不是什麼清白地方,公子還是速速離去吧。”

這就是拒絕相認的意思了。

花少梁好不容易尋到了她,怎會如此就放棄,即便現在在他麵前的不再是當年那個何家村中清秀嫻雅的何瑛娘,而是身背多條人命的鬼花魁瑛姑娘,但他能確定他不會認錯人。

他不在乎瑛娘此刻的身份,卻十分心疼瑛娘的遭遇,自從在匪寨找到那木質鴛鴦玉佩,又聽說了瑛娘的下落,他就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之中,現下隻想著和瑛娘相認,然後看看有沒有什麼法子能將瑛娘救出去,留在他身邊。

剛才徐公子說他現在是生魂,如果長時間不回本體,肉……體就會越來越虛弱,等肉……體徹底沒了生息,他便直接變成鬼魂了,大不了他不回去,就留在這裡,等身死之後變成了鬼魂陪在瑛娘身邊也行。

“你不是什麼瑛姑娘。”花少梁已經下定了決心,若是沒有其它解法,他就待在這裡,無論下場如何,都要待到瑛娘認他為止,“你就是我的瑛娘,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怎會認不出你。”

“瑛娘你聽我說,於我同來的徐公子是個很厲害的天師,我現在就去求他,他一定有救你的辦法。”

瑛娘的聲音中含著輕笑,可細聽起來卻又覺得帶著啜噎,“公子莫要說笑了,打我清醒時便是孤魂野鬼一條,若不是明月樓留我,我早就消散在天地之間了。”

“公子可知我是如何才能在這世上留到此刻的?”

瑛娘的聲音越來越淒厲,即將出口的話,是她最不願花少梁知道的,可為了趕花少梁走,她無論如何也要說出口,“靠吃男人。”

“先將他們引到這明月樓來,吞了他們的生魂,再將他們的□□引到我本體所葬的地方,吸乾他們的血,用他們的皮肉做養料。”

“公子現在還覺得,我是你的瑛娘嗎?”

“你不過是還念著那個曾經救你性命,伴你長大的瑛娘罷了,而瑛姑娘卻是個最下賤最殘忍的鬼妓,公子還要留在這裡,就不怕我吞了你的魂,再把你的血肉都作了養料。”

她這番話說完,房間裡便陷入了沉默,花少梁的生魂沒有再答話,想是受不了這事實,早已飄走了。

自從妝鏡破了之後,瑛娘的力量就開始快速的流逝,原本整個明月樓的結界她都能撐住,除非有什麼法力非常高深的天師過來,不然能進明月樓的生魂都是由她挑選過的,對瑛姑娘有著濃烈迷戀和執念的生魂,她大約知道花少梁的生魂是如何混進來的,應該是聽聞瑛姑娘的事,又有什麼契機讓他知道了瑛娘的過往,所以將兩個人聯係在了一起,起了執念。

如今走了也好,花少梁還有大好的清白前程,又何必和一個鬼糾纏在一起,瑛娘深深歎了一口氣,更何況這明月樓也快要消散了。

若是現在回頭,不知道還能不能看到花少梁遠走的背影,她想了那麼久,在徹底消散在這世間之前,就再看一眼吧。

瑛娘慢慢的轉身,回身卻看見花少梁生魂就站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正帶著淚看著她的背影。

見她轉身,卻又露出一個淒慘無比的笑來。

第122章

“瑛姑娘不是說不識得我,又是如何知曉瑛娘曾經救過我的性命?”花少梁抹了一把麵上的淚水,又近前幾步,直接將瑛娘攬在了自己懷中。

生魂雖觸不到實體,但是卻可以碰到鬼魂,隻是這麼一攬花少梁的魂體便被瑛娘的鬼氣蝕出了好幾個黑洞。

直接傷在魂體可比肉……體上的傷疼多了,瑛娘想要推開他,卻又怕自己這麼一推會更加傷著他,隻能焦急的說,“快鬆開我,若是你的魂體被傷的重了,便回不去軀殼裡了。”

“回不去便回不去了。”明明魂體上忍著劇痛,但花少梁的聲音卻明朗了許多,“當日我走之前說定要回來娶你,是我回來晚了,不如便不回去,就留在這裡與你做一對鬼夫妻。”

這話聽的瑛娘一窒,她在明月樓中見過太多男人了。

這些男子都不是什麼好東西,背信棄義,始亂終棄那隻是最輕的,吸乾了夫人娘家的財富之後拋妻棄子的也不在少數,甚至有些為了與彆人的妻子交……歡將自己妻子拱手獻上的,還有些以毆打妻妾為樂事,還鬨出不少人命的。

她有時也在想,或許花少梁早已有了家室將她拋在了腦後,即便沒有娶妻,他獨身一人在邊疆打仗,軍營那是什麼地方,定也是有過不知道多少女人了,可那狐狸老鴇說花少梁還是童子之身,根本沒睡過女人。

他確實一直想著回來娶她,可正如他所說,他來晚了。

“來不及了,你快走吧。”瑛娘從他懷中飄出來,花少梁的胸口被她的鬼氣蝕出一片扭曲的傷疤。

瑛娘虛虛的伸手在空中撫了兩下,“明月樓是靠著妝鏡才能躲過天道的懲治,如今妝鏡不知被哪位大師破了,等明日天光一線,這裡和我都會被雷火化為這世上的一捧塵。”

“少梁你便把我忘了,好好的娶一房妻子,生兒育女去過清白的日子吧。”

花少梁好不容易尋到瑛娘,若是瑛娘早已入了輪回有了新生,也許他還能如瑛娘所願,但如今瑛娘的鬼魂要在他眼前化為齏粉,他不甘。

“徐公子!這妝鏡是徐公子破的,我去求他,他定有法解!”現在離天亮也沒多少時間了,花少梁的魂便直直從房間飄了出去要去尋徐靈鹿。

還沒去到大廳,便遇上了也來尋他的徐魏二人,花少梁想也沒想就徑直跪在徐靈鹿麵前,一個叩首俯下……身哀求,“徐公子,求求您,瑛娘說妝鏡破了,她和明月樓都會灰飛煙滅,您有如此法力,一定能救瑛娘!”

