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老嫗的聲音本就沙啞,加上激烈的情緒波動,竟宛如厲鬼的哭嚎一般,字字泣血,在房間中回蕩。
嗜血的青蛾衛也不知是用什麼手段要挾了皇子,將女孩帶進了自己的臥房。
那一年女孩不過才九歲。
她不願!
聽聞是激烈的掙紮,然後狠狠的咬傷了青蛾衛,被毒打了一頓又關回了地下的石屋。
幾個男人為了馴服她,斷了她的水糧。
婢女也被關在了柴房中不能出去,她摸著藏在床榻中的那把破柴刀,好幾次都想不管不顧的衝出去,但卻又莫名覺得自己若是能忍,也許小小姐還能活命,但若是衝動了,兩人怕是都要命喪當場。
在石屋中餓了好幾日,虛弱至極的小女孩到底還是被那青蛾衛得手了。
他從石屋中出來,麵上掛著得逞之後淫……邪笑容,甚至還特地到柴房去親自放了婢女出來。
雖然恨不得將其碎屍萬段,但婢女隻能忍下來,裝作自己不知道發生過什麼事,繼續日常的勞作。
在又能靠近石屋時她甚至不敢睜眼去看,小小姐還那麼的小,日子才好過一點,怎麼就又走到了如此境地。
她不敢想象對於一個小姑娘來說,遭遇了這樣的事情,會不會有了輕生的念頭,之後便再也活不下去了。
可石屋中的場景卻沒有她想象中的那般慘烈,雖然頭發淩亂,渾身都是傷痕,但小女孩麵上是平靜。
男人們在斷了她的水糧之後,給她的第一頓飯是一屋子的活蝴蝶,撲簌簌的在石屋中亂飛著。
一開始女孩隻是虛弱的拿指尖去碰,這些蝴蝶就如她一般,美麗卻弱小,隻要攥在掌心輕輕一捏就能導致死亡,即便是現在的她也能輕易的殺死一隻蝴蝶。
這不是她心目中的蝴蝶,不如用來當做養料,吃下第一隻蝶後,便自然的有了第二隻,第三隻,她隻想活下去。
就靠著食用這些蝴蝶女孩再次等來了婢女,如今石屋中的蝴蝶不多了,她正捏著一隻藍色的蝶,舉起來借著隔窗灑下來的光看著那流光溢彩的翅膀,然後就塞進自己口中,吃掉了。
婢女險些驚呼出聲,但看著小姑娘毫無波動的眼睛,又生生的咽了回去。
打那之後,宅子裡就時常出現一些陌生男人。
女孩卻毫無情緒的迎來送往,再也沒出現過第一次咬傷青蛾衛的事件,大宅中的人都認為她是徹底屈服了。
皇子經常在女孩麵前說些,‘跟你下賤的娘親一樣’這類的話語,女孩也隻是平靜的聽著,沒有任何反應。
婢女好多次都想帶著女孩逃走,即便豁出命去也比過這種日子強。
她開口說過卻被女孩拒絕了,有心想教育幾句,話到唇邊又怎麼也說不出口。
自從看見女孩生嚼了活蝴蝶的場麵之後,婢女從心底對這個小姑娘產生了一種畏懼,兩人的關係也徹底改變了,她從一個保護,照顧女孩的長輩,徹底的變成了一個服從,聽令的下人。
皇子因為不斷出賣自己的女兒,倒是籠絡了不少人,眼看他的勢力越來越大,逃跑也越來越難,婢女甚至生出了先殺掉女孩再自……殺,乾脆一起去死這種想法。
在真正實施的時候卻還是猶豫了,即便是陷在絕望中,殺……人尤其是殺親近尊敬之人,對於婢女來說依舊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柴刀磨的很鋒利,刺過去的力度卻是軟的,女孩很輕易就躲過了,見沒有刺中,婢女手腕一酸,柴刀落在地上。
還沒等她從驚惶中回過神來,那帶著鐵鏽味的微涼刀鋒便已經貼在了她的喉頭。
“你想殺我?”年幼的公主握著刀的手很穩,仿佛下一秒就能利落的割開刀下人的喉嚨。
婢女終於崩潰,腿一軟跪在地上,哭道,“這樣絕望的日子過著還有什麼意思,不如我先送小姐走,我也會跟上的,與其日複一日的活在爛泥中不乾不淨的掙紮,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她眼睛不好,這一哭更是什麼都看不見了。
也罷,自己沒有那個勇氣,不如讓小小姐動手。
就在婢女等死之時,刀鋒卻慢慢的撤開了。
“即便是在爛泥中,也要活下去才有希望不是嗎?”聲音雖然稚嫩但很堅定,“這世界本就如此肮臟,又有誰是乾淨的呢。”
刀柄被塞回婢女手中,“這刀不錯,你且收好,總有能用的一日。”
“總有能用的一日……”婢女麻木的重複著最後一句話,像是忽然被人潑了冷水般清醒過來,她將柴刀收好,再沒提過一次‘死’字。
當晚入睡之後,婢女在夢中見到了小小姐。
聽女孩一句一句的說著自己的計劃,醒來之後那些話裡的每個字婢女都記得一清二楚,她喜極而泣,這是蝴蝶的能力。
涅憲的蝴蝶最初級的能力,便是能操控人的夢境。
因為這場夢,婢女的心定了下來,柴刀她要認真的磨,若是小小姐哪一日要用,可不能鈍了。
兩人在大宅中的表現似乎是讓皇子和青蛾衛們徹底放下了戒備,皇子的路子越來越寬,交際越來越多,人也就變得越來越鬆懈。
以前做事總要思慮再三才會動手,現在認為自己有了依仗,似乎是對自己的勢力更為自信,反倒放肆起來了。
他本就沒有受過皇家的精英教育,打著複國的幌子招攬了一批供養者之後,就開始肆意揮霍,幾乎是夜夜笙歌,每次回到宅中都醉醺醺的。
意誌不堅定的人,最容易被人操控。
皇子雖然也聽說過,蝴蝶可以操控人心,但那麼高深的巫術早已在涅憲時代就失傳了,離他太過遙遠,不過是記載在皇家經典中的傳說罷了。
卻沒料到自己有一日會在十來歲的親女兒身上見識到這種巫術。
雖然日複一日的努力練習,但女孩到底沒有受過正經的教學,隻能憑借著天賦施展蝴蝶的能力。
索性那個戰鬥力最強最嗜血的青蛾衛曾多次跟她有過肌膚之親,還曾經咬破了她的蝶狀胎記,舔舐流出的血液。
那些血液進入宿主體內,就會成為一種代謝不掉的高級致幻劑,瞬間便能讓青蛾衛陷入女孩為他編織的幻境中。
醉醺醺的皇子與女孩是血親,也不算難對付,即便不能讓他入幻境,也能讓他暫時失去行動的能力。
