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眼下這位認出桐明身份的僧人,他的師叔就曾是那座被血洗的寺廟中的一位。
且曾於桐明在一起上過佛課,也經常一起勞作。
事發之後,師叔一直懊悔不已,怨自己沒有早日查出事情齷齪的真相,沒有在桐明最絕望的時候伸出援手。
在那場屠殺中,師叔曾和桐明打過照麵,那時那人手中的柴刀上全是人血,那張白淨的麵龐上也沾滿了血跡,神情癲狂,在看到師叔那一刻,瞳孔縮了一下,短暫的恢複了清明,師叔就這樣逃過一劫。
此後他也曾到處為桐明證明,不幸很快便被那些權貴們盯上,滅口了。
師叔死之前將這件事告訴了僧人,囑咐他儘力尋找桐明,要製住謠言,卻也不要忘了當日之事,如今才有揭開真相的一天。
第166章
岡綿的事情算是結束了,徐俊華和黎玄辭還要留在此處,負責重建那些被羅刹毀掉的地方。
桐明的經曆聽的他倆頗為唏噓。
他在岡綿隻屠戮佛寺,這種很有針對性的行為,也找到了原因。
如今羅刹的屍身已經消解石化了,徐俊華本打算將其拖到雲京城去麵聖的,最好再一把火將成灰燼,斬草除根,免得還有什麼反複。
但黎玄辭卻堅持讓桐明的屍身留在此處,岡綿的伴星已滅,不會再有威脅。
他雖罪行累累,但事出有因,將屍身當作一個雕像,警醒世人也好。
在羅刹屍身石化那一瞬,雲京城中的少女擦拭掉了眼角的淚水,輕輕晃晃足踝上的鈴鐺。
‘呤!’
要開始了。
*
徐靈鹿自從看了漓蝶留下的幻境之後就一直提防著她搞事情,可等來等去都沒動靜。
魏鏡澄照常上朝,罷朝去大理寺點卯,也沒有出現任何異常。
若說有什麼變化,就是魏府的主院開始動工了。
魏鏡澄天天在魏帝麵前軟磨硬泡,終於磨到了魏帝鬆口,反正祁雲例律上沒有寫明男子與男子不能成婚,那就有操作的可能。
而且他和徐靈鹿都有大功勳在身,要個賜婚,天下人誰也說不了什麼。
魏帝勸也勸過了,罵也罵過了,但魏鏡澄就是軟硬不吃,說急了還拿小時候的事情賣慘。
搞得魏帝這個哥哥也是焦頭爛額,惱羞成怒的讓他回去先修府邸,等封王的時候再同時下旨賜婚。
到那時魏鏡澄就不再隻是大理寺少卿,而是祁雲唯一一個親王,親王府要有個親王府的規模。
剛巧徐靈鹿最近在家趴窩,修繕王府這件事便交給他了。
說是交給他,其實也什麼都不用做,就喝著甜湯吃著點心窩在暖閣裡,這裡指指那裡點點,整出自己想要的東西便好。
魏鏡澄下午放衙回來,還會給徐靈鹿帶些新鮮玩意,有時是街頭新開糕點鋪子的點心,有時是異邦剛傳進來的安神香。
休沐的時候,兩人會一起去雲京城最繁華的大街上逛遊,織錦鋪子轉轉,玉器行轉轉,家具擺設的地方也轉轉,都是為了給大婚做準備。
最羞恥的是,魏鏡澄訂了一張比普通床榻要大上數倍的紫檀木大床,鋪麵更是直接訂了五,六種。
有些麵料要耐抓耐蹭吸水性好,不容易破還得柔軟,有些則要輕盈細膩,哪怕容易損壞也無妨。
掌櫃的對於這種要求自然是喜聞樂見的,魏鏡澄可是大主顧,天家的生意並非輕易能碰上的。
他專心的給魏鏡澄展示著自己店鋪中的各種精品,專撿最貴的最好的介紹,一點也不藏私。
魏鏡澄側頭聽的用心,時不時還詢問一些細節,他們倆這邊的氛圍倒是十分正常,但徐靈鹿耳尖卻開始紅了。
自從他和魏大人開葷之後,能膩在一起的時間確實沒多少,但回到雲京城後,他身體也養的好一些了。
魏鏡澄的事業腦就徹底變成了戀愛腦,每天都準點回府,絕不加班。
一起吃過晚飯後,還有漫漫長夜。
一開始魏鏡澄顧及徐靈鹿身體弱,還拚命克製,但物極必反,壓抑的時間長了,再次開葷是真的一|次|一|夜。
魏大人那點勤勉,嚴謹,好學,勇於探索和善於鑽研的美好品質,一點不落的全都用在了徐靈鹿身上,技術進步的飛快。
搞得徐靈鹿非常糾結。
每晚進行運動吧,實在很累,第二天白天是真的隻能鹹魚,恨不得連床都不下。
但不運動吧,他自己又心裡癢癢,睡前免不了纏著魏鏡澄哼哼唧唧撒一下嬌。
結局必定是被人摁住,進行一些格外沒羞沒臊的懲罰。
魏鏡澄選鋪蓋時追問的那些細節,都是和沒羞沒臊生活有關的。
掌櫃的不知道,但徐靈鹿一耳朵就能聽明白,坐在旁邊臉越來越紅。
見魏鏡澄還要繼續說,他簡直臊的不行,伸手就去掐魏鏡澄的後腰。
魏大人被掐了也不惱,反而笑著回手去抓徐靈鹿的手,抓住了還按著指尖輕輕的把玩。
一天天也不知道怎麼學的,越來越能撩。
自打回到雲京城後,魏鏡澄就吩咐鏡一帶人在市井散播他和徐靈鹿的事情。
還特地找了他堂哥出了好些話本,主人公一個是大理寺少卿,另一個是年輕但法力高深的天師,兩人攜手除妖魔保了世間安穩,曆經磨難日久生情,成了一對神仙眷侶。
話本寫的精彩,一發售就被搶空了,不知道多少小姐書生暗暗讚歎裡麵的絕美愛情。
除了話本子,也有說書先生在茶館講,那些年紀大的,保守的,一開始還不能接受,可聽到若是這二人分開,世間便要再起災禍,瞬間就也接受了。
這可是老天爺安排的,誰敢拆散?