說完一個接一個的給徐靈鹿磕頭。

花少梁在北疆戰場上戰功無數,也是有功德加身的,徐靈鹿可受不住他如此,但他剛剛審了那雜毛狐狸,對明月樓的事情也了解了大概,瑛娘就算以他的道行,也不一定救的下來。

鬼魂躲避天道的方法無非就是藏匿,之前能將長安的魂魄藏進他的芥子空間中,也是因為長安雖然怨氣重執念深,但魂上卻並沒有因果。

可瑛娘不同,她身上起碼有十幾條人命,他的芥子空間根本不會讓瑛娘的魂體進去。

徐靈鹿輕輕的歎了一口氣,想上去扶起花少梁,“先去看看再說。”

花少梁聽他說的猶豫,堅持不肯起身,定要讓徐天師答應下來。

天師的話隻要出口,就需得做到,花少梁如此做便帶上了幾分脅迫之意,旁邊的魏鏡澄冷冷的開口,“我勸你還是快些起身,離天亮沒有多久了,若是先讓靈鹿進去看看也許還有救,但你一直阻在此處便真的沒救了。”

聽他說的堅決,花少梁也不得不起身,即便是因為徐靈鹿破了妝鏡上的法陣才讓瑛娘將要麵對魂飛魄散的境地,可花少梁心中卻知道,之事一星半點也怪不得徐天師,要怪也隻能怪天道不公,任由惡人橫行,他不過是想賭徐靈鹿會心軟罷了。

瑛娘怕他惹怒了天師,也跟著出了房間,看著花少梁跪在地上磕頭求人的樣子,心中一陣酸疼,忍著沒有出去。

花少梁自小就是把硬骨頭,在村裡被人欺負是寧可被人打死都不願意低頭的性子,現在卻為了她這個孤魂野鬼卑微至此,瑛娘想拉起他讓他不要再求了,又怕他知道自己看見這一幕心中難受。

這一猶豫便錯過了出去的時機,徐靈鹿他們已經快要進屋了。

瑛娘這種身纏因果的野鬼是最怕天師的,之前徐靈鹿為了藏身一直隱匿著自己的氣息,現在氣場全開,加上旁邊還有個全身紫氣的魏鏡澄,單單是離得近了瑛娘都覺得自己正在被灼燒,不由的退回到了屋子最裡麵。

徐靈鹿一進那間屋子,就感覺到極重的鬼氣正在向外逸散,跟之前在匪寨碰到的那些女鬼不同,這鬼氣攻擊性很強,他忍不住便將符紙夾在了指尖。

符紙的靈力同時也讓瑛娘感到了威脅,鬼氣就更加忍不住,逸散的極為厲害,一時間氣氛竟然有些緊張。

花少梁也感覺到了這微妙的變化,飄到瑛娘身前,魂體將瑛娘牢牢的護在身後懇求,“徐天師,雖然瑛娘身上有些過往,但也都是迫不得已,不是她自己所願,求您手下留情。”

他話音一落,徐靈鹿便感覺到那鬼花魁有意在收斂自己的鬼氣,於是也將符紙收了起來,和魏鏡澄落座在了外間。

說起來徐靈鹿也算是兩人的恩人,瑛娘努力的斂住自己的鬼氣才去了外間,直麵天師她還是有點畏縮,對著徐魏兩人福了福,挑了個最遠的地方坐下了。

徐靈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這個明月樓的鬼花魁,“你的魂魄是不是融在了匪寨後山的那棵樹上?”

瑛娘的表情微微怔了怔,沒想到居然已經被他看了出來,微微頷首應了下來,“當日我從匪寨逃出來,後背中了支箭。”

“那些土匪見我受傷,帶著傷趁夜逃進了林子裡,覺得我肯定活不了便沒有再追擊,血腥氣會引來山中饑餓的野獸,根本不用追,過幾日說不定就能在山中遇見我被掏吃一空的白骨了。”

“但說來稀奇,那晚我逃了很久都沒遇著野獸,山裡黑茫茫的一片,我也不知道自己逃到了哪裡,隻覺得自己的血越流越多,身體也越來越累,最終是再也走不動了,就靠在一棵樹上睡著了。”

“在睡夢中覺得自己越來越冷,再醒來時,便見那棵樹的根須正從泥土裡伸出來,將我的身體圈住往土裡拖,那時我才意識到,原來自己已經死了。”

聽她說起自己死亡的過程,花少梁心疼不已,“徐天師,瑛娘她死的不明不白,我知道讓死人複生是逆天而行,也不敢求您如此做,隻求您給瑛娘一個容身之所,讓她不至於魂飛魄散,若是有什麼要求您儘管提,我花少梁能給的都給,就是要我的命也沒關係。”

徐靈鹿手指在小茶桌上輕點,這事確實不太好辦,即便是要了花少梁的命也不一定能保住瑛娘,但他怕自己若是救不下瑛娘,花少梁會真的跟著瑛娘去了。

“現在瑛娘之前藏身的銅鏡已經破了,須得先給她找個容身的地方,最好是與她本人牽絆極深的。”徐靈鹿看向花少梁,“你那裡有沒有什麼類似的物件?”

“鴛鴦佩!那枚木質的鴛鴦佩。”花少梁看看自己腰間。

“去取來給我。”

花少梁聽到徐靈鹿說讓他去取東西,遲疑了一下,他怕自己走了就沒人護著瑛娘了,萬一徐天師真的要收了瑛娘那可怎麼辦?

“你若是再拖拉下去,天便要亮了,那時就是神仙來了也救不了她。”

事實也確實如此,花少梁再不願也隻能一步三回頭的飄走了。

“徐天師支走少梁,是為了同我說些什麼嗎?”等確定花少梁的生魂已經飄走了,瑛娘主動開了口。

“我救不了你。”徐靈鹿說的坦然。

瑛娘揚了揚唇角,此刻倒是露出了一個真心實意的笑來,“瑛娘知道,所以也不強求。”

“其實若不是今晚遇到了少梁,便是魂飛魄散這個結局瑛娘也覺得挺好,沒有什麼可怨,即便能輪回投胎又能如何呢?”