如此隻剩下最後一個青蛾衛,婢女的柴刀終是派上了用場,她們捅傷了管家青蛾逃出了大宅,在幾個相熟乞丐的幫助下一路逃出了城。
兩人逃的匆忙身上沒有多少銀兩隻能暫時在郊外的一處破廟落腳。
婢女每日會出門去附近找尋有沒有野生的藥材,想以此積攢一些錢財好帶著女孩徹底逃離。
可這城中的乞丐也分派係,與她相熟的幾個乞丐輪流幫她去城中售賣藥材時還是被另一批人盯上了。
他們趁著一個老乞丐落單,活活將他打死在了破廟外麵,搶了銀錢還不算完,看到了廟中的女孩又起了歹意。
婢女本想上去和這幾個乞丐拚命,即便是被打死,也能給小小姐爭取一些逃命的時間,她正要動作,腦中卻忽然響起了女孩的聲音。
她說,“彆動,怕就把眼睛閉上。”
被幾個又臟又臭的乞丐盯著,女孩不僅沒有慌張,反而脫掉了身上的衣裳,隻剩單薄的中衣。
白皙的背上那隻蝴蝶在火光中若隱若現,妖異又美麗。
幾個男人被她背上的蝴蝶迷惑住了心神,不由自主便向女孩靠近。
就在此時,藏在身下的柴刀被抽出,刀刃劃出一個飽滿的弧度,乾淨利落的割喉。
這是她第一次殺人,卻絲毫沒有猶豫和恐懼,平靜的就好像是碾死了一隻最不起眼的螞蟻。
三人接連被女孩迷惑又殺掉,婢女看著她如此乾脆的手起刀落,僵在那裡無法動彈,直到聞到噴濺在臉上血水的腥臭味,才回過神來,爬到角落大口的喘息和乾嘔。
對小小姐隻剩下懼怕。
尚未緩過神來,門口又有一男子從暗處走了進來。
那人一身修行者打扮,盯著女孩的目光幽深,看樣子是在廟外目睹了全程。
眼睜睜的看著一個小女孩和一個身有殘疾的女人被三個男人圍堵卻絲毫沒有要出手相助的意思,這樣的修行者怕也不是什麼好人。
即便再畏懼,本能依舊讓婢女爬起來,再次擋在女孩麵前。
“你可願隨我去修行?”那男子的目光卻越過婢女直直的盯著清理完身上血跡,正在慢條斯理穿外衣的女孩。
女孩並沒有立刻回答,她整理完身上的衣裳,又打理了一下自己的頭發,才轉過身來看向男子。
他看上去像是個修道之人,身上卻沒有道家人的正氣和靈氣,反倒有一些邪戾和血煞之氣,但是他很強,女孩一眼便能看的出來。
她背上的胎記發出了輕微的癢意,蝴蝶骨聳動了兩下,從婢女背後繞了出去,腦袋歪了歪,“你要收我做徒弟?”
道人沒答她,從腰間的百寶囊中掏出了一塊玉遞給了女孩。
玉石遠看溫潤油亮,等接到手中才發現其中有著密密麻麻的紅色細絲,這是一塊巫玉,是涅憲祖上的大巫們施展巫術時最趁手的器物,現下已經十分少見了,在如此的短的時間裡,道人已經看透了女孩的來曆。
手心的玉石始終散發著森森的陰寒之意,女孩用手指搓磨了幾下,又舉在火堆前反複的看了好久。
道人也不催促默默的等在一旁,婢女卻有些沉不住氣了,她湊在女孩旁邊悄聲的勸說,“小小姐,我們也不知道這人的來曆,剛才如此危機的情況,卻不見他出手,你如何能跟他走?”
女孩沒有理會婢女,依舊把玩著手中的玉石,直到看見那玉石中的細絲緩緩的蠕動了起來。
玉中詭異的紅色細絲居然讓女孩麵上忽然綻開一個驚喜的笑容,這是婢女第一次在她臉上看到如此純粹的笑。
看著那些蠕動著令人頭發麻的紅色細絲和女孩火光中的笑臉,鼻端還有人血涼掉後腥味,那些想說的話被婢女全部吞回了肚子裡,她隱隱的感覺到其實她根本不了解這個她從小帶大的姑娘。
女孩子欣喜的將玉在手心攥緊,起身看著道人,“玉是送我的嗎?”
道人點了點頭,“這種低等級的巫玉我那裡應有儘有,不必如此珍惜。”
背上的蝴蝶印記隱隱發燙,女孩甚至覺得自己聽到了撲簌簌振翅欲飛的聲響,道人強悍的氣場得到了蝴蝶的肯定,跟隨他也許是展翅的第一步。
剛才殺人時的狠戾和冷漠被女孩收斂的一乾二淨,她主動走到道人麵前伸出那隻沒有握玉的手,是全然的乖巧姿態。
“師父好,我叫漓蝶。”
第142章
漓蝶,是蝴蝶在夢中告訴她的名字,是真正屬於她自己的名字。
道人帶走了漓蝶,隨後便有人過來清理了幾個乞丐的屍體。
破廟被付之一炬,婢女則被安置在附近山中一座庵堂裡。
本以為這麼多年自己的身體底子早就被掏空了,恐怕活不了太久,索性現在小小姐已經有了新的倚靠,婢女覺得她去便去了。
山中不知歲月長,沒想到她居然還能活到這麼大年歲。
就在婢女打算在庵堂終老之時,卻有個被人稱作大管事的男子帶這一隊人去了庵堂,將婢女接了出來,又重新帶回了沙洲城中。
那時她的視力已經很微弱了,在一片朦朧中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大宅。
宅子似乎進行過修繕,之前叢生的雜草都被移除了,腳下的路麵也重新鋪過,碎石被鋪成了等寬的條狀,即便無人牽領,婢女也能行走自如。
一看便是特地為她修的。
一路走到石屋前,她才真正有了實感,那間充滿了噩夢的地下石屋並沒有被鏟掉,婢女隱隱看到底下有個人影在爬動。
她看不真切,但聽覺卻異常敏銳,石屋中的人似乎被人卸掉了下巴,隻能嗚嗚啊啊發出些不知是咒罵還是求饒的動靜。
那聲音分明是皇子的,曾經反複的在她的噩夢中回蕩,咒罵她與小小姐,現下聽到這聲音如此淒慘,她的噩夢終於消散了。
婢女沙啞粗嘎的大笑聲,像烏鴉的啼鳴,關在石屋中的人被這刺耳的聲響嚇得一縮,接著便從屋中飄出一股腥臊的氣味。
那個曾經心比天高,認為自己一定能重新站上權利巔峰,為此不惜出賣自己親生女兒的人,如今也隻配在地下室中當一灘連自己便溺都不能控製的爛泥。
為了照顧幾乎眼盲的老婢女,大管事又給宅子中配置了好幾個定時來灑掃的下人,還給婢女配了個貼身伺候的小丫鬟。
一生顛沛流離,到了將死之時,竟然也能過上被人伺候的日子,婢女雖然滿足,但她心中還有一個願望,就是再見自己的小小姐一麵。
眼下皇子的勢力已經被除掉了,小小姐為何還是不來見見她呢?
