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徐府門口這次見麵,兩敗俱傷。
徐俊華甩手回了院內,花少梁也沒有再阻攔,一副可以隨意進去搜查的樣子。
可禦林軍沒一個人敢進。
魏鏡澄跪在地上用手捂著臉,心口持續的傳來絞痛。
淚水不斷從指縫中滴落出來,鏡一等人見他實在難過,沒有上前打擾,隻是默默跪著他身邊陪著。
但隻過了片刻,指縫中的滴落的液體就變成了猩紅色。
“不對!”鏡一一驚,“是血!”
話音剛落,魏鏡澄身子一軟,歪倒在了地上,唇邊還在向往滲著鮮血。
回到宮中後,整個太醫院又忙碌了起來。
老太醫給開了幾幅湯藥,搖著頭出了屋子,“鬱結於心,還需自己開解,要是再這樣下去,我也救不了他。”
魏帝聽聞徐府門口之事,心中多少對徐俊華有了些微詞。
即便徐靈鹿確實有功,可魏鏡澄是他的親弟弟,代表著天家的臉麵,怎能讓他如此折辱。
而且如今北疆戰事已了,這軍權也可以緊一緊了,持械對峙禦林軍,剛好可以找些茬子。
魏帝還是思索是手重些還是手輕些,倒是徐俊華先有了動作,他直接上折子辭了官,也不等魏帝回複就自顧自的搬出雲京城,搬去了九鋒山中。
他的一舉一動魏帝都盯著,徐俊華離家之時,輕裝簡行,一人一馬除了背上包袱幾乎什麼都沒帶,確實沒有地方能藏下徐靈鹿這麼大一個活人。
他前腳剛出雲京城的大門,後腳暗衛們就摸進了徐府,上上下下搜了好幾遍,也沒找到徐靈鹿的蹤跡,可能確實如徐俊華所說,徐靈鹿的身體消失了。
這件事,暗衛根本不敢告訴魏鏡澄。
在徐府門口這口血吐出來之後,魏帝徹底不讓他再下床了,必須好好養病,日日太醫都要來上三趟。
可魏鏡澄醒後,就一直要再往徐府跑,不讓去就不吃東西,鏡一實在無奈,才告知了他查到的情況。
“你說,俊華獨自一人,去了九鋒山?”魏大人難得開口說話,聲音嘶啞。
鏡一回他:“是,徐將軍辭了官,將手下都妥善安排之後,便獨自離去了,就連花少尉都回了老家昌餘。”
確認了這一信息,魏鏡澄反而平靜了下來,他命人不要打擾,自己在房中枯坐了一日,等天都黑了才再次傳了鏡一進來。
房間裡光線昏暗,鏡一進門看見榻上的人就嚇了一跳,魏鏡澄昨日還如墨般的黑發,僅僅隻過了一日竟然從兩鬢處開始變得花白了。
鏡一眼眶發酸,心裡也堵的難受,一時竟不知道說些什麼,隻能靜靜的立在屋角的陰影中。
“淨麵,更衣,備馬車,一會隨我回府吧。”魏鏡澄開口,聲音沙啞。
自成年後,這些事他從來都是自己做,一向不假他人之手,破例也隻有徐靈鹿曾經幫過他。
不讓幫忙穿衣服,小天師還要鬨脾氣,說是被剝奪了親手打扮男朋友的權利。
魏鏡澄的唇角僵硬的揚了一下,看到銅鏡裡的自己時,怔住了。
鏡中的臉,消瘦憔悴,青白的麵色,臉頰深深凹陷下去,眼底全是青黑,眼神灰暗,額角有一大片傷疤,下巴上也滿是沒有清理的胡渣子,已經找不到一絲神采了。
他想起之前與徐靈鹿笑鬨,小天師說最愛他這張臉,就是因著他英俊才喜歡他,此刻怕是連這點優勢都沒了。
魏鏡澄苦笑一下,伸手撚起一縷已經完全變白的發絲,放在眼下端詳了一刻,然後平靜的將那頭花白的發絲全部束了起來。
原本合身的朱紅圓領朝服,如今也顯得空蕩蕩的,像是掛在身上那般,若不是他長年習武,骨架子還在,恐怕都撐不起來這身衣裳。
魏帝聽說弟弟要走,立刻便帶人趕了過來,本想著要訓誡一番,讓魏鏡澄再次振作起來,可看見他如今的樣子,話在嘴邊轉了好幾圈,到底是沒說出口。
“陛下,臣弟經曆此事,實在無心力再掌管大理寺,身體也不允許,所以懇請陛下同意臣弟的請求。”魏鏡澄平靜的開口,“臣弟想隱居市井,從此不再與朝堂有所牽連。”
“唉,朕知道你傷心,你若是不願意再管朝中之事那便算了,”魏帝能允許他辭官,但魏鏡澄是他唯一的手足兄弟,怎能流落於市井,即便以後不再為官,也大可做個閒散王爺,“隻是,血脈之情無法斬斷,無論如何你都是朕的親兄弟,”
“親王是一定要封的,封王的慣例你是知道的,雲京城適齡的貴女,你且先抬一房進門,做個側室,先將封王的儀式辦了再說。”
魏帝自覺這個方法非常好,能全了皇家的臉麵,先娶一位貴女進門,處著處著也許還能生出些情誼來,若是日子長了,能有個一兒半女,他也好跟母妃交代。
魏鏡澄聽後垂首笑笑,再抬頭目光卻涼了些,“今日我們不論君臣,隻論兄弟,可好?”
魏帝遣退了身邊所有人,將殿門關上,乾脆在魏鏡澄身邊坐下,“澄兒,你說。”
這個稱呼是兩人的母妃自小叫的,魏帝還是皇子的時候,也如此喊過幼弟,可現在再叫出口卻覺得萬分的陌生了。
“我記得幼時彆人都敬佩父皇,可我最敬佩兄長,因為兄長胸中不僅有皇權還有天下蒼生,也有娘親和我。”
“那時我出事,整夜整夜不敢入睡,也懼怕說話,父皇忙碌,母妃身體不好,都是你每夜讀風物誌和策論哄我入睡,大了更是親自教我讀書,騎射。”
“後來朝堂風雲變幻,我知曉你坐上那個位置的艱辛,也知曉萬人之上如履薄冰,所以我才進了大理寺,一是為了避讓,二也是想用自己的方式守護天下,守護兄長你。”
“小時候你哄我讀書時,都努力板著臉,維持著皇子的威儀,可眼睛裡卻全是掩不住的擔憂,問起近況也要故意沉著聲音,但言辭中又滿是關心。”
魏鏡澄帶著笑意說到這裡時,魏帝臉上也掛上一絲懷戀的笑容。
“可兄長,自從你坐上那個位置後就變了,你將我,將自己,將蒼生都放在了權利的後麵。”
“如今你麵上和善的安慰,隻有三分是本心,剩下的七分怕都是平衡權利的帝王心術。”
“靈鹿為了我,為了祁雲的蒼生才落得如此下場,但對於兄長來說無用之人便不必再安撫追念,而那個還有用的我,卻要用到極致。”
“兄長你明知我無心權勢,也不戀朝堂,卻執意要將我封王,是因為我是你唯一的手足兄弟,自然也是籠絡朝臣的最佳人選。”
“將女兒嫁進親王府,即便得不到夫君的尊重,寵愛,卻表明了立場。”
“可兄長可曾想過她們是人,我也是人,並不隻是權衡利弊的工具。”
魏帝越聽麵色越沉,還有幾分麵對親近之人時才有的惱羞成怒,忍不住開口打斷,“胡言亂語,我讓你做個閒散王爺,保你後半生無憂,又怕你孤苦才想著讓你選幾個自己心儀的人進府,你怎能如此誤解?”