魏帝一直不鬆口,魏鏡澄就用民意來要挾他,多少也算起了些作用。
書中的天師被寫的超凡出塵,又英武又俊秀,說是神仙下凡都不為過,好多小姐夫人們都特彆迷這個角色。
這也是魏鏡澄想為徐靈鹿造勢。
畢竟男子結親沒有先例,他可以不在乎,他是親王,除了他哥誰也不敢在他麵前說什麼不好聽的。
但徐靈鹿卻不一樣,若不有意強化小天師的地位,恐怕免不了要遭受一些流言蜚語。
那些不中聽的話,他不允許傳到徐靈鹿耳中一句。
經過魏鏡澄的一番操作,現在雲京城裡的百姓都知道,有位姓徐的小天師,法力高深,手段莫測,若不是他,靈霧山還依然鎖在霧中,昌餘會匪患橫行,鶴沙江的江水會日日泛濫,甚至連雲京城都會陷入大災。
民眾對於這種自帶法術的高人都敬仰的不行,徐靈鹿的聲望在整個雲京城甚至祁雲都水漲船高。
甚至好些民眾都盼著他們早日成婚。
魏大人當然也急,他甚至已經將喜服都準備好了。
喜服是魏鏡澄親自設計的,極為隆重華麗,雲京城最好的繡莊被他包了下來,整座繡莊的繡娘們最近都在趕製這兩件衣服。
這日收到消息,說是衣裳製好了,兩人便約好了一起去試。
徐靈鹿自己先晃晃悠悠的到了繡莊,等魏鏡澄放衙了再過來。
畢竟魏大人有很多次穿禮服的經驗,可徐靈鹿平日裡打扮都是偏簡潔輕便的,沒穿過幾次這麼繁複的禮服,就想著先試試看,免得等會不會穿丟人。
兩件喜服被木製的衣架子撐在雅間中央,尺寸小一些的那件便是徐靈鹿的。
層層的布料堆疊在一起,內外共有十多層,徐靈鹿上前仔細的查看,每層的布料上都用金線繡著暗紋。
喜服的胸口處是一片祥雲的紋路,大氣又喜慶,隨著動作,那些雲朵似乎真的能飄動起來一般。
而下擺的花紋疊加在一起,竟是他和魏鏡澄初次合作的場景,層層山巒鎖在霧中,隻有一條窄道,道路的儘頭是一棵參天的巨木,那是曦梧的本體。
翻看過自己的,小天師又好奇的去看魏鏡澄的衣服。
魏大人大婚當日要封王,喜服的前胸上繡著代表親王形製的三爪金龍,很是威武。
龍遊雲海,胸口的圖案竟然還挺相配的。
等翻到下擺的時候,徐靈鹿的唇角忍不住揚了起來。
胸口繡著那麼霸氣的金龍,下擺的暗紋卻是一隻小鹿站在林中抬首張望,剛好和徐靈鹿喜服下擺上的圖案能拚成一幅畫。
這是什麼高級情侶裝。
徐靈鹿耳尖燙了燙,心裡嘖嘖兩聲,男朋友真的好會。
他在繡娘們的輔助下,將十來層喜服都穿好,一身金紅束上紫金腰帶,再帶上紫金的頭冠。
偷偷觀瞧的繡娘們都齊齊吸了口氣。
這小公子裝扮起來,那通身的貴氣就是跟天家的人比也是毫不遜色的,如此一看甚至還覺得是王爺高攀了。
繁複華麗的衣服自帶約束效果,徐靈鹿平日裡那坐沒坐相的鹹魚樣子被收了個乾淨,腰背挺得非常板正,大氣都不敢喘,端著茶盞在繡莊的雅間裡一邊喝茶一邊等魏鏡澄。
魏鏡澄心中也挺急切的,今日甚至翹班,早早就離開了大理寺,他想著最好能先徐靈鹿一步到繡莊。
小天師一向不耐煩穿複雜的衣服,之前在鶴黃祭江也是哼哼唧唧的不願意穿,還是他動手給穿的,想到那時的情景,魏鏡澄唇角的笑意壓都壓不住。
若不是雲京城中鬨市不許縱馬,他定要命令馬車再跑快些,最好即刻就能趕到繡莊。
他要親手幫徐靈鹿穿上喜服,再束發帶冠,也想成為第一個看見徐靈鹿穿上喜服的人。
徐靈鹿茶都喝了兩盞,卻還沒等來魏大人。
定然是大理寺有什麼事情絆住了魏鏡澄,小天師歎了兩口氣,感覺男朋友的工作還是有點過於忙碌了。
就在他打算去端第三盞茶時,心口忽然一陣悶痛,像是被人一記重拳直接擊打在心臟上。
‘啪!’的一聲脆響。
茶盞落地摔了個粉碎,熱氣蒸騰而上,氤氳水汽竄入喜服的下擺,山間的風雲瞬間湧動起來。
徐靈鹿的指尖用力的抓著自己膝蓋,撐著身體大口大口的喘氣。
疼,好疼!
一定是魏鏡澄出事了!
第167章
車輪發出規律的‘咯噔,咯噔’的聲響。
魏鏡澄在車廂中翻看著,因為翹班而沒看完的公文。
半冊文書都看過去了,馬車依舊在‘咯噔,咯噔’。
他記得大理寺離繡莊並不算遠,也就距離三四個坊市,早就應該到了才對。
魏鏡澄狐疑的喊了兩聲暗衛的名字,卻無人應聲。
車夫呢?
