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女子和那羅刹貓抓耗子般,在岡綿各處遊蕩,又毀了好幾座寺廟。
這些廟宇可沒有護國寺那般幸運,能有法力高深的主持護著。
下場幾乎都是整個寺廟被砸成一堆廢墟,僧人們能逃的逃,逃不掉的都免不了被羅刹踩死或者扔起來摔死。
一時間,岡綿的佛門掀起了還俗的風潮,那些曾經信誓旦旦說要皈依佛祖的僧人們,現在卻為了活命,紛紛逃離寺廟。
砸到後麵羅刹都覺得有些無聊了,隨著蘇醒時間的增長,他的神智已經越來越清醒,大鬨護國寺那日,喉嚨還是隻能發出金石的撞擊聲,現下卻已經可以人言了。
整個岡綿都陷入了他惡意的遊戲,選定一座寺廟之後,他會先讓想活命還俗的和尚跑,有時是真的會放過那些逃跑的僧人,可有時候又會將他們全部殺死。
護國寺主持為保佛骨舍利坐化於佛塔廢墟之上的事情,很快便上報到了雲京城。
魏帝聽聞此事之後震怒,他對魏鏡澄一行人一路以來的遭遇了如指掌,當然知曉幕後之人是前朝皇室遺孤,做下這許多惡事就是為了傾覆祁雲的天下,妄圖複國。
祁雲立國之初,道佛兩教的地位相仿,但在黎玄辭之後道教便再未出過什麼驚才絕豔的人物,倒是佛家出了幾位高僧。
加上佛家的教義更易於控製民眾,所以皇室也在大力推廣,這些年佛教早已成為了祁雲的國教,這次的行動,對方想要摧毀的是祁雲的宗教根基。
其心可誅呀!
魏帝直接調派了自己手底下的禁衛軍,星夜趕往岡綿,一定要守住雲京城的西大門。
同時他也給魏鏡澄送了消息,想要裡外夾擊這夥人,直接將這個威脅徹底掐滅在岡綿。
接到消息時,魏鏡澄他們都啟程好些天了。
時間已經走到了盛夏,隊伍中所有人都想儘辦法避暑,可徐靈鹿卻變得極為畏寒。
他雖然能走能動,身體卻比剛剛來到祁雲時候還要虛弱,晚上睡覺的時候蓋兩床厚被子都還冷的發抖。
所幸男朋友內力深厚,像個人形火爐子,有魏鏡澄夜夜抱著他睡,倒還好過些。
徐靈鹿就像個要吸人精氣的小妖怪一樣,每晚都纏在魏鏡澄身上睡。
徐俊華就算心中再嫌棄,也隻能無可奈何的忍了。
隊伍雖然在前進,但魏鏡澄一直在勸阻徐靈鹿,想讓他先回雲京城去,回去之後就到曦梧那裡住上一段時間。
目前祁雲不安全,也隻有靈霧山有曦梧和鋒九共同守著,想來應該不會出什麼太大的問題。
而且有了象域天師村的供奉,徐靈鹿一時半會也不會缺少續命的功德。
黎玄辭也很同意魏鏡澄的說法,他自得了半顆龍珠之後,觀星之術大有進益。
以前他看徐靈鹿的命星都是隱在一團霧中,看不真切,現在竟然是可以看清楚了,隻是那星星忽明忽暗,一副隨時都要滅掉的樣子,讓人很是擔心,他是真的害怕徐靈鹿會折在這場事裡。
隻是因為害怕添亂,他隻私下跟徐靈鹿一人提過此事。
黎監證苦口婆心說了一堆,沒想到鹹魚天師隻是笑笑,說一切都是命數。
對自己的性命也如此不上心,是當真鹹魚。
徐俊華自然也是站在他們這邊,他都心疼死自家弟弟了,即不願意徐靈鹿再攪進這麼危險的事情中,也不願意他跟皇家的人來往,恨不得徐靈鹿一輩子都能住在靈霧山。
三人輪番在徐靈鹿耳朵旁邊念叨,終於把小天師念煩了。
然後他就問了一個無比紮心的問題,“那羅刹,你們能打過嗎?”
“要是你們沒問題的話,我就喊曦梧過來接我回雲京城了。”
這次輪到那三個念叨的沉默了,他們連那羅刹是什麼東西,弱點在哪都不知道,要如何破局?
見他們一個個皺著眉頭不吱聲,徐靈鹿默默的給自己裹好了小披風,又要出發了。
他現在吹不得風,但凡風大一些就吹的頭疼欲裂,魏鏡澄從象域的官驛調來了最好的馬車,自己也不騎馬了,整日陪他待在車上。
徐靈鹿就枕在男朋友大腿上,隨著馬車搖搖晃晃,魏大人的眉頭始終皺著,自從在昌餘徐靈鹿出事之後,他的眉頭似乎很少再舒展了。
他恨自己無能,明明是最愛的人,卻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徐靈鹿一次次受傷,一次次倒在自己麵前。
反倒是徐靈鹿,時不時就要拿指尖揉揉他的眉心,還會撒嬌賣乖,要親要抱的哄自己男朋友開心。
一行人在趕往岡綿的途中,居然遇上了域北軍。
域北軍的現任將領是徐俊華之前的同僚,亦算是他半個老師。
在北疆時曾教授了徐俊華很多行軍打仗的知識,自他回到中原後,其麾下的域北軍就成了祁雲在中原的定海神針,很少會調派,萬沒想到竟會在此處遇上。
雙方互通消息後,徐俊華他們才知道,關於岡綿的形勢,他們之前還是想的太樂觀了。
護國寺事件發生後,魏帝立刻將皇帝親屬的禁衛軍調去了岡綿。
這支隊伍中的兵都是從各個軍中抽調來的精英,可以說是祁雲戰力最強最忠誠的一支部隊了,可派到了岡綿還是傷亡慘重,節節敗退,很快就從岡綿中心退守至了邊緣。
為了守住雲京城,現在臨近的郡縣城邦都在撥調人手,他們也是前去支援的。
域北將領皺著臉說著,那羅刹不僅刀槍不入,甚至連火藥都不能傷他分毫,分明就是一副銅皮鐵骨,眾人都擔憂的望向徐靈鹿。
小天師此刻也在垂頭思索,“刀槍,繩索,凡火都沒用……”
“那是什麼讓他沒能一舉毀了佛塔呢?”
“光!他怕含有靈力的光!”
