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找來之後,幾個紙人就都動了起來,有一個專門去磨墨,一個專門翻書,其餘幾個都抱著毛筆在空白的書冊上劃拉。
雖然字形難看到慘不忍睹,書寫的速度也很慢,但辨認上倒是沒有什麼問題。
眾人都嘖嘖稱奇,徐靈鹿看了眼小紙人們進度,“走吧,等明日中午整本下冊應該便能被寫出來。”
第136章
這些日子眾人全是連軸轉,又是上山又是下江,已是疲憊不堪了,現在正好有個喘息的機會,第二日早晨便都各自休息,等到用過午膳再到書庫門口集合便是。
墨被寫完好幾塊,紙人們都累趴了,正在條案上呼呼大睡。
魏鏡澄拿起桌上的書冊,字醜的慘不忍睹,但內容詳儘,紙人們通過因果線在幻境中找到了下半本書冊,將裡麵的內容一一默寫了出來。
下半冊一開始果然就記載著綠瓢的解法,但並不詳細。
隻是說這種怪物出現後不死不滅,但後來有人將其做過的惡事大白於天下,之後日日有人前來唾罵,忽有一日,在一人唾罵之後,那綠瓢忽然散了形狀,最終化成一灘汙泥,於泥潭融為了一體。
當地人仍是心有不甘,還將這灘泥鏟了出去,鋪在大道上,時時供人踩踏才可。
徐靈鹿聽了這個方法之後心想,到底是有多大仇,血親的後輩才會把自己的親長搞成這個東西。
這隻綠瓢似乎比話本中記載的那隻進化了不少,話本中那隻可沒說會產生怨病。
而且沙洲這些病患的症狀和綠瓢何其相似,都是不斷吃東西,最後吃到肚腹炸裂而死或者活活餓死。
綠瓢那巨大的肚腹和身軀正是對應那些撐死的患者,而他枯瘦的雙手和頭顱則是對應那些餓死的人。
所以伴星的能量肯定也是落在綠瓢身上。
隻是現在還有一個問題,必須要查出這隻綠瓢生前所做的惡事,才能徹底解決掉他。
可現下這怪物都已經成了這副模樣,誰能知道他生前是何人,又做過何等惡事,徐靈鹿用淩霜試了一下,居然找不到怪物的因果線。
這下隻能在沙洲城中鋪開了去查,這一查就查了小半個月,可也沒查出過城中有什麼駭人聽聞之事。
不過還是有一個好消息的,官府順著漁民那條線不斷查下去,收繳了所有的絕戶網,再加上敖玄淨化了沉沙江,病營這小半個月以來,已經沒有新的病人進入了。
隨著最後一個病患的死去,在沙洲城中建立半年有餘的病營終於被撤銷了。
當晚黎玄辭又占了一次星,隨著那半顆龍珠和他的身體融合的越來越好,他本來止步不前的占星能力又有了一些提升,這次占星即便很是微弱,但他依舊能看出沙洲城的伴星在逐漸暗淡了。
看來他們這次找對了方向。
而且敖玄也找到了一個練習龍息的好方法,他沒事就進山去那泥潭燒綠瓢,噴多少龍息能一次性全部燒掉,噴多少隻能燒掉一層,反正這玩意死不了,就當個木樁。
黎玄辭自然也被敖玄纏著,整日都陪著他練習控製龍息,就在黑龍能精準的將綠瓢表麵那層焦枯的皮膚完全燒掉而不會傷及內裡時,黎玄辭一晃眼在那隻綠瓢身上看到了一個非常熟悉的東西,那是一隻蝴蝶,是前朝皇室獨有的印記。
祁雲的前朝叫涅憲王朝,算是一個非常長壽的王朝,立朝六百多年才被祁雲覆滅,同時它也是唯一一個不信仰中原文化的王朝。
涅憲王朝的第一位君主是一位女王,她本出身於南疆是當地非常厲害的大巫,正是靠著神秘莫測的巫術,先是統一了南疆各個部族後又統一了整個中原。
所以這個王朝並沒有立男長的傳統,而是依靠天選。
他們部族信仰巫術,皇室血脈出生後,身上會帶有五仙的印記,金蟾、蜘蛛、蠍子、蝴蝶和雙蛇。
其中雙蛇印記每一輩人中就隻有一人,極為稀有,這人便是這輩人中最適合做大巫的人選,同時也就是下一朝的帝君,不論男女,不論嫡庶,亦不論長幼。
可這樣獨特的文化終究在漫長的統治中,被中原文化慢慢同化了。
在出過幾位女君主之後,涅憲王朝的內部出現了問題,也逐漸偏向了男權文化。
有一位身帶雙蛇印記的公主在出生時就被自己的君父下令溺死,之後這位皇帝將自己的皇位傳給了他的嫡長子。
此後雙蛇一脈在涅憲王朝中便徹底斷絕了,而這位新登記的皇帝比他的父親還要更加狠辣,由於他自己身上的印記是蝴蝶,所以以各種方式消滅了有其它印記的族人,從此蝴蝶印記便成了涅憲皇族的象征。
也是由於這個變動,涅憲的皇族逐漸喪失了傳承多代的能力,以前的帝王都擁有強大的巫力,而後來的帝王巫力越來越弱,有些皇族甚至失去了印記,成為了普通人。
再加上王朝成立的時間久,在管理上也不再勵精圖治,皇室奢靡,荒淫又軟弱,搞得民不聊生,這才被祁雲推翻了。
如今涅憲王朝被覆滅已有百年,除了跨越兩朝的史官家族,怕是已經無人知曉這一密辛了。
但黎玄辭親自見證了涅憲王朝的覆滅,後又對整個王朝進行了長時間的研究,所以才對前朝的事情格外了解。
這泥潭中不斷挖淤泥吃的綠瓢,竟然是前朝皇室中人,再聯想到雲京皇宮地宮裡那個被做成邪神相的青蛾衛,黎玄辭一時竟然猜不透在背後策劃這一切的人究竟站在什麼立場上,到底是敵是友。
他將這一發現告知了其餘人。
魏鏡澄一行人這次出京本就是為了追查前朝的餘孽之事,自然是要順著這個線索深挖下去,沙洲的刺史也很配合,派出了大量人手去協助調查。
這些官差深入坊間細細查問,約莫三日後便有了一些成果,他們查出在涅憲覆滅之時,被青蛾衛們保出的那名前朝的皇子就是在沙洲被養大的。
等他長大成人之後,便一心想著複國,曾以沙洲為據,時常在沙洲和鶴黃一帶活動。