不對勁。
他掀起車簾一看,馬車居然行駛到了皇宮之中。
車窗外的皇宮並不是現在宮中的樣子。
它破舊,幽暗,到處都是忽明忽滅的燭火和巨大猙獰的陰影。
這是魏鏡澄記憶中幼時的那個皇宮。
他閉上雙眼穩了穩心神,再次睜開,眼前的景象依舊沒變。
魏鏡澄抽出腰間的短刀握在手中,打算從馬車上躍下去,可就在這時,馬車卻慢慢的停了下來。
當車夫的暗衛和車前的馬匹,早就不知道去了哪裡。
車外也是空無一人,隻有蕭蕭的風聲和閃爍的樹影。
魏鏡澄握緊手中的短刀,謹慎的向著路的儘頭走過去。
路的儘頭是他小時候住的那間宮殿,就連欄杆上青苔的形狀都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魏鏡澄的心跳的極快,攥著刀柄的手因為太過用力,甚至爆出了好幾條青筋。
幼時根植在心底的恐懼再次湧了上來,他深吸兩口氣,沒有退縮,一腳踹開了屋門。
屋內的樣子和幼時一模一樣,魏鏡澄一踏入房間,所有的燈燭齊齊熄滅,房門‘啪’的一聲關了個嚴實。
窗外巨大扭曲的鬼影慢慢飄過來,投影到房間裡,將魏鏡澄整個罩在裡麵。
詭異的怪聲也開始響起,他被完全包裹在了恐懼之中。
手中的短刀‘當啷’一聲摔在地上,魏鏡澄仿佛又變成了幼時那個弱小,無法自保的孩童。
他的身體不受控製的走向木床和牆壁之間的那條狹小縫隙。
成年人的體型已經很難擠進那條窄縫中,可魏鏡澄還是不由自主的在縫隙中蹲坐了下來。
厚重的木床都被他擠的移動了位置。
手臂一直在顫抖,儘管魏鏡澄用儘了力氣想要控製,不讓自己的手臂抬起來。
但他還是用雙手緊緊的抱住了頭,捂住耳朵好讓自己不那麼害怕。
整人仿佛被一分為二,內在是成年的魏鏡澄,知曉自己的恐懼早已被徐靈鹿撫平了,現在的他不再畏懼黑夜,更不害怕鬼神,眼下經曆的一切都隻是一個幻境。
而外在的則是那個幼小的魏鏡澄,像是被永久的困在四歲那年的夜晚,隻能瑟瑟發抖的環著自己,一邊流淚一邊戰戰兢兢的等待天亮。
魏鏡澄努力的想要掐一下自己的指尖,徐靈鹿還在等著他一起試喜服,他要想辦法自救。
短刀就掉落在他麵前不遠處,魏鏡澄努力的想將自己的手從耳朵上移下來,去夠地上的刀。
就算凡兵在幻境中沒有作用,但若是見血或者觸發痛感,也許能稍微拉回一些心神。
兩股力量來回拉扯,即便手臂已經十分酸澀,可魏鏡澄還是沒能挪動它半分。
見此法行不通,他又開始嘗試咬自己的舌尖,就如陷在夢魘中一般,疼痛往往可以打破幻境。
麵部的肌肉緊繃到極致,甚至因為過於用力連眼淚都逼了出來。
可結果依舊是徒勞,他身上的任何部位都無法被自己控製。
因為眼中有淚,魏鏡澄的視線發生了一點變化,他隱約的看到地上刀刃的反光中,有人影不斷的變幻。
這屋裡除了他之外還有一個人。
胸口的疼痛稍微褪去,徐靈鹿連喜服都沒來及的換下來就往府中趕。
兩個跟著他的暗衛,見他麵色煞白,又聽聞可能是自家主子出事了,將回府的馬車趕得飛快。
徐靈鹿很久沒有坐過如此顛簸的馬車了,下車的一瞬甚至有點站不穩。
可在府門口看到神色焦急的鏡一後,所以的不適都顧不上了。
“天師,你可見到主子了?”見到他,鏡一直接迎了上來。
徐靈鹿搖了搖頭。
鏡一見他搖頭,額上的冷汗都下來了,素來沉穩的暗衛頭子無助的看著徐靈鹿,“徐天師,主子他不見了,這可怎麼辦?”
事已至此,反倒是徐靈鹿先冷靜了下來,“你莫急,將事情的經過詳細說給我聽。”
平日裡若是沒有特殊的任務安排,鏡一都是貼身跟在魏鏡澄身邊,負責保護他安全的。
略略想了一下事情發生的過程,鏡一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爭取將每個細節都回憶起來。
“今日大人早早就出了大理寺,說是要陪您去繡莊試喜服,馬車行至西市時,碰見個賣荔枝酒的攤子。”
“荔枝產於南方,在雲京城不常見,也不耐儲存,大人曾在宮宴上喝過,他說這酒自己喝著太甜太清淡,公子喝起來卻恰恰好,見攤子上的酒,酒液清亮正是最甜美的時候,便念著要給公子帶一小壇回來。”
聽到此處,徐靈鹿眼眶一紅,心口又是一陣悶痛,他抬手示意鏡一先暫停,雙手撐在膝蓋上,大口喘息平複著劇痛。
他是有點貪酒的,但因為身體原因一直不能多喝,昨晚還纏著魏鏡澄給自己弄點好酒解解饞。
難道就因著這壇酒。
徐靈鹿抹掉眼底的濕潤,抬頭讓鏡一繼續。
“荔枝酒是新鮮玩意,攤子周圍聚了很多看熱鬨的,大人不願擾民,便想著自己擠進去買酒,我就跟在他後麵,隻是被撞了一下,一錯身的功夫,主子就不見了。”
徐靈鹿蹙眉詢問:“周圍都找過了嗎?”
“找了。”鏡一點頭,“攤子附近的人全部暫時羈押了起來,周圍幾個街坊都尋遍了,可……”
說著他垂下頭,“屬下實在是沒法子了,正打算去繡莊找您,聽聞您已經回來了,才等在此處。”
“在鬨市人群中不見?”徐靈鹿一邊小聲嘀咕,一邊從百寶囊中摸出個紙鶴。
他身上有很多跟魏鏡澄共用的物件,要找人非常容易,紙鶴在他腰間的玉佩上停了片刻,展翅飛出去,可繞著魏府飛了一圈,竟然又落回徐靈鹿的掌心中,不動了。
在現實中尋不到人?