想到這點,徐靈鹿立刻請黎監證將敖玄喊來,高濃度的龍息會產生瞬光,再加上他的光咒和黎大人那之前那沒什麼大用的法器照星,應該可以克製羅刹。
徐靈鹿現在法力虛弱,每天隻能施咒幾次,便將光全部都攢到了黎玄辭的照星之中。
圓溜溜的宮燈,亮的像個小太陽。
等到了岡綿,眼前真實的景象比眾人想象中的要慘烈許多,這裡已經仿若一座死城了。
房屋塌的塌,毀的毀,入目全是狼藉的斷壁頹垣
幾乎所有幸存的百姓都被暫時分散到了周邊其餘州縣,已經沒有一點人煙了。
雖然羅刹不殺普通人,專挑佛寺下手,但岡綿的寺廟又多又密,很多寺廟都建在城中,山中的寺廟被血洗過後,城中的自然也不會放過。
羅刹第一次進城之時,當地的百姓都嚇呆了,他們難以相信世間竟還有如此可怖的巨怪。
城中百姓的居所都是些一進二進的小宅子,羅刹一腳下去,就能踏平半間屋子。
他雖不故意屠殺,卻也不刻意閃躲,若是誰剛好倒黴出現在他的行進路線上,那下場隻能是成為一張肉餅。
在城中毀一座廟,要踩塌多少民房,這其中又死了多少人,都令人不忍去算。
羅刹在城中殺了一圈,毀了所有廟宇,居然又殺回到了護國寺。
他肩膀上那名女子已經不見了,不必擔心人會摔下來,所以動作更加的狂放。
禁衛軍和幾支剛剛調派來的軍隊聯合在一起,死守護國寺,可層層守衛也不過是拿人命去填。
羅刹又進化了,他現在不僅銅皮鐵骨,水火不侵,甚至在身體表麵生出了帶有腐蝕性的黑膜,行動也更加的敏捷。
之前士兵們用投石車裝上巨石砸擊,羅刹會因為被巨石砸到而搖晃,減緩行動的速度,甚至單膝跪在地上,緩解後才能繼續行動。
但現在巨石還沒砸到他身上,便被他用法器擊飛了。
以前鐵索尚能困住他一時半刻,現在卻是剛剛碰上他體表的黑膜就會化作一灘黑水。
唯有被眾多高僧加持過的佛幡尚且有些作用。
士兵們雖然悍勇,但此刻麵對這個無法戰勝的巨大怪物,隊伍的精氣神越發的渙散了,紛紛開始泄氣,隻有一個信念在支撐著他們,不可退!不能逃!
他們的背後就是雲京城,那裡是祁雲的心臟,一旦他們守不住,整個天下都要傾覆,到那時親眷,友人,愛人全都要陷入戰亂。
想著自己要守護的人,心中便能燃起最後一絲戰意,即便是拿自己的命去拚,去填,他們就絕不能後退!
徐靈鹿等人趕到時,看見的便是這悲壯的一幕。
一波一波的士兵手持著被僧人加持過的佛幡衝向羅刹,企圖將他纏住。
有些士兵會被當場踩死或者被擊飛數丈之遠,遍地都是血液,殘肢和士兵們扭曲的屍體。
但他們的死亡會給後麵的人創造短暫的機會,犧牲一波人就能換取幾個士兵將佛幡成功的纏在羅刹身上。
羅刹身上的佛幡越纏越多,動作也因此慢了下來,眾人戰意越來越高,毫不畏懼的衝殺到陣前,想要將羅刹徹底困住。
羅刹任由他們纏了一會,忽然發出極其詭異的一聲笑,接著用力一掙,士兵們用命一層一層纏上去的佛幡瞬間斷裂四散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點。
“不可能……”
“我們根本不可能贏的……”
“跑吧……”
“跑不掉……怎麼可能跑掉……”
有些士兵開始退縮,有些甚至徹底陷入絕望,直接待在原地等死。
將領們一看取勝已經無望,那便不能讓士兵白白送死,他們組織著士兵們後撤,暫時先撤到佛塔後麵。
主持的金身還坐在佛塔的廢墟上,應該可以幫他們抵擋一二。
待他們全部退至金身後麵時,羅刹發出更加狂妄的笑聲,大踏步的走進佛光裡,高高抬起左腳,重重踩下,一腳將那具披著袈裟泛著淺淡金光的白骨踩成了齏粉。
深紅的袈裟被卷到風裡,天邊的那一束光,滅了。
見他連這個都不怕了,所有人都絕望了。
幾個將領厲聲高呼,“跑!都跑!”
“能逃到哪就逃到哪去!”
他們一邊喊一邊禦馬結成軍陣,打算犧牲自己,給後麵的士兵換一條生路。
聽到上峰的指令,剛才慌亂逃竄的士兵們反而鎮靜了下來,他們又紛紛回頭撿起了被扔了一地的佛幡。
一直在後方給佛幡加持的僧人們,此刻也手持法棍,走到了騎兵旁邊。
這背水一戰,他們寧死也不逃。
“跑呀!沒聽見我的命令嗎?!”
“違抗軍令是不是想掉腦袋?”
將領們還在高呼。
底下一個士兵滿是血痕的臉上露出一抹慘笑,“此次若能回來,將軍儘管砍我的腦袋!”
說完他高舉佛幡高喊,“兄弟們!最後一次,衝啊!”
一群人隨著他衝向羅刹。
領頭的將領一抹臉,舉起手中的長槍,“衝啊!”
騎兵們一起策馬,很快就趕至步兵身前。
僧人們對望一眼,手中的法棍的棍尾急速的擦過地麵,揚起一陣沙塵。
羅刹輕蔑的笑笑,身上的所有手臂全部舉起準備迎敵。
將領們率先衝至羅刹身前,驅馬成陣,準備和那怪物纏鬥,正麵吸引火力的將領,已經閉眼做好了死亡的準備。
可等了挺久,也沒等到羅刹的攻擊。
巨怪似乎被空中的什麼東西吸引了,忘了手上的動作,而是直直的盯著雲層。
將領們也順著看過去,厚厚的雲層中,露出一截巨大的黑色影子。
影子在雲裡遊動,露在雲層外的部分,鱗片的形狀清晰可見。
“是龍!”