後又有差人查出,這位皇子似乎還有一個孩子。
這事是官府的一位線人說的,這線人是一個老嬤嬤,她娘親是涅憲的一個官妓,她便也是在妓院長大的。
涅憲覆滅,祁雲立朝後取締了官妓,軍妓,同時也禁了官娼,這老嬤嬤便輾轉流落到了民間。
妓館中的女子們也沒有彆的技能,隻能靠著在畫舫上彈唱陪酒過日子。
跟她同去的那一批人中,有一位容色才藝都很拔尖的女子,那女子的父親本是涅憲的大官,因著獲罪,家中的女眷全部被充了官妓,剛進妓館的時候,她還是個小姑娘,可到底是從出生後便受得高門貴女的教育,氣質和才情都於她們這些從小便在妓館長大的姑娘不一樣。
而且那位小姐身邊還有一位凶悍的婢女陪著,雖是淪落了風塵但卻沒怎麼受太多欺負。
小姐日日在畫舫彈唱賣笑,眼見就要到破瓜的時候了,這位前朝的皇室遺孤出現了。
皇子雖是在坊間長大,但到底身上流的還是皇家的血,也被青蛾衛們教導了很多學識和武藝,跟畫舫其餘那些腦滿腸肥的商賈客人比,自然是出眾的。
小姐看到他頓時一顆心便落了進去,再聽說這男子是前朝皇室,正打算複國,又看了他身上的蝴蝶印記,更是一心要和皇子在一起。
不但賠上了自己清白的身子,甚至還將這些日子在畫舫上得的賞賜全部變賣成銀錢,都給了皇子要助他複國。
她的婢女多留了一個心眼,一直在暗中打探這位皇子的底細,還真的被她偷聽到了這位和一個青蛾衛的談話。
他們打算一邊利用小姐生兒育女,給皇子留下後代,一邊榨乾她所有錢財用來複國。
等到哪一日皇子的兒子一落地,小姐的錢也全部被榨乾之後,再將她送到那些有用之人的床上,用來籠絡人心。
婢女聽了之後簡直肝膽俱裂,萬萬沒想到這個皇子居然如此歹毒,她苦苦勸阻自家小姐,千方百計阻撓小姐和皇子見麵,可怎奈那小姐早就丟了自己的心,竟然天真的直接麵對麵去質問皇子。
這麼一問,答案自然是哄騙,可婢女阻撓的事情卻被皇子知道了,他暗中派青蛾衛將婢女綁去城郊,打算直接殺掉然後一把火燒了毀屍滅跡,可這個行動卻恰好被線人嬤嬤撞見了。
線人嬤嬤便一直悄悄跟著,但她畢竟隻是一個弱女子也不敢明著救人,隻能等青蛾衛走了之後,將婢女從著火的屋子中拖了出來,放在了附近的義莊裡,她本就是浮萍一片,又哪裡有能力救下那婢女的命呢,活不活的下來,全看那婢女的造化了。
婢女失蹤後,皇子隻是哄了那小姐幾句,說她的婢女見她找到了如意郎君便嫉妒她,跟她離了心,走了。
那小姐居然也就信了,她一顆心全拴在了皇子身上,即便懷了身孕還繼續在畫舫上賣藝,賣笑。
隻是沒想到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居然是個沒用的女兒,皇子異常失望,直接消失了好幾個月。
小姐早年家破人亡,自己淪落風塵,雖然沒有被糟蹋,但在流放的途中還是受到了很多苦楚,身體本就虛弱,加上她之前本是高門貴女,養尊處優,卻一朝淪為最末等的妓子,一直鬱結於心。
生下女兒之後,皇子又對她不理不睬,她的銀錢也全部給了那皇子用來複國,根本沒有銀子請大夫幫她調理身子,竟然才出了月子就這麼去了。
她人去了,卻還留下了一個剛出月子的小嬰兒,線人嬤嬤不忍看那嬰孩也跟著死去,硬是在畫舫上東拚西湊用乳牛米湯繼續喂養,這女嬰也是頑強,竟然活了下來。
而且在她兩塊肩胛骨的中間有一個非常清晰也異常美麗的蝴蝶印記。
第137章
皇子本打算將這沒用的女孩扔掉,可這些年他自己也一直在逃亡,東躲西藏的身體並不算好,之前也曾和其他女子試過,一直都沒有後代。
這孩子雖然是個女孩,但好歹是皇家血脈,可以先養著,後麵若是有其他女子能幫他生一個兒子再丟掉不遲。
於是皇子便又回到了畫舫上,從線人嬤嬤手中將女孩搶走了。
線人嬤嬤雖然隻奶了這孩子幾個月,卻也養出了感情,但若是把孩子強留在畫舫上,她怕孩子長大了和她是一樣的遭遇。
皇子雖然不是什麼好東西但好歹也是孩子的親爹,於是線人嬤嬤就把女嬰交換給了皇子,本想著自己在暗中照看一下,可偏巧這個時候,畫舫要下江南了。
她也隻能跟著走,在離開沙洲之前,嬤嬤又去了一趟城郊的義莊,買了幾隻燒雞給那義莊的老守衛,想打聽一下婢女的下落,沒想到那婢女居然真的活下來了。
再次見到的婢女卻不是原來那個英氣豔麗的姑娘了,她的臉被大火燒毀了半邊,瞎了一隻眼睛,腿瘸了一條,嗓子也沙啞無比幾乎不能再說話了。
嬤嬤將小姐產女後病逝,皇子將女嬰丟棄又帶走的事情告訴了婢女,又留了些銀錢給她,自己便跟隨畫舫下了江南。
等再回到沙洲城時,早已物是人非,她年老色馳不能再在畫舫上工作,隻好在地下賭坊做個灑掃煮飯的雜役,那地下賭坊常有官府去查,她便順勢被招安成了線人,每月還能多領點銀錢。
可關於那女嬰和前朝皇子之事的後續,她卻是不知曉了。
魏鏡澄讓老嬤嬤寫下了那婢女當時所在的那座義莊的地址,又給了她一些賞賜,便讓官差將她送回去了。
聽了老嬤嬤說的這些事,徐靈鹿的心情沉重極了,一直唉聲歎氣的,就連王蝶兒都忍不住問他,“公子今日這是怎麼了?”
徐靈鹿攪著她端來的桂圓蓮子粥,“我就是在想,這世道為何如此不公,無論興旺,苦的都是百姓,在百姓中最苦的又是女子。”
“那依公子看,若想這世間的女子不苦,該當如何呢?”王蝶兒歪著腦袋,眼神沒有絲毫躲閃的直視徐靈鹿,“是嫁給好人家嗎?”