魏鏡澄也不辯駁,他抬手撫了撫自己的心口,“兄長胸懷壯闊能裝祁雲的天下,我的心卻小,隻能裝下一人。”
“日後,我想搬離雲京城,找個清靜的地方,養養身子,養養心,也許還會回來,也許再也不會回來。”
說著魏鏡澄起身跪下,躬身到地,“便祝願兄長福壽安康,祝我祁雲海清河晏,永保安寧。”
魏帝看著長跪在地上的弟弟,一時陷入了迷茫。
這麼多年他從一個皇子成長為一個合格的帝王,慢慢拋掉了自己的喜怒,情愛,甚至自我,隻為成為龍椅上那個明黃色的影子。
原來他並沒有察覺嗎?
他是祁雲的天子,萬民的皇帝,權利的中心,是朕,是寡人,卻唯獨不再是他自己。
竟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就連對著最為疼愛的幼弟也開始權衡利弊。
“唉。”帝王歎息的聲音不大,隻是幽幽的一聲,像是一滴水墜入湖中,隻蕩起一圈漣漪,很快便又消失,恢複了平靜。
他將魏鏡澄從地上扶起來,輕撫了一下他額上的傷疤,“那便去吧,想住哪裡就住哪裡,記得將鏡衛們帶上,若是有什麼需要的,就遣他們回來告訴兄長。”
“你的封號早就定好了,是鏡王,朕明日會下旨……”魏帝起身,撫了撫幾乎沒有褶皺的外裳,“如今你的喜樂,兄長已無力再幫你,隻能助你安穩順遂,權利也好,規矩也罷,又如何比得過你。”
說著魏帝轉身向殿外走去,背影看上去落寞哀傷,“澄兒,你是我弟弟,無論我現在變成了誰,到底還是希望你能平安喜樂的過完一生。”
真心話隻寥寥幾句,等出了這座殿門,他依舊是朕,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
魏鏡澄再次叩首,“恭送陛下。”
這一彆或許也是永彆。
第172章
翌日,一道聖旨震驚朝野,魏鏡澄成了祁雲第一位尚未婚娶就封王的親王。
之前被收了兵權的徐俊華,也被封了上護軍正三品的懷化大將軍。
朝堂震動,上門去打聽消息的,道賀送禮的,說親的,差點將魏府和徐府外的青磚踏破,卻都吃了閉門羹。
鏡王爺對外稱自己重病身體未愈,暫不見客。
又過了幾日,居然悄悄出了雲京城,說是休養去了。
而懷化大將軍更是過分,徐俊華甚至連雲京城都沒回。
去宣旨的公公找了小半個月才終於找到了九鋒山下,又讓禦林軍上山去找,結果硬是沒找到人,最終就這麼帶著未宣的聖旨灰溜溜的又回宮裡去了。
如此不尊聖旨的行為,魏帝竟也沒有發作,就這麼輕描淡寫的過去了。
靈霧山腳下原本用來審山神案的那座青瓦小院,最近又動工了。
那是和徐靈鹿初遇的地方,魏鏡澄早早買了下來,原本想著保留原本的樣子,算是個紀念,就一直沒有去修繕。
現在小院被擴建成了一棟四進的大院子,想一起住的人卻不在了。
院子剛落成魏鏡澄就搬了進去。
初見徐靈鹿是在這裡,他便在這裡等著,一直守著。
若是三年五年徐靈鹿回來了,就守三年五年。
若是徐靈鹿一輩子都沒回來,就守一輩子。
徐俊華最近一直鑽在九鋒山深處,忙的無法出山。
之前雲京城靈氣震蕩,山裡很多原本無法化形的小妖和化形不穩的小妖被靈氣衝擊到之後都陷入了沉眠。
等它們將體內的靈氣消化掉,發現修為漲了一大截。
很多小妖精都能化形了。
九鋒山中第一個蘇醒的妖怪是梨白,她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
不對,揉眼睛!
梨白立刻舉起雙手,發現自己的爪子居然變回了人形。
她暗自運轉了一□□內的妖力,不僅之前被散掉的妖力全都回來了,還多了一股新的能量。
深呼吸了一下,梨白嘗試切換形態。
變貓!
很好,她又變回那隻絨絨的小白貓了。
能在貓型和人形之間自由變幻,小貓咪很滿意。
轉頭往旁邊一看,嗯?怎麼睡著個美男。
男子的臉異常的好看。
在陽光下,皮膚是泛著點珠光的奶白色,鼻梁挺直,但鼻頭卻有肉,圓鼓鼓的稍微翹起來一些,有點淡淡的粉。
嘴巴不大,唇形卻格外飽滿,顏色是肉粉色的,唇角上揚,唇珠嘟嘟的翹著,看起來柔軟又美味。
梨白不由自主的舔了舔嘴唇,想咬一口。
妖可沒有那麼多彎彎繞繞,這麼想著她便這麼做了。
湊近了才發現,男子雖然長相是偏漂亮秀氣的,但身量卻很高大,此刻竹太妃親手給她縫的貓窩被壓在了那人身下,已經成為一張扁扁的布餅了。
梨白從色迷心竅的狀態中回過神來,什麼咬不咬的,一會就把這個壓扁她窩窩的人揍死!
心急著想把自己的窩救出來,她直接動作粗暴的將男人推開。
沉睡中的人在地上滾了一圈,腦袋還撞上了樹樁,迷迷糊糊的張開眼睛,看著她,不確定的歪了歪頭,“阿白?”