有人驚呼。
接著龍影浮現的地方,射……下一道刺目的金光,直直劈向羅刹。
羅刹痛的大吼,他右邊的手臂,瞬間被削去了三條。
手臂的斷口處不斷冒出黑色的煙氣,離得最近的那名將領不慎吸了幾口,直接從馬上墜了下來。
見他如此,其餘人都用布巾遮住了口鼻,既然來了援兵,他們將傷員拖到馬上後,就開始後撤。
羅刹疼過之後,扭動了一下右邊受傷的身體,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摩擦聲,竟然有幾條新的手臂又從那斷口中長了出來。
第162章
新長出的手臂撿起掉落在地上的法器,羅刹狡詐的笑笑,並沒有去管雲上的龍影,而是將法器向著還在撤退的軍隊擲了過去。
法器出手飛行的速度極快,眼看就要砸向隊尾,雲中再次出現了光芒。
這次卻不是之前那種強亮度的瞬光,這光芒柔和的形成了一個光域,有些類似之前主持獻祭自身引來的佛光。
正在奔逃的士兵都被籠罩在光中,追砸過來的法器,碰到光芒的時候,仿佛砸在一層柔軟但密實的棉被上,彈了幾下,便直接墜落在地上了。
羅刹見攻擊人也行不通了,乾脆大跨步的衝向佛塔,身子傾斜過去,想將佛塔徹底撞碎。
他的右肩已經快要觸到塔身的時候,背後有傳來一陣燒灼的疼痛感,羅刹忍不住回身咆哮,就看見了地上的人。
他手持帶著幽藍符咒的長劍,另一手夾著幾張符紙,眉心泛著一抹光。
羅刹定定的看著徐靈鹿,不再動作,許久之後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轉身大步逃入了樹林中。
見羅刹被擊退,在場所有人都在歡呼,徐靈鹿卻皺起了眉,他怎麼覺得這個怪物似乎認識他。
後麵雙方又有幾次交手,徐靈鹿這個感覺就更強烈了。
羅刹不再像之前那樣,突襲寺廟然後將人全部殺光再離去,他每次出現聲勢都很大,也不以殺人為目的,更多的是打打砸砸。
一旦徐靈鹿出現,他便不再戀戰,隻裝模作樣的打上幾個回合,便又跑了。
羅刹仿佛是在拖時間。
幾人都有如此感覺,商量了一下,擔心雲京城有異動,隻能兵分兩路,讓魏鏡澄先和徐靈鹿一同回雲京去。
黎玄辭最近也在勤修光咒,他本就於星光有鏈接,在光咒上倒是頗有進益,照星被塞得滿滿當當像個小太陽,他和敖玄聯手,在對付羅刹上要比虛弱的徐靈鹿強上許多,也不能再讓小天師為大家拚命了。
這樣的分工徐靈鹿也覺得可以,二人帶著隊伍出了岡綿,山頂樹林中的羅刹看著下麵道路上疾馳的馬隊,捏碎了自己左手無名指的指尖。
指尖化為齏粉,簌簌的飄落,在空中飛散又聚合,最終化為一群灰色的蝴蝶,噗啦啦的向著雲京的方向飛走了。
人還在路上,蝴蝶卻先一步飛到了雲京城。
它們飛過窄巷,飛入窗欞,落在女子蔥白的指尖上。
指尖輕輕一撚,蝶翼上的熒光粼粼閃過,她拿起妝台上的犀角梳,一下一下梳著自己黑亮的長發,唇角勾起一抹甜美的笑容。
“終於要來了呢。”
*
一個十來人的馬隊星夜進了雲京城。
徐俊華不在,魏鏡澄自然不可能讓徐靈鹿回徐府住。
現在朝廷外有涅憲遺孤不斷搞事,內部也是暗流湧動,各大派係的利益相互拉扯,在朝堂上大家都是衣冠楚楚的正人君子,可下了朝,誰知道誰是什麼妖魔鬼怪。
徐府也攪在這些勢力拉扯中。
陳氏被收入獄之後,一開始因為癲狂隻是說些自己做下的惡事和胡話,可她左等徐正清不來,右等徐正清還是不來,就像是忽然清醒了一般,主動交代起了自己所知的官場齟齬。
將陳家如何給徐正清提供銀錢,徐正清又如何貪墨,如何用這些銀子打通官場仕途,錢從哪來到了哪裡去,都說的一清二楚。
配合著澄澤的貪墨案件去查,所有的細節都被串成了一條線,鼓中仙的私庫中那批官銀裡麵竟然也有徐正清的手筆。
可出人意料的是,給徐正清致命一擊的,居然是他最愛的小兒子徐俊崇。
自陳氏下獄,他便一直暗中搜集徐正清貪墨的證據,想以此要挾徐正清將陳氏救出。
卻因為徐正清的多番推脫,陳氏被人滅口死在了獄中,徐俊崇極為失望,也極其憤怒。
說到底他和他娘甚至那些他極為厭惡的哥哥們,不過都是徐正清仕途路上的棋子罷了。
這個做爹的根本沒有將他們當作親人,甚至沒有將他們當作是人。
徐俊崇從徐府逃了出去,以手中的證據為籌碼,要求朝廷保護他,不能和陳氏落得同一個下場。
證據早就遞到了魏帝案前,樁樁確鑿,但他一直隱忍不發,是看著徐俊華和徐靈鹿還在為祁雲拚命。
就算要法辦徐正清也得問過徐俊華和徐靈鹿的意思。
可眼下的徐府卻也是萬萬回不得的。
魏鏡澄自己以前不住府裡,整日宿在大理寺的後廂房中,對自己那按照親王府製式建的大宅子也不太上心,反倒覺得麵積太大有些麻煩。
可這次因為想著接徐靈鹿回去住,便提前派人送了消息,要將府中上上下下全部重新修繕一番。
以前不住人的那些院落也沒個景觀,甚至說的上寂靜到有些荒蕪了,如今全部刷洗了一番,移栽了新的花木,掛上了蟠螭燈,門窗也都刷了一遍朱漆,甚至連池塘裡都接來了好些錦鯉。
以至於到了府門口,連魏鏡澄自己都輕微的愣了愣神,不過很快又衝著管家滿意的點點頭,帶著徐靈鹿進了院子。
宅子很大,這還是徐靈鹿第一次進魏鏡澄的府邸,東看西看,看什麼的都新鮮,還忍不住調侃,“嘖嘖,魏大人你府上可真是奢華。”
魏鏡澄牽著他,幫他看路,“以前就幾間房能用,這次因為想請你過來,特地修繕了一番。”
“嗯?早有預謀?”雖然不確定他是不是哄自己開心,可小天師很容易滿足,笑眼彎彎的打趣。
“對!”魏大人揉揉手中微涼的手掌,“早有預謀。”
反倒是調侃人的人又紅了耳朵。