“這人間太苦了,還不若化成一捧灰,日後便能隨著風去了。”

“可我怕……少梁他好不容易有了今日,不該為了我全都舍了。”

“所以瑛娘還是有個不情之請,徐天師能留我幾日嗎?”

“我想跟少梁成婚。”

“冥婚?”徐靈鹿皺著眉頭問。

對麵的瑛娘欠身俯跪在地上,“求徐天師成全。”

“你可知,要成這冥婚不但會損花少梁的陰德,還須得給你立名立牌位,儀式一成,你可就再也藏不住了。”徐靈鹿的眉頭越皺越深。

“無非是些陰德而已,總比他丟了命強。”瑛娘的笑容帶上了一絲苦意,“少梁他重情重義也重諾,當日說要娶我就至今未娶,若是我們成了禮,我便有把握能讓他活下去。”

第123章

等花少梁取了鴛鴦佩回來,月亮都快要沉下去了。

這塊鴛鴦佩雖然是木質的,但因為花少梁日日帶在身上,時不時還會用手指摩挲,現在表麵泛著一層溫潤的油光,竟然如真的玉質一般。

瑛娘也上前輕輕的用手觸碰著,她的魂體現在已經不能觸碰實物了,手指虛虛的飄在上麵,畫著那鴛鴦佩的花紋。

這紋樣她也曾拿手指摩挲過千萬遍,本以為此生再難見到了,沒想到它竟然能被花少梁尋了回來。

“少梁,你走那日許下的承諾,現在可還作數?”瑛娘的聲音含著一份感歎。

“自然作數!”花少梁答的沒有絲毫猶豫。

“天師大人說,若是有個安身之地,我尚有一線生機,可與已死之人配冥婚恐怕會有損你的陰德。”

“真的?”花少梁激動的跑上去,想要握住瑛娘的手,可他現在已經是活人了,觸不到鬼魂,雙手隻能虛虛的攏著,“配了冥婚真的能給你一線生機?”

花少梁問完瑛娘又去看徐靈鹿。

徐靈鹿心虛一瞬,見著瑛娘哀求的眼神隻能輕輕的點了點頭,花少梁見他點頭了興奮的說,“損陰德有什麼要緊,就是要我的命都沒關係,要如何做,徐天師您儘管吩咐,時間不多了,我們現在就開始吧。”

徐靈鹿拿起了桌上的木質鴛鴦佩,在上麵虛虛畫下一道陣法,又在魏鏡澄胳膊上蹭了幾下,“花校尉,瑛娘,以我現在的法力,也不知道能欺瞞天道幾日。”

“瑛娘你且先進來。”

“花校尉,我隨後吩咐你的事情,要立刻去辦,越快越好。”

瑛娘衝著徐靈鹿和魏鏡澄福了福身,鑽入了玉佩中,滿屋子的鬼氣瞬間收斂的乾乾淨淨,就連花少梁都察覺到了,他伸手就想將鴛鴦佩取來,繼續貼身帶著,卻被徐靈鹿攔下了。

“鴛鴦佩現在必須放在我身邊,時時加固陣法才能確保瑛娘的安全,待你們成禮那日,我自會放瑛娘出來。”

花少梁雖然有些不舍,卻也知道這是沒辦法的事情,三人一邊往明月樓外走,徐靈鹿一邊給花少梁交代婚禮的各種事宜。

等出了明月樓天色已經有些麻麻亮了,徐靈鹿給東西兩座麻線坊各張了一個結界護住。

三人剛走出花街,一絲天光乍現,接著幾聲驚雷滾滾,一道手臂粗的閃電直直劈在明月樓角簷上。

明月樓是座木質建築,很快就燃了起來,明明有風可這火卻隻是直直的向上燃,沒一會功夫整座樓隻剩下了一堆灰燼。

三人站在街口看著明月樓燃完,徐靈鹿默默地解了旁邊麻線坊的封印這才一起離去了。

花少梁又回頭看了好幾次,見明月樓旁的樹木甚至花草都絲毫沒有被波及,隻那樓被燒的一乾二淨,可見明月樓中有多少孽債,他心中想著,也不知瑛娘在這麼個地方遭了多少罪。

鴛鴦佩中的瑛娘此刻並不好過,那棵在匪寨後山迷惑人類,吸食人血的樹也同時被落雷擊中,雷火奇異的順著樹枝子往下燒,連一根須根都沒放過,將當時徐靈鹿他們沒挖出來的部分燒的乾乾淨淨。

沒了本體,瑛娘垂首看看自己的魂體,左邊的腳已經開始慢慢變得透明了。

離開花街之後花少梁連覺都不睡,婚禮要準備的東西很多,他直接便去采買東西了。

徐靈鹿倒是一覺睡到了月亮再次出來才醒,要替瑛娘藏身須得動用他自己的功德,這東西最近雖說是攢了不少,但他也得靠功德續命,給彆人用的多了,自己自然就用的少了,要不是還有魏鏡澄身上的紫氣加持,他怕是要睡到明天這個時候都不一定醒的過來。

瑛娘見他醒了從鴛鴦佩中飄出來對著徐靈鹿行禮,她知道徐靈鹿定然有事要問她,隻是之前在明月樓來不及講。

“你為何要騙他?”徐靈鹿見瑛娘魂體的腿腳幾乎都已經消失了,隻剩下一截紅色的裙擺忽忽悠悠的。

“若是不騙他,又如何讓他活著走出明月樓呢。”瑛娘的笑容倒是真心實意,鬼氣散去一些之後,她的容貌也跟著變了,沒了之前鬼花魁那股冷豔森然的鬼氣,似乎又變回了何家村那個溫婉清秀的村姑,“等成禮那日,我……”

“我去了之後,天師隻管告訴少梁我還有一絲魂魄舍不得離他而去,被你封在了鴛鴦佩裡,隻是魂魄現在過於虛弱,無法出來相見。”

“但如果他好好生活,多做善事,我那殘魂就會受到滋養,說不定哪一日便能蘇醒過來,與他再次相見。”