那定是有人將魏鏡澄帶入了幻境。
“走,帶我去賣酒的地方看看。”徐靈鹿當即有了打算。
一眾人帶著他很快就趕到了賣荔枝酒的坊市。
街巷已經被封鎖了,沒有一個人,他們進去轉了一圈確實沒有任何異常。
徐靈鹿喚出淩霜,劍尖將眉心劃破一個口子,解下頭上束發的紅色布條,將血染在上麵。
血液一落在布條上就溶進去了,本來更為端莊的朱紅一瞬間鮮豔的妖異。
接著徐靈鹿將布條蒙在了自己眼睛上。
“公子,這是……”鏡一開口詢問。
“神遮。”眼睛被蒙上後,徐靈鹿的神色驀然冷了下來,“隻有目不見俗物,才可入幻。”
說完他拎著淩霜往前麵走,步履堅定的仿佛視線沒有受到任何阻礙。
鏡一本來想攙扶他,見此情景才鬆了一口氣,正從腰間抽出布條,打算學著徐靈鹿也將眼睛遮住時,再一抬頭剛才還在眼見的人,竟然也不見了。
最終,真正進入幻境的隻有徐靈鹿一人。
在一片猩紅中,他推開了破舊皇宮的大門。
周圍全是飄渺,扭曲的殘像。
瘋癲的亡國之君,手持長劍將宮中的嬪妃和宮人一一斬殺。
幾個青蛾衛抱著幼小的皇子,從密道逃出皇城。
新皇帶著軍隊殺入皇宮,殘陽如血,他踏上三千玉階,手中提著那瘋癲舊君的頭顱。
天下定,玉階上的血水被衝的一乾二淨。
場景一轉,幼小的皇子躲在木床和牆的夾縫中,捂著自己的耳朵,流著淚發抖。
窗外是巨大的怪影,和陣陣尖嘯的聲響,讓那男孩子向縫隙內縮的更深,徹底沒入了黑暗中。
在小男孩惶恐望過來的那一瞬間,徐靈鹿看到了一張有點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臉。
那是幼年的魏鏡澄。
淩霜的劍刃發生錚鳴,他用劍尖在左手的無名指的指腹上割出一道傷口。
劍刃見血之後,立刻發出一陣幽光,徐靈鹿順著光的指向走,很快就走到一處非常偏僻的宮殿門外。
這裡的場景要比前麵那些殘像要凝實的多,徐靈鹿摘下眼前的神遮,推開房門。
裡麵響起一陣少女的輕笑,還伴著銀鈴清脆的響動。
“公子你真是不聽話呀。”少女甜美的聲音響起,伴著一陣清脆的金屬撞擊聲,聽的徐靈鹿一陣的心慌。
他快步走進屋中,一眼就看到扔在地上的短刀,順著刀刃的方向看過去,魏鏡澄高大的身軀卡在紅木榻和牆壁之間的狹小縫隙裡,不斷地顫抖著。
榻上坐著個少女,烏發全部散下來批在肩頭,身上裝點著各種銀飾,隻要輕輕動作,飾品的流蘇相撞就會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
她赤足,手腕上和腳踝上都帶著銀鈴,雪白的小腿晃晃,鈴聲一響,魏鏡澄的身體便肉眼可見的抖的更加劇烈了。
漓蝶見徐靈鹿進來,唇角微微揚起,“公子若是現在想走的話,還來得及哦。”
第168章
“放開他!”徐靈鹿冷冷的舉起淩霜。
“公子確定嗎?”漓蝶慢慢抬起右手。
她手指上纏著許多又細又密的紅絲,裡麵的紅色汩汩的流動著,同邪神相中鏈接怨病的血脈一模一樣,而紅絲的另一端就連在魏鏡澄身上。
“那我就先放一根。”她輕笑。
手指上一根紅絲應聲而斷,魏鏡澄的手背上炸開一朵小小的血花。
“公子還要我放手嗎?”漓蝶的手指輕輕彈動著。
“我再說一次。”淩霜的劍身發出幽光,徐靈鹿冷聲,“把他放開。”
“著急了?”少女輕笑,然後迅速的扯斷了好幾根線。
‘啪,啪,啪,啪。’血花依次在魏鏡澄身上爆開。
漓蝶專注的盯著徐靈鹿,麵上有一絲不解,“我不懂。”
“我明明告知了公子,快些離開,公子為何不聽?”
“這天下與你有何關係,何必為了這些不相乾的人,耗儘心力。”
“你要救世人,可有想過,他們如此愚昧,值不值得你救?”
“這世界汙穢不堪,一路上,公子還沒有看清楚嗎,為何不跟著我建立一個新世界?”
“漓蝶,確實如你所說,這世間是否汙穢,世人是否愚昧都和我沒有關係。”徐靈鹿抽出三張符紙夾在指尖,“其實我很佩服你,隻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你要建立你想象中的新世界,卻不應該用這麼多無辜的人做陪葬品。”
“當朝的皇帝已算是明君,手段溫和些,未必不能等來你想要的新世界。”
“無辜?”漓蝶攥緊手中的紅絲,“公子我問你,昌餘那些被埋在匪寨後山,賣進花街的女子無不無辜;鶴黃那些被沉在江底的女子無不無辜;隻要家中有人犯錯,就必須在畫舫上世代為妓的人無不無辜;岡綿的小沙彌無不無辜;我無不無辜?”
“我知道公子你願意舍身救人,可你能救幾個?”
“用溫和的手段,要等到哪一日才能等來我要的世界?”
“要等到昌餘後山堆滿女子的白骨,鶴沙江底填滿女子的屍體,那一日才能來嗎?”
“我可等不了,”說著漓蝶上身往前一傾,姿態充滿了攻擊性,“因為打小我就知道,等待毫無任何意義,想要什麼東西,隻能用儘全力,使儘手段,去搶,去奪!”
“你明明也喜歡那樣的世界,為什麼不能幫幫我,為什麼要阻撓我!”
說著她用力一拽,這次魏鏡澄的身上沒有再爆出血花,那些紅絲開始向他的皮肉裡鑽,往更深處紮進去。
徐靈鹿手中的符紙燃起,魏鏡澄的心口一燙,紅絲受到了阻擋,無法寸進,軟軟的垂了下來。
這是徐靈鹿給魏鏡澄的第二道護身符。
之前魏鏡澄被拉入幻境時,燃了第一道,現在燃了第二道,他身上就隻剩下一張符紙可以保命了。
徐靈鹿暫時保住了他,可症結還是在漓蝶身上。
將淩霜放下,輕輕的歎了口氣。
“蝶兒,”徐靈鹿叫了之前在路途中總是稱呼的那個名字,“我根本不在意這個世界會怎樣,你想搶便搶,想奪便奪,自從進入你留在雲京城的幻境後,我已經打定主意不再插手阻撓你的事情,隻是你不能傷害他!”