婢女等了許久還讓貼身丫鬟找大管事去問過幾次,卻始終等不來她的小小姐。
那隻蝴蝶,飛走了便不願意再回頭。
大管事後來帶走了關在石屋中的皇子,隻說讓婢女再幫小小姐做最後一件事。
若是有人上門來問,一定要將過往的事情和盤托出,不能有任何隱瞞和篡改。
如此便有了今日之事。
說到最後,老嫗幾乎已經發不出聲音了,等她粗糲的聲音消失,堂屋中也是一片安靜,久久沒有人接話。
眾人心中的情緒一時很難理清,又憤怒,又心酸,人說虎毒尚不食子,沒想到前朝那個根本沒可能複國的皇子,為了自己不可能觸及的權利和永遠無法實現的欲望,竟將年幼的女兒反複送給不同的男人糟踐。
沙洲刺史也有兩個女兒,此時眼眶早已通紅,拳頭攥的死勁,恨不得都砸在那前朝餘孽身上。
有了這樣的前情,那泥潭中的綠瓢是從何而來也就水落石出了。
“老婆婆,你可知曉沙洲城中最近發生的事情?”徐靈鹿試探著問的更深入了些。
老嫗的臉皮抽動了幾下,似乎是想衝著他笑一下,但因為皮膚的大麵積燒傷反倒顯得猙獰,“老太婆我隻知道,做人千萬不能貪心,比起我們那時現在的年景已經好了數倍了,尤其是沙洲這富庶地方,莫說是餓肚子,不少農家人甚至頓頓都能吃的上細糧……”
說到此處,老婢女頓了頓,“可為著貪一口鮮,他們卻依然要趕儘殺絕。”
她如此說辭,必是知道事情的前因後果了。
刺史的麵色變了變,厲聲追問,“你是否參與了此事,知不知道那幕後之人的下落?”
“若是老身真有如此能耐,倒是願意去做,隻是這殘破的身子除了尚能喘氣,吃喝卻也很難再做些什麼了,今天與諸位貴客言語了一會,此時就已是疲憊至極了。”
“說起來除了諸位,老身好久沒見過外人了,每日身邊隻有這一個小丫鬟,也是身世可憐之人,大人卻要為難她不成?”
她話音落,徐靈鹿的百寶囊口一個雪白紙人正奮力的將自己縮回去。
在老嫗開口之前徐靈鹿特地放它出來,為了就是鑒彆謊言,如今紙人沒有變黑一點,說明這個老太太確實一句假話都沒說。
見再問不出什麼,眾人拿這個一生坎坷,現下半隻腳已經踏入棺材的老人也沒有什麼辦法。
隻好先回去梳理一下情況再做打算。
回到刺史府後,所有人的心情都越來越沉重,聽老嫗的話,這個漓蝶和大管事的手段簡直太神鬼莫測了,他們怕是已經布局了很多年,現在正在一點一點收網。
而漓蝶背後還有個修道的師父,聽起來相當厲害的樣子,說不定這人才是操控整個大局背後的那隻手。
迷霧似乎在魏鏡澄一行人眼前撥開了一層,但隻前進了一步,就又走入了更濃的迷霧中。
不過他們好歹知曉了那群人的大致情況,首腦應當是大管事和二管事,還有便是漓蝶和她的師父。
本來此次出門是要查明當年那被青蛾衛帶走的前朝皇子和青蛾衛的下落,但綠瓢的出現已經昭示了前朝皇子的下場。
那麼當日在皇宮地下密室中發現的那座邪神像,有很大可能就是老婢女口中那位嗜血的青蛾衛。
在紙人的幻境中幾人曾看到的他被人挖眼,割舌,斷足,活生生做成了怪物,而那個手足皆佩戴銀鐲的行刑之人應該就是成年後的漓蝶。
根據秋博贍在古籍上查到的方法,隻要點出綠瓢所做的惡事,讓千萬人唾罵,就能徹底將這個怪物除掉。
眾人都覺得既然漓蝶也不是什麼善人,手段如此狠辣,乾脆直接將這事原原本本的寫下來,貼在城門上告知百姓。
“疑罪從無。”徐靈鹿卻堅決不同意,“我們不可如此草率的就做決定。”
一想到要將這些事情以官方的身份全都公布於眾,他就有些踟躕。
聽老婢女的講述,當年那個被關在地下室的小姑娘如今應該已是三,四十歲的婦人了。
若她已經嫁作人婦還有了自己的孩兒,那如此作為,無疑是撕開了陳年的瘡疤還撒上了一把鹽。
萬一被有心人挖出舊事,影響了現在的生活,那他們的作為和那狼心狗肺的綠瓢又有何異?
雖然這整件事有八成都是那位漓蝶公主在背後搞的事情,可也不過是他們的推斷罷了,在沒有十足證據的情況下,怎能如此隨意就犧牲掉她。
疑罪從無這詞眾人從未聽過,但細想一下也能想出其中的道理,唯有進門送茶水的王蝶兒沒聽懂。
她一直跟在徐靈鹿等人身邊,現在已經是越來越大方了,聽不明白的地方就直接開口,“公子,你說的那個疑罪從無是什麼意思?”
“若是我們找不到篤定的證據,便不能將罪責強加在嫌疑最大的人身上,雖然此人看上去最有嫌疑,但也可能是因為被人欺騙或者受人脅迫才會做下惡事。”
王蝶兒聽的一知半解,小聲嘟囔,“可是那個什麼蝶,聽起來挺壞的呀,為何還要保護她?”
“而且不將這事說出去,那綠瓢就解決不了,這可如何是好?”
“是呀!這可如何是好?”門口的人顯然有些氣憤,是剛剛載著黎玄辭從筆架山回來的敖玄。
綠瓢一日不解決,就會源源不斷的產出新的怨病,他也就一日不能休息,最近每日都要飛筆架山好幾次去燒那些怨病。
好好的一條龍,現在像個橐龠1,除了吹火還是吹火。
就很影響他在阿辭心目中的形象!