他的聲音不同於一般男子的低沉,更偏清亮,配上語氣聽起來居然是嬌甜的,梨白瞬間就被擊中了,被那雙寶石般的藍眼睛盯著看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湊到近前去嗅嗅。
這熟悉的味道,破案了,是她家那隻傻貓化形了,貓崽們的爹也終於擁有的人形態。
阿潤化形可是件大事。
徐俊華忽然就擁有了這麼大一個侄子,很是慌張。
阿潤剛剛化形,還不能順利的在人和貓之間切換,話倒是能說,但路卻不太會走,學著人站起來走了幾步,不是摔就是滾,相當慘烈。
小貓咪放棄,不會走,難道還不會爬嗎?
這麼大一個美男在山裡爬來爬去,甚至時不時還要滾在地上,翻出肚皮來討好,看起來實在是過於糟心了。
梨白也不知是怎麼了,都是貓的時候,她對阿潤凶的要命,要求也很嚴格,經常一言不和就亮爪子。
可自從阿潤化成人形之後,她就忽然變得毫無原則了。
主打一個溺愛,想滾就滾,想爬就爬。
徐俊華怕自家弟弟回來,看見好大兒整天都在滿地亂爬,不得不肩負起幫阿潤學走路的重任。
他練兵練習慣了,手段粗暴,把美男貓妖當新兵蛋子練,第一天就整到大半夜,然後阿潤哭唧唧的回了洞府。
從阿潤化成人形以來,因為這蠢貓不會,兩隻貓還沒能過上沒羞沒臊的貓咪夜生活。
今日梨白特地去問狐狸精要了點教材,本打算晚上跟阿潤一起研習一下,彆浪費了這張臉。
結果人大半夜才回來,一進門就一腦袋栽進被子裡睡了。
這就很不爽了呀。
於是第二日,徐俊華這個便宜伯父沒等到阿潤,倒是等來了人家老婆。
梨白看著是個嬌嬌俏俏的小姑娘,一雙異色的貓眼水汪汪圓溜溜的,開口就要找徐俊華切磋。
徐將軍怎麼好對侄媳婦動手,本想著點到為止,自己讓一讓,讓小姑娘贏了就過去了,結果越打越上頭。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他的速度根本比不上身為貓妖的梨白,被溜得漫山遍野路亂跑,連人家一根貓毛都摸不到。
等他體力不行了,還被小姑娘按住揍了一頓。
雖然梨白明顯是留了手,可該疼的還是沒少疼。
直到這會母單的徐俊華才明白過來,這是自己侄媳婦來給便宜大侄子報仇來了。
等阿潤再過來時,徐俊華隻好壓著脾氣訓貓。
但阿潤從小就是被徐靈鹿嬌養的,能抱就不讓走,想吃多少就給吃多少。
實在嬌氣的不行,這也喊苦,那也叫累,說起話來又是甜而綿軟的,實在不想做了,就是撒嬌。
徐大將軍實在受不了,比自己還高挺的阿潤整日一副嬌裡嬌氣的樣子,但每每想罵貓的時候,眼睛一瞟就能看到附近樹上茂密的枝椏裡藏著一隻白貓。
他隻能把訓貓的話咽回去,掛上假笑繼續教導。
這輩子都沒這麼憋屈過,但誰讓自己打不過呢?
有了阿潤這茬事,九鋒山上天天雞飛狗跳的,到是真的暫時衝散了一些徐靈鹿離去帶來的痛苦,但搬到靈霧山下的魏鏡澄就沒有如此幸運了。
陪著他的隻有打小跟著的鏡衛們,雖說山下環境好,也安靜,但魏鏡澄幾乎夜夜都在做噩夢。
夢中他反複的看著徐靈鹿的魂魄化成光球飛向漓蝶,接著淩霜的劍身在他眼前寸寸斷裂,最後‘當’的一聲掉落在地。
隨著聲響,徐靈鹿的身體也和淩霜一樣,在他麵前斷裂,破碎,最終化為一捧塵土。
可他隻能在結界中眼睜睜的看著這一切,無能為力。
心口一陣劇痛,這時魏鏡澄會被活活從夢中疼醒過來。
枕頭上一片濕潤,眼眶卻是乾澀的,他的眼淚都在夢中流儘了,醒來卻隻能枯坐在榻上,一直到天色發亮。
眼見魏鏡澄日漸消瘦憔悴,鏡一無奈。
他回了好幾趟雲京,尋太醫,也開了好多安神的方子,可魏鏡澄一劑都不喝。
他怕喝了之後不做噩夢,就再也見不到徐靈鹿了。
若是晚上做了噩夢,第二天白日魏鏡澄定會去靈霧山找漓蝶。
被軟禁的漓蝶狀態反倒是一日強過一日了。
相對於複雜幽暗的人類社會,漓蝶本就更加偏愛自然。
她年幼時一直被囚禁在地下室中也挺了過來,這間小木屋的條件可比地下室強太多了。
她可以和天上的雲朵說話,和來往四麵八方的風說話,和屋外那棵看上去很凶的樹說話,和路過的野獸鳥雀蟲蟻說話,還有和魏鏡澄說話。
在麵對其它生物時,漓蝶總是平和的甚至是溫柔的,隻有在麵對魏鏡澄時,她才會變成那個恨意滿滿的亡國公主。
兩人每次見麵,漓蝶說的都是同樣的事。
徐靈鹿為了保祁雲的蒼生受過哪些傷,以生魂化咒有多痛苦,魂飛魄散也無法投胎。
六道輪回之中,再也不會有一個叫徐靈鹿的人,也不會有一個叫徐靈鹿的靈魂。
而魏鏡澄隻需要將刀抽出來,割斷她的脖頸,讓血濺滿木屋的地麵,就能痛痛快快的為自己的愛人複仇。
起初,魏鏡澄的情緒還算穩定,即便手指將刀柄上的皮子都攥出了印記,也還是沒有抽刀。
可有一日,他終於還是忍不住抽了刀,刀刃已經架在了漓蝶脖子上,卻還是忍住了。
而今天這一次,他沒能忍住將漓蝶的脖頸劃出了一道血痕。
眼見就要收不住刀,他硬生生將刀刃轉了一圈,劃在了自己手臂上。
鏡一見狀連忙上前,將他帶出了木屋。
他實在想不通魏鏡澄為什麼要一遍又一遍的過來見漓蝶,不聽那些傷人的話,難道不是更好的選擇嗎?
“主子,你這是何苦呀!”鏡一的聲音甚至帶上了哭腔,“鏡一求您,以後這地方咱們彆再來了!”