“我在鴛鴦佩中留了幾絲鬼氣,很微弱,幾乎察覺不到,但可以時不時的讓鴛鴦佩自己發熱或者晃動,這個小把戲足以騙過少梁了,他定然覺得那是我還在。”明明是如此悲慘的事情,瑛娘說完之後竟還調皮的對著徐靈鹿眨了眨眼睛,仿佛對自己這個惡作劇的主意很是滿意。

徐靈鹿心中一痛,難怪花少梁惦念了如此之久,何瑛娘是多好的一個姑娘呀,可這份美好卻也留存不了幾日了,他一時竟不忍開口再去詢問瑛娘那些慘痛的過往。

反倒是瑛娘先開了口,“天師將我帶在身邊,定是有些事想問我吧。”

“如今妝鏡毀了,禁製也沒了,若是天師想知道什麼,瑛娘定然知無不言。”

“死去那日的事,你沒說全吧。”徐靈鹿看向她。

瑛娘點了點頭,思索了片刻才開口,“那日少梁在,我便隱去了一些細節,怕他為此陷入魔怔。”

“離世那日我靠在樹上昏迷之後,其實是有人將我喚醒的。”

“是個男子,穿著一件鬥篷,全身上下都遮的嚴嚴實實,麵上還帶了一張銀色的麵具,他問我有沒有什麼未儘的心願,我懵懵懂懂的便想起了少梁,就答複他有。”

“他又問我想不想留在這世間等心願完成,我那時便遲疑了,我問那男子有沒有什麼條件,他說要我在七日之內吃掉一個人。”

“當時我怕極了,拚命的搖頭,我寧可就此消亡,也不願意去害人,可那男子又說,要吃的都是害過女子之人,他們都色……欲熏心且極為殘忍,不知道害過多少女子,若是我吃了他們不僅能為自己報仇,能為之前那些被他們害死的女子報仇,還能讓更多女子避免被害。”

“我便動搖了。”

“那男子見我動搖,又讓我看我自己的肉身,曾經無比熟悉的身體被樹藤纏滿,上麵爬著蟲蟻被慢慢的拖進泥裡,那男子說,若是我不答應,魂魄就要回到軀殼之中,清醒的躺在土中受著蟲蟻啃食之痛。”

“見我依然未應,他卻忽然朗聲笑了,他說你們這群女子難道隻會逆來順受嗎?就如此甘心沉在泥中化作一攤白骨,卻看著仇人在世間逍遙,若是我有如此機會,不但要生啖仇人的血肉,還要將這不公的世道也毀個一乾二淨。”

“我聽了這話也不知怎地,胸中一熱,又想著若是堅持下去說不定還有能與少梁重逢的一天,便答應了。”

說到此處,瑛娘垂下頭抹了抹眼角,“要是當日知道會是今天這個結局,還不如沉在土中,我到是沒什麼,可對於少梁來說卻太殘忍了。”

她吸了吸鼻子,又接著說之前的事,“我應下之後,那男子便將我的魂體附在了那棵樹上,教我引人之法,很快我就引來了第一個人。”

“那人是匪寨中的一個土匪,我曾見過他好幾次,最是喜歡糟蹋姑娘,土匪在劫掠的時候一般是不碰姑娘的,都是擄到了匪寨再分,他卻不是,在劫掠的過程若是看到什麼合心意的,他定然會強要了那女子,而且手段極為殘暴,很多姑娘都活活死在他身下。”

“我散出情香,他很快就著了道,從原本的路上拐了彎過來,神色癡迷的坐在樹下,在幻境中與我的虛影交……歡,身後卻纏滿了樹藤,枝藤上的尖刺紮進他的血肉裡,開出一個又一個的小洞,鮮血從那些小洞中流出來,澆灌在樹身上,那麼肮臟的人,血卻又熱又甜。”

大約是想起了當時的場景,瑛娘的鬼氣忍不住的帶著攻擊性開始逸散,徐靈鹿皺著眉用指尖彈開了一條飄到他眼前來的黑氣,瑛娘被燙的嘶鳴了一聲,恢複了神誌,委屈巴巴的看著徐靈鹿,“天師大人莫怪,自從沾了血之後,我便有些控製不住自己,要是等下再出問題,您揍我就是。”

“這人的血不斷地向外流,身體很快就受不住了,昏迷在了樹下,等他無力反抗之後,樹藤裹著他的身體一點點的拖進土裡,我看著他的生魂猶豫,若是真的吃了人的魂魄,我的魂就會染上因果,無法投胎,看著他生魂哀嚎的樣子,那麼卑微和淒慘,我便想起了那些被他淩……辱過的姑娘們,是不是也曾如此哀求過他,可他卻毫不在意,那一刻我下定了決心。”

“我將他的魂魄一片片的撕碎,吃掉了。”

第124章

“吃掉了土匪的魂魄之後,我便現自己的魂體凝實了一些,甚至可以暫時脫離樹乾,在林中飄蕩一段距離,我有意朝著匪寨的方向飄,在山道上留下情香,很快便又吸引來了好幾個好色的土匪。”

“他們全部被我如法炮製,一一死在樹下,又吃下幾條魂魄後,我能飄得更遠了,甚至可以走路和觸碰實體了,這種重生的感覺太過美好,我恨不得將匪寨裡土匪全部殺光,可那些土匪太過機警,死了幾個人後,竟然封了後山不再讓人過來。”

“眼見著無魂可吃我的力量逐漸流逝之時,那個男子又出現了,這次他要將我的魂魄封在妝鏡裡,告訴我我的行為已經被天道所知,如果無處藏身,很快便會遭到天譴,被天雷劈個灰飛煙滅。”

瑛娘的語調拔高,似乎是不解又帶著一些憤怒,“天師大人,我不明白,為何我殺的都是壞人,這天譴卻要落在我頭上?”