敖玄的抱怨徐靈鹿一個字都沒聽見,他嘴裡反複小聲念著,“什麼蝶……什麼蝶……”
“我們可以用化名。”他忽然抬起頭,看向刺史,“我們去尋幾個話本書生,將這事編成故事,再找些說書人在城中,鄉鎮的茶館,茶攤,街頭講出去,一來避免有心之人再次傷害受害人,二來還可以增強故事散播的範圍,你們覺得這樣如何?”
“甚好!”刺史立刻起身去吩咐手下辦理。
沙洲富庶多年,文化生活很是發達,有幾個相當出名的話本書生,一聽能吃上公糧,立刻扔下手頭的事情投入進來。
故事本身也足夠曲折,話本中隱去了前朝皇子的身份,隻說是個落魄小官,把重點放在了他欺騙風塵女子感情和逼迫親生女兒賣……春的情節上。
如此獵奇的故事一經說書人的講述,立刻就在沙洲城中和周邊的區域散播開了。
不僅騙了人家去生孩子還騙人家的錢財,有了孩子也不好好養,居然逼著親生女兒去做醃臢的皮肉生意,簡直是個十足的渣男,大嬸大娘們聽了第一天就恨的牙癢癢,故事中說這爛了根男人被人做成了怪物丟在筆架山的泥潭中,她們覺得大快人心,有幾個好管閒事的還真的結伴上了筆架山。
按著說書先生的話一路找過去,不得了了,泥潭中真的有個怪物。
怪物雖然形貌可怖,但說書人講了,它可是不能動的。
其中一個大娘壯著膽子過去將那怪物罵了一通,話音落,怪物發出一聲痛苦的嘶鳴,大娘們嚇得後退幾步,卻見那怪物身上掉下一塊腐敗流膿的爛肉,跟泥潭融為一體之後,它便又安生了下來,繼續往口中填著爛泥,可那掉肉的地方這次卻沒有再長出來。
見它是真的不能動也沒有危險,那大娘又試探著罵了幾句,這次怪物卻沒了動靜。
另外幾個也見到了這神奇的一幕,都來了膽量,輪流上前去罵,大娘們發現每人隻有第一次去罵時能傷到怪物,再重複便不管用了。
幾人下山後,周圍的鄰裡就很快都知曉了此事,一傳十十傳百,很快沙洲城中的婆婆嬸嬸們就都知道了。
有空閒的大娘大嬸們會三三兩兩的約著上山,去辱罵那怪物。
此次城中疫病的起源也被書生們用春秋筆法按在了綠瓢身上,因為這事沙洲城中的男人們近段時間都沒法下江去捕魚,被影響了生計自然也是相當不爽,反正官府發了告示,說是在準備一場盛大的祭典,儀式過後才能重新開江捕魚,他們閒著也是閒著,如此乾脆去唾罵怪物,散一散心中的怨氣也好。
一時間筆架山上山的道路竟然排起了長隊,比附近最靈驗的山寺人氣還要旺。
在最後一句罵聲止歇,最後一團腐肉消散之時,那個一生都在妄想自己能登上萬人敬仰之位的前朝皇子,終是在經過萬人唾罵之後,徹底化作了一灘爛泥。
綠瓢之害已除,它藏身的泥潭本就不大,刺史親自帶人去將潭中的汙泥全都鏟了出來,運到山下的官道上鋪了路,以後還要日日被行人車馬踩踏碾壓。
第143章
事情解決後,那些食用了怨病幼年體被感染寄生尚未死去的人,算是撿回了一條命,瘋狂的嘔吐了幾日之後,便逐漸痊愈了。
相對於那些在痛苦中死去的人,他們尚算幸運。
送走病營中最後一位病人之後,沙洲刺史特地請徐靈鹿等人多留了幾天。
因為疫病的事情,城中氣氛不好,他想搞一場祭江儀式,一是超度一下在這次事件中死去的亡魂,二是在祭典上他要嚴令禁止漁民們再下絕戶網,還要一同在水君麵前起誓,若是再用就必遭天譴。
朝廷例律或許會有人鑽空子,但是靠江吃飯的漁人們若是在水君麵前起了誓言,卻是從來不會違背的。
刺史打算借著這次祭典,一掃沙州城中的陰霾,安撫和激勵一下民眾的情緒,所以計劃的很盛大,樣樣都要最好的。
搭祭台用的木料,是他自己攢下來為了翻修府邸的上好木材,還從周圍各鄉縣調來了幾十麵大鼓,做祭品的五穀要挑顆粒最飽滿的,不僅要樣子好看大小也要一致。
主持的禮服也非常華麗,幾乎是找了城中所有能做的繡娘連夜趕製,才繡出來的。
共有九層,每層的刺繡都不一樣,疊在一起風一揚居然能形成一副非常生動的動畫,是沙洲人自古在江上討生活的畫麵。
看到這繁複的衣服,徐靈鹿立刻就想退縮,明明有欽天監的大監證在這裡,哪裡輪的到他這個野天師主持。
但黎玄辭倚老賣老,說自己頭發都白了,形象不好,乾不了這活。
更可氣的是,敖玄也跟著鬨,祭典上有個環節是要請出他這個新水君給民眾整點神跡的,但敖玄說要黎玄辭陪他一起,不然當天龍息可能會失靈呢。
那狗腿的樣子讓徐靈鹿深深懷疑他的屬性。
真的是龍嗎?
不是什麼其它動物?
最終還得是鹹魚天師扛下了所有,這個祭典主持的活完全屬於加班,不想乾!
祭典儀式要求在金烏初生之時開始,非常之早。
徐靈鹿被魏鏡澄從床上抱起來的時候整個人還在半昏迷狀態,眼皮半點也抬不起來。
魏鏡澄隻好半抱著他像擺弄一個大人偶一樣,依次給他穿上繁複的禮服。
徐靈鹿的腰太細了,禮服的腰帶是按照正常男子的尺寸做的,他係上之後圖案交疊的太多,反倒失了本來的意味,配個普通的腰帶又不好看。
魏大人便把自己不常戴的一條玉帶給他係上了,這條玉帶是禦賜的,頂頂好的材料,魏鏡澄也隻有在搭配禮服的時候才會拿出來用,今日既然用了,乾脆發冠也給小天師配成一套的。
鹹魚天師平時最是不耐煩打扮的,穿著方麵隻能算是大方得體,很少有如此華麗的時候,看著自己親手裝扮起來的人,魏鏡澄有些晃神。
如此華貴的衣裳和配飾絲毫沒有壓住徐靈鹿身上那股靈氣,反而為他添了一絲威壓,即便現在人還是迷迷糊糊睡不醒的樣子,也讓人不由的心生敬仰和崇拜。
從南池到沙洲多日,兩人都沒有什麼能彼此親近的機會,魏大人今日還是借著來叫早的名義才能單獨和心上人待上一會。
此刻自己親手裝扮好的人,還哼哼唧唧的賴在懷中不想離開,魏鏡澄耳朵聳了聳確定旁邊房間的徐俊華已經出去晨練了,乾脆用自己想了多日的方式將懷中的人叫醒。
自打從昌餘縣出來,在南池修養了一段時間後,徐靈鹿就被自家大人養的越發懶惰,真的很久沒有這麼早起過床了。
要不是魏鏡澄伸出援手,他暈乎的腦子連衣裳都穿不明白,見有人替自己效勞,乾脆閉目養神再眯一會,但魏大人的懷抱過於熟悉和溫暖,瞬間便讓他又回到了在南池城時每晚都抱著睡的時候,這一眯竟然又睡了過去。
在夢中他的唇瓣被含住,齒關被挑開,舌尖也被抓住,是熟悉的力度和熟悉的氣味。
我難道這麼饑^渴嗎?做夢都夢到被魏鏡澄親?