魏鏡澄平靜的用束帶纏好手臂上的傷口,“要來的。”
“這人我要見,這些話我也得聽,”魏鏡澄看向鏡一,“不然萬一不再做噩夢了,我不就見不到他了。”
鏡一愕然。
“鏡一,我有些想他了。”
第173章
等魏鏡澄和鏡一走遠後,梨白拎著個竹籃子從窗棱上翻下來,籃中是一筐新收的果子,她來給漓蝶送果子。
靈霧山少有人類,隻有妖精或者山中的猴兒每日來給漓蝶送飯。
和人比起來,妖精的心思單純,情緒直接,相處起來要簡單許多。
山神說要關著這個人,那妖精們便關著她,他們才不會在乎這人是好是壞,也不會像人類一樣,有意的去欺淩折磨。
梨白是來的最多的。
雖然因為漓蝶的緣故,徐靈鹿才會消失,但梨白卻很難對這個人類生出惡感。
她一路上也見到了漓蝶的所作所為,但以妖精的角度去看,世界本該如此,弱肉強食,隻有不擇手段的拚殺,搶奪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所以她並不覺得漓蝶殘忍,甚至還有些佩服。
果子又大又紅,隻是聞著便覺得果香四溢,漓蝶連擦也沒擦就直接咬了起來。
“你為什麼總是對他說一樣的話?”梨白對這兩個人類的行為都很不理解。
一個整日說同樣的話,一個整日聽同樣的話,還要重複很多次,感覺人類的腦袋似乎都有些毛病。
“人類呀,是很難控製自己的。”漓蝶啃著果子,笑盈盈的看向梨白。
那天真的神情仿佛她又變回了叫王蝶兒的小丫頭,但出口的話卻又深沉又惡毒,“難以控製自己的欲望,也難以控製自己的情緒,他想要的太多了。”
“想要他哥哥坐穩魏家的江山,還想要這世人平安,又想要自己的愛人。”
“可憑什麼有些人想要的都能得到,而有些人就連吃個新鮮的果子都是奢望?”
她垂首看著手中即將吃完的紅果,“人不像你們那般心思單純,他們的心緒就像根麻繩,看上去堅韌,可隻要你不斷地去拉扯,說不得哪一日猛地就斷了。”
牙齒狠狠地切碎果肉,“我不甘心!所以隻要他來一次,我便要扯一次!”
說完漓蝶甜甜的笑了一下,將果核丟進了不遠處的木桶裡。
她在等魏鏡澄的麻繩斷掉,親手殺了她的那一天。
“那你恨徐天師嗎?”雖然漓蝶麵上笑著,可梨白還是從她的眼神中看出了強烈的恨意。
聽到她的問題,漓蝶愣了一下,隨即又笑了,但這次的笑容卻很輕,“不恨,還有些想他。”
“那你為什麼要傷害徐天師?”梨白不解,“你就不怕他恨你嗎?”
“不怕,我就是知道他不會恨我,所以才肆無忌憚,”漓蝶歪了歪頭,看向旁邊的貓妖,“說起來,真羨慕你,若是我也能早些遇上他,說不定不會走到今日這番境地。”
“那忠叔呢,他那樣照顧你,你卻要將整個雲京獻祭?”
“我回雲京前,留給他一個佩囊,若他帶著,自然能平安的。”
“可忠叔還有家人呀!”
“小貓咪,我可顧不了那麼多,”漓蝶皺了皺眉頭,“因為這世上也沒有幾個人顧過我。”
梨白搖了搖腦袋,這人說的話,她總是似懂非懂,可她知道,想要的東西可以去搶,卻不能害人,不然和她遇到的壞道士又有什麼區彆。
竹太妃生病時,她也隻是問彆人要了一點點精氣,割的卻還是自己的肉。
算了人類的事情,小貓咪看不明白。
梨白將手中的果核也丟進木桶中,化成貓型從窗口竄了出去,她要回洞府去找自己那美貌但愚蠢的配偶了。
*
一直被眾人想念的徐天師,此時才剛剛睜開眼睛。
身下是觸感柔軟的床墊,這很好。
但真的好疼呀!
身上的每一個骨節都像是被人用力拽開,再在連接處插入密密麻麻的針,隻要稍稍一動,就會傳來持續的劇痛。
徐靈鹿身體僵直,甚至連眼皮都抬不起來。
“你真是出息了!”
他聽到一個低沉又冷肅的聲音。
是師父。
聽上去很生氣的樣子,好可怕。
徐靈鹿剛才還在眼眶內轉動的眼珠,瞬間安靜下來,一副我根本沒有要醒過來的意思,企圖逃避。
“少裝!”鹿牧遠還打算繼續凶自己那不知道愛惜身體的小徒弟。
另一道悠揚清越的聲音卻響了起來,“你凶什麼?”
“當時難道不是你讓小鹿回去的嗎?”
鹿牧遠瞬間啞火。
清越的聲音湊近徐靈鹿的耳邊,輕柔的問他,“小鹿,你醒了嗎?”
是阿悟師傅!
是從小就無條件無底線隻會慣著寵著他的阿悟。
救星來了!
徐靈鹿覺得自己穩了,他現在就要睜眼。
可努力了半晌,還是掀不開自己的眼皮子。
身體的控製權似乎完全不屬於自己,就連最簡單的睜開眼睛都做不到,徐靈鹿有些沮喪。
床邊坐著的兩個師父就看見他的眼珠在眼皮底下來回滾動,卻始終不見他睜眼,便知道他現在還無法控製身體。
自從將徐靈鹿送回祁雲,鹿牧遠就一直在心中掐算著日子。
當時他雖然能穿越小世界將徐靈鹿從祁雲帶出來,但徐靈鹿卻始終欠了天道一段因果,即便在這個小世界裡也是躲不掉的。
如果不送他回去還了因果,徐靈鹿的身體會越來越衰敗,最終不可避免的走向死亡。
他是怕徐靈鹿有心理負擔,所以才說是讓他回去攢功德,但徒弟經曆的這個劫數還是要比鹿牧遠預想的更加慘烈了一些。
就連他自己都不一定能做到果斷的生魂化咒,沒想到這個超級怕疼的小徒弟居然能如此決絕。
打從徐靈鹿穿回去後,鹿牧遠和阿悟就給他供了一盞命燈,前些日子命燈的火苗不再穩定,開始忽忽悠悠的,兩人就一直頻繁的盯著。
阿悟甚至停掉了手邊所有事情,沒日沒夜的照看徐靈鹿的命燈,睡夢中都會忽然驚醒,要起床看一眼火苗有沒有出問題。
便是如此,該來的總歸躲不掉。
差不多一個月前,命燈的火苗越來越幽暗,最終忽悠一下,就這麼在阿悟的眼前熄滅了。
向來沉穩平和的阿悟,在那一瞬間心慌的站都站不住。
房間中傳出‘咚’的一聲巨響,等鹿牧遠趕過去時,就看見阿悟半跪在地上,手捂在心口,一邊喘息一邊大顆大顆的掉淚。
而小徒弟的命燈掉在地上,已經熄滅了。
“小鹿……小鹿他……”阿悟哭的說不出話來。
鹿牧遠隻好先將他抱回房中,安置在床上,再回去查看命燈。
命燈的火苗在鹿牧遠的手中重新燃起,轉成了灰色,他的麵色一下沉了下來,這是生魂散掉了。
既然能將徐靈鹿送回去,鹿牧遠自然做了萬全的準備,但眼下這情況是最糟糕的一種。
要收魂幾乎需要廢掉鹿牧遠半身修為,即便如此他也絲毫沒有猶豫,找出徐靈鹿的魂燈便開始施咒。
額間不斷沁出冷汗,鹿牧遠麵色越來越難看。
阿悟在房間裡緩了好一會,感覺算是好些了,見鹿牧遠還沒過來,便來尋他。
還沒推開房門就感覺到了磅礴的靈力,是屬於鹿牧遠的。
靈力源源不斷的向外釋放,阿悟也不敢貿然打擾,隻能在門外焦急的等著。
鹿牧遠和徐靈鹿對他來說都是最重要的人,可現在他卻幫不上一點忙。
也不知過了多久,阿悟的腿都站酸了,屋中終於沒有靈力再散出來了。
他輕輕推開門進去,鹿牧遠麵色慘白,唇角還有一絲血痕,正在打坐調息。
阿悟隻比普通人多一點靈力,在這種時候完全是杯水車薪,隻能坐在旁邊,安靜的陪著的鹿牧遠,時不時幫他擦擦額角的冷汗。
等鹿牧遠的呼吸完全平穩,睜開眼睛,他才敢開口問,“小鹿還能救嗎?”