徐靈鹿無言以對,他也曾經問過自己鹿師父,為什麼自己從小就被天道所排斥,不得不離開父母親族,躲到異世才能過活。

卻也隻得到了師娘擦眼淚的側臉和鹿師父的一聲歎息,如今徐靈鹿也隻能以一聲歎息回應瑛娘的憤怒,世上總有很多說不清楚的因果。

瑛娘見他不答也沒有再追問強求,平複了一下自己的鬼氣又接著說,“我沒有辦法隻能進入妝鏡跟著那男子離開了,再次從妝鏡中出來便到了明月樓。”

“那男子說因為之前我吃的生魂太多,天道已經盯上我了,所以現在要控製吞吃生魂的頻率,每月隻能吃兩個人。”

“隻要我散出情香,他便會用法術將這香氣放大,所有對我情香有感知的人,要麼是極重色……欲之人,要麼是對我有執念之人,到開樓的日子他們的生魂自然會到明月樓來,我隻需要從中選出最臟的那個靈魂,將他引到妝鏡前,妝鏡自然就會迷惑他,控製他的肉身去往匪寨後山那棵樹所在之地,待他的肉身血被吸乾,皮肉被拖到地底做了養料,我就可以將生魂吃掉,如此就沒有人會聯想到明月樓,所有人都隻是看到那些人來了昌餘縣,然後半夜自己走出宅院或者客棧,接著便失蹤了。”

“而其他來過明月樓的魂魄,會在幻境中待上一晚,等魂魄歸體,他們隻會覺得自己一夜銷……魂,不僅不會出任何問題還會將明月樓的名聲越傳越響。”

徐靈鹿越聽越想不通,這男子引瑛娘吃人生魂,卻為什麼又要多次一舉整一個明月樓出來呢?

他完全可以用妝鏡把瑛娘保護起來,就扔在匪寨外麵讓她去吃便好。

“你將那些生魂引到妝鏡前麵後,除了他們的軀體會被引至匪寨後山,那些生魂呢,有什麼變化嗎?”徐靈鹿開口詢問。

瑛娘抬起袖口也變得空蕩的左手,放在唇邊,咬了一口卻發現什麼都沒咬到,看來咬手指似乎是她生前思考問題時的一個小習慣。

每次在吞食生魂的時候她的鬼氣都變得極為暴躁,很難注意到這些細節,徐靈鹿問起來她才覺得似乎真的有什麼不同,是什麼呢?

“好吃……”瑛娘小聲的呢喃著,“對,有問題,那些生魂仿佛是被妝鏡過濾了一遍,變的好吃了,似乎所有的罪孽都被妝鏡吸走了,魂體變得純淨了。”

“那就對上了。”徐靈鹿鬆了一口氣。

這些人的魂體在明月樓中被淨化,其中的色……欲都被妝鏡抽走了。

上次在澄澤那些人要的貪欲,這次在昌餘那些人要的則是色……欲,難怪他們會多次一舉專門開間青樓選人,徐靈鹿想通了其中的關竅,昌餘縣伴星的迷也隨著瑛娘這些話迎刃而解了。

隻是苦了瑛娘,徐靈鹿又深深的歎了一口氣,他之前還想不明白,按理說那些人都罪大惡極,即便瑛娘吃了他們的生魂也不至於那麼快遭到天譴,現在看來是那男子騙了瑛娘。

這麵妝鏡根本不是用來保護瑛娘的,反倒是用來害她的,正是因為妝鏡將生魂上的罪孽都吸走了,瑛娘吃掉的那些生魂被天道認為是吃了善人的魂魄,所以才纏上了這麼重的因果。

思來想去徐靈鹿還是將真相告訴了瑛娘,本以為瑛娘會因此而憤怒,沒想到她聽到了徐靈鹿的猜測反倒釋然了。

“公子這麼一說,我心裡反倒好受了些,說到底我也不願自己是因為做了惡事而落得個遭天譴的結局,但公子若說是有人害我,瑛娘相信公子,一路追查下去定然能懲治那些害人之人,這樣即便魂飛魄散變成了一捧灰,瑛娘也還是當初那個瑛娘。”

“那你可還記起當日在林中喚醒你的那個男子有什麼特征?”這是能不能抓到人的關鍵。

瑛娘蹙眉思索著,“他身量挺高,全身都罩在一件黑色鬥篷中,但能看的出來他不瘦弱,是比較強壯的男子,那鬥篷的帽簷很寬,他麵上還覆著一張銀質的麵具,隻露出一雙眼睛……”

“那眼睛的形狀很好看,像是一片桃花瓣般,眼尾微微的上揚著……”瑛娘的眉頭越蹙越緊,“但是……但是什麼呢?”

她似乎想起了什麼,但又想不分明,整個鬼都有點焦躁,大約是剛才沒咬到自己的左手,她這次抬起了右手習慣性的想要咬手指,餘光卻瞥見了自己的右手食指上的一道疤痕,是她小時候燒飯時候留下的。

“對了!他的左邊的眼睛上麵有道傷疤,那傷疤應該很長,是貫穿了整個麵頰的,在他眨眼的時候我能看出來眼皮上的疤痕,應當隻是整條疤痕中的一小段。”

這是關於那個男子瑛娘唯一能夠想起的特征了。

見她實在想不起什麼有用的信息,而且魂體也越來越透明,徐靈鹿便讓瑛娘回到了鴛鴦佩中。

等魏鏡澄深夜回來之後,他將瑛娘所說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全講給了魏鏡澄,那個男子應該同澄澤鼓中仙口中的大當家是同一個人,這次好歹得到了一些細節,雖然兩人都知道男子應該會隨時改變裝扮,但桃花眼,麵上有貫穿性疤痕也算是非常大的特征了,魏鏡澄打算讓捕快將他的形象畫下來,先貼在各種尋著,聊勝於無。

花少梁這兩日一直很忙碌,他和瑛娘的婚期就定在三日之後,是徐靈鹿特地算出來的日子。

配陰婚是不能布置喜房的而是要布置靈堂,瑛娘的屍骨正是他們之前在匪寨後山挖出的那些白骨中,唯一的一具女性屍骨,花少梁當時也不知怎麼想的就一直帶在自己身邊,現在已經找了仵作將這具白骨拚合好了。