徐靈鹿的房間被安排在主院,就在魏鏡澄的主屋隔壁。
魏大人雖然想讓小天師跟自己睡一個屋,但雲京城可不比在外麵,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有些事需要一點一點做,他可不想有莫須有的流言和汙水傷害到小天師。
他要將徐靈鹿的那些功績在坊間散播開,還要在他哥那裡給徐靈鹿求一個名分。
安頓好徐靈鹿,魏鏡澄便立刻入宮去見了魏帝。
雖然心中已經大致有數,可聽魏鏡澄親口敘述此次經曆的凶險,尤其是蟲落那一段,魏帝還是相當震撼的,也有些心疼。
聽到徐靈鹿為著解決這件事,放血,請神被附體,現下虛弱至極,甚至好幾次險些喪命,魏帝也很動容。
他表示可以給徐靈鹿封個與黎玄辭同級彆的官以示嘉獎,若是徐靈鹿的身體無法好起來,就讓他吃朝廷俸祿也可以榮華富貴過一生,魏鏡澄卻拒絕了。
“臣弟隻有一請,那便是與靈鹿成婚。”他長跪在魏帝案前。
這次魏帝倒是沒有一口回絕,隻是長久的沉默,他隻剩這一個親弟弟了,現在卻說要和男子成婚。
祁雲雖然沒有明令禁止男子之間成婚,可這種事情怎可擺在明麵上。
稍微有些臉麵的人家都不允許,更不要說天家。
就算此次兩人都居功至偉,他也不能開這個口子。
“此事從長計議吧。”魏帝將此事含糊了過去。
魏鏡澄也知道此事不是一次可以辦成的,隻要魏帝沒有一口回絕便還有希望,日後他再慢慢來磨,一點一點滲透,總能磨下來的。
雲京城需要徹底的排查,貪墨牽扯甚廣也需要一點點摸清楚,這些事都得魏鏡澄來做。
隻休息了一日他就陷入無邊的忙碌中。
徐靈鹿放出自己的紙鶴,在雲京城轉悠了好幾圈,沒察覺什麼特殊的靈力波動,倒是徹底閒了下來。
又養了幾日身體,每日除了吃就是睡,他感覺自己的骨頭都養酥了,打算出去轉轉,去趟靈霧山將兩隻貓咪抱回來,順便也去看看王蝶兒現在情況如何,回到雲京後還沒見過這小姑娘。
捕快們為王蝶兒尋到了一處兩進的小院子,雖然說不上多富貴,但地址選的相當好。
雲京城繁華,人口也多,皇家和官家主要集中在城北。
城東有水路碼頭,多是住些在祁雲各處往來的商販,也不乏一些大富之家,之前牽扯到山神的案的李賦便是住在城東;城西則有著規模最大的集市,每日都有許多異邦人來往,有著彆具一格的熱鬨,但這兩處一個未成家的姑娘單獨住,都感覺還是亂了些。
所以選在了城南一處小巷中,南邊是風景最好的地方,依山傍湖基本都是管家的彆院,小巷離城中心也不遠,方便照應。
附近住的全是雲京本地人,安靜但不偏僻,而且相當安全。
可徐靈鹿溜溜達達的過去,宅院的大門卻上著鎖。
他指尖輕輕在銅鎖上抹過,又撚了兩下,鎖上居然已經積了一層灰塵。
雲京城灰塵本不算大,這裡環境清幽都是青石板路,周圍也都有樹木掩映,更不要說現在是雨季,已經連著下了小半個月的雨,鎖上如何會積了如此多灰。
看樣子王蝶兒已經很久沒有回來過了。
她一個小姑娘人生地不熟的又能到哪裡去呢?
第163章
徐靈鹿擔心王蝶兒出事,掏出一個紙人想要看一看她是什麼時候離開的,那時是什麼情況。
靈氣一碰那銅鎖,他就猛然看見了王蝶兒的背影。
小姑娘不再是他熟悉的樣子,她頭上戴著一頂銀質的帽冠,烏黑的長發全部披散下來,轉過身來的時候,帽冠上銀色的流蘇相互碰撞,發出一陣清脆的響聲。
讓徐靈鹿無端的心驚。
王蝶兒麵帶笑意,但卻不再是小女孩那種羞澀中帶點情怯的甜笑,而是一個成熟女子魅惑又殘忍的笑,完全像是變了個人一樣。
她細白的脖頸上那花紋繁複的銀質項圈,在陽光下泛出尖銳的寒芒。
手腕足踝的銀環上,那些小鈴鐺們隨著她的動作發出清越的鈴音,特殊但又無比的熟悉。
在皇城地宮的邪神幻境中,在霽宸子被製成偽神的幻境中,徐靈鹿都曾聽到過。
是漓蝶。
他還在震驚中,幻境裡的少女衝他笑笑,聲音依舊是清脆的,但語調卻慵懶危險,“我在雲京城等了公子很久了。”
“公子到底是我在這世上遇過的最特彆的男子,所以我勸公子早早離開雲京,聽聞你與城外山神的關係甚好,去那裡住些日子定能安全無虞的。”
“說起來,還得感謝公子派人送我回雲京城,不然還要費些事呢,這一路得公子照顧良多,我身無長物,沒什麼可報答的。”
少女輕輕福身行禮,唇角的笑容詭異又奪目。
“那漓蝶便祝願公子能……與我永世不再相見吧。”
說完她腕間銀鈴一響,徐靈鹿像是被人狠狠地從幻境中推了出去。
他尚在愣神,手中的符紙一燙,化作灰塵散在了風裡。
徐靈鹿看了看自己被燙紅的指尖,怔了一瞬的心臟忽然劇烈的跳了起來。
難怪魏鏡澄和魏帝將祁雲最厲害的情報全都派了出去也找不到符合條件的人,原來漓蝶早就換了皮囊,甚至一直就跟在他們身邊。
她在觀察他們,思考著他們每個人應該被安排的結局。
就這麼看著自己布下的那些局一步一步的實現,看著那些曾經欺辱過她的人最終被她親手淩遲,心中是不是無比的爽快,還是無儘的空虛呢?
漓蝶也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法,竟然將自己永遠留在了最初被傷害的年紀。
徐靈鹿一邊往回走,一邊想著這件事。
也許她是在用這種方式祭典曾經的那個自己,祭典那個因為弱小不得不在暗室中任人擺布,任人欺淩的自己。
徐靈鹿心中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即便漓蝶做了這麼惡事,居然也不覺得有多可恨了。
他失魂落魄的回到了魏鏡澄的府邸,接著便將自己關進了臥房中。
他所要維護的所謂天道到底是什麼?