“嫁人?”徐靈鹿輕笑一聲,問她,“蝶兒是想嫁人了嗎?”
王蝶兒搖了搖頭,“蝶兒不想嫁人,隻是世人都說,能尋一如意郎君,得一好歸宿,將來相夫教子便是女子最大的福分。”
“蝶兒,你記住。”想起那小姐的悲慘遭遇,徐靈鹿忽然正色看著王蝶兒,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嚴肅,“若想這世間的女子不苦,隻有一條路可走,這條路卻絕對不是嫁人。”
“而是要讓女子自食其力,不斷地向上爭取權利,若是世上有女官,有女君,有女帝,那才能真正解了女子的苦。”
可千萬彆學那個戀愛腦小姐,心疼男人倒黴一輩子,給男人花錢倒黴三輩子。
王蝶兒目光在那一瞬間燃起了與年齡不符的幽深,但很快便掩飾住了,又換成了懵懂的眼神看回徐靈鹿,“蝶兒有點聽不懂,但一定會記住公子今日說的話。”
用完晚膳,才正是要乾活的時候,再東海撈針的找一次人不知道又要找到何時了,所以徐靈鹿打算晚上到義莊去問鬼。
老嬤嬤說的那個義莊在沙洲城北的郊外,他們白日問過沙洲城的官差,城北郊外的義莊很多年都沒動過,那邊地勢高也泡不到水,要是房子破了自然會有住在附近的流民和乞丐修補。
這種很多年不曾動過的義莊,最適合問鬼了。
今晚剛好是個無星無月的夜晚,天上滿是烏雲,將夜空蓋的幾乎已經快要到伸手不見五指的程度。
徐靈鹿提著一盞白色的紙燈籠拉著魏鏡澄出了門,想到魏大人之前在雲京那次表現,還打趣的說,“我家鏡澄是不是最怕鬼呀,這次去義莊也不知道有多少鬼魂呢。”
“淹死的,吊死的,燒死的,各種死相應有儘有,一會我全都叫出來,”說著猛地湊到魏鏡澄耳朵邊,“你怕不怕?”
魏鏡澄將他的手攥緊了一點,怕倒不是怕,主要是兩人身量差距有些大,怕他家小天師踮著腳走路,重心不穩摔一跤。
他回答的語氣很是誠懇,但內容卻不能細想,“以前是怕鬼的,但之前在南池被受傷的天師采補過了,想來體內應該是有了一些抵禦的辦法,便沒那麼怕了。”
天師震驚!
他家魏大人自從開葷之後,越來越口無遮攔了!
見魏鏡澄還想說什麼,徐靈鹿惱羞成怒的小聲嘟囔了一句,“閉嘴!”
他都看見他哥提著燈籠跟在後麵了,徐俊華耳力也超強,而且這幾日總是旁敲側擊的問他南池城的事,要是讓他哥聽見魏大人說的這些葷話,肯定能猜出來兩人在南池乾了什麼好事,那還不得把魏大人腿打斷。
但其實徐俊華早就在心中暗暗猜想過了,他雖然是武將,但也擅長帶兵,在使用謀略的時候最是心細如發,必須要掌握敵人的每一個情報,知曉敵營的每一處細節,才能出奇製勝。
自從徐靈鹿這次到了沙洲,他就發現他弟變了,以前喊魏鏡澄都是喊魏大人,現在卻變成了鏡澄。
而且魏鏡澄也變了,之前他雖然也是對徐靈鹿多有照顧,可遠遠不到現在這個程度。
每日早上要親自去給他弟送淨麵的水,早膳的粥要吹涼了再給他弟吃,但凡吃點什麼帶殼的帶皮的,那必不用他弟自己動手,一定是給剝好了送過去,但最大的變化還是在處理公事上。
先前兩人也黏糊,可若是有正事要處理,魏鏡澄定然會先緊著正事去辦,現在卻不一樣了,這次在沙洲如此緊急的情況下,無論事情多忙,隻要到了點,魏鏡澄一定會停下來,陪著徐靈鹿用完早膳,午膳和晚膳。
甚至晚上會將徐靈鹿哄睡了再去處理公務,這變化看的徐俊華都牙酸。
他合理懷疑,這兩人在南池城發生了些什麼,最近一直拐彎抹角的問徐靈鹿,但他弟滑頭的就是不說重點。
看著前麵黏糊糊的兩個背影,徐俊華心裡感歎一句,這潑出去的弟弟不能要了。
三盞白色的紙燈籠忽忽悠悠的到了城北義莊門口,黎玄辭這次沒帶他的貼身召喚獸敖玄,黑龍鬨了好大脾氣,一氣之下去江裡了。
敖玄是神獸,他要是來了彆說義莊附近的鬼魂了,就是當地的鬼王怕也是不敢出現的。
夜風嗚嗚咽咽的吹著,城北的義莊旁邊點點綠幽幽的鬼火在漆黑的夜晚格外顯眼,雖然幾人都知道這是人死後的自然現象,可真實的看到卻還是忍不住脊背發寒。
問鬼自然不能用符咒,符咒上的靈氣太過強悍,這些怨氣不重的孤魂野鬼根本就扛不住,徐靈鹿依舊是拿出老打工人紙人來。
這次他倒是精心了些,沒有再用一片紙順便剪個形狀,而是搞了一個高檔紙人,還特地用竹條子給紙人做了一幅骨頭,由於他的畫技格外鬼斧神工,在點點幽綠的鬼火和幾盞白燈籠的映照下,那紙人看起來簡直無比的滲人。
紙人撇手撇腳的向著義莊裡走去,才推開義莊的破木門,義莊周圍的孤魂野鬼們就按耐不住了,紙人可是上好的載體,它們在莊子附近已經不知道困了多少年了,若是能成功的占據這個紙人的身體,說不定就可以離開這裡,得到自由。
可是等鬼魂們看到紙人那張臉後又紛紛猶豫了,這也長的太醜了,就算他們的死相也不怎麼樣可總比這紙人強。
徐靈鹿隱隱感覺自己的畫技受到了侮辱,陰測測的對著鬼魂說,“你們猶豫什麼?”