棺槨他特地定了合葬棺,下葬的地方便選在何家村何家的祖墳中,村子最近正在重建,很多墳塋多年無人打理早已被風雨蝕平了,可花少梁卻還是能準確的尋到何家那片地方。

他雖然姓花卻一直覺得自己便是何家人,瑛娘的父兄幾人都是他幫著下葬的,自己和瑛娘自然也要葬在一起。

棺木的選了深紅色,四角刻著鴛鴦紋樣,是壽材鋪的老板帶著好幾個徒弟玩了命趕出來的,這年代要合葬棺的人少,一般家中有些錢財的男子多是有妻有妾的,選排葬的多,男主人棺木的材料和形製都是遠遠高過妻子的,很少有這種要兩人躺在同一個棺中的。

花少梁去取棺木的時候,麵上甚至含著一絲笑意,將壽材鋪的老板嚇得不輕,也不知道這官爺是辦喪氣還是辦喜事,他這鋪子來的主顧多是愁眉苦臉的,滿麵春風的倒還是第一次見。

喜服實在沒時間定製,好在西沙洲有間喜服鋪子有成品,因著刺繡複雜出價頗高是以一直沒有賣掉,花少梁倒是很喜歡,二話不說便買了回來,想起那日在明月樓見到的瑛娘也是一身紅衣,但若是穿上了他定的這身喜服,一定更美。

他的宅子不大不小是座三進的院子,這幾日便交給了屬下,宅中的木梁上都掛上了喪幡,他的手下們不知道有冥婚這回事,隻以為這次剿匪花校尉尋到了什麼親人的下落,打算置靈堂和衣冠塚聊以慰藉。

靈堂就設在前院的主屋,正中擺著的就是那口鴛鴦合葬棺,上方的案桌上擺了‘吾妻花何氏瑛娘之靈位’,再上還擺了花家父母何家父母同兄長的靈位。

棺木的右側躺著一具白骨,便是仵作修複出來的瑛娘的屍骨,骨頭埋得時間不短了,上麵沒有任何殘留,倒是不用特彆刮洗。徐靈鹿特地給仵作了一種湯藥,用湯藥將骨頭泡過之後,骨架竟然變得瑩白光亮宛如白玉的質地,這還是瑛娘特地求他的。

徐靈鹿帶著瑛娘來偷偷看過一眼,瑛娘對於這具骨架子非常滿意,就算死掉變成了鬼魂女孩子總還是想要美美的出嫁。

她何瑛娘生而為人之時沒能穿過嫁衣,畫過紅妝,現在死了化成了鬼魂,要將自己的白骨裝扮的漂漂亮亮好嫁給心上人。

喜服是花少梁親手給她穿上的,他知道瑛娘愛美,之前在何家村沒有什麼銀錢,買不起金銀玉石,她發間也總會簪一朵小花,如今沒有頭發可以簪花了,所以花少梁特地給骷髏的額間貼了一個漂亮的花鈿。

他看著一身喜服躺在棺木中的白骨,腦中卻總是不由的想起那個總是穿著粗布麻衣,簪著花朵素著麵龐在家中忙碌的瑛娘,若是那時的她能有今日的裝扮又會是一副多麼動人的模樣。

一滴滾燙的淚珠直直砸在白骨上,花少梁連忙伸手去擦,骨頭的手感也如玉石一般,他忍不又摩挲了兩下,仿佛在輕撫情人的麵龐,最後俯身在貼著花鈿的額頭上落下一個輕吻,幫瑛娘的白骨蓋上了大紅蓋頭。

明晚就要成婚了,也不知道瑛娘心中作何想法,是不是同他一般既激動,又忐忑,獨自一人回房也無法安眠,花少梁便靠在棺木上睡著了。

有瑛娘陪在身邊,他多少能安心一些。

第125章

第二日一早,那口鴛鴦棺便被運回了何家村,今晚,瑛娘便要從這裡出閣了。

早在前幾日徐靈鹿就把在明月樓收的那些小妖們都放了出來,他想要給瑛娘一個風光大嫁,自然少不了送親的隊伍。

瑛娘的娘家早就沒人了,又不能請真正辦紅事的人來操辦,小天師隻好搞起了臨時培訓。

狐狸老鴇出來之後,習慣性騷裡騷氣的扭了兩下許久沒動的腰,結果冷不丁被旁邊一隻通體雪白的大貓一爪子撓在腦袋上,“喵嗷!”

扭什麼扭騷狐狸,是想勾引誰?!

狐狸被撓的無比懵逼,它不是它沒有,它前麵連個人都沒有,要去勾引誰,正打算反擊回去,就看到自己麵前還有另外一隻長得無比漂亮的藍眼大貓正貓貓祟祟想要溜邊從它身邊繞過去。

可溜了兩步還是被那白貓按住,一口咬在了蓬鬆的尾巴上。

藍眼大貓委屈的“嗚嗚”兩聲,不僅沒有發怒,反而去貼貼那隻白貓了。

阿潤:我隻是沒見過狐狸精,多看了兩眼,怎麼就被老婆揍了,嗚嗚嗚~老婆不要不理我。

狐狸看的目瞪口呆,原來當公貓如此卑微的嘛!幸虧自己是隻狐狸。

這群小妖們其實跟瑛娘關係並不親近,瑛娘鬼氣太盛比它們強太多,它們大多不太敢靠近,隻是因為受到了妝鏡的庇佑,定期會來明月樓打點零工,該乾什麼就乾什麼,完事便四散而去了。

徐靈鹿告訴它們,若這次幫了他的忙,將來就給這些小妖找個好去處,雲京城外有座九鋒山,他認識那裡的山神。

小妖精們聽完都麵露欣喜,那可是九鋒山,傳說中的九鋒山呀!

那裡出了很多有名氣的大妖怪,聽聞山神也很強大,山中靈氣旺盛是最適合妖怪居住何修煉的地方,這片土地上的小妖精哪個不想去呀,天師讓它們乾什麼它們就乾什麼!

然後小妖精們就看見徐靈鹿給地上丟了一堆樂器,鑼鼓蕭笛還有兩把嗩呐,這是要上才藝呀。

它們在明月樓裡都沒學過這些,隻要會扭腰會眨眼就行了,怎麼想去九鋒山生活門檻如此高呢?