這一刻徐靈鹿對自己這些年來所做的事情產生了懷疑。
來到祁雲後,他見不得這裡女性的遭遇,所以他任由那些女鬼複仇,耗費自己的陰德幫瑛娘完成冥婚,幫花街的女子建手工作坊。
可他所做的甚至沒有萬一,不知還有多少女子在遭受著漓蝶曾經遭受過的苦難。
若不是雙方敵對,他甚至對漓蝶是佩服的,能夠手刃仇敵,通過自己的能力一步一步走出泥潭打破桎梏,她選擇了最難的一條路,卻最終硬是趟了出來。
涅憲王朝的巫,擅長借自然之力施展幻術和通靈,修習的核心是與自然交換力量,巫自身經曆過的苦難越多,能交換到的力量也就越強大。
既然漓蝶是涅憲遺孤的血脈,那能擁有如此強大的能力,徐靈鹿甚至不敢細想,她遭遇過多少折磨。
他把頭埋進被子裡,心中暗暗的下了一個決定,若是漓蝶不再出現,能躲得過天道,那她的事情自己就不會再管了。
他隻要守護住他愛的人,等魏鏡澄回來,就再給他加上三道符。
就在徐靈鹿做下決定的同時,岡綿的羅刹忽然轉換攻擊的方式。
他不再襲擊寺廟,甚至舍棄了護國寺的佛塔,而是直接轉向了雲京城。
岡綿和雲京本就靠的極近,跨過兩道山嶺,一片原野便能到達。
對於人類來說,可能要走上數日,可對於體型巨大,又能不眠不休的羅刹來說卻易如反掌。
他如今四肢關節已經進化到跟常人一般無二的靈活,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翻山越嶺不在話下。
又不用像人類那般,因為需要顧及野獸和地形便要擇路繞行。
什麼沼澤,淵潭根本困不住他,野獸更是毫無威脅,羅刹選了最近的路,直直奔向雲京城。
之前他幾乎是三,四日便會來護國寺騷擾一次,徐俊華帶人嚴陣以待了好幾天,可過了七,八日那羅刹都沒有再出現。
敖玄去雲上看了一圈,才發現那巨大的羅刹居然已經快要走到雲京的外城了。
外城也有一圈城牆,進了城牆便算是雲京的轄區了。
羅刹正在跨越最後一片原野,城外的土地皆是肥沃的農田。
地中的農人們眼見著巨大的陰影從上方投射下來,接著便是一陣地動山搖,都以為是地龍出洞了,紛紛躲避。
結果卻看到巨大的羅刹從遠處走來,他們還當是真神顯靈了,都紛紛跪拜。
隨著他們的跪拜,敖玄覺得那羅刹的體型居然又變得更巨大了一些,他似乎能吸收信仰的力量。
看見雲層中的陰影,羅刹邊跑邊將自己手中的法器直直扔了上去。
法器直穿入雲向著敖玄紮過來,速度比上一次交手又快上不少,敖玄情急之下拿尾巴一掃,又怕法器掉落砸到下麵的民眾,便想上去用龍身卷住法器。
沒想到他還沒轉過彎,法器竟然淩空調轉,結結實實的在他肚腹上刺了一下。
他的龍鱗堅硬無比,這一下沒有刺穿,但也實打實讓敖玄疼了一下,吃疼之下他的獸性也上來了,想也沒想便招了一道瞬光刺向羅刹。
結果羅刹猛地後退幾步,堪堪避過了那道光,反倒是毀了大片農田。
這裡人口密集,不像岡綿山多人稀,敖玄怕再傷人財物隻能先回轉,去找黎玄辭哼唧。
眾人一聽都是色變,徐俊華磋磨著腰間掛著的符咒,這是徐靈鹿離開前特地給他的,說是保命保平安的。
他顧及著徐靈鹿身體不好,不願意再讓他動用靈力去畫符,可徐靈鹿笑笑說,符咒之力其實是借助自然的力量,他不過隻是通道和媒介罷了,不廢多少事,借力。
既然徐靈鹿可以借力,那他們應該也可以借。
這次他要靠著自己的能力將那羅刹製服。
徐俊華點了兵,眾人立刻啟程,快馬加鞭趕去雲京。
敖玄給徐俊華的馬蹄底下加持了一道風,路趕得極快,等到雲京外城時,徐俊華覺得自己五臟六腑都要移位了。
但事情緊急,他隻能壓下難受,立刻聯係城內的守備軍。
城中的將領見到令牌之後一驚,自從羅刹在岡綿蘇醒後,他就已經收到了消息,雲京城的守備軍幾乎是增加了五,六倍。
即便有了心理準備,聽說那羅刹大約明日就能到城下,守備軍的將領雖然極力穩住心緒,讓自己看上去沉穩些,可還是被嚇得生理性的微微顫抖。
徐俊華蒼白著一張臉,讓他立即集合所有士兵,將城中能收集到的麻繩,絞索,魚線這些有韌性不易斷的繩索全部收集來。
再去尋一些大水桶大水缸和大木盆,都打上一半水,全部抬到城下。
整個守備軍都動了起來,水缸水桶水盆一個個搬來,敖玄開始逐個向裡麵釋放龍息。
水是承載龍息的最好載體,裡麵泡過的絞索再拽出來,都渡著一層金光。
可他一條龍能製造的絞索非常有限,之前在鶴黃他們救了鶴沙那個愚蠢的水君,東海曾經答應會來報答,敖玄準備搖龍。
玉信被捏成齏粉,裡麵一股磅礴的潮霧之氣直衝雲霄。
正在奔襲的羅刹被這飽含著靈氣的水汽衝了一下,金石所鑄的關節瞬間便有了些滯澀,他卡了一下,單膝跪在地上喘息了一刻。
再起身速度慢了很多。
潮霧之氣很快轉化成大片大片的烏雲,白日也不見一絲光。
幾道金色的遊影從遠空降下,敖玄滿意的點了點頭,東海還算有誠意,一搖搖來好幾條。