鬼魂們剛才都在圍著紙人轉,這時才看見這裡還有幾個活人,還是幾個很不好惹的活人,紛紛嚇得原地變形,掉腦袋的掉腦袋,吐舌頭的吐舌頭,全都化成了死前的情狀。
果然如徐靈鹿所說,溺死的,燒死的,吊死的都有,齊齊露出原狀還挺嚇人的,但這次魏鏡澄沒有再出現顫抖,僵硬,出冷汗這樣的身體症狀,甚至還跨前兩步,將徐靈鹿虛虛的擋在了身後。
鬼魂被他身上的紫氣所攝,都徹底定住不敢再動了,紙人化身社牛,抓住這個機會上前社交,去打聽那婢女的下落,鬼們死的很久了,早已忘記了人話怎麼說,聚在一堆‘嘶嘶哈哈’的隻能出些怪聲。
徐靈鹿他們自然是聽不懂的,但紙人卻能聽懂,這便是徐靈鹿給這個紙人畫上嘴巴的原因。
高檔紙人社交完畢,直接化身鬼語八級同聲傳譯,甚至還模擬出了好幾種聲音和語調。
鬼魂們許久沒有和人交流過了,集體變身話嘮,也不管紙人問的是什麼,自己知不知道,必須先插上話再說。
“什麼婢女,這義莊每天都來好幾個婢女,我怎麼知道你要找誰。”
“就是,就是。”
“什麼?什麼?燒毀了半張臉,瞎了一隻眼睛,還瘸了一條腿被煙熏啞了的婢女。”
“怎麼這麼慘哦,這人當的怎麼比我做鬼還慘!”
“就是就是,好慘好慘。”
紙人獨自一紙居然演的比一個劇團還熱鬨,徐靈鹿被吵的腦子嗡嗡的,終於忍不住夾出一張雷符威脅道,“彆吵了!說點有用的,不然就直接燒了你們!”
這下鬼們才安靜下來,一個老漢模樣的鬼魂從後麵忽悠的飄過來,他的死狀倒還可以,壽衣穿的整整齊齊,像是壽終正寢的樣子,也不知道為何不去投胎,還流連在義莊周圍做鬼。
他對著徐靈鹿等人微微躬了躬身,開始嘶哈,紙人同聲傳譯,”各位大人,老漢我識得你們要找的人。“
第138章
原來這個鬼魂便是當時在義莊中救了那個婢女的守衛。
他年輕的時候曾是一個遊方大夫,後來因為得罪權貴,被貶為賤籍無法再去行醫,也不能做些正經營生,可他又不願意做那些偷雞摸狗下三濫的勾當,就在找了份在義莊看護屍體的差事,好換一點微薄的銀錢糊口。
有一日一個年輕女子哭哭啼啼的拖著另外一個女子到了義莊,守衛看了看昏迷中的那個女子當即就覺得她怕是活不成了。
也不知道那女子到底得罪了何人,下手竟然如此狠毒,她的雙腿都被打斷了,脖頸上有明顯的勒痕,但最要命的還是身上的燒傷。
衣服已經被燒的破破爛爛,此時也顧不上什麼男女大防了,守衛掀開和血肉糾結在一起的布料,女子身上有多處被燒的焦黑,還有一些尚未破掉的水泡。
最嚴重的當屬她的右臉,幾乎完全被燒毀了,血肉焦皮糾結成一片,就連上下眼皮都燒的粘在了一起,怕是眼珠子也保不住了。
那帶人來的年輕女子身上的衣衫一看便是湖上畫舫中的姑娘,大紅大紫的紗衣,不像是尋常人家女子的穿著。
她大約晚上還要趕回畫舫去,就將身上的銀錢和首飾全都給了守衛,老守衛救人。
可能也是因為看遍了世間的悲歡離合,她沒有強求,隻說能救便救,救不活也隻能說是命數到了。
守衛本來不打算管這樁閒事,想等著重傷的女子咽了氣,直接拿草席一裹,隨著義莊無人認領的屍體一起拉去亂墳崗子埋了,但聽了這話不知怎地忽然就想救一救了。
他仔細的回想自己年輕時曾經學過的醫術,典當了姑娘留下的首飾,買了兩大壇最烈的燒酒,又扯了一匹粗麻布,購了幾味去腐生肌的草藥。
最奢侈的是,他在黑市給自己買了一套銀針。
就靠著廢了這麼多年的醫術,硬是保住了這個婢女的命。
但她的右眼因為實在是傷的太重,隻能將眼球剜掉,一條腿要鋸掉,還有嗓子被煙熏的也幾乎不能用了,要是想發出聲音必須經曆很大的苦痛才能擠出字來。
婢女醒了之後一直渾渾噩噩的躺在床上,守衛要是不來給她喂飯,她甚至連飯也不知道要吃,隻有在要排泄的時候才會發出嘶啞的喊聲。
讓人一度以為她也許不想再活下去了,直到那個畫舫的上的姑娘又來了一次。
姑娘也不知跟婢女說了些什麼,還留了銀錢。
她走之後婢女有了一些好轉,開始每天定時索要食物,也會進行一些自己能做到的運動。
身體稍微好些之後,她就拜托守衛去城中幫她找一個人。
婢女幼時便被賣進府中,府裡的夫人是涅憲皇族的旁支,格外的溫柔。
不僅從不大罵訓斥,給她的生活也是極好的,甚至允許賤籍的她從小跟著小姐一起學習書畫和武藝。
婢女在心中暗暗發誓,一定要好好看護小姐,卻沒想到小姐就這樣被惡人害死了,她本想隨著小姐一起去了,卻聽那畫舫上的花娘說,小姐留下了一個女嬰。
雖然是惡人的血脈,但那也是小姐的孩子,她還不能死,她想看著那孩子平安的長大。
婢女很快就那皇子的肖像畫了出來,守衛雖然是沙洲城中最底層的貧苦人,但在城中卻認識不少乞丐。
乞丐們擔心自己死後無人收屍,屍體會被野狗啃食,所以時不時就要去城外義莊跟守衛打好關係,隻求死後能有個人給他們裹上一卷破草席,讓他們入土為安。
這些乞丐的力量加在一起十分強大,守衛將畫像給出去了幾日之後,就有了消息。
畫中這個人住在沙洲城一棟四進的大宅子裡。
這棟宅子雖然大,但位置卻不算好,藏在一個巷子深處,那條小巷多年前曾被一把火燒了個乾淨,重建以後經常有人見到不乾淨的東西,有能力搬家的人都搬離了。
按道理說能修四進的大宅子的人,是斷然不會住在這種不乾淨的巷子中的,可這人卻在這條小巷住了許多年。
一般大宅子都需要很多下仆去打理,這棟宅子人卻異常的少,常年隻住著一個男主人和兩個仆人,不過最近倒是有個中年女子時常出入。
乞丐們去城中打聽過,這中年女子是個乳娘。
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婢女便徹底振作了起來,忽然就變得像個活人了。
她開始下床進行複健,自己打理自己的生活,甚至還讓守衛幫她做了一副拐杖和一條木頭假腿,開始嘗試重新走路了。
在摔倒過無數次,能重新的行走之後,守衛陪著婢女去了一趟那宅子。
宅子高牆深院,大門緊閉,窺不到一絲宅內的光景,可婢女就是不願走,拖著殘腿等到黃昏,這才等到宅子的大門開了一條縫。