小天師一邊做夢還不忘吐槽自己。
可是,就是很久沒親了呀!委屈!
這麼想著,舌尖就主動追了上去,換來更為熱烈的交纏和占有。
唔,有點窒息。
大概是魏大人親的太過激烈,夢中的人忘了換氣,終於被憋得睜開了眼睛。
帶著水霧的眸子半睜著,入目是近在咫尺的英挺鼻梁和鴉羽般的長睫。
原來是真親呀!
徐靈鹿一下子就開朗了,默默給自己英俊的男人點了個讚,這種獨特的叫醒方式,請務必每天早晨來一次。
即便萬般不舍,但旁邊那個出去晨練的人顯然馬上就要回來了,魏大人輕輕的把懷中的人推開一點。
徐靈鹿這回也算是徹底清醒了,他把臉又埋回魏鏡澄觸感超級好的胸肌裡,左右蹭了蹭,埋胸充電什麼的在早起的時候最管用了。
等徐俊華進院的時候,房中的兩個人已經出門了,自家弟弟穿著華貴莊嚴的禮服但眼神迷離,唇瓣也有些紅腫,再仔細看一下腰帶和發冠,都是天家人才用得上的質地上乘的羊脂白玉,是誰的東西不言而喻。
這種行為跟撒尿標記地盤的動物有什麼區彆?!
哥哥憤憤不平的走過去,路過兩人時越想越氣,還用肩膀狠狠的撞了一下魏鏡澄的肩膀。
快走進屋時還聽見自己弟弟小聲的嘀咕,“我哥最近是不是有病,怎麼越來越暴躁了,你以後離他遠點……”
這潑出去的弟弟,真想把他的狗男人拽到演武場去打斷一條腿。
祭典的場地是沉沙江邊的一處高地,來祭祀的民眾們早早的就帶著自家準備的祭品等在底下。
隨著清晨第一道光芒出現,徐靈鹿抽出淩霜半斂著眉目走上高台。
江風揚起他的衣擺,晨光為他的身影鑲上了一圈淺金色的光暈,好似馬上要禦風而去的神祇。
底下烏壓壓一片的民眾本來還在交頭接耳的小聲說著話,徐靈鹿一出現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停下討論,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一時間除了江水滔滔流淌的聲響和江邊獵獵的風聲再無其它聲響。
纖白的指尖擦過淩霜的劍身,幽藍的咒文在朝陽中乍現,左手的符紙無火自燃,江風明明是東南風,可符灰卻直直向上飛去。
下麵的民眾心中不由的泛起一陣傷感來,有些眼窩比較淺的或者在災禍中失去了親人,友人的,已經開始暗自垂淚了。
待三炷香燃儘,‘咚’一聲鼓,如炸雷般喚醒了眾人。
鼓點起初緩慢而沉重,隨後越來越急。
激越的鼓聲將眾人心中的哀思一掃而去,所有人都忍不住仰首看向高台。
台上的人隨著鼓點動了起來,似是在舞蹈,但一抬手一轉身之間卻又充滿了力量感,衣袂隨著他的舞動翩然飛舞,衣擺上層層疊疊的刺繡如海市蜃樓般,投在江水揚起的迷霧上。
雖說鹹魚天師平日裡又嬌氣又懶散,能坐著絕對不站著,能躺平就不會再有其餘形態,打怪全靠符咒遠程,淩霜除了神器自帶的作用以外,其餘時間就是用來耍帥裝……逼的,但此刻隨著鼓點舞劍的他,身姿淩厲,仿若和淩霜融為了一體,鋒芒耀眼的讓人不敢直視。
魏鏡澄目不轉睛的盯著他小天師,即便被他的光芒刺的雙目有些疼痛,也舍不得眨一下眼睛。
淩霜劍刃劃出的鋒芒像是能攪動天上的風雲般,朝陽分明還在上升可祭台附近的區域已經迅速被雲層覆蓋了。
急促又有力的鼓點連續砸下來,密實的雲層中隱隱能看到一個巨大的影子,他逆著光在雲中遊動,雖不顯實體,但光線勾勒出的輪廓卻能清楚的被看見。
“是龍!”人群中有人高呼。
這是請來了真神呀!
即便隻是看一眼雲中流動的光芒也讓人忍不住淚流滿麵,所有人都附身叩首,為沉沙江的新水君獻上自己最虔誠的信仰。
一聲悠遠的長嘯和著鼓點仿佛從遠古傳來的神諭,雨水隨之溫柔的灑下來,落在發頂的感覺,像是被長輩的手掌輕撫過頭頂,朝拜的眾人都覺得自己的頭腦更加清明了。
鼓聲止,高台上的天師也停下動作,雲層慢慢消散,光線絲絲縷縷從雲的縫隙中射……出,照滿了江天,一道金鱗沿著水天的儘頭直鋪到江邊。
徐靈鹿揚手將早已備好的五穀撒入江中。
沙洲刺史高聲宣讀著新的禁令,此後嚴禁在沙洲境內大小水域使用不符合規格的漁網,禁止向江中傾倒汙物……
底下的民眾也跟著他小聲的誦讀著人類和江河之間的約定。
敖玄剛才去天上轉了一圈此刻已經回到江中,新上任的水君第一次收到信徒的敬仰,為他漆黑的龍身鍍上了一層薄光,他載著黎玄辭像巡視領地般在江底遊動起來,風勢明明沒變,水麵上卻掀起了陣陣波濤。
浪頭雖大卻不急,就連江邊最小的竹筏也絲毫沒有傾翻的風險,反倒像是江中所有的停船在向它們的水君致意。
民眾們也紛紛起身來到江邊,將自己準備好的祭品灑入江中。
祭品並不貴重,有自家產的糧穀,也有親手做的小食,還有精巧的繡品和栩栩如生的木雕,這是百姓們最質樸的祝福。
“咚!咚!咚!”擂鼓再響三聲。
官府中的官員,衙差們齊聲高唱,“開江!”