對於龍族來說,人間的戰爭他們根本不看在眼裡,反正無論朝代如何更迭,對於龍來說也不過是一瞬而已。
他們要做的不過是布雲施雨,管好自己轄下的河澤,但既然曾經欠了債,現下就必須要還。
鶴沙那條小龍為了多攢些功德,彌補之前的錯誤,隻能鼓著嬰兒肥還沒退下去的包子臉朝著水裡噴龍息。
他一噴完,水桶中立刻被塞滿了箭矢,箭頭沒入水中浸泡,吸飽了龍息之後,就撈出來,將繩索用鐵絲固定在箭矢的尾部。
這樣整整忙碌了一晚。
在天光微亮之時,最精銳的弓箭手已經在城牆上戒備了很久,隨著太陽的升起,遠處那個巨大的陰影正一步步的向著城牆走過來。
‘咚!咚!’隨著他的腳步,城牆上的士兵感覺腳下的磚石一震一震的,心中都緊張的戒備起來。
等到羅刹進入射程內後,徐俊華屏息凝神,率先拉開了一張大弓,箭矢逆著風“咻”的飛向羅刹眉心。
羅刹動作也快,抬手想將箭矢打飛,可箭頭上含著厚重的龍息,直直的穿過羅刹的手掌,從眉心釘入,穿透,帶著金屬絞索紮入羅刹身後的泥土中。
絞索的末端係著開花鉤,能牢牢的抓進羅刹的身體裡,被帶著龍息的箭矢穿透,羅刹疼的頓了一瞬,等緩過來後,便是鋪天的箭雨,迎麵而來。
第164章
幾支攻城弩,帶著絞索釘入羅刹的腿部。
巨大的開花鉤仿佛一根木楔插進他身體中,羅刹開始左右扭動躲閃。
無奈箭矢的數量太多,躲過了一個卻躲不掉第二個,攻城弩幾乎全部都能命中,那些細小的箭矢,有些能射中,有些射不中,但隻要數量多了,總有能射中的時候。
東海過來的龍們,沒見過什麼世麵,覺得攻城弩非常新奇,也想上手試一試,這一試卻有了意外的收獲。
他們射出去的箭矢威力巨大,甚至能在羅刹體內引起一場小小的爆炸。
如果是肢體有損,過段時間羅刹尚可自行恢複,但這些絞索留在他體內若是不拔出,就再也恢複不了了。
羅刹不甘心就此被釘在原地,將手中的法器向城牆上擲出去。
幾架攻城弩調轉方向去抵擋那些飛向城牆的法器。
有些跟法器對撞,釘在地上,還有些法器卻是躲過了弩箭,直直砸向城牆。
黎玄辭的照星亮起,士兵們在照星的保護下撤到了後方,被砸中的城牆卻瞬間出現了巨大缺口。
被砸中的位置出現了一大片防禦的空白,一時間沒人敢上去。
“不行,如此下去陣型要破!”徐俊華見狀親自帶將領將缺口處補齊。
隻是耽誤了這麼一刻,竟讓剛才守備軍占優的聲勢被隱隱拉平了。
將領們以身作則,當先補上缺口,士兵們就也跟著動了起來。
他們很快搬來了一些巨大的石磚,先放在前麵當個掩體,弓箭手迅速的躲在掩體後麵補上了空缺。
羅刹的腿被攻城弩密密麻麻的釘在地上,不便行動,隻能先將手中的法器全部擲出。
等法器全部擲完,再撿起地上掉落的巨石拋向城牆。
雙方陷入了僵持,各有損傷。
徐俊華的眉心又皺了起來,戰士們會疲憊,勞累,即便人數眾多可以輪換,也總有換不動的那一刻。
就連他自己現在也是靠一口氣撐著。
弓箭手們雖是輪換在攻擊,但徐俊華能看出他們的手臂已經開始顫抖,準頭也漸漸開始偏移,射不中的箭矢越來越多,這勢必引起另外一個問題,箭矢和開花鉤的數量是有限的。
箭矢還好說,攻城弩和開花鉤卻是需要精鐵打造的,根本來不及補給,再如此消耗下去,就是全祁雲的攻城弩和開花鉤都在此處也不夠用。
在徐俊華發愁之際,一聲巨響,震的他心中一驚。
最壞的情況發生了,羅刹的一隻腳已經將釘在地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攻城弩拔了出來,另一隻腳也在發力。
城牆上的人也發現了這一情況,大聲叫嚷著,“攻城弩繼續!快呀!不能讓他動起來!”
可軍械庫的將領卻一臉煞白,哆哆嗦嗦的說,“攻城弩已經沒了,隻剩下地上的這五支了。”
徐俊華親自上了一台攻城弩,這次不再瞄準腿部。
羅刹正在專注的將另一條腿也拔出來,忽然聽到一整疾風,便抬頭看去。
這一個下意識的抬頭,讓這支攻城弩準準的釘入他的眉心。
弩箭又快又準,羅刹被釘個正著,晃了兩下身型,定在原地不再動作,仿佛失去了生機。
另外兩架攻城弩緊隨其後,一支釘進左胸,一支釘進下腹,又有兩支分彆釘入左右肩膀。
羅刹垂著頭,徹底不動了。
城樓上的人屏息等待著,似乎隻有片刻,又好像過去許久,見羅刹始終沒動,才發出一陣歡呼。
所有人都暗暗的鬆了一口氣,一些弓箭手也不再繼續放箭,揉著自己發酸的手臂,稍作歇息。
徐俊華依舊謹慎的觀察著城牆下麵的羅刹,約莫又過了半個時辰,見羅刹還是沒有動靜,這次才吩咐留下一批人守衛,另一批人將被砸毀的城牆修補好,其餘士兵暫時休息。
士兵們的情緒緊緊的崩了好幾天,都已經疲累至極了,徐俊華也支撐不住,安排完了之後倒頭便睡。
可他感覺才剛閉眼沒多久,就被值守的士兵搖了起來,“將軍,不好了,那羅刹他,他又開始動了!”