“這一路以來,你也知道,他是我的愛人。”
“公子以為隻有你有愛人嗎?”漓蝶慘笑一聲。
手中的部分紅絲從魏鏡澄身上抽出,直直向著徐靈鹿身上紮過來。
徐靈鹿沒有閃躲,任由她將自己帶入幻境。
昏暗狹小的地下石室,腐敗和枯朽的味道揮散不去。
幼小的漓蝶被關在裡麵,唯一能接觸的人類,是那個總來辱罵她是婊子的生父和一個送飯食的啞仆。
她不像彆的孩子,會說話時都是先叫娘親,漓蝶會的第一個詞是‘婊子’,因為這是生父對她最常用的稱呼。
索性啞仆並不是真的啞,在男人看不見的時候,她總是細心的教導漓蝶說話,甚至教她識字。
地下室牆頂那扇小窗,便是漓蝶除了父親的辱罵外和世界僅有的聯係。
窗外時不時會飛進來一些蟲子,漓蝶總是對它們很好奇,有時會追逐著它們玩耍,看著它們在屋中飛行那自由自在的樣子發呆;有時則會將它們抓住直接吃掉。
她總是吃不飽,這些蟲子的味道雖然不好,但也算是食物。
有一天從窗外飛進來一隻蝴蝶,她從沒見過如此漂亮的生物。
蟲子的翅膀大體是藍色的,在扇動的時候有著變幻莫測的流光,漓蝶一時間都看癡了。
蝴蝶沒有飛出去,它輕輕的落在了小女孩的頭發上。
漓蝶看著水碗中自己的倒影,想著原來世上還有這麼好看的東西,她頭一次生出了要走出這間屋子的念頭。
從那天開始,女孩背後的蝶狀胎記就開始顯化。
她背後那隻蝴蝶讓父親暴怒,砸了整間地下室,胎記上也被抽的全是血痕。
最後男人在石屋中找到了一隻藍色的蝴蝶。
天氣快要入秋,那隻蝶本就快死了,它虛弱的扇扇翅膀,無論如何都飛不起來。
藍色的翅膀被男人粗壯的手指拈起來,輕輕一拽就生生扯了下來,接著那美麗的蝶翼被人在手心中揉成了一坨看不出形狀的爛泥。
醜陋的蟲身被狠狠丟在地上,用腳碾成了一灘黃綠色的惡心液體。
男人暢快的大笑著離開了。
那是漓蝶第一次哭,之前她並不懂什麼是害怕,也不知道什麼傷心什麼是委屈,但在看見地上的蝴蝶屍體的那一刻,她通通明白了。
男人餓了漓蝶好幾天,餓到精神都恍惚了,才讓人從窗戶外扔進去好多蝴蝶。
那麼繽紛的色彩,對於餓極了的漓蝶來說,不過是食物罷了。
她邊哭邊撲活的蝴蝶吃,翅膀上那帶著流光的粉末染的滿臉都是。
吃了一會,女孩又開始拚命的嘔吐,最終昏倒在石室的地上。
再醒來時,餐食恢複了,但那個向往自由美麗的會哭泣的漓蝶卻死了。
此後若是再有蟲子飛進來,她都會抓住它們,揪掉它們的翅膀和細腿,看著蟲身在地上扭曲掙紮,再將它們碾死。
在這間黴味始終不散的地下室,漓蝶長大,被父親親手送出去,成了利益交換的工具。
她出逃又被霽宸子當作祭品養了起來。
霽宸子雖然收了漓蝶當徒弟,卻並不怎麼管她,師門中的人又大多曾是惡人,那些師兄弟們常會調笑漓蝶,甚至有人上手占便宜。
隻有大師兄桐明不會。
這位大師兄總是穿著一身嚴嚴實實的黑鬥篷,臉上帶著一張銀質的麵具,他性子溫和,漓蝶的生活都是他在照顧。
一日三餐吃什麼,穿什麼衣裳,住在何處全是桐明一手安排。
他會親手幫漓蝶梳頭,簪發,會漫山遍野的幫她捕捉蝴蝶,會做一切讓她開心的事。
可漓蝶想摘掉桐明的麵具,他卻總是不願意,說是怕嚇到小師妹。
這世間再醜惡的事,漓蝶都見過了,又怎麼會在乎一道傷疤。
在漓蝶不長的人生中,從未在異性身上擁有過這種不帶任何目的看顧。
之前所有男人靠近她都隻有一個目的,就是為了那具身體。
清純卻又美豔,有著和年齡不相符的媚態,是任何男人都無法拒絕的樣子,可桐明偏偏三番五次的拒絕了,有時漓蝶鬨得厲害,他也隻是隔著銀麵具輕輕的親一下小師妹的額頭。
他本以為自己此後的人生會一直活在黑暗裡,小師妹的出現像一隻翩然幻彩的蝴蝶,桐明怎麼能不愛。
可他自己那麼臟,那麼醜,又那麼可怕,有什麼資格去碰觸。
兩人相處的時間越來越久,感情也愈發的深厚,漓蝶特地煉製了一種致幻的□□給桐明師兄,卻意外的看到他早年間的遭遇。
在那之後漓蝶就不再纏著桐明做那種事,她隻是揭開了他的麵具,親吻了那道傷疤。
漓蝶將自己的計劃對桐明和盤托出,沒有一點藏私。
桐明便陪著她一點點的實施計劃,他在明,漓蝶在暗,安排好了所有事情。
到了七殺陣的倒數第二陣時,漓蝶問桐明,是她來還是他來。
如果桐明想要成神,那麼漓蝶願意獻祭自己。
可桐明義無反顧的選擇犧牲,他讓漓蝶將他製成羅刹。
他要回岡綿殺個痛快,要把那些道貌岸然的和尚全部宰了,還要毀了所謂的佛家至寶佛骨舍利,將護國寺夷為平地,他要痛痛快快的複仇。
那是漓蝶和桐明之間唯一一個吻,兩人的嘴唇貼了貼,都嘗到了一些苦澀的味道,然後漓蝶將她此生摯愛的師兄,製成了羅刹。
等桐明徹底石化散在風中之後,她啟動了殺陣的最後一步,將魏鏡澄拐入了幻境。
‘鈴!’
徐靈鹿整個人抖了一下,從幻境中退了出來。
“公子現在知曉,我要用皇朝的血脈祭陣,所以他……”漓蝶的手向上一提,魏鏡澄整個人都跪趴在了地上,“必須要死。”
“若是你想救他,也可以,用龍椅上的那個來換。”
“要是換不了,我勸公子現在回頭,漓蝶會安安穩穩的送公子出去。”
第169章
徐靈鹿再次舉起淩霜,“你要皇帝便自己去抓,但你不能動我的人。”
說完便向著漓蝶攻了過去。
榻上的漓蝶並沒有閃躲,淩霜的劍氣在她的喉頭處切下一道血痕,她依舊笑著撥弄著手中的紅絲。
“我還沒告訴公子,霽宸子的資質真的很差,那七殺陣他根本沒弄明白,”她紅唇微微嘟起,甚是可愛,將白嫩的脖頸朝著劍身送過去,“這上古七殺陣的最後一陣,是獻祭自己呀。”
“你以為陣眼真的是魏家這一位嗎?”
“其實,是我呀!”
“我勸公子離開,公子偏偏不聽,一定要入我的局。”
說完她近乎癲狂的笑了起來,笑到眼淚都出來了,用手抹掉之後,森森的盯著徐靈鹿,繼續說道,“這世上隻有你和魏家的兩個能殺我,我就等著你來要我命呢。”
“大陣一開,雲京城全城百姓的性命就是祝我成神的賀禮。”
徐靈鹿握著淩霜的手微微顫了一下,將劍刃撤了回來。
“公子不殺我嗎?”漓蝶聲音中帶著笑,麵上卻冷然,她用力一拽紅絲,魏鏡澄的頭狠狠的撞在紅木床腳上,額前滲出一片殷紅。
“那我就殺了他祭陣,將所有妖魔鬼怪都放出來,攪的整個雲京雞犬不寧,然後我再趁虛而入,奪下祁雲。”
“公子,你選哪一種呢?”