官船率先駛向江心,將那道金鱗劈成碎金隨著柔和的波濤上下湧動,憋了好久的漁民們跟著登上自己的船隻,劃向固定的水段。
鸕鶿在船頭振翅群飛,一張張漁網自漁人手中灑出,新鮮的漁獲很快就被撈出,銀色的魚尾在水麵上拍出一團團細碎的泡沫。
水上的閃金和水底黑龍身上的光芒一同遊動著,江麵上鸕鶿的啼鳴,漁人的大笑,高歌,魚兒拍打水麵的聲響也和在一起。
罩在光中的天師微微眯了眯眼睛,這台子太高了懶得走。
徐靈鹿定定看著還站在台下望著他的人,笑著跳了下去。
下麵的人也跟著笑了起來,穩穩的接住了此刻隻屬於他一個人的小神明。
第144章
敖玄還沒從成為一個真正水君的興奮勁中緩過來,就得到了一個噩耗,黎玄辭要離開了。
沙洲城的事情已經告一段落,眾人收拾收拾就要前往鶴黃。
龍龍不高興,龍龍想貼貼。
畢竟人家隻是一條萬把歲的小龍,不想跟前主人分開也是正常的。
纏著黎玄辭磨了好久,冷酷的監證大人依舊沒有鬆口,還是堅持要走,粘人小龍隻能自己想辦法。
鶴沙江和沉沙江其實是一條江,嚴格來說沉沙江是鶴沙江的一條支流。
雖然水君對自己管轄的區域都有著非常強烈的領地意識,但也不是完全不允許彆的水君進入。
敖玄還是條小蛟的時間曾聽說過,海裡的龍王都是會來回串門的,那他去鶴沙水君的水域裡逛一圈也不算什麼吧。
將黎玄辭送上岸之後,他趁著夜色偷偷變小,逆流往鶴沙江的水段遊過去。
還沒遊進鶴沙的水域,就差點被嗆死在江底,這邊的水實在是太腥氣了。
龍對於水中的氣味特彆敏……感,人類聞起來毫無差彆的兩片水域,龍卻很容易就能分辨出其中的區彆。
而這種氣味的差異,主要來自於水君的情緒。
情緒平和寧靜的水君所管轄的水域聞起來多是純淨的,有些比較活潑的水君,他們的水域聞起來會有種果酒的香氣,要是雌龍管轄的那多半是花香。
水君暴虐易怒的水域就容易產生腥氣,而且暴虐的程度越深,水就越腥。
敖玄畢竟還是新水君,怕自己硬上打不過,沒敢貿然往鶴沙江中闖。
他們理智的龍都是這樣的,現在就是選擇回去搖人。
徐靈鹿一行人打算後日出發,祭典結束後,他想再去看望一下那位老婢女,結果才走到巷口就看見一隊身著縞素之人吹吹打打的向外走,巷中有人家在辦喪事。
可這條巷子是條獨頭巷,裡麵就隻有一戶人家。
徐靈鹿掐了掐指節,歎息一聲,上次見麵竟是和那老人見的最後一麵。
果然,稍稍等了一下,就見老婢女身邊的小丫鬟打著招魂幡灑著紙錢出來了。
因為沒有親人和後代,老婢女的喪事辦的非常簡單。
她是前一天午後走的,走的安詳無聲無息,本是在院中的竹椅上曬太陽,等丫鬟覺得有些涼去喚她回房時,人已經去了有一會了。
根據老婢女的遺言,沒有停靈也沒有大肆操辦,隻說將她葬在城外早就看好的墓地便好。
小丫鬟受了她不少恩惠,親手為她穿了壽衣起了棺,思索再三還是請了送葬的隊伍,婢女一生孤苦,想讓她走時能熱鬨些。
徐靈鹿跟著送葬的隊伍走了一趟,有天師的願力加持,希望婢女來世能投個好胎。
葬禮結束後,徐靈鹿問小丫鬟日後要如何生活,丫鬟回他說婢女早早就給她安置好了,是在一家庵堂,自己日後便去那裡和師傅們一起生活。
雖然是清苦了些,但好歹有個落腳之地不會在世上飄零。
因為要查這個庵堂,眾人才推遲了兩天啟程。
晚上徐靈鹿一行人聚在一起討論沙洲城的伴星到底是因何點亮的,結果剛落在‘口欲’上,敖玄就急匆匆的進來,說了自己剛在江中的發現,形式聽上去非常嚴峻。
本來打算走水路讓敖玄送一程的眾人不得不思考要不要換成陸路。
徐靈鹿給了敖玄一張能暫時遮掩氣息的符紙,讓他第二日先去鶴黃看一看水路還能不能走。
黎玄辭不放心他獨自一龍去,就打算跟著敖玄,他體內有敖玄半顆龍珠即便殼子是個肉體凡胎也能承受在風雲間飛行的壓力。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敖玄就化成真身帶著他飛走了,隻是短短幾息就飛到了鶴黃上空。
黑龍藏身在一團烏雲之後,即便是在空中也能看到底下的鶴沙江江水翻湧不止,浪頭又高又急,整條江似乎都在咆哮,莫說是逆水向上了,此刻目之所及,江麵上一條船也沒有,岸邊堆了很多沙袋和石塊,已經被湧上岸的江水衝的七零八落,也沒人再去歸置。
靠近江岸的地方全是淤泥和江中的雜物,這裡應該是剛剛發生過洪災。
鶴沙江是沉沙江的上遊水段,按道理來說上遊有洪澇下遊必定澇的更加厲害,可兩個江域之間仿佛有一道無形的界限,上遊的鶴沙洪水泛濫成災,下遊的沉沙卻寧靜平和。
這樣的情景一般隻有水域的水君在憤怒懲罰供奉自己的信眾時才會出現。
雲上的敖玄就非常納悶,這水君都有鶴沙這麼大一條江了,如此寬廣的水域,如此多的信眾,要多舒坦有多舒坦,怎麼還要生氣呢?
他嘗試著用龍氣息聯係了一下鶴沙江的水君,卻發現這裡的水君根本接收不到他的龍息,甚至還有些害怕。
敖玄的龍須抖了抖,心中更加納悶了,不是說天下的水域都是龍族在管理嗎?他應該是這世上最新的一條龍,其餘龍不會怕他才對,所以鶴沙的水君可能不是龍嗎?