角樓裡的鐘被撞響,渾厚的鐘聲傳遍全營,剛剛休息片刻的士兵再次披甲上陣,無數火把亮起,將遠處的原野照的影影綽綽。
巨大的陰影在黑暗裡一步步的向前走著,雖然緩慢但卻有著無比的壓迫感。
地麵隨著他的走動一步一震,那些攻城弩被他拖在地上也發出巨響,金屬和地麵摩擦還會出現細小的火花。
夜晚能見度很低,城牆上的士兵們感受著地麵劇烈的震顫,聽著金屬和地麵摩擦的聲響,仿佛整個心都被揪了起來。
在黑暗中射箭沒了準頭,將軍沒有下令,眾人也不敢放箭,更遭的是,空中陰雲密布,恐怕是要下雨了。
一旦落雨,城樓上的火把也很難維持,守備軍將會徹底的陷入被動。
幾條龍也被喊了過來,商量對策。
幸好龍族都比較自戀,多少有些收集癖,之前千百年中換下的鱗片都還攢著。
龍鱗對於凡人來說堅不可摧,但對於龍自己來說,要弄成粉末卻很容易。
敖玄帶頭取了幾片以前掉落的龍鱗用手指碾成粉末,再佐以龍息,把這樣的粉末扔一點在火中,凡火就變成了龍火,可長燃不熄,也有符火的驅邪除魔之效。
所有火把,火盆都被轉為龍火,徐俊華命人在箭頭上纏上澆了桐油的紗布,再借著火把中的龍火直接用火攻擊羅刹。
射中眉心也釘不死那羅刹,還得換彆的攻擊方式。
還是徐俊華當先拉弓,三箭齊放,箭矢帶著火焰在夜空中劃出一條滾燙的弧線,然後狠狠地插進了遠處羅刹的右眼窩。
羅刹被龍火燙的抖了抖,雖然箭矢落地,但右邊眼窩中的火焰卻不熄滅,一直在燃燒。
眾人見此法有用,便跟著放箭,很快羅刹的身軀上星星點點的燒了起來。
他似乎被這種煩不勝煩的攻擊徹底激怒了,忍著痛意硬生生將用腿拖著的攻城弩拔了出來,開花鉤被他團成了一個球形,掄著精鐵絞索砸向城牆。
鐵索長度有限,但也足夠砸到最靠外的塔樓。
被團成球狀的開花鉤掄起來像是大號的流星錘,威力巨大無比,且它是凡間的鐵器,不懼怕照星的阻擋。
一下就能將塔樓砸缺一塊,火把和石塊一起塌落,白日躲閃尚且還有一線生計,在黑夜裡幾乎是十死無生,聽著外端塔樓上發出的慘嚎,竟然沒有士兵敢去補位。
鐵鏈收回的聲響在嘈雜的戰場中依舊清晰的令人心顫,沒有人知道下一擊何時會來臨。
冷雨終於在此刻簌簌的落了下來。
一道閃電劈開夜幕,城樓的卻扣上,一道玄色的身影迎風而立,敖玄將自己換下的龍牙握在手中,原本匕首大小的牙齒,在他手中化成一柄長劍。
黎玄辭站在他身後,白發在風中飛舞,手中的照星燈光大盛將整個區域照的一片通明。
鐵鏈再次被掄起,直直向著他們兩砸過來,可等鐵球進入燈光的範圍後,卻像是被什麼包裹住了一般,速度莫名的便慢了下來。
敖玄趁著這個機會用手中的龍牙劍繳住鐵鏈,開始硬生生的和羅刹角力。
其餘人見此場景,心下大定,忽然就如同被鼓舞了一般,堅信他們一定能堅持到天明。
一夜混戰。
直到天光破曉,隨著光而來的還有援兵。
徐俊華的手下和之前在岡綿集結的軍團到了。
騎兵們帶著有佛法加持的鐵索在羅刹的腳下靈巧的來回穿梭。
鐵索纏上羅刹的身軀,又被繞在附近還深深紮在地麵的攻城弩上。
羅刹猛然又被限製的行動,一時無暇再去顧及城牆上人,掄著手中的鏈球對付腳下的騎兵們。
可他能顧左就顧不右,武僧們在不遠處擺下法陣,護國寺的舍利被供在正中,光芒比黎玄辭的照星還要亮。
陣陣梵音響起,巨大的佛珠猶如炮彈般射向羅刹。
他身上本就有著不滅的龍火,長出一點新的軀體,轉眼又被燒成灰燼,此時再被念珠擊中,兩廂加持之下,身軀竟是無法修複了。
長時間的苦戰,也讓羅刹也消耗了過多的力量。
見他被援兵纏住,徐俊華乾脆做了大膽的決定,他帶隊高舉燃著龍火的火把下了城牆,主動攻了出來。
龍火將羅刹團團圍住,帶著佛印的絞索也一圈一圈將他禁錮。
巨大的身軀終於支撐不住,雙腿一軟,跪在離城牆不遠的地方。
在他跪倒之時,敖玄手中的龍牙劍變得巨大,劍身貫穿羅刹的喉頭,死死的釘入地麵。
龍牙將羅刹的喉頭刺穿後,那巨大的身軀居然從喉頭處開始石化。
他身體裡不斷發出“哢哢哢哢”的聲響,似乎是在大笑。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吧。”高僧的梵音從遠處天邊傳來。
“哪裡有岸?”羅刹似乎將所有的力氣都用掉了,“絕不回頭!絕不!”
軀體內發出一段沉悶的話語,接著在眾人的注視下羅刹化成了一尊巨大的石像。
第165章
巨大的石像垂首跪在地上,身上插滿了箭矢和攻城弩,看上去竟然有種愴然之感。
雖然羅刹在岡綿毀了無數寺廟,殺了不少僧人,護國寺的主持也是因他而死,可為首的高僧依舊心有不忍,他不知這羅刹是如何變成羅刹的,又有著何種經曆,但身死債消,還是超度一場,送他最後一程。
幾個高僧商量了一下,對著那巨大的石像做了一場法事,慈悲的梵音響了片刻之後,石像居然真的有了變化。
它開始慢慢的消解,最終化為塵土重新歸於天地之間,等石像要化儘之時,眾人發現這巨大的羅刹相中居然還有一軀人類的屍體。
那屍身是一名年輕男子保持著打坐般的姿態,安詳的閉目,撚著花指坐在羅刹相的肚腹之中,皮膚慘白中微微帶點青灰色,像是已經死去多時的僵屍。
他的頭上並沒有頭發,還有四點戒疤,這分明是個僧人的屍身。
為首的那位高僧走上前去仔細端詳了一下這具屍身,麵上漏出驚恐的神色,口中喃喃道,“竟然是他!”