“能救。”鹿牧遠手心全是汗,卻還是忍不住抓過阿悟的手,“你放心,我就是拚了命也會將他救回來。”
“那你呢?”鹿牧遠的手掌冰涼,手心濕粘,但阿悟卻一點也不在意,用自己的體溫幫他暖手。
“放心,不過半身修為,代價已算極小的了,你好些了嗎?”鹿牧遠摸摸阿悟的額頭,“難受嗎,要不要去休息?”
阿悟體質不算好,曬久了,吹風了甚至情緒波動大些,都會發燒。
他搖搖頭,將頭靠在鹿牧遠肩膀上,“都是因為我才會出這樣的事,如果不是我……”
“莫要這樣說,”鹿牧遠順著他的背,“我和小鹿都是願意的,你若是一直自責,我們的付出反倒沒了意義。”
“若是躺不住,就陪我在這裡等吧。”
“小鹿就快要回來了。”
兩人靜靜地靠在一起等待著,不久後鹿牧遠和阿悟同時直起了身子,一絲屬於鹿牧遠的靈力回來了。
靈力是一條泛著銀藍色幽光的細絲,它的尾巴上拖著一個小小的金色光點,正從縫隙裡鑽進來。
進屋之後直奔魂燈,金色的小光點碰觸到魂燈後,就安安靜靜的躺了進去,一名一滅的似乎在呼吸。
那條藍色的靈力將光點護送到魂燈之後,沒能返回鹿牧遠的身體裡,而是散在了天地之間。
阿悟珍惜的捧起魂燈,仔細的端詳,眼神中出現了一絲神采,“這是小鹿?”
鹿牧遠點點頭,“我已經將半身靈力都散出去了,它們帶小鹿回家的。”
第174章
說起來,徐靈鹿欠下的這道因果,起因的確是阿悟。
鹿牧遠原本也是生活在祁雲那片大陸的,他出生時,尚未到末法,很順利的便修煉成了大能。
可是玄門已經多年沒有人飛升,靈脈越來越少,靈氣越來越稀薄,用來修煉的資源自然也就少的可憐。
為了搶奪資源,玄門陷入了內亂,宗門與宗門之間的爭鬥非常厲害。
但一切都和鹿牧遠沒有關係,他獨自在碧遠峰上修煉,不問世事,也沒有人敢來打擾他。
畢竟他是唯一一個有可能打通天道和凡間橋梁,飛升成仙的人。
修行的時光寂寞,鹿牧遠便養成了一個習慣,會對著山石,花草詠誦古籍,經典。
一日他在誦念的時候,忽然聽到了一道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聲音,跟他一起念誦。
初時鹿牧遠還以為自己生了心魔,可細細調息後,又篤定自己沒有走火入魔的跡象。
此後這聲音時不時的就會出現,同他一起讀書,甚至還會將他自言的私語重複一遍。
鹿牧遠查遍了古籍,才找到這種情況,可能是因為自己日日念誦帶著靈力的文字,而產生了言靈。
這種靈是無害的,鹿牧遠便也沒有管,就由著他了。
直到一日,鹿牧遠在作畫時,言靈忽然出聲問了個問題,“唔……你畫的是什麼?”