大白天的小妖們也不能化形,都人立起來,用前爪捧著樂器努力學習。

狐狸和鼬站立起來時,差不多一邊高,被分配在最前麵吹嗩呐,後麵幾個小動物則選了比較容易得鑼鼓,蕭和笛子被分配給了兩棵樹,它們手比較多,那麼多孔隻有它們按得過來。

兩隻大貓當監工在房簷上邊曬太陽邊看著底下的一群小妖精,無論誰吹打錯了,梨白都是拿狐狸開刀,它的爪子又準又快,狐狸根本躲不開。

狐狸:我懷疑它在公報私仇,有證據,但沒用,嚶~~~~~

徐靈鹿的院子一整天都響著嘈雜的樂器聲,一開始實在不成個調子,兩隻貓咪都把耳朵閉了起來,壓在了腦袋上,遠遠看過去就像是沒長耳朵一般。

後麵被梨白收拾的多了,狐狸不得不擔任起了主動教學的工作。

它對這些似乎相當有天賦,很快便能學會,但沒用,若是有妖不在調上梨白還是揍它,狐狸被迫內卷,開始一對一的指導各個小妖精。

很快它們竟然也能奏出曲調了。

送親的樂曲不用太細致,就是塗個熱鬨,小妖精們練了一天就都合格了。

徐靈鹿專門請麻線坊的姑娘們給它們做了特殊的送親服,雖然刺繡紋樣不多,但這些小妖們穿上人立行走,還挺可愛的,瑛娘也非常滿意。

至於抬轎子的,徐靈鹿特地製了四個紙人,他畫技感人,這幾個紙人還是找魏鏡澄畫的臉,雖然不是後世那種精修建模臉,但水墨帥哥也彆有一番風味。

東西和妖精都送去何家村,這場喜事便算是準備好了。

月上中天,四片紙人的身形忽然暴漲,從原本的薄薄一片變成了真人大小,它們明明沒有骨骼筋脈卻能將那口六個大汗才能抬動的合葬棺輕而易舉的抬起來。

那棺木被它們抬起後就化成了一頂四人抬的大紅轎子,瑛娘穿著一身喜服坐在其中,她的鬼魂附在了那具白骨上,如今的她需要調動全部鬼氣才能維持住完整的人形。

“吉時已到!起!”一個偏柔和的男聲高唱一聲,便是在隊伍最前麵的狐狸。

它這幾日被梨白針對的徹底放下了偽裝,它其實是公狐狸呀,隻是因為女狐狸精比較有名,所以才化形成女子的,它根本不想去勾引那隻胖貓的。

高聲唱罷,送親的隊伍就吹奏了起來,陰婚送親的隊伍要避開活人不能走大道,這紅彤彤的一隊迅速便竄入山道中。

昌餘縣城今晚則早早地實行了宵禁,前段時間昌餘不太平,所以百姓們也很配合,天剛一擦黑就都乖乖的關門閉戶。

等整個城靜下來之後,花少梁這才騎著高頭大馬,意氣風發的出了城。

他平時多著深色的衣衫,今夜這身大紅的喜服將他整個人襯得無比英武,花家也早就沒了親族,跟著來接親的,就隻有徐俊華,徐靈鹿他們幾個知道冥婚這回事的人。

昌餘今晚的天空,無星也無月,黑壓壓的一片,是徐靈鹿特地施法請來的雲,能遮一時便是一時吧。

整個城門口都烏漆嘛黑的,隻有城樓上的燈火能幽幽的照一點亮,就連城外時常出現的一些流浪漢今夜都不知道躲到哪裡去了,靜的人心裡發慌。

忽然遠處傳來一陣喜慶的鼓樂聲,一片忽忽悠悠的紅從林子裡淌了出來。

花少梁噌的一下坐直了身體,來了!

他驅馬上前去迎親,麵上的笑意憨厚又拘謹,就如同真正的新郎官迎娶自己心上人那般,架著馬跟在花轎旁,時不時還想透過飄起一條縫隙的轎簾,看看坐在裡麵的新娘子。

徐靈鹿在心中深歎一聲,今夜是他主婚,他和魏鏡澄要先回到花少梁府上做準備。

花少梁護著送親的隊伍一路吹吹打打的進了城,行至花府門口,新娘子要下轎了。

昌餘有習俗新嫁娘的腳不能落地,一般都是由喜倌背到內堂,一個水墨紙人帥哥正打算上前將瑛娘背過去,花少梁就直接掀了轎簾,將瑛娘打橫抱了下來。

懷裡的人輕飄飄的,隻有一具骨架一身衣裳的重量,瑛娘那一雙紅色的繡花喜鞋落在了轎子裡,她的鬼氣逐漸在衰弱,腳已經完成化成了白骨,穿不住鞋了。

花少梁將瑛娘抱進府中,在徐靈鹿法術的加持下,那些喪幡都變成了喜布,靈堂也變了樣子,正中一對龍鳳燭,門窗上也貼著大紅囍字,看著無比熱鬨。

將花轎安置在堂屋內後,原本吹吹打打的小妖和紙人們便都散了。

花少梁和瑛娘並排站在中堂,徐靈鹿請出瑛娘的牌位開口,“花少梁,可願納娶何氏瑛娘為妻,穀則異室,死則同穴。”

“我願!”花少梁答得堅定。

“何氏瑛娘,可願嫁於花少梁為夫君,穀則異室,死則同穴。”

“我願……”何瑛娘的聲音卻已經凝不實了,聽上去飄飄忽忽的。

她的話剛一出口,徐靈鹿便覺得夜色忽然亮了一點,在層層的烏雲之上似有悶雷之聲,他咬破舌尖,又加固了一層,才繼續唱道,“一拜天地神明!”

花少梁和瑛娘卻未轉身向外,而是同時跪倒在徐靈鹿麵前,叩了三個響頭。

於他們來說,外麵的天道那是不公的天道,唯有屋內這個天師才是他二人的神明。

徐靈鹿受了這三拜胸中一股悶痛,他感覺天雷越來越近,一股腥甜的氣息從胸中泛上來,他強行咽了下去,“二拜父母高堂!”