男子長相異常清秀俊美,甚至可以用漂亮來形容,可麵中卻有一條斜向的疤痕。
這條痕橫貫整個麵部,將那張俊秀的臉生生劈成了兩半。
疤痕很深邊緣也很參差,皮肉向外翻卷著,很是可怖。
雖然已是一具屍體,但眾人依舊對於屍身臉上這條疤感到深深的惋惜,若是沒有這疤,該是多麼好看的一張臉呀。
唯有發出驚歎那位僧人,知道這疤的來曆。
這具屍身生前叫桐明,雖然屍體看上去隻有二十來歲,可若說實際年齡,可能要比現在超度他的白發僧人還要大上一些。
先皇統一中原建立祁雲,一路多有玄門的扶持和幫助,修建護國寺時狀況莊嚴盛大,僧人的待遇也很好,這才有了後續岡綿佛寺林立的盛況。
水潭大了難免就有渾水摸魚的情況,好一些的自然是一心向佛願意普渡眾生的高僧,普通一些的是在俗世中沒有什麼更好的技能和營生,為了生活,甘願出家為僧。
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算是討一分營生。
最可恨的便是一些惡人,以佛寺為名,表麵普度眾生,裡麵卻是爛透了。
桐明本是一個棄兒,被一座小寺廟的老僧人撿了回去。
寺廟清苦隻有他和老僧兩人,靠著自己的種的菜和化緣來的米粥糊糊,老僧硬是將桐明喂大了。
孩子越長越漂亮,即便穿著最粗糙的僧袍也像是觀音坐下的小仙童一般,玉雪可愛。
人也很聰慧,因為自小在僧人身邊長大,開口閉口都是佛家經典。
小小年紀卻一副老成持重的樣子,很有反差萌,倒是吸引了一些信眾。
野山中的小破寺廟,有一位慈祥的老和尚和一個討喜的小沙彌,雖然地處偏遠,但怎麼看都是一副溫馨的場景。
不管是遊覽還是上香,到此處都能讓人心情愉悅放鬆,漸漸的寺中的香火竟然也旺盛了起來。
日子平凡但舒心,漸漸的老和尚成了更老的和尚,而小沙彌則長成了一個俊秀的少年。
很多女香客來廟中上香時,看到在佛像旁邊打坐念經的桐明都會忍不住麵紅心跳。
岡綿每年都有很多場辯經大會,之前全是老和尚去,可前段時間陰雨連綿,老和尚的腿腳出了些問題,走山路實在不方便,便派了桐明去,沒想到隻這一次,就被有心人盯上了。
辯經大會結束之後,岡綿一個大型寺廟的管事找上了門,想要將這個小寺廟收編了。
畢竟這個廟隻有兩個人一座佛像,菩薩甚至連個金身都沒有。
老和尚和桐明都對這個小廟很有感情,廟宇雖不大可卻是他們的家,便婉拒了管事。
沒想到這管事倒是心誠,雖然被拒絕了,也時常到他們的小廟中來,有時帶些茶葉,有時帶些水果,還給老和尚做了護膝抓了湯藥,甚至幫廟中的佛像做了修複。
老和尚的警惕和抵觸便慢慢鬆懈了,他的身體越來越差,若是一直和桐明兩個人生活在此處,免不得將來要拖累桐明。
為了孩子的未來,被大廟收編,去岡綿城中生活,確實是更為光明的選擇。
師徒兩人仔細的合計了一番,最後終於下定決心,隨著管事搬去岡綿的廟宇。
桐明想著老和尚在那裡能得到更好的生活環境和治療,而老和尚則想著桐明能得到更好的前途。
搬到岡綿後,日子和在山裡沒什麼太大的區彆,廟中的僧人都很好相處,飯食和住宿的條件也比山中強上很多,老和尚還能一日三頓的喝上湯藥。
可桐明總是有種被窺視感,好像有道視線藏在各種陰暗的角落裡,一有機會就黏糊糊的貼在他身上。
但看著麵色紅潤,不僅能自由下地走路,甚至還能在院中清掃落葉,繞著寺廟散步的老和尚,桐明又覺得,是自己多心了。
他徹底放下了戒備,努力的融入這所新的寺廟。
可好景不長。
似乎是因為徹底入冬了,天氣又冷又乾燥,老和尚好了沒多久的身體又徹底的衰敗了下去。
之前在山中還能坐著吃些固態的事物,現在竟然隻能臥床喝點湯水了。
桐明心中急的不行,想儘辦法想讓老和尚的身體好一些,就忽略了那些越來越放肆的視線。
一天夜裡,當初那個找到他們的管事帶了寺中的方丈來找桐明,桐明滿心以為是要給老和尚治病了,歡喜的將人迎了進來。
方丈年紀不算大,是個中年人,這個年紀能坐到如此位置,不是佛法高深那便是手段了得,桐明垂著眸子聽著他對老和尚噓寒問暖,又保證定要將老人的病治好。
等出了老和尚的房間,方丈借著討論後續治病的方法為由,去了桐明自己的住處。
門一關,方丈就直接將桐明壓在榻上,撕扯他的僧袍,而那之前和藹殷勤的管事,則守在門外,不允許任何人靠近。
一開始桐明還在用儘力氣的呼救和掙紮,那方丈雖然年長身量大但桐明自小做農活跑山路,身體要比方丈強壯許多,那人根本近不了身。
後來方丈也是煩了,用老和尚的性命的威脅桐明,直接言明,他們給老和尚喝的湯藥中有一味慢性的毒藥,雖然能吊著老和尚的命,但隻要這藥一斷,不出三日老和尚便活不了了。
將老和尚接來寺中就是為了拿捏桐明,不然他們可不白養一個老不死的。
桐明屈服了,那一夜他也不知自己如何過得,在心中求了多少遍佛祖,可無人來救他。
罪惡的口子一旦打開,便關不上了。
此後桐明就很害怕夜晚,每到入夜,若是他的禪房外有腳步聲想起,桐明都會嚇得瑟瑟發抖,躲在被子中甚至連臉都不敢漏出來。
時間久了,方丈不僅自己會來,還用他來招待一些有著特殊癖好的權貴們。
桐明想過死,也想過乾脆毀了自己這張清秀的麵容,是不是就能解脫,可寺廟中的人一直用老和尚的命來威脅他。
直至有一天,老和尚大約因為身體太過虛弱,在床上失禁了,幫他收拾的僧人實在惱怒,於是罵罵咧咧說了幾句難聽的話。
“也不知道要留著你這個老不死的命到什麼時候,真是越來越難伺候,要不是寺中還要靠著桐明化緣,早就將你扔出去等死了。”雖
僧人的聲音很小,想著老和尚肯定聽不到,但老和尚意外的聽的清清楚楚。
那僧人一走,躺在床上的老和尚把這幾句話想了又想,反複琢磨,想的自己肝膽俱裂,心如刀絞。
本以為是給桐明找了個光明的前程,誰知道竟是把自己親手養大的孩子推進了地獄。
萬念俱灰的老和尚生生咬斷了自己的舌頭,就這麼死在了床上。
老和尚一死,寺院便知道瞞不住桐明了,方丈直接下令將桐明綁了關在柴房裡。
誰也沒發現柴堆下還有一把許久沒用的生鏽柴刀,桐明就靠著那鈍刀將手腕的繩子磨斷了。
粗糲的麻繩綁了很多圈,磨起來並不是那麼容易,甚至左手腕被他磨的深可見骨,血流了一地,他卻絲毫也不覺得疼。
繩索斷裂之後,桐明隨意找東西包紮了一下,便開始磨刀。
一個雷雨夜,岡綿一處寺廟中,有個身穿破爛僧袍的清秀僧人手持一把柴刀,在寺院裡見人就砍。
刀刀狠辣全是衝著取人性命去的,廟中那些貪財好色之徒哪裡見過這個場麵,嚇得四散奔走,竟無人敢上前阻擋反抗,一心都隻想著自己逃命。
方丈被人發現之時,不知到底被剁了多少刀,整個人都被砍爛了。
在血洗了寺院之後,桐明趁夜還想去要那些權貴的性命。
但他到底隻有一人,很快不敵,渾身浴血的逃出城外,最重的傷勢,便是那橫貫麵中的那一條傷疤。
自桐明出城之後,再無人知曉他去了何處。
那些城中的權貴為了掩蓋他們自己齷齪的事實,隻說桐明不尊佛法遁入了妖魔道,妖僧桐明這個名號就在岡綿傳開了。
很多人甚至用雨夜中,手持柴刀見人就殺的妖僧來嚇唬不乖的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