原來是那乳娘該要歸家了。
乳娘雙腿健全,步子快,婢女在後麵跟著,跟不了沒多久便追不上了,索性那乳娘家裡離大宅隻有兩條巷子。
巷子都是死巷子,隻一邊有出口。
第二日婢女早早便守在巷子中段等著,等到晌午才終於看到乳娘出了自家大門。
乳娘大概著急趕路,一邊走手中還拿著一張雜麵餅子在吃。
路過婢女時,見她渾身破兮兮的,臉毀了,腿腳也不好,旁邊還放著一副木拐子,以為是新來巷中的乞丐。
她心善,即便正在趕路依舊停了下來,衝著婢女說,“這巷中都是窮苦人,討不到什麼東西的,你若是想討飯,要去城東那一片。”
說完猶豫一瞬,到底還是從自己手中的餅子沒咬過的部分撕下一小塊,塞進婢女手中,嘴裡還念叨著,“我是想全給你的,我少吃些沒關係,但就是怕餓著孩子。”
聽見孩子兩個字,婢女整個人抖了一下,猛的跪在地上,結結實實的給乳娘磕了三個響頭。
“哎呀呀,就一小塊餅哪裡值當,快起來,快起來。”乳娘將婢女從地上扶起來,猶豫了一瞬,又往她手中塞了幾個銅板,才匆匆走了。
打那日之後,乳娘的家門口時常有些劈好的柴火,這條肮臟的小窄巷子就她家門口每日都是乾乾淨淨的。
她心裡知道可能是那天她救濟的乞丐所為,便特地留心著屋外的動靜,終於在一日看到了來送柴火的婢女。
乳娘實在憐惜她,時不時便會邀她在自己家中吃飯,最近因著給大戶人家奶孩子,她手裡倒是寬裕,給這乞丐一口飯吃也不算什麼難事。
一來二去兩人就熟識了起來,乳娘是個心裡藏不住事的性子,平日裡也沒人可說,她見這乞丐反正也不會言語,就算將事情說了也不會傳揚出去,就把這段時日攢在心中的那些醃臢事都倒給婢女。
她說大宅裡非常詭異,明明有個女嬰卻不見女主人。
又說那女嬰雖是大宅主子親生的,卻連個正經房間都不給孩子住,每次她去喂孩子,都是由一個非常嚇人的男子將孩子送到柴房裡來給她喂,而且那男子抱孩子過來的方向分明是沒有廂房的,也不知孩子是從哪裡抱過來的。
小小的嬰孩按道理說身上應該都是有股子奶香氣的,可這孩子每次抱來都是股子騷臭的味道,似乎從未有人幫她換過尿片和繈褓。
乳娘原本隻需要給孩子喂奶便可,但她實在看不過眼,還從家中做了些尿布和小褥子,每次帶過去給孩子用熱水擦過身子之後替換。
她著實是想不通,即便是個女兒也是親生的呀,而且大宅又不缺銀錢,也不知主人家為何如此狠心。
也許是那女嬰過於詭異,主人家認為不吉利,才會如此,孩子背上有個非常明顯的蝴蝶狀胎記,栩栩如生的,看著就叫人慎得慌。
每次聽乳娘講完,婢女都會去大宅外麵繞幾圈,她曾聽夫人說過,涅憲的皇族身上印痕越清晰的,繼承的巫力也就更為強大。
她想親眼看一看那隻蝴蝶。
這個機會很快就到來了。
一日乳娘歸家之後,恰好又遇到了來送柴火的婢女,她將婢女喊進院子給了一碗清粥,猶豫了些許時候,還是開了口,“你日後莫要再來了,我的差事要結束了,自家的孩子也大了,等差事結束後,便要回村中去了。”
婢女從貼身的布袋中摸出幾枚銅板來,放在桌上,又站起身來鞠了一躬,這些日子多虧這位乳娘才能了解到大宅內的消息,她很感激。
“怎麼好要你的銀錢呢!”乳娘又把銅板塞了回去,“你我相識一場也算緣分,我知道院子門口每日都是你在打掃,這些柴火拿去賣掉可要比我給你的吃食多上許多了,更何況你也聽我發了那麼許多牢騷。”
“本想留些銅板給你的,但我馬上要回村見孩子了,想著給他們買些沒吃過的新鮮玩意,就……”乳娘的手指絞著自己的衣擺,她是個老實人,向來不願意去占彆人的便宜,“不過我做差事的那戶人家,似是要找一名下仆,替我照顧那可憐的孩子,我偷偷聽到,他們要找個不會言語的,你倒是可以去試試。”
“我瞅你是個心善的,那孩子也能少受些罪。”乳娘說到最後,幽幽的歎了口氣,這世上可憐人太多,她尚且自顧不暇,也隻能儘力幫幫那孩子了。
婢女想起了自己曾經的遭遇,不願乳娘也落得跟她一樣的下場,在這最後一次會麵,臨出門之前,硬是擠出了兩個字,“快走!”
她的嗓音粗糲沙啞,猛然這麼一開口,像是鬼怪的嘶吼,又像是什麼猛獸壓低了聲音的咆哮。
乳娘一直以為她是啞巴,被這兩個字嚇了一跳,等她回過神來,那乞丐早就不見了。
想起她身上各種可怖的傷痕和宛如泣血般的‘快走’二字,乳娘背後出了一層冷汗,原本還打算多在沙洲城待幾日的,在聽到了這兩個字之後,卻立刻開始收拾細軟,當晚冒著大雨和自己的漢子退了房子回老家去了。
乳娘走後的第二日,守衛悄悄摸到了她所住的宅子門口看過一眼,前夜下過雨,很容易留下足印,乳娘家門口,那淩亂的足跡交疊在一起,看上去像是有五,六個成年男人剛剛離開。
守衛心裡不禁鬆了口氣,還好昨日婢女提醒了一句,不然今日他的義莊裡恐怕又要多兩具無人來認的屍首了。
第139章
收到了大宅要找下仆的消息後,守衛很快就打聽到沙洲的人口黑市。
來這地方找差事的人往往是最貧苦的,守衛扮作人牙子和婢女在黑市守了好幾日,果然等來了皇子和兩名青蛾衛來挑人。
婢女一身殘疾,加上容貌儘毀,混進去倒是一點都不違和。
兩個青蛾衛中的一人便是當日劫掠婢女的人,即便他蒙著麵巾,婢女也能一眼認出來。
身上那些已經痊愈的舊傷,在看見這人的那一刻全都疼了起來,婢女仿佛又回到了那日城郊的破屋子裡,被人生生的打斷了雙腿,又被大火焚燒。
在火中一步一步向前爬著,手掌被燒熱的青磚燙的全是水泡,磨破了能疼的人渾身出一層的冷汗,可是她不能停,她要活著。
直到那根燒紅的梁柱生生砸在頭上,才徹底昏迷過去。
婢女全身都在輕微的顫抖著,大約是她視線中的恨意過於明顯,那青蛾衛猛的朝婢女的方向看了過去,卻隻看到一個被火燒的麵目全非的女人。
她一邊眼睛已經瞎了,另一邊眼睛似乎也不怎麼好使,低低的斂著。
這人倒是挺符合他們尋人的要求,三人挪到婢女麵前,一個青蛾衛開口問她,“會說話嗎?”