花少梁和瑛娘給他們親族的牌位再叩三個響頭。

眼見夜色越來越亮,那些烏雲就要被破開一道口子,徐靈鹿咬著牙,“夫妻對拜!”

花少梁瑛娘彼此躬身對拜。

躬身之時瑛娘的蓋頭晃動的幅度大了些,花少梁的瞳孔尖銳的一縮,他看到了瑛娘的脖頸已經變回了白骨。

“禮成!”

不待徐靈鹿把話說完,一聲悶雷就把天上厚重的雲層撕出了一道傷口。

花少梁此時哪裡還能不明白,什麼能躲過天劫,瑛娘不過是在騙他,他一把掀起瑛娘的蓋頭。

何瑛娘的半張臉都已經化作白骨了,但另外半張臉卻畫著明豔的妝容,她眼角勾著金箔,額上還有半片那日自己貼上去的花鈿,比想象中的更為動人。

“夫君。”何瑛娘的唇角向上勾著一副笑盈盈的樣子,隻是那尚在的左眼之中卻含著淚,“我終於能叫你一聲夫君了,如今瑛娘的心願已了,唯有一件事還放不下。”

“你說。”花少梁的眼睛被淚水糊住了,朦朧中似乎再看不見瑛娘那半張白骨麵龐,現在的瑛娘在他眼中就是最美的新嫁娘。

“天師說我是被歹人所害才落得此番境地,得瑛娘走後,還希望夫君能幫瑛娘將歹人繩之以法。”瑛娘僅剩的那半張麵龐,也開始從額頭漸漸消散了。

花少梁重重的點了點頭,瑛娘見他應下用白骨支棱的手指,輕輕撫了撫花少梁的臉,“夫君能親我一下嗎?”

她的臉馬上便要徹底消失了,到那時何瑛娘會徹徹底底化為一架白骨,在此之前,她還想得到愛人的一個吻。

花少梁擦掉麵上的淚水,即便瑛娘的臉已然大半都是白骨,他也沒有猶豫,傾身吻了過去。

唇上的觸感一半冰冷而柔軟,另一半卻冰冷而堅硬,花少梁閉起眼睛,淚水瘋狂的從眼眶中湧出來,全都砸在瑛娘臉上,堅硬的白骨指尖在花少梁的下頜留戀了一瞬,瑛娘將自己最後一絲鬼氣渡到花少梁口中。

花少梁隻覺得唇上一麻,接著他便發現自己動彈不得了。

“轟!”一道沉悶的雷聲徹底轟開了雲層。

瑛娘萬般不舍的從花少梁懷中飛出,像一隻豔紅的蝶,翩然飄到了院中。

第126章

手臂粗的閃電直直劈下,將花家的小院劈得亮如白晝。

那一瞬間堂屋中的所有人都被這劇烈的強光閃到暴盲,不由自主的用手臂擋住緊閉的雙眼,再睜眼時,院中哪裡還有那抹紅色的身影,隻剩下一堆還在燃燒灰燼。

徐靈鹿麵色慘白的將心頭泛上來的血再次咽下,這次為了幫瑛娘他又忤逆了天道,反噬的有些嚴重。

此刻心口疼的猶如刀絞再也支撐不住,身子一軟就向後麵栽去,幸而魏鏡澄一直在注意著他,見他麵色不對就直接將他接進了自己懷中,在他口中塞入了事先備好的治痛藥丸。

翻起唇瓣後,徐靈鹿齒間殘留著的一絲殷紅的血跡看得魏鏡澄瞳孔一縮,當下什麼也不想管了,橫抱起懷中軟塌塌的小天師,大聲喊著讓鏡一快去請大夫。

院中的火光很快就熄滅了,花少梁呆呆的望著那一小堆正在被風揚起的灰燼,他覺得自己的眼睛似乎出了問題,再也看不見任何色彩,眼前的這一方天地都變成了黑白色。

喜布變成了喪幡,龍鳳燭變成了白蠟,花轎化為棺木,囍字成奠,而他的瑛娘成了散在風中的塵。

瑛娘僅存的那絲鬼氣並沒有多大威力,根本困不住花少梁多久,等他發覺自己能動了就想去院中找尋瑛娘,可要邁開步子時卻雙腿一軟直直的跪倒在地。

徐俊華想去拉他,花少梁的力氣卻極大,他根本顧不上周圍的人,一心隻想著趕緊去到瑛娘身邊,就這麼膝行向前爬著。

周圍人的呼喚聲,阻攔聲,所有嘈雜的聲響,都像是都被隔在了罩子外麵,花少梁什麼也聽不見,隻能聽見自己心臟一塊一塊碎掉的聲響。

膝蓋和手掌都被粗糲的地麵磨破了,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他也不覺得疼,就這麼一路爬到了院中。

瑛娘的骨灰早就已經被風卷散了,隻剩下喜服的一角尚未被燒儘,紅豔豔的在這個黑白的世界中飄呀飄,花少梁想伸手去捉來,腿卻軟的怎麼也站不起來,好容易摸到了,不知道哪裡來的一陣風,將那一抹紅豔也卷著飛走了。

看著越飄越遠的紅色,他胸中一陣悶痛,一口血直直的噴了出來,接著人便倒在院中。

剛才散去的烏雲又開始重新聚集,黑壓壓的將整個夜空完全罩住,傾盆的大雨兜頭倒下,這一口心頭最熱的血也隨著雨水不知道淌去了何處。

第二日即便已經到了白日,天依舊黑沉沉的,縣城中的百姓昨晚聽見一陣吹吹打打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今日互相詢問才知道原來昨夜是花校尉府上在辦喪事。

這次清匪患花校尉也是出了大力氣的,聽聞是他家辦喪事,民眾都自發的采了些白菊,還帶了一些自家的特產放在花府門口。

花少梁並沒有昏迷多久,他倒在院中後徐俊華立刻喊了他親衛中的軍醫過來,那老軍醫一把脈說花校尉是心脈損傷過重,給紮了針又灌了兩碗湯藥,花少梁便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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