“其實,我可以兩種都不選的。”徐靈鹿輕笑。
他將淩霜丟在地上,和魏鏡澄的短刀撞在一起,接著咬破自己指尖,以血為媒介直接在空中畫著符咒。
“我勸公子還是彆耗費精力了,我知曉你的本事,可在我的幻境中,除了殺我,任何咒法都是不起作用的。”漓蝶悠然的坐在榻邊晃悠著小腿。
徐靈鹿絲毫不受到她的影響,依舊在默默的畫符,念咒。
在他嘴唇停止翕動的那一刻,魏鏡澄裡衣中貼身帶著的那道符紙燃了起來。
幽藍的光芒一閃即逝,漓蝶還沒反應過來,徐靈鹿的生魂離體,魂魄和魏鏡澄交換了位置。
那些汙邪無比的紅絲碰上天師純淨的魂體瞬間便化作了灰燼,魏鏡澄也從被人控製的狀態中徹底清醒過來。
指尖觸到地上的刀柄,他順手就抓起來,打算去救回徐靈鹿。
可地上的淩霜卻張開了一道結界,將他牢牢的罩在了其中。
就像是在靈霧山中那樣,無論魏鏡澄如何擊打結界,都毫無作用。
徐靈鹿的魂體看著結界內躺在魏鏡澄身邊的自己的肉身,輕笑著說了一句,“鏡澄,你可要幫我看好他。”
說完他就閉上眼睛,再次開始念咒。
魏鏡澄滑坐在地上,將一身喜服麵色慘白倒在他腳邊的徐靈鹿輕柔的抱起來,放在自己懷中。
“值得嗎,公子?”漓蝶手中的紅絲再次長出來,繞在徐靈鹿的魂體周圍,想將他的魂體包裹起來,“我的血絲取之不儘用之不竭,可你的生魂離體久了,會死的吧。”
徐靈鹿不為所動,魂體的光芒越來越大。
等魂體的光芒亮到近乎刺目之時,紅絲離得很遠就會被灼成灰燼,徐靈鹿睜眼定定的看著漓蝶,啟唇,“以魂為咒,縛!”
巨大的能量衝擊爆炸開來,即便在結界內,魏鏡澄都受到了衝擊。
他彎下|身體,蜷縮起來,將徐靈鹿的肉身緊緊護在懷中。
不知等了多久,光芒逐漸開始消散,魏鏡澄忍著心臟的劇痛直起身來,眼前卻隻剩下一個人。
漓蝶已經不再是那個十幾歲小姑娘的樣子,她恢複了成年後的模樣,妖嬈魅惑,美得讓人失語。
周圍的幻境也全部消失,他們所在的地方是冷宮中早已廢棄的一角。
但此刻魏鏡澄根本沒心思再去管這些,他專注的喚著懷中的人。“靈鹿,醒醒。”
漓蝶也沒有絲毫要逃的意思,紅木的大床已經變成了肮臟的土炕,她依舊坐在上麵,帶著輕笑一邊整理自己被靈力震蕩到有些散亂的頭發和衣衫,一邊看著痛苦的魏鏡澄。
喚了半晌,也沒見徐靈鹿醒過來,魏鏡澄一把抄起地上的短刀,起身將刀刃搭在漓蝶的脖頸上。
“你把他怎麼了?”他難道情緒失控,直接吼了出來。
漓蝶似乎是被嚇到了,身體輕顫了一下,將脖頸送到刀刃前麵,“我可什麼都沒做,他為了救你和你們魏家的天下,用自己的魂魄束縛了我的法力,然後呀……”
說著她輕輕的笑了幾聲,將脖頸送的更近了一些,一字一頓慢慢說著,“魂飛魄散了。”
“我不信!”魏鏡澄的刀刃向前送了一分。
細白的頸子被劃出血痕,漓蝶笑著繼續,“公子他最怕疼了,你知道以魂體為咒有多疼嗎,那可是要比肉|體的疼,痛上千倍萬倍!”
“將他的魂魄交出來,不然我就殺了你。”魏鏡澄的手有些發顫,語氣像一根繃到極致的繩索,隻需再輕輕一拉便會徹底斷裂。
“殺呀,魏大人。”漓蝶揚起下頜,將最脆弱的脖頸全部展露出來,“我可不像你們魏家人如此薄情,要是不管你們魏家的天下,不顧你的死活,公子他大可以安安穩穩的活著,我早就給了他消息,讓他搬去靈霧山,可就是為了救你,他寧可用生魂畫符,落得個魂飛魄散的下場。”
“魏大人,公子一路上待我不薄,僅這點情誼,我便願意以身殉他,你呢?”
“怕是過幾年就能把他忘了,娶上一院子的嬌妻美妾,做你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王爺,享受用他的血換來的榮華富貴吧?”
漓蝶的話徹底扯散了魏鏡澄腦海中最後的理智,刀刃切入就要將脖頸徹底劃開。
魏鏡澄的耳尖忽然像被紮透了一般,一陣劇痛。
手腕一軟,刀刃卸了力氣,魏鏡澄轉頭發現有隻紙鶴,正用尖尖的喙啄他的耳朵。
紙鶴是臨時用符紙折成的,非常不符合徐靈鹿一貫的審美,想來折的時候非常匆忙。
它見自己被發現了,停下了啄咬的動作,在魏鏡澄耳邊低語,“鏡澄,你聽好,切記不能殺掉漓蝶,這個七殺陣,她便是陣眼,若是殺了她,整個雲京都要陪葬,你去找黎監證將陣法封印,再將漓蝶軟禁在靈霧山,她現在已經是普通人了,逃不出去的,你們要好好地,等我回來。”
這是徐靈鹿的聲音,他還在!
紙鶴傳完話就化成了一堆灰燼,於此同時剛才撐起結界的淩霜,劍刃寸寸斷裂,竟也跟著化為塵埃消散在了風中,像是徐靈鹿留在這世上唯一的羈絆都消失了。
魏鏡澄感覺自己呼吸都停滯了,莫說是殺人,心臟疼的他連站都站不住。
‘咚’的一聲跪坐在地上,他將徐靈鹿的肉身攬進懷中,手指顫抖著伸向頸側,雖然微弱,但是依舊是在跳動的。
“你還在對不對?”魏鏡澄將唇貼在徐靈鹿的耳邊,輕聲喚他,“我知道你還在,你醒一醒,我們什麼都不管了,什麼都不要,隻要你醒過來。”
可懷中的人沒有任何反應,依舊安靜的沉睡著。
一滴淚水在徐靈鹿臉上‘啪’的炸開,“靈鹿,我好疼,好難受,你醒過來好不好。”
“醒?”漓蝶輕蔑的笑笑,“他為了你,把自己的魂都燒成灰了,過不了幾日,沒了魂魄的軀體也會慢慢死亡 ,徐公子他就要徹底在這世上消失了,可你連幫他複仇都做不到,還奢望他會醒?”