“回大人,不會說話,是個啞巴。”守衛臉上掛著諂媚的笑,迎上去回答。
“我問她。”青蛾衛掃了守衛一記眼刀,又盯著婢女。
“啊……啊……”婢女的喉頭發出嘶啞的聲響,確實像是啞巴。
那青蛾衛仍不放心,又揮手招了後麵的大夫過來看。
大夫掰開婢女的嘴,先是看了看牙口,又朝著喉嚨看了幾眼。
這段時間,婢女恰巧在練習重新說話,本就受傷的喉嚨又反複的被磨損,一眼就能看出上麵紅腫不堪,甚至還有些膿皰。
“回大人,這人確是啞巴。”大夫左右看了幾眼,下了論斷。
腿不利索跑不快,又是啞巴不會亂說話,正是他們最想找的人。
“能乾活嗎?”青蛾將視線轉回來,看看守衛。
“若是不好好乾活,大人儘管給我退回來。”守衛立刻接話。
女人那張被大火燒過糾結在一起的臉,上麵也寫滿了期待,她重重的點著頭。
皇子不知道想到了什麼,陰翳的笑笑,“那就她了。”
守衛收了婢女的賣身錢,連連鞠躬,倒退到黑市的角落,抖著身體看著婢女被帶走,這一走兩人就再沒見過麵。
婢女進了大宅之後,很快便和他斷了聯係,隻托一個老乞丐帶了口信給他,說是以後不再見麵了,也不要去找她。
這些人太危險,她不想連累救命恩人。
守衛知道她這次進了宅子是抱了死誌,今後的事情他也幫不上忙了,就囑咐周圍的乞丐幫他留意著些。
可再一次見到婢女的時候,已是在守衛的葬禮上。
雖說後麵的生活還算安穩,但老守衛在年輕時吃了不少苦頭,身體其實虧空的厲害。
他走的猝不及防,在夜裡悄無聲息的就沒了,若不是第二日恰好是幾個乞丐過來送東西的日子,怕是不知道多久才能有人發現。
乞丐們發現他走了之後也不敢妄動,最終還是婢女過來以父女之名將他安葬了。
那時守衛的魂魄剛剛離體,又不願去投胎,害怕來世還要做人,就跟在婢女身邊一段時間,可他什麼都看不清,也聽不見,後麵便回到自己待了大半輩子的義莊和其餘孤魂野鬼待在一起了。
最後關於婢女的記憶,是記得她現在就住在當日被帶去的大宅中。
得到了想要的消息,徐靈鹿給鬼魂們燒了些香燭紙錢做供奉,隨後很專業的詢問,要不要送他們去投胎。
鬼魂們紛紛搖頭,然後‘咻’的一下四散逃走了。
開玩笑,好不容易變成鬼了,為什麼還要做人?
第二日一行人去了守衛口中的那所大宅。
宅院的位置很邪性,就連周圍都讓人感覺陰森森的,除了徐靈鹿一行人,身上有符咒護著沒有感覺,其餘人從走進巷子後都感覺不太舒服,總是不自覺的想要發抖。
一行人才在門口站定還沒叩門,大宅的木門竟從裡麵推開了。
一個麵上有一條長疤的小丫鬟從裡麵探出頭來,她看了看刺守身上的官服,直接將木門打開,福身行了個禮,嗓音嘶啞的說,“主人已經候著諸位多日了,諸位隨我來便好。”
眾人麵麵相覷,刺守最近對於世間的認識被反複刷新,擔心事有蹊蹺,踟躕著要不要進門,最後還是徐靈鹿當先跨了進去,眾人才跟著紛紛走進去。
等待他們的並沒有什麼陷阱,隻有一桌熱茶和一位老婆婆。
老婆婆一隻眼睛上遮著黑色的紗罩,另外一隻眼睛雖然看上去是完好的,但眼球上覆著一層白色的膜,隻能感光,卻不能視物。
歲月帶來的皺紋反倒讓她半張臉燒傷留下的褶皺和疤痕看上去沒有那麼猙獰了。
“老嫗我已經等了諸位好幾日了。”她的聲音粗糲沙啞,不太像是女性,聽起來反倒更像一位抽多了旱煙的年長男性,“今日,我給各位講一講這宅子裡的事,等我說完了,各位自然就知道眼下的困局該如何破解了。”
伴著老太粗礪的嗓音,時間似乎又被拉回到很多年前。
從黑市上出來之後婢女就被帶進了這座大宅,安置在一間柴房中。
雖說是柴房,卻有一張用柴火搭起來的小床,應當是之前有人歸置過。
床上還鋪著一床薄褥,褥子麵雖是用碎布拚起來的,針腳卻密,婢女輕輕的撫摸了一下,這應該是乳娘留下來的。
屋中除了這個小床就再沒其它家具了,索性婢女也身無長物,除了幾身粗布衣裳就也沒其餘物品了,也沒什麼需要歸置的。
她坐在小床上,安靜的等著主人家給她安排差事。
青蛾衛很快就來了,還是當日要殺她的那一個,婢女怕的要命也隻能咬牙忍著。
要做的活計很簡單,就是每日兩次往宅中一處地方給一個小孩子送飯。
青蛾將婢女從柴房中帶出來,想著她是無依無靠的啞巴,一路過來根本無所顧忌,大大咧咧的說著那孩子的娘不是什麼上的了台麵的女人,主子本來是想將女孩丟棄的,但好歹是自己的骨肉,養著也不算費事,就先養著,等主子有了新的繼承人,隨時都能丟掉,再不濟長大了賣到青樓畫舫中也是能賺些錢的,就跟她那個上不得台麵的媽一樣,所以也不用太費心去照料。
他先是帶婢女去了灶間,非常簡陋,隻有一個土灶一口鍋。
接著便是去要送飯的地方。
親眼看到那地方的時候,即便心性已經相當堅忍的婢女也忍不住發出了一聲非常難聽的驚呼。
青蛾聽見她的驚呼聲,不僅沒惱反倒陰惻惻的笑了起來,這新來的下人害怕了才好,越害怕就越好管。
婢女看見的是一扇隔窗,大小恰恰能容一個人通過,對於女子來說尚算鬆快,若是成年男子想過去恐怕還要縮著身型。
隔窗的另一端是一間封閉的石室,建在地下,這扇隔窗是那石室唯一的出口,而石室的地上有個約莫兩歲大的小女孩正在爬。