這是靈第一次展露屬於自己的思維。
雖然同自己的聲音是一模一樣的,但語調和語氣卻能聽得出來,那是屬於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人的。
鹿牧遠畫的是後山的一群鹿。
幾隻母鹿帶著一隻小鹿,神情悠閒的在深林中,仿佛看到了什麼有趣的東西,正駐足回眸。
“是鹿。”他輕聲回答。
“唔,鹿,”言靈首次現身出來,浮在畫卷上空,歪著腦袋仔細看著畫麵中的鹿群,“唔,以前隻在書中見過鹿字,原來鹿是這般模樣。”
靈是天地間最純淨的,眼前這隻還是由誦讀經卷的聲音所化,更是添了一份純然的神性。
他眼神純淨仿佛初入世間的嬰孩,可身量和麵相卻已是青年的男子的模樣。
一襲白衣,一頭墨發,整個靈黑白的分明,隻有唇瓣那一抹淡粉,讓他染上了些人間的痕跡。
他的聲音同鹿牧遠一模一樣,低沉冷肅像一塊泡在冰湖中的冷玉,可語氣又充滿了懵懂和好奇。
每次和他說話,鹿牧遠總有種,現在的自己和剛剛生於世間的自己對話的感覺。
言靈每次開口說話時,大約是因為需要思考話如何說,總是會習慣性的先‘唔’一聲。
為了喚他方便,鹿牧遠便叫他阿唔。
阿唔雖然對所有典籍都了然於心,但對現實世界卻一無所知,所以他的話語純然又直接。
同他聊天倒是每次都能給陷入瓶頸中的鹿牧遠一些新的啟發。
為了帶阿唔認識這個世界,鹿牧遠乾脆離開了碧遠峰,入世和阿唔一起遊曆。
書中的山川河流,人間的雪月風花,他都想一點點交給阿唔。
兩人日日相處在一起,日久年深的陪伴和教導,讓阿唔這隻靈也生出了人類才有的七情六欲。
他喜歡上了鹿牧遠。
想和鹿牧遠結契,從此以後不再屬於天地,而成為屬於一個人的靈。
靈是不會偽裝的,哪怕隻有一份情義也要表達出來,更何況他滿心滿眼都是鹿牧遠。
如此專注熾烈的感情,鹿牧遠怎會察覺不到。
他在世間修行千年,除了剛入宗門時有師尊和師兄弟相伴,後麵都是孑然一身,完全不知該如何麵對這樣的情義。
鹿牧遠做了此生最為後悔的一個決定,他選擇了逃避,去閉關修行。
這一次閉關就是幾百年。
卻沒想到,在幾百年間大陸上的靈氣驟然變得稀薄,這個小世界徹底的進入了末法時代,陷入了混亂。
玄門甚至不再維持表麵的和平,為了僅有的資源,各個宗門之間開始大肆搶奪。
殺人奪寶的事情頻發。
原本碧遠峰是無人敢來的,可鹿牧遠這麼久不露麵,自然就有人開始打碧遠峰的主意了。
阿唔雖然能照料自己,但靈是沒有什麼攻擊技能的。
一隻沒有攻擊能力的靈對於修真者來說,簡直是天材地寶級彆的補藥。
隻要捉住他,將他煉化成丹藥,就能有一個非常的大的提升。
終於有人禁不住這個誘惑,對碧遠峰下了手。
那日,阿唔正在鹿牧遠閉關的石室外麵讀書,忽然山門的大陣被人動了。
陣法很強,但是架不住眾多修真者的圍攻。
大約被這樣圍攻的好幾年,陣終於還是破了。
鎮山的大陣一破,碧遠峰再無庇佑。
阿唔將鹿牧遠留給自己的保命結界罩在了他閉關的石室上,然後隱去了靈體開始逃亡。
玄門總有對付靈的辦法。
在逃亡的途中,他很快被人發現,在層層的圍捕中傷痕累累,就快要支撐不住了。
阿唔心知可能再難見鹿牧遠最後一麵,他寧可歸於天地間,也不願意被人煉化。
魂飛魄散之前,他將自己的聲音還給了鹿牧遠。
這世間從此就再也沒有第二道如此的聲音了。
閉關中的鹿牧遠忽然感覺喉頭一陣劇痛,從入定的境界退出來,這才察覺山門的大陣被破了,肯定是出事了。
他來不及再調息自身的內傷,直接出關去救阿唔,卻隻能感知到一絲非常微弱的氣息。
阿唔正在自我消散。
即便鹿牧遠用了最快的速度,也還是未能救下阿唔。
等他趕到時,隻感知到了阿唔的幾絲殘魂,可居然有一個靈氣團子,仗著自己是天靈之體,強行用靈氣將時空撕開了一道破口,把阿唔的殘魂送到了異世。
這個靈氣團子正是打算去投胎的徐靈鹿。
他是天道將於末法的最後一絲希望,卻在尚未投胎之時,用自己幾乎是全部的命數逆天而行,保下了一個本應消散的言靈。
就因為這個舉動,徐靈鹿欠下了天道一個大因果。
也因為強行分出了命數,原本有飛升可能的徐靈鹿,恐怕活不過三歲便要逝去了。
鹿牧遠在後麵的兩年中,以雷霆手段鏟除了那些圍捕阿唔的修真者。
他感念徐靈鹿救了阿唔一命,為了保下這孩子的性命,便找到了那個虛弱至極的嬰孩,也用自己的靈力破開時空,帶著孩子去了異世尋找阿唔。
隻是他是以肉身穿越,這一走,便無法再回去了。
異世中的阿唔是帶著記憶重生的,自小長在豪門,因為有著過人的聰慧,家裡人請大師來看過,大師一眼便說他有悟性。
所以這一世,他依舊叫阿悟,不過換成了悟性的悟。
阿悟胸中有萬卷書,自然知曉那個靈氣團子為了救他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他自幼就立下目標,要好好修煉,等自己也能破開時空之後,便要去尋那團靈氣,報答他。
可他才隻是研習了丹藥,醫術和煉器,鹿牧遠便帶著個孩子找上門來。
阿悟雖然不願再和鹿牧遠有所牽扯,但架不住徐靈鹿在他手上。
不得已,隻能跟著他一起照料徐靈鹿長大。
他負責照料徐靈鹿的生活和健康,一直儘心儘力的在幫徐靈鹿調養身體,其間孩子雖然受了不少罪,但到底是活了下來。
而鹿牧遠則負責教授徐靈鹿玄學。
徐靈鹿從小就展現出了極強的天賦,在玄學的修道上甚至比鹿牧遠幼時還強,尤其擅長術法。
可他終究還是欠了天道一層因果,不得不還。
所以鹿牧遠才在學成之後將徐靈鹿送回了祁雲。
怕他遭遇危險,還將芥子空間作為通道,即便不能見麵,卻也能給徐靈鹿一個最後的安身之地。
為了怕他孤單,又特地找了阿潤陪他。
自徐靈鹿走了之後,鹿牧遠和阿悟就開始修習各種命術和魂術,就是怕徐靈鹿在祁雲遭遇危險。
沒想到還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幸好鹿牧遠修習了魂術,這時才能將徐靈鹿破碎的魂魄全部都帶回魂燈中溫養。
收集了好幾日,徐靈鹿的碎魂,差不多陸陸續續都回到了魂燈中。
那盞魂燈像一顆小小的星,越來越明亮。
可徐靈鹿的肉身還在祁雲,魂魄離體太久,肉身即便不死亡,後續也很難合魂。
鹿牧遠打算再用靈力強行破開時空,去祁雲將徐靈鹿的肉身帶回來。
這一次,他卻沒有十足的把握。
收魂已經將他的靈力散了一半,也許他去了祁雲就沒有能力再撕開時空回來。
那他與阿悟怕就是永彆了。
在猶豫之際,那個給了徐靈鹿的芥子空間卻有了動靜。
有人進去了。
那人竟然將徐靈鹿的肉身也帶進了芥子空間中。
這對於鹿牧遠來說簡直是個非常大的意外之喜,要撕開芥子空間,比撕開時空容易太多了。
幾乎是徐靈鹿的肉身剛剛被帶進去,他就將人踢了出去,抽儘了空間中的靈力,將徐靈鹿帶了回來。
接著隻要同阿悟一起,給小徒弟合魂,便能得到一個健健康康的徐靈鹿了。
第175章
合魂的過程並不容易。
前期,肉身和魂魄的連接度是非常不牢固的,魂魄難以控製肉身,所以才有了今日徐靈鹿連眼睛都睜不開的情況。
阿悟見到徐靈鹿此刻的樣子,再想起他以前總是將眼睛笑的彎彎的,找自己撒嬌,瞬間就心酸的不行。
他的小鹿這麼好,為什麼要遭受這麼多苦難。
淚水毫無預警的便砸在徐靈鹿蒼白到沒有絲毫血色的手背上。
鹿牧遠想勸,卻發現自己的喉頭也有些發梗,他又不好在老婆麵前哭唧唧,隻能長歎一聲,轉身出門,等帶上房門後,快速抹了兩下眼睛。
阿悟的淚水仿佛帶著溫度,徐靈鹿感覺自己的手背被燙的一縮。
等等,縮,他的手指能動了!
