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50(2 / 2)

“……但是自我小?時候開?始,那些暗衛確實不知道是忠誰為主的,反正不是伯爺和周昌。”周陽想了想補充,被陳秉江的問題提醒後,他也?覺得這其中?大約有點貓膩。

陳秉江若有所思:“……”

所以?靖勇伯之前?大膽表現自己為二皇子搖旗呐喊,慶德帝不僅不怪反而直接站那邊拉偏架,是因為靖勇伯的立場是皇上安排的嗎?

在皇上看來,他自己,靖勇伯和二皇子都是一條戰線,所以?不存在他更寵愛靖勇伯還是更寵愛二皇子的問題。

但,他們?三邊真的是一條戰線的嗎?靖勇伯真的是從慶德帝安排開?始才?站了二皇子的隊伍嗎?

陳秉江到現在仍然無法忘記那個懷疑,他還覺得那些暗衛們?有可能忠心的是二皇子……

第四十六章 提前查案

假世子?周陽見陳秉江一臉的若有所思, 似乎對這件事?很?是在意,他就?努力多想了一會兒,突然間, 周陽又?想起來了什麼,補充道:

“對了, 陳弟若是想追查靖勇伯府的那些死士,我?可以提供一個渠道。”

“嗯?”

“在伯府後麵有一片當年擴建的操練校場, 再繞過林子?, 在接近家族宗祠的地方似乎有?暗道, 是當年我?偷偷撞見過一次死士在府裡出入才發覺的。但他們真正訓練生活的地方應該是在彆處, 沒在府裡……”周陽很不放心的叮囑,“過了這麼久了,說不得那裡已經廢棄或暴露了, 陳弟若是查起來,千萬小心。”

“……我知道了。”陳秉江精神一振。

問假世子?周陽這個在伯府裡生活了十八年的人果然是對的!

兩人對視了一眼, 眼神中都是默契。關於怎麼打垮靖勇伯府……這一點是他們共同的目標,廢話不多說,交流的都是有?效信息。

“這段時間外麵的消息我?都有?注意, 陳弟務必謹慎行事?,伯爺他在皇上心裡的地位並不低,有?著打小的情?分。尋常事?或許會讓他被訓斥降職,但無法讓他徹底喪失信任……伯爺他, 畢竟很?是巧言善辯。”周陽點到?為止。

陳秉江微微點頭, 他懂,機會隻有?一次, 得一擊必殺。所以對付靖勇伯府就?不能?像瓦解二皇子?勢力似的慢慢挑撥了。

也沒有?誰比他更懂靖勇伯有?多會顛倒黑白,混淆是非了。那張嘴一張開?, 茶味可太濃了。連他細心教導的親兒子?周昌也這副德行,明明是個嬌縱的火爆脾氣,對外非得裝成個委委屈屈的綠茶男。這說明靖勇伯府根上的教育就?是這樣的(假世子?不算,他在伯府裡受的根本不是繼承人教育)。

陳秉江不用想都知道,靖勇伯若是出了錯,靠著能?言善辯都能?推卸轉移走多少責任。所以他想要一擊必殺時……必須是破壞慶德帝對靖勇伯的信任,還不能?給?他們狡辯的機會,如此方能?成事?。

農家老兩口一直在旁邊,也不催促,大氣不敢出的聽著,卻一點表情?或動作?都沒表現出來,隻是耷拉著眼皮,視線遠遠放空。他們沒有?什麼大智慧,卻知道遇上大事?的時候,聽不懂看不明才是小民們的應對方法。

談話到?這裡就?告一段落了。

陳秉江不打擾周陽他們趕路了,他轉身正要離開?,腦中卻突然靈光一閃,鬼使?神差間轉過頭又?問了最後一句:“周兄,你知道保定侯嗎?”

保定侯,聽這名字就?是勳貴一派,說不定假世子?知道呢?

周陽愣了一下,不明白話題為什麼換的這麼快,但他還是接受良好沒有?異議的回答:“保定侯……和?靖勇伯府算是老親,都是開?國一脈的子?孫,近年在麵上疏遠了,因為他家也是忠皇黨,在伯爺跟了二皇子?後就?不大聯絡了,隻有?三節兩禮還是不斷的。”

“那保定侯家的孫女你知道多少?”陳秉江又?問。

“他家的孫女……”周陽努力回想了半天,“我?隻知道似乎是個拔尖的姑娘,才情?不錯,就?是從小失了母親,估計婚事?上會有?些艱難吧。這幾年宴會上都能?見到?,但到?現在都沒什麼消息。”

接下來的話就?有?些說人是非了,所以周陽遲疑了片刻,還是壓低聲音道:“他們家子?弟青黃不接,所以一直想從武轉文,上次我?聽說,這一輩的孩子?都打算擇清貴的人家嫁娶,但是沒後話了……算算年齡,保定侯的孫女就?是同輩最大的。”

清貴人家。

陳秉江麵色不變,心中卻一顫。

那位督查院右副都禦使?之子?……這種門第的人家,可不就?是清貴中的清貴了嗎?保定侯孫女的嫌疑又?增大了。難保不是保定侯家發覺改換不了門庭,想要鋌而走險。但這種辦法還是太極端冒險了,若是真的,估計還是那姑娘主導……

陳秉江不再多想,這次徹底告彆了假世子?周陽,目送著有?安去送他們了。他轉身回去,根據新收獲的情?報,一路上重新捋了一遍時間線:

……賞花宴同天,表妹碧兒,那位姓楊的都察院右副都禦史第三子?,包括保定侯孫女也都在宴會上,但不知道他們之間有?沒有?什麼交流。範夫人和?楊夫人在口頭上商定好了兒女親事?。