“日後,便由你接手這裡,每日給這沒用的小廢物送飯食,處理便溺。”青蛾不屑的看著地下室中來回爬動的小孩,指了指不遠處的梯子,又衝著婢女露出一個惡毒的笑容,“梯子就在那邊,你自己搬,我看你腿腳不太靈便,當心摔死,可沒人幫你收屍。”
見那禽獸竟然如此對待自己的親生女兒,婢女的指甲深深的掐進肉中,但麵上隻是露出了懼怕的神色,接著一瘸一拐的走的旁邊,花費了很大力氣才搬起梯子晃晃悠悠的挪到隔窗邊,中間還不慎摔了一跤。
青蛾衛看著她的笨拙的樣子,料想這下仆和那肮臟的小女孩都不會過得太好,便大笑著離去了。
一開始這個青蛾衛還會來監看婢女送食物,婢女便沒有多事,隻是敷衍的熬了粥水端給小姑娘,放在地上之後也不去喂她,因為皇子和青蛾衛都喜歡在隔窗上看著小女孩像狗一樣舔食食物。
石室婢女也不收拾,小姑娘會用恭桶,婢女就隻倒恭桶。
皇子每月會來看兩次,在他來之前青蛾衛才會讓婢女將石屋打掃一番,免得熏到主人。
這樣約莫過了有二個月,那青蛾衛見這下人做事尚算合心意,也逐漸不再來石屋這邊,隻在每月主人要來之前才會提前過來通知婢女收拾房子。
婢女慢慢的摸索出了規律,開始動心思改善小姑娘的生活。
她和小女孩的口糧是每日有專人給送到灶火間的,多是些粗米糙穀,幾乎沒有任何有營養的東西,而且量也很少,就連她自己吃飽都成問題。
柴火也隻有一小把,最多就夠煮一碗粥,想再多燒些熱水都不夠。
之前婢女都是將穀物煮熟就好,粗糧煮的粥水很粗糙,小孩子的牙還沒什麼用,食管又細嫩,經常被沒煮化的穀皮拉出血。
水也隻給小女孩喝涼的,每次看著小姐姐婢女心中就極痛,可是想到監視的青蛾衛,她隻能按捺下來。
第140章
有段時間那個一直監視她們的青蛾衛不知接到了什麼任務,離開了大宅,婢女便主動擔起了打掃宅子的差事,借著打掃的時間在宅子中轉悠。
她發現宅子中除了主人和兩個青蛾衛之外,就隻有一個中年漢子。
那漢子跟她一樣,麵容被毀,長得極為猙獰還是個啞巴,不過四肢是利索的也有一把子力氣。
每日給宅中挑柴火,砍柴和挑水這些出力氣的活都是由他做的。
而其餘的雜事,包括皇子的飯食,廂房,書房的清潔則都由另一名青蛾衛完成,那人與其說是護衛,倒不如說更像是管家。
婢女主動打掃宅子的舉動倒是入了他的眼。
比起另外一個變……態來,這個青蛾衛看起來更像是個普通人,他從不打罵婢女也不會整日在麵上掛著陰惻惻笑容,甚至從來不主動前往那間地下室。
大約宅子真的不容易找到合心意的下人,見婢女勤快又老實,他還主動給婢女加了口糧。
如此一來,手頭寬裕了不少的婢女會在打掃之時揣上幾個烤紅薯或者烤地蛋,若是碰上了前來送柴火的漢子,就會塞給他吃。
那漢子吃了幾次之後比劃著問婢女想要什麼,婢女答他想要一把柴刀,說自己那灶間柴火總是不夠,馬上要入秋了,想燒些熱水來用。
漢子前段時間剛得了一把新柴刀,想著自己陸續也吃了人家不少東西,便將自己現在用的這把舊的給了婢女,反正這刀已經薄的快要磨不出來了。
婢女得了柴刀後,時不時便會去和漢子一起砍柴,她力氣小,刀又鈍,劈點小柴火都要耗費許多時間,那漢子看不過去,幫她將刀磨了,且每次來時都順手多劈一些柴火,直接讓她抱走算了。
有了多的柴火和口糧,婢女便開始給石屋中的小小姐改善飯食,雖然依舊是粗糧,但她能用小火煨著,將粥煮的又黏又糊,對於小孩子來說總是要好刻化許多。
平時也能燒的上熱水了,初來之時她就發現孩子身上有好多褥瘡,尤其是在背上的蝴蝶胎記之處,那些傷口看上去像是人為造成的,小女孩背後那美麗的蝴蝶一直藏在模糊的血肉和膿水之中。
婢女之前跟著老守衛學了不少醫術,如今全用上了,大宅很多地方都是荒廢的,不知不覺就生出許多野草,也沒人打理,她在其中倒是發現了幾種藥材,恰巧就能治這種病。
將藥草用沸水煮過,晾涼了給孩子擦身體,再用沸水燙衣裳,即便沒有藥膏,褥瘡也好的七七八八了,那隻蝴蝶在婢女的愛護之下,重新長出了血肉,展翅而生。
借著出門潑汙水的機會婢女悄悄的又和附近的乞丐聯係上了,日子更是好過了一大截。
宅中的荒草堆中藥材其實不少,她炮製過後,讓乞丐們帶出去賣掉能換一些銅板,等攢夠了一定數量會同乞丐們買些鳥蛋,有時還能弄到一些肉糜。
這些東西全都進了小姑娘的肚子。
在婢女的照料下小女孩變化很大,原本瘦削的臉頰逐漸變得圓潤,粗糙的皮膚和頭發也變得細膩而有光澤,更關鍵的是,她逐漸的像個人了。
她不再毫無意義的嘶叫,會嘗試著站立,也開始學著走路,甚至知道吃飯的時候不能跪著直接舔,而需要使用工具。
彆家的孩子在這麼大的時候應該都會說一些簡單的話語了,可小姑娘在表達自己需求的時候還是隻會‘啊!呀!’的喊叫。
婢女便忍著說話時嗓子劇烈的疼痛,不厭其煩的一句句給小小姐教說話,沒過多久她就開始咿咿呀呀的嘗試和婢女對話了。
也因此,婢女發覺這小姑娘十分的聰明,每次皇子帶著青蛾衛過來監查之前,婢女都會故意給小女孩的臉上抹上灰塵和汙漬,並且在這幾日內讓女孩恢複跪爬在地上舔食,小女孩一次都沒有反抗過,反倒表演的和之前一模一樣。