集中身體的全部力量,徐靈鹿奮力的睜開了眼睛。
由於長時間不睜眼,雖然屋內的光線柔和,他卻覺得眼前無比刺痛,眼角不斷地有淚水墜落。
反倒嚇得阿悟止住了眼淚。
“小鹿,你醒了?”阿悟見他睜眼,立刻湊到耳邊輕聲問他,“怎麼哭了,很疼很難受嗎,能不能說話?”
徐靈鹿想開口回答,發現自己暫時還說不出話來。
不然搖搖頭示意,可腦袋也是一動不動。
算了,徐靈鹿在心裡歎了口氣,擺爛吧。
他隻能微弱的眨了眨眼睛。
鹿牧遠其實並未離去,一直在門外豎著耳朵聽。
一聽到徐靈鹿真的醒了,瞬間衝了進來。
他身上還有幾枚師門留下的靈藥,全是養魂的,人不醒來,吃著也沒用,現在人醒了自然是要第一時間喂進去的。
徐靈鹿感覺到自己的牙關被阿悟輕柔的掰開,一顆藥丸被送了進來。
藥丸子一觸到舌尖便化開了,幾乎不到半刻徐靈鹿的額上就開始冒冷汗。
這藥雖然效果其佳,但服藥的過程卻也痛苦。
魂體的疼痛會被放大數倍,再傳遞給肉身,借此來建立魂體和肉身之間的聯係。
徐靈鹿感覺自己全身的骨頭,仿佛一寸寸的被人碾碎,再放入烈焰中淬煉,重鑄,最終又拚成了一副新的骨架。
這個過程比他生魂化咒之時,還要疼上數倍。
經曆的疼痛多了,身體的控製權也隨之不斷被奪回。
他終於能夠張開嘴巴,大口大口的喘息,希望能以此緩解一些疼痛。
可沒有用。
冷汗不斷順著額角滑落,被子中的身體不由自主的緊緊蜷縮在一起,甚至那張秀氣的麵龐都因為疼痛扭曲到有些猙獰了。
阿悟見他如此難受,心疼的厲害,恨不得能以身代之,可最終能做的,隻是掰開徐靈鹿攥的死緊的拳頭,自己伸手握住。
徐靈鹿的指甲早被阿悟修剪的圓潤飽滿,可還是在阿悟那雙乾燥柔軟微涼的手心裡,掐出了一道道血痕。
血水順著手心滴落下來,阿悟也絲毫沒有鬆手的意思,就這麼任徐靈鹿掐著他的手。
另一隻手開始輕撫徐靈鹿緊繃的脊背,甚至輕輕地哼起了歌謠。
阿悟的聲音不同於前世那般低沉冰冷,是輕柔又溫暖的,詠唱撫慰靈魂的歌謠時,雖然起不到醫治的作用,但撫慰效果一流。
徐靈鹿幼時身體經常莫名的就會出現疼痛,有時甚至疼的睡不著覺,躲在被子中偷偷的哭,被阿悟發現後,他便去學了這些歌謠。
在他疼痛又出現的時候,阿悟會抱著小小的他,一唱便是一整夜。
差不多十歲左右,徐靈鹿的肉身和靈魂融合的更好之後,便不怎麼疼了,也就再也沒有聽到過阿悟的歌聲。
今日再次聽,依舊很好的安撫了徐靈鹿,他掐著阿悟手掌的力氣逐漸放鬆下來,整個身體都蜷縮在阿悟懷中一抽一抽的。
雖然依舊很疼,但精神上卻不再那麼緊繃,終於半是昏沉半是睡的失去了意識。
見他再次閉上眼睛,阿悟輕輕的將小徒弟的身體舒展開,讓他平躺在床上後,對鹿牧遠做了個口型。
即便已經失去意識,疼痛卻依舊在繼續,冷汗還在不斷地往下淌。
阿悟已經在徐靈鹿身邊熬了好幾日,此時也沒有絲毫要休息的意思,他等著鹿牧遠端來溫水,幫徐靈鹿一點點擦拭著被冷汗弄得黏膩的身體和指甲縫中的血漬。
等擦乾淨了,繼續將小徒弟抱在懷中,一下下的順著後背,輕輕的哼唱著。
漸漸地徐靈鹿的眉心開始舒展,麵上的表情也不再那麼猙獰,緩緩的放鬆下來。
鹿牧遠擔心自己老婆身體受不住,好說歹說才將阿悟勸去休息。
他來接替阿悟的位置。
可他又不像老婆是個治愈係,鹿牧遠最擅長的是咒,術,法此刻作用不大,就跟房中的加濕器差不多吧。
他隻能將自己當成一個靈氣站,沉默而穩定的少量向外散發著靈氣,好讓徐靈鹿舒服一些。
徐靈鹿用的那些手段都是出自鹿牧遠,生魂化咒之後,本命劍淩霜也最終化成了齏粉。
鹿牧遠將淩霜的劍魂也一並帶了回來,他分神留在房間裡當個加靈器,本體便去了煉器室,他要幫徒弟再造一把淩霜。
這樣的狀態差不多持續了十日左右,徐靈鹿的情況終於穩定了。
他每天能醒來三,四個小時,疼痛的程度也一天比一天減弱了下來,現在已經是靠著咬牙就能硬撐過去的程度了。
他開始嘗試著在床上起身,自己喝水了。
雖然端水時,胳膊還是抖得厲害,但好歹能把杯沿湊到自己嘴邊上。
恢複到這種程度,就已經可以固魂了。
壞消息是,鹿牧遠手頭的靈藥吃完了,而且無法煉製。
但好消息是,阿悟練了一手絕活,叫固魂針。
這種手段甚至可以修補被撕裂的魂魄,隻有一個副作用就是疼。
銀針是極為細長的,比一般中醫用的銀針要長上三,四倍。
疼痛從下針的地方開始向外擴散,如百蟻噬心般,先是麻癢,再是酸脹,接著便感覺像是被燒的火紅的針,不斷地刺入,越來越深。
而且這種疼感一輪比一輪強烈。
“阿悟……”徐靈鹿直接撲進自己師父懷裡,“能不能不紮我!”