他將這個猜測傳音給了黎玄辭,吞了半顆龍珠的黎監證對於各種獸類的感知也大大增強了,聽到了敖玄的傳音之後,他放出了靈力探查,底下不僅沒有神獸那種磅礴的靈氣,反而有股濃鬱的邪氣。
他兩不敢貿然下去,還是決定先回沙洲再說。
沙洲城那邊已經查清了庵堂的底細,還確實是個正經庵堂,裡麵真正出家的師傅有三四個,其餘都是帶發修行的俗家弟子。
這些弟子大多是周邊區域的孤女,有的是因為身子不健康被丟棄,僥幸讓師傅撿了回來,從小在堂中長大的,有的則是實在無處可去,自己找來堂子裡來生活的。
庵堂在半山,屋子後麵被她們開墾出了挺大一片地,種了些穀物和蔬菜,完全可以自給自足。
師傅們雖未要求這些女子也必須入佛門,想成婚的隨時都可離去,可這麼多年了也沒見有人離開。
大多數人都是在此終老的,孤女們在堂中做些農活,雜事,也會幫著辦法會為周圍的善信們製茶膏點心。
識字的則抄寫經卷謄寫經文,善女工會繡佛前的香粽和佛幡。
庵堂香火不算旺,應該是有人在背後資助才得以綿延這麼多年。
善心們資助的賬目又多又雜,一時半會查不出什麼,就隻能移交到沙洲城官府繼續調查。
無論如何這堂子對於無依無靠的女子們來說確實是一個善義之地。
嚴忠帶人查完後,給庵堂供了一筆香火,回了魏鏡澄,他們便打算啟程了。
黎玄辭和敖玄也恰好回來,徐靈鹿聽了黎玄辭的描述眉心狠狠的皺了起來,他心中有個非常不好的猜測。
之前在雲京城出現過好幾次的邪神不會讓他們給弄成功了吧,還弄去了鶴沙江當水君。
聽說沿江最平坦的路已經被洪水衝的淤汙不堪,地麵濕滑馬匹很難前行,恐怕要繞到高處行走。
一般主水段發大水,勢必伴隨著暴雨和山洪,可一路上的驛站又都說鶴黃周圍最近幾乎日日都是晴朗的天氣,即便是陰上一兩日也很少落雨,沒收到山洪的消息,山中到還安全。
這個消息讓徐靈鹿心下稍安,這邪神即便是做成了,似乎也隻能控製水還不具備攪動風雲的能力。
徐俊華和魏鏡澄在刺史府中連夜研究了沙盤,終於定下了一條能走通的路,繞行不算太遠,但也要比水路晚上幾日。
他們走的那日沙洲刺史親自帶官員們去送,還給補給了馬匹和乾糧,眾人先走水路,有敖玄的護送,逆水船也走的非常快,不出兩日就到了沙洲和鶴黃之間最後一個碼頭。
下船之後,路便開始難走起來,經過了之前去昌餘的趕路徐靈鹿現在對這樣的路程已經免疫了,這次還帶了個小姑娘自己更加不好顯得太過嬌氣。
本想著跟小姑娘一起坐馬車的,不想王蝶兒在嚴忠的教導下早就學會了騎馬,人家直接跟捕快們一起騎馬走了,反倒是魏鏡澄厚顏無恥的以照顧人為由,鑽進了馬車。
沿途經過的多是一些在半山處的村莊,前麵的行程還算順利,越靠近鶴黃的腹地,那些離江岸越近的村莊,氣氛就越發的緊張。
鶴黃是祁雲最大的一個內陸港口,這裡的人雖然不全是以漁業為生,但大多數人也要靠江吃飯,最主要的便是水運,祁雲的商船隊大約有半數都是鶴黃的,由於這裡的人從小長在江邊水性極好,還有好多去了外地商戶的船隊做船老大或者做船工。
如今鶴黃港一癱瘓相當於整個祁雲的水路都斷了,不僅官府頭疼,百姓也被斷了生路,雖然現在還不到鬨饑荒的程度,但要是再這麼下去,大量勞力得不到安置肯定要發生暴亂。
沒想到這樣的擔憂,就在前方的一個村莊發生了。
這個村莊大約百來戶人,在沿途路過的村莊中算中大型的,才踏上這村子的地界不久,就聽見了一陣吵嚷聲,走在隊伍最前麵的親兵,立刻示意隊伍停下。
村子裡也不知道在鬨什麼竟然鬨到官道上來了,徐靈鹿鑽下馬車看熱鬨,人剛剛站定就看見幾個人護著一個十來歲的漂亮姑娘往官道上跑,還沒跑多遠又被幾個壯漢拽住了。
出逃的顯然是一家人,有老有小的,姑娘正被爹媽和兄弟護在身後,可很快家中的兩個成年男人和一個少年就被按在了地上,隻剩那個中年女人將自己女兒死死壓在身下,被追上來的壯漢踢了好幾腳也不肯挪開。
光天化日之下,這是要強搶民女呀!
兩個親兵收到徐俊華的眼神,立刻飛身上去,‘噌’的一聲腰間的短刀就出了鞘。
第145章
冰冷的刀鋒搭在脖頸上,搶人的壯漢意識到自己脖子上擱著的是真家夥,又轉頭撇了一眼後麵,對方人數也不少,這是遇上了硬茬子,無奈之下隻好鬆手放人。
那家人得了自由,連滾帶爬的聚到一處,癱坐著哭成了一團。
“你們是什麼人,哪裡來的,為何要管彆人家的閒事?”一個大漢很服氣,高聲朝著車隊叫嚷,“若是耽擱了祭江,江裡的神仙發怒要淹了俺們村,我就宰了你們祭江!”
他這麼一喊,其餘人也躁動起來,紛紛開始推搡叫嚷。
親兵們到底不能真的傷了他們,又抵不過這群大漢人多,這麼鬨起來竟快要壓製不住了,正想著要不要傷一個殺雞儆猴震懾一下,村口處就有人高呼,“做什麼!”
“都做什麼!快住手!”
隨即就看見另一隊人走了過來。
為首的是個老者,雖然已經須發皆白但精神矍鑠。
他帶著些不怒自威的氣質,走到親兵和那幾個大漢中間,將雙方隔離開,原本躁動的漢子們見他來了都安靜了下來,乖乖站在老者身後不再動作。
“諸位……官爺。”老者顯然是見過些世麵的,幾乎一眼就認定了徐靈鹿他們一行人的身份。
“若是村裡的人冒犯了諸位,老夫先替村人賠個不是。”說完他衝著隊伍躬身下拜,一躬到底,確實已是謙卑之極的姿態。
後麵的漢子見老者如此又鬨了起來,被老者舉手製止了。
“此事是我村中之事,還望各位官爺能高抬貴手,就此過去,若是有什麼需要,老夫能做到的,必會傾儘全力。”
話音落,衝突倒是緩和了些,但彼此依舊戒備著對方,進入了一種微妙的製衡狀態。
“你們為何要抓那姑娘?”王蝶兒飽含怒氣的質問,打破了這種平衡。
老者眉心微不可查的皺了皺,似乎對被一個小姑娘質問有些不悅,但依舊很有禮數的回應,“這是老夫的家事,怕是不方便說與姑娘知道。”
“大人們救命呀!”那個剛才被壓在地上的少年,此時也豁出去了,“他們要將我姐姐沉江去祭神!”