“可笑,真是可笑。”
“真想讓公子看看,他拚了性命都要救的人是個怎麼的懦夫。”
漓蝶不斷地用言語刺激著魏鏡澄,可地上的人仿佛丟了魂一般,隻是抱著徐靈鹿的身體在耳邊輕聲的說著什麼。
“他不殺你,我來殺!”院中的徐俊華雙目通紅,環首刀的刀刃劃過地麵,激起一串細碎的火星。
他舉起刀身,向著漓蝶直衝過來,毫不由於的劈砍,用儘了全力。
可刀刃在快要碰觸到漓蝶之時,卻像是碰上了什麼有腐蝕性的東西,削鐵如泥的環首刀竟然被溶蝕掉了。
徐俊華被震得退了一步,黎玄辭趁機製住他,“你殺不了她的,先扣起來吧。”
殺不了漓蝶,徐俊華一把推開地上的魏鏡澄,想將徐靈鹿從他懷中搶出來,“把他給我!”
魏鏡澄根本沒察覺到他來了,毫無防備的被推倒在地上。
徐俊華直接上前打橫抱起弟弟就要走,喜服的下擺長,魏鏡澄隻來及死死攥住一個角,“把他還給我,求你,把他還給我。”
處理完岡綿的事情,徐俊華星夜兼程趕回雲京城,便去了魏府想接徐靈鹿回家,結果一到魏府就聽到了魏鏡澄和徐靈鹿失蹤的消息。
黎玄辭用照星引路,他們才能順利找到此處,可為時已晚。
尋到地方時,隻看到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的徐靈鹿和痛哭的魏鏡澄。
徐俊華不知道在幻境中發生了什麼,隻聽漓蝶說自家弟弟為了求魏鏡澄將自己的魂魄燒成了灰燼。
這話聽的他心膽俱裂,此刻不想再看見魏家人,也不想去管天下的亂子,他就隻想帶著他的靈鹿回家。
匕首的刀刃鋒利的割開喜服的一角,徐俊華回身冷冷的看著癱坐在地上的魏鏡澄,“是你將他攪入了這場事端,你不配。”
說完,他抱著徐靈鹿大步的離開了皇宮。
第170章
黎玄辭將陣法封印中,暫時扣下了漓蝶,禦林軍就到了。
魏帝親自帶人來的,一來就看見魏鏡澄跪在地上,垂著頭大口的喘息。
他上前去詢問,可無論怎麼問魏鏡澄一句話都不說。
魏帝實在無奈,怕再這樣下去人會出事,隻能讓鏡一上前先將人擊暈,帶去後殿叫禦醫來看看。
這些人全都指望不上,黎玄辭隻能自己將漓蝶押往靈霧山。
徐府的東院如今已經被徐俊華獨立出來了,他帶著徐靈鹿前腳回去,後腳全雲京最好的郎中們就依次上了門,可無論是禦醫還是江湖郎中看了都隻是搖搖頭。
這個病,他們看不了。
最後連太醫院的老院正都請來了,倒是多說了幾句,可徐俊華寧可不聽。
最後老禦醫捋了捋全白的胡須,“徐將軍還是早些準備吧,人也許會一直這麼躺下去,說不準哪日就會醒來,但也可能明日就走了,一切都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徐俊華不願意聽這話,將老院正送走後,就不再讓醫生進門了。
他攥著徐靈鹿冰冷的手,苦笑著看著床上似乎已經沒了生息的人,“你不覺的,對我太殘忍了一些嗎?”
“魏鏡澄起碼還有他那個皇帝哥哥,可你哥有什麼呢?”
“娘親早早就走了,那個爹不要也罷,我在這世上活這麼久,不就是為了等你嗎?”
“可你這個小沒良心的……”說著徐俊華用一隻手捂住臉,可淚水還是不斷從指縫中掉出來,將喜服暈濕了一小片,“你說走就走,現在又剩下哥哥一個人了。”
那片被打濕的喜服,冒出很多紅色的小光點,向著徐俊華胸口處飛過去。
他餘光看見後,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淚,將手伸進衣襟裡,那是當時娘親留下的半塊玉佩,說是要靠著另外半塊去認弟弟。
徐俊華猛地一個激靈,他想起徐靈鹿之前同他說過,東院連廊的儘頭有個竹簍,其實是連通這個世界和徐靈鹿之前所在世界的通道。
徐靈鹿給徐俊華也開通的權限,他怕哪一日自己不在徐俊華會遇到危險,便可以進入空間躲避,而鑰匙正是這半塊玉佩。
摩挲著手中溫熱的玉佩,徐俊華又想到弟弟當時的樣子。
小天師皺著鼻子神秘兮兮的邀功說,“這個秘密我可是隻告訴了哥哥一個人,就連魏大人也不知道呢。”
如果將徐靈鹿送到那個空間裡,也許還有一絲轉機。
徐俊華當即將人抱起來,找到了那個竹簍。
將玉佩按在竹簍上之後,眼前一陣模糊,徐俊華忍不住閉了下眼睛,再睜開真的到了一個非常詭異的空間。
這裡是一個套房,裡麵的大部分東西,徐俊華都完全沒有見過。
他隻認得出桌子,椅子,床榻和櫃子。
將徐靈鹿安放在臥室的床上,徐俊華還想仔細看看弟弟在異世生活的地方,人才剛走出臥室就被竹簍的空間彈了出去。
他又將玉佩按在竹簍上好幾次,試圖打開空間,卻無論如何都打不開了。
徐靈鹿的身體跟隨著竹簍中的房子一起消失了,可徐俊華的心卻稍微好受了一些。
不知為何,他就是覺得這樣做還能給徐靈鹿帶來一絲生機。
漓蝶的七殺陣以黎玄辭在陣法上的修為根本破不了,他隻能暫時將其封印起來。
至於漓蝶本人,她就是一個巨大的隱患,如果哪一日她真的死了,那麼她被徐靈鹿以魂力震蕩擊散的法力會儘數回歸。
七殺陣再次啟動,她依舊可以成為她想要成為的那個神。
黎玄辭將紙鶴留下的一點灰燼放在照星中,照星完美的追溯了徐靈鹿在裡麵留下的信息。
暫時將漓蝶軟禁在靈霧山,確實是眼下最好的辦法。
他不像徐靈鹿那般能隨時聯絡到曦梧,隻能在靈霧山腳下辦了一場大型的祈神儀式。
徐靈鹿以頂級天師的魂力擊散了漓蝶的能量,他自身的靈力便也散了,雲京城周圍靈氣的濃度大增,很多精怪受不住這麼高的靈氣濃度,都陷入了沉睡,就連鋒九都有點醉,連續好幾日暈暈乎乎的。