若是單純的疼痛,他尚能忍受,固魂針的滋味實在是太難受了。
“求你了!”
小徒弟的臉埋在老婆肩膀上,鹿牧遠明顯能看出那一片布料顏色開始變深了。
徐靈鹿被紮哭了。
“不然……算了……”鹿師父實在受不了徐靈鹿這種可憐兮兮的樣子,踟躕開口,“我再去煉些丹藥,雖然效果差些,但……”
“不行。”他話還沒說完,就被阿悟打斷了,“用丹藥不治根本,開始先少紮些時候,但必須得用針。”
說完,一根銀針又刺入了徐靈鹿脊椎上的大穴。
一聽阿悟師父開口了,徐靈鹿也沒有再撒嬌求饒。
自己這一遭是肯定逃不過去了。
阿悟雖然最寵他,但在他的健康問題上,卻從來都是說一不二,一絲餘地也沒有。
徐靈鹿隻好乖巧坐直,緊緊攥著拳頭,眼眶通紅,掉著眼淚挨紮。
才下了沒幾針,他就把自己白嫩的掌心掐出了數條血痕。
人沒出聲,但淚水不斷地滾落,從下頜線繃緊的程度也能看出,他的牙關咬的非常緊。
阿悟看著小徒弟這幅樣子,都想自己替他挨針,可他又做不到,隻能跟著掉眼淚。
但掉眼淚一點沒影響他紮人,手下的銀針一絲也不抖,又穩又準的刺入一個個穴位。
鹿牧遠見自己求情沒用,隻能閉嘴,幽幽歎了口氣,看著徒弟和老婆都哭的這麼慘,自己鼻子也開始發酸。
這可不行,不能在老婆和小徒弟麵前哭!
鹿牧遠轉身出門,躲在門框外偷看。
一邊抹眼淚一邊看著哭唧唧的老婆把徒弟紮的更加哭唧唧。
媽的,真想殺回祁雲,把整個小世界都炸了!
第176章
固魂針的威力是十分強大的,隻挨了兩次紮,徐靈鹿就已經可以自己下床逛遊了。
雖然還需要彆人攙扶,但總好過在床上當個植物人。
阿悟給他整了個電動輪椅,還特意給院中修了一座陽光房。
雖然現在已經入冬,但陽光房中鋪了地暖,暖意十足,徐靈鹿可以自己操控輪椅過去曬太陽。
身體好些了之後,他就開始牽掛起祁雲的狀況。
徐靈鹿現在已經是條真鹹魚了,連最簡單的術法都用不出來,他央求了鹿牧遠好幾次,想要看看祁雲那邊的情況,鹿牧遠又哪裡肯讓他再看。
被纏的緊了,他就徹底消失在煉器室,去重鑄淩霜。
見纏他纏不出結果,徐靈鹿就曲線救國,跑去纏阿悟。
他也不說自己想開水鏡,就是說自己難受,想讓阿悟陪著他,整日整夜的不讓阿悟回房。
每天晚上看著空蕩蕩的大床和一個空著的枕頭,鹿牧遠恨的牙根都癢癢。
自己這個小徒弟去了祁雲一趟,怎麼學的這麼壞了!
為了把老婆換回來,鹿牧遠屈辱的在陽光房裡,給徐靈鹿做了一麵水鏡。
水鏡的那一端先出現的是九鋒山。
是徐靈鹿現下最想看的人。
九鋒山上的一片草地,被徐俊華整成了一個演武場。
時至冬日,即便動物們已經成精了,大多數還是選擇了冬眠。
可演武場上居然還有兩個人。
“去,再跑兩圈!”自家哥哥冷著臉,對一個又嬌又甜的大美男下著命令。
大美男一雙鈷藍色的眸子,委屈兮兮的盯著他哥,說話黏黏糊糊,“再歇一歇嘛~”
語氣相當之夾。
徐靈鹿大驚失色,他這也才離開沒多久呀,難道他哥就有情況了?!
他還沒緩過神,就看見一個嬌俏的白衣女子,是梨白。
她一把揪住美男的後脖領,“要是不想跑了,就跟我回洞府去!”
美男雖然沒有毛,但徐靈鹿總覺得他在聽見這句話後,全身的毛都炸起來了。
“我不!”美男立刻站起身,要繼續去跑圈,一邊跑還一邊小聲嘀咕,“現在還沒到春天呀,怎麼會這樣呢?”
“人形真的好累,腰好酸,真的不能再用了。”
徐靈鹿震驚。
“而且為什麼每天都要交|配,又不需要生那麼多貓崽子,真的很累呀……”
這,這是可以說的嗎?!
徐靈鹿目瞪狗呆。
他嘗試著捋了一下眼前的情況,所以,這個大美男居然是他的傻兒子阿潤嗎!
莫名奇妙的吃了好大一口貓糧,每天交|配什麼的,真是他能聽的嗎?!
徐靈鹿有點心累的撫額,老父親遠程為傻兒子操碎了心。
都說貓咪全是快槍手,三分鐘已經是極品中的極品了,也不知道阿潤能不能讓梨白滿意?
看來對於妖精來說,也是顏值決定一切呢?
聽說布偶貓在貓咪眼中是又油膩又禿的大胖子,在貓形態的時候,阿潤去找老婆貼貼都是被醜拒的。
現在變成了高顏值美男,這就忽然要天天交|配了。
再看一眼旁邊虎視眈眈,明顯隨時想把阿潤拐回洞府的梨白,今晚肯定又是要考驗腰力的時刻了。
為傻兒子的小身板捏一把汗呀。
等兩隻小貓咪親親蜜蜜的走了之後,徐俊華挑了一支長槍和鋒九切磋了起來。
而演武場旁邊隻坐著一個觀眾,曦梧。
想到鋒九和曦梧的關係。
嗯,隻有他哥一個人還是穩定的單身狗。
痛,真是太痛了!
徐靈鹿吃夠了狗糧,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在冒著酸氣。
怎會如此呀,他又不是沒有男朋友,為何如此狼狽?
可是,如果真的讓他去看魏鏡澄,他又有些不太敢看。
他以那麼慘烈的方式消失在了魏鏡澄眼前,多少也有些太過殘忍了。
閉著眼睛定了定神,徐靈鹿到底還是沒有克製住自己心底的渴望。
他想看一看魏鏡澄。
再睜眼,畫麵轉到了一間小木屋裡。
魏鏡澄呆滯的站在屋子正中央,聽著漓蝶重複了無數遍的事情。
手緊緊的攥在刀柄上,搭上漓蝶的脖頸,又拿下來。
他像是一個被封在琥珀中的昆蟲一樣,不斷地重複著被樹脂滴下來,黏住的過程。
沒有希望,也再不能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