雖然聽說過有用活人做祭品這回事,但真正遇上時還是給了徐靈鹿一些震撼。
“祁雲律法是禁止用活人當祭品的。”魏鏡澄上前一步,讓捕快們先將那一家扶起來護住。
前朝曾有用活人祭祀的習俗,在祁雲立朝之時,就已經明令禁止以活人為祭了,既然遇上了這種事當然要查個明白。
老者也知道以現在的情況,事情是不可能輕鬆的揭過去了,隻能歎息一聲,“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若是諸位執意要管,那便隨我來吧。”
魏鏡澄示意捕快將那一家人先送回去,安頓好,他們幾人則隨著老者進了村裡。
進村的過程中,魏鏡澄和徐俊華的手都緊緊攥在刀柄上,但這村子倒沒什麼古怪的地方,若說真的有什麼特彆,便是房屋都像是新翻修的,甚至還有些建築尚未蓋完。
他們的落腳點便是一棟尚未完成的建築,應該是村中的議事堂之類的地方。
正堂中的圈椅都是不成對的,案桌隻有一張是看著有些年頭的老家具,其餘幾張都是簇新的,還有一張連漆都沒上。
“各位官爺請上坐,我是這村中的裡正。”老人將眾人讓在上座,還派人上了熱茶水,“諸位也看見了,村中的屋舍,還有家具都是新造的,前些日子剛發了一場大水,將村中大半屋子都衝毀泡塌了,最近才將將建起來。”
徐靈鹿幾人警惕的沒有去碰茶杯,老裡正也沒勸他們,隻是自顧自的說著村中的情況。
“事已至此,我也不再隱瞞諸位,有什麼罪責老夫一力承擔,跟村中的人沒有關係。”
“那女娃子確實是準備送去祭江的,原本鶴沙江的江水是很平穩的,雖然也有汛時,可年年的汛時大多都在同一時間,隻要提前做好防備,基本都能安穩的度過去。”
“可最近這江也不知是怎麼了,總是忽然就發了水患,有經驗的老人說是因為江中的神仙缺了人伺候,要沿江兩岸的村子都挑選年輕漂亮的黃花大閨女沉進江底去伺候江中的水君,有幾個村子如此做了之後,果然沒有再發水患。”
“我們這村子的人大多都沾親帶故,這女娃子也算是我從小看大的,要不是實在沒了法子,這麼好的女娃娃我們也不舍得。”
“眼下時限就要到了,老夫求求各位,就讓我們將那女娃子送去吧,不然全村的人都得葬送在水裡頭呀!”
說到此處,老裡正眼眶都紅了,忍不住垂下頭去,狠狠的抹了兩把眼睛。
眾人還在消化信息,就見嚴忠從門口進來在魏鏡澄耳邊小聲耳語了幾句,魏鏡澄點點頭,兩個捕快帶著一個人走進了堂屋,竟然是剛才逃跑的那個姑娘。
她臉上還留著淚痕,和著泥土看上去有點臟兮兮的但也難掩清秀,在村裡應當是個小美人了。
姑娘大約還沒從剛才的驚嚇中緩過神來,走路晃晃悠悠的,除了偶爾抬眼瞄一眼周圍的情景,其餘時候都是垂著頭的。
她全身都在發抖,不斷用手抹掉臉頰上的淚水,反複的深深吸氣,好不容易稍稍平靜下來,開口聲音還帶著顫,“我……我願意的……我願意去伺候江神……”
說到後麵聲音又陷在哭泣中,隻是反反複複的小聲重複著自己願意,但所有人都能看出她的不甘和恐懼。
徐靈鹿心下不忍,驅使一個畫著笑臉的小紙人從百寶囊中掏出一顆藥丸扔在茶水裡。
紙人抱起杯子從桌子上一躍而下,杯中的水沒灑出來一點,它一扭一扭的跑到了姑娘麵前,還將水杯往上遞了遞。
剛才還哭的抽搐的女孩忽然就頓住了,驚訝的看著底下這個小東西。
小紙人見她不接東西,把杯子放在地上,左右甩了甩胳膊,一副被累著了的樣子,然後又扭著身子跑回了徐靈鹿的百寶囊裡。
紙人送茶的鎮靜效果比藥丸還要好上一些,姑娘驚訝的目光一直追到徐靈鹿身上,盯著他俊俏的臉發了會呆,才忽然反應過來自己失了禮數,紅著麵頰垂下了頭。
“是有人逼迫你如此說嗎?”俊俏的徐靈鹿開口問。
“沒……沒有……”
說到做祭品這件事女孩還是會害怕到生理性的顫抖。
畢竟她的人生才開始不久,明明有疼愛她的親人,父母也開始給她相看一個如意郎君,說不準再過些時日她就能有恩愛的夫君和乖巧的孩兒,可今日卻說要將她綁縛手腳沉在那幽暗冰冷的江底從此長眠,她如何能甘心!
強烈的恐慌之下才有了全家一起出逃的事。
可等到真的被送回家中,女孩腦中又全是上次水患爆發時的場景,那滔天的大水迅速便吞噬了一切,他們一家人僥幸抓住浮木在冰冷的江水中泡了將近一日,才終於被村中人救起。
她想著若是再發水患,這次爹娘兄弟說不定都會沉入江底,村裡的人也會因此喪命,或許整個鶴黃都將變成一片汪洋,她不該如此自私,她該去江底的。
“諸位大人,沒人逼迫我如此說,若是送我去伺候江神能保住親人性命,鶴黃平安,我願意去的!”女孩說到最後竟是有幾分激動了。
這姑娘家雖和裡正家關係不近,但說是看著女娃長大的卻也不是假話,聽她如此說老裡正又紅了眼眶。
“我覺得江裡的水君不一定喜歡這樣的。”
裡正拚命忍住的眼淚,因為這句話瞬間又憋了回去。
話題怎麼發展到了這麼奇怪的走向。
說話的是敖玄。
他們龍族風評是有些差,但按照龍的審美來說,這小丫頭就是個人類幼崽而已,甚至隻是個形狀模糊的人類幼崽,連記都記不住,談什麼好看不好看,敖玄偷偷瞄了一眼旁邊正在吹茶水的銀發監證大人。
嗯,要說龍族喜歡的美人,那還得是黎監證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