曦梧因為本體是植物受得影響不大,她在靈力溢散的時候明顯感到其中一股靈力跟徐靈鹿是同源的,一直就非常擔心,所以幾乎是黎玄辭一喚她,她便現身了。
聽黎玄辭講完事情的經過,曦梧的藤條瘋狂的竄出來,她才不管其它,誰傷了她最喜歡的小天師,她就要誰死。
藤蔓抽動著向著漓蝶甩過去,近身的時候卻都被溶解掉了,根本傷不了那人分毫,為了不讓曦梧吃虧黎玄辭趕忙上去安撫。
化成人形的曦梧委屈又憤怒的看著自己焦掉的一把頭發,隨便指了間破木屋給漓蝶住,就走掉了。
靈霧山中有好多精致又有野趣的小院子,都是曦梧特地給徐靈鹿準備的,她才不會給仇人住。
但畢竟是徐靈鹿交代的事情,無論曦梧再怎麼不願意,也表示會幫忙看住漓蝶。
魏鏡澄在幻境中損傷非常大,被魏帝帶走後,一直處於昏迷狀態,大約五日後才醒轉。
“靈鹿呢?”他醒來腿軟的站都站不起來,就著急要去找徐靈鹿,直接從床榻上滾了下來。
“主子你可彆亂動了!”鏡一急的都快哭出來了。
雖說神鬼之事他控製不了,但魏鏡澄確實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的,怎麼說都是他護衛不力,有多少條命都不夠賠的。
由於在幻境中擊打結界時過於用力,魏鏡澄的指骨,掌骨和橈骨都有不同程度的碎裂,禦醫給他上了夾板,千叮嚀萬囑咐不能亂動,要好好養傷不然會落下殘疾。
怎麼這一醒就又摔了一跤。
“扶我起來,我要去找靈鹿。”魏鏡澄試著自己用手撐起身體,但腰部以下仿佛失去知覺一般,很難使上力氣,根本站不起來。
隻能癱坐在地上喊人幫忙。
鏡一趕忙上去,卻不是扶魏鏡澄走路,而是將人抱到榻上躺下,“主子,太醫說您損傷過大,暫時不能動,你且先養養,等能動了咱們再去看徐天師。”
“況且徐天師讓徐將軍接走了,不會有事的。”
魏鏡澄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又翻身從床上滾了下去,“你們若是不扶我,那我今日爬也爬去。”
魏帝恰巧來探望他,見到素日傲骨錚錚的弟弟,現下這副樣子實在心酸,衝後麵擺了擺手,“罷了,你們帶些禦林軍,弄個步攆將他抬去飛花巷吧。”
徐府東院的大門現在都是由花少梁帶人把守的,徐靈鹿對他有恩,恩人落得這個下場,他心中也有氣,再加上將軍三令五申說過,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不見,等禦林軍抬著魏鏡澄到門口,花少梁佩刀都出鞘了,死活不讓他們進去。
帶隊的禦林軍禁衛也將刀拎在手上和花少梁對峙,“爾等敢公然持械阻擋禦林軍,想造反不成?”
徐俊華出來的時候,正好聽見這一句,他絲毫不懼,反倒冷笑著開口,“那你來拿我呀,反正我是孤家寡人一個,若是魏大人和陛下因著我將自己弟弟帶回家就認定我造反,那便將我徐俊華的人頭拿去好了,反正姓徐的現在死的就剩我一個了,要誅九族也隨便你們。”
“你……”禦林軍禁衛還要上前分辨,卻被鏡一攔了下來。
魏鏡澄剛才喝了一劑猛藥,現在多少有些力氣了,他手一撐從步攆上下來,直直跪在徐俊華麵前,垂著腦袋,顫聲哀求,“俊華,我求你,讓我見一見靈鹿。”
周圍一時間靜的鴉雀無聲,侍衛和禦林軍都震驚在當場,魏鏡澄是何等尊貴的人物,除了跪天地,跪祖宗禮法,他甚至連魏帝都沒跪過幾次,此刻卻跪在了徐俊華麵前。
“見他?”徐俊華冷冷的看著跪在地上的人,“你想上哪去見他,靈鹿沒了,他是怎麼沒的,你不是看的一清二楚?”
“他為了救你,連一絲魂都沒留下,你要是想見他,你也魂飛魄散呀!”
徐俊華的話一點情麵也沒留,連日來的情緒再也抑製不住,即便將徐靈鹿送入了空間,可隻要弟弟一日不能鮮活的出現在他麵前,他就一日不能安心。
“求你俊華,讓我見他一麵。”魏鏡澄膝行兩步,到徐俊華身邊,竟是躬身一個頭重重磕在了地上。
他的額頭本就有破損,纏著一圈白紗,這麼一下瞬間暈染出大片殷紅,可魏鏡澄絲毫不在意,依舊躬身哀求,“求求你,讓我見見他。”
看著那殷紅的一片,徐俊華的淚水也忍不住湧了出來,他和魏鏡澄年幼相識,沒想到有一日竟會走到這一步。
他抬手抹了一把通紅的眼睛,聲音無比悲痛,“我早就沒了娘親,親爹現在也沒了,隻剩這麼一個身世坎坷自幼離家的弟弟。”
“魏大人,他的命還不夠苦嗎?”
“你怎麼忍心他攪進這灘渾水裡,一再受傷,甚至連魂魄都散了!”
“你以為跪一下,磕幾個頭便行了嗎?”
說著徐俊華也跪了下來,“魏大人,我也給你跪下,我也給你磕頭,你能不能把我活生生的弟弟還給我!”
魏鏡澄的肩膀徹底塌了下去,仿佛整個人的精氣神都散了,確實是他對不起徐靈鹿,對不起徐俊華,但他隻有一個請求,“讓我見他一麵,一麵就好。”
“此後,你要我的命也罷,要我做什麼都行……”他哀求,“俊華,我隻想見他一麵。”
“嗬,”徐俊華慘笑一聲,站起身,居高臨下的看著魏鏡澄,“我也想見靈鹿呀,見不到了。”
“靈鹿他……”
“他的身體消失了,就在我眼前不見了,什麼都沒留下……”
“我不信!”魏鏡澄猛地抬起頭,牙齒要的死緊,這三個字像是從緊咬的牙冠中擠出來的一般。
“不信?”徐俊華嗤笑一聲,“徐府的大門就在前麵,你不是帶著禦林軍嗎,不信就去搜,誰敢攔你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