雖然驚訝,但婢女覺得這應該是因為那個蝶狀胎記的緣故,畢竟涅憲在覆滅之前,皇室有很多代都沒有出現過有如此明顯胎記的成員了。
每次幫小女孩洗澡之時,摸著那展翅欲飛的蝴蝶,婢女都想落淚,如果小姐當年擁有這個胎記會不會好過些,會不會就不用淪落到煙花之地,最後落得這麼一個淒涼的下場。
但她沒料到的是,這個美麗奪目的蝴蝶胎記恰恰是另一個悲劇的源頭。
小姑娘漸漸的長大,約莫到了四,五歲的年紀,皇子的行為忽然變得很反常,每日都會到隔窗前麵盯著底下胡亂爬動的小女孩看,一看就是小半日,表情晦暗莫測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麼。
過了幾日之後,府裡便陸續來了郎中,裁縫和初蒙的夫子,小女孩白日會被從地下室中帶出去,先是檢查身體,又裁了好些富貴的衣裳,最後由夫子教授說話,識字甚至還有各種才藝。
婢女心下惶惑不安,冒著生命危險托乞丐打聽消息。
乞丐們還真的順藤摸瓜打聽出來了,說這皇子在年少逃亡之時其實傷了根本,這些年換了不少女人卻沒有一個能懷上身孕,怕是此生隻有這一個後代了。
傳聞和皇子的行徑一一對應,婢女心中稍微安穩了些,畢竟虎毒不食子,就這一個後代,皇子必定會好好養著的。
她私下偷偷告訴小姑娘,不用再裝傻充愣,儘管表現出自己的聰明,如此才能活得更好。
小女孩也是如此做的,她識字很快,幾乎是過目不忘,讀寫也很厲害,夫子教過一遍的文章,讓她默寫,竟然找不出錯處,這樣的進步遠遠超越了一般正常的孩童,就連初蒙的夫子都稱她是天才。
可每次聽到有人誇獎女孩,皇子不但不引以為傲,反倒心情都會格外的陰鬱。
每次被誇獎過後,他都會親自將女孩關回地下室,然後會用一根長滿鉤刺的藤條抽打小姑娘的背部,發泄完後又讓婢女給她塗上最好的祛疤藥膏。
美麗的蝶狀胎記總是傷痕累累,在劇烈的疼痛之後又恢複如新,接著迎來下一次的皮開肉綻。
那個窩囊的亡國皇子恨自己沒用,他日日都在銅鏡前徘徊自照,也沒有找到一點點蝴蝶的印記,反倒是這個下賤女人生出的下賤女兒身上竟然有如此強大的力量,他恨不得把帶有胎記的那塊皮肉挖下來,貼在自己身上,也許這樣就能獲得強大的力量。
這樣反複的虐打,對於自小在地下室長大的小女孩來說,卻好像沒什麼要緊,不管是挨打的時候還是上藥的時候她都非常平靜,第二日也會按部就班的做自己需要做的事情,就連婢女都深深佩服這個小女孩的心性。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好幾年,雖然難熬但也不是不能過,婢女的心底甚至有個古怪的念頭,她總是隱隱覺得皇子被小姑娘製衡住了。
但這種平衡隨著另一名青蛾衛的歸來,被打破了。
這次歸來之後,這名青蛾看上去更加嗜血,婢女隻是看了他一眼就忍不住渾身顫抖。
青蛾似乎是做了一些非常了不得的事情,皇子和另一名青蛾衛也對他多有忌憚。
有次小姑娘又挨了打,婢女給女孩上藥,青蛾就站在上麵的隔窗邊死死的盯著,婢女悄悄的抬眼打量了一下,那人眼中分明的閃過一絲淫邪的光。
她不動聲色的借著拿藥的功夫將女孩傷痕累累的裸背遮住,第二日卻聽聞皇子在青蛾的建議下,要給小女孩取個封號。
女孩長到現在沒名沒姓的,宅子外的人都叫她小丫頭,宅子裡的幾個人渣見她不是‘呀,喂’的喊,就是冷哼,連個名字都沒有,居然忽然想起給她取個封號。
婢女怎麼想怎麼覺得不對勁,手頭沒事的時候就會去三人議事的堂屋附近轉悠,宅子裡的幾個人現在對她倒是完全的放心了下來,根本沒有想著避諱,她隱約聽到那青蛾說,“青青紫紫的,看著倒是像玉,不如取個玉字,再取個蝶字。”
就這樣那個沒名沒姓的下賤丫頭,竟然成了前朝的遺孤‘玉蝶’公主。
得知自己的新身份後,小姑娘根本沒有正常女孩的興奮,淡漠的眼中反倒多了一絲警惕,她想起了婢女最近總是在她耳邊叮囑的話,要小心那些男人。
一個年幼的亡國公主,不僅有著美麗的容貌,身上還有神秘美麗且象征著權利和力量的胎記,這對一些有著肮臟欲望的男人來說,簡直是一個完美的獵物。
那名嗜血的青蛾衛就是那些男人中的一個。
說到這裡時,老嫗的麵容陡然變得猙獰,那些被烈焰灼燒過的疤痕在麵頰上瘋狂的抽搐起來,像是一道道忽然沸騰起來的岩漿。
她的嘴唇不斷的上下翕動,那蒙滿白霧如乾涸的枯井般的雙眼也燃起了怒火。
旁邊的小丫鬟見老嫗這幅模樣,立刻遞上一杯茶水,送至她唇邊,喂她喝下。
這口水下去,老嫗深深順了好幾口氣,情緒不由的又陷入到了那黑暗而絕望的一天。
那件事她本打算爛在腹中,不吐露一個字就這麼帶進棺材裡的,反正當年知曉的人如今都已經不在了,但不知為何,小小姐一再托人交待她,若是有貴客找上門來,一定要將當年的事和盤托出,不要有所隱瞞。
她不懂是為何,但若是這麼做能幫到小小姐,那便是再齷齪,再不可思議的事,也終是要開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