宴後第二天範夫人把消息告訴康王府,家中開?始準備起嫁娶事?宜,想必楊家也是。若是說消息泄露,有?可能?最早是從這天起始。

第三天也就?是今天,農家老兩口上京,假世子?周陽跟著離開?。從今天開?始,表妹就?不再見客,在家中安心等待初定禮,憋狠了才會帶上侍女偷偷溜出去逛一次街。

然後從今天往後的十天內,京中糧食案如火如荼的進?行著。城門被靖勇伯派人把守搜尋假世子?一家三口下落。普通人家出入艱難,連糧商也是如此,但保定侯的孫女卻還能?出城上香……表妹隻帶了一個侍女,也能?離開?內城門到?護城河邊上?而且她為什麼要去外邊?這裡也有?些疑點。

最終到?了第十天,下個月的月初。在範楊兩家的初定禮剛走完的時候……表妹就?落水被救失去名節,自殺身亡了。

……

陳秉江捋到?這裡心情?很?是低沉。他下定決心,這次無論如何也要把表妹的事?弄個水落石出不可。

現在回府?回什麼府!查案去!

陳秉江抬腳一邁直接拐到?了範府,隨手扯住一個門房讓他去康王府報個信,就?很?不見外的往裡走了。

作?為日常走動很?近的親戚家,範府確實也沒把陳秉江當外人,管家被驚動後匆匆去叫了人。這下可好了,張羅著正忙初定禮事?儀的範夫人,努力學繡嫁衣的表妹碧兒,沒有?外出的範碩表兄,包括正在家休沐的範家主,一家四口都被驚動了,乾脆一起過來見客。

“我?就?說以表弟的機敏,早就?發現端倪了,肯定要再細問的。”範碩搖頭失笑,一進?門先指著花廳裡的陳秉江,“瞧瞧,都找上門了!”

“是真真的!”範表妹也腳步輕快。人逢喜事?精神爽,她今天穿了一身紅色襦裙,是那種秋冬季的厚款式,外麵罩上一件淺色披風,根本不顯臃腫隻有?好看。少女頭上梳著雙丫髻,用同色發帶綁了。後麵左右發根處還插了發梳,外麵不顯,隻留了一截弧形垂下來的金色細鏈正垂在腦後,隨著她走動間晃啊晃的,越發靈動可愛。

範表妹很?認真的附和?了自家兄長的話,做著佐證:“剛去賞花宴的時候,江表兄就?發現母親在和?……那位夫人說話了,他還問我?呢!”

“真是神了,這本領你碩表兄都學不來啊!”範夫人同樣紅光滿麵,笑得合不攏嘴,忍不住在胸口撫了撫掌,進?了廳裡先稀奇的把陳秉江攏進?懷裡,左看右看——這個姨媽跟康王妃一個架勢,都把他當成小孩子?在縱著溺愛了。“江兒來啦?”範家主悄無聲息的跟在後麵,幽靈似的問了一句,見妻兒注意力都不在他身上,隻好無奈搖頭,不討嫌的坐到?一邊喝茶去了。

他和?康王一樣,知曉孩子?們一來,他的家庭地位就?得下降。

範夫人坐下後仔細望了少年郎兩遍,不動聲色的摩挲著拍了拍陳秉江的肩背,像是哄心情?不高興的小孩子?似的,慈愛含笑著拿出了氣勢說:

“——昨天那是上你們府,今天既然我?們江兒上了門,不拿出道賀禮可不準走了啊,今晚就?在這裡安心住下!再者這是好久都沒來家裡玩了……姨媽叫廚子?去做拿手好菜,再吃點酒你們孩子?們都痛痛快快的鬨上一宿!”

“倒是洹兒,今天怎麼沒來啊?”

“哦,洹兒他還在賴床,我?就?自己過來了!”陳秉江說著,連忙收斂了一下激蕩沉鬱的情?緒,知曉這是被姨媽看出來了點什麼。

實在不怪他習慣不了,存檔讀檔就?是這點不好,一炷香前他還在看著範家父子?的歇斯底裡,崩潰悲痛,範夫人打擊大到?臥床不起,甚至都沒法露麵。這一會兒工夫後,見的就?變成了完好無損的範表妹,靈動活潑依舊,範家一家人也如常。長輩慈愛,兄弟關心……

這種極端的對比下怎麼能?不讓他心生感慨,難忍眼眶濕潤呢?

範夫人能?發現的事?情?,範大人和?範家兄妹自然也發現了。範大人抓準時機沉吟的說:“我?那裡還有?一壇霏雪紅泥,你們去取出來。”站在他身旁的下人應聲而動。

陳秉江連忙阻止,他腦中轉的飛快,口中說道:“不急!我?想先和?碩表兄,碧兒出去轉轉,等擺飯了再回來。”

範表妹聽到?後臉上的神情?瞬間明亮,滿臉都寫著感激祈求,眼神裡全?是“表兄你是救苦救難的菩薩,求求求求帶上妹妹!”。

陳秉江忍俊不禁的看她一眼,範夫人沒好氣的順著他的眼神瞥過去,像是打發乞丐似的煩心的揮了揮手:“好了好了!讓你學著繡嫁衣跟逼著你動刀子?似的,今天是你江表兄在,我?破例再讓你去鬆快鬆快,過兩日可不許了,初定禮都快到?了!”

“太好了!”範表妹瞬間歡呼出聲,感激的衝過來和?陳秉江站到?了一起,深呼吸了一口氣,這才壓抑了半天沒到?人就?解放了。

三人丫鬟小廝都不帶,直接走出了門。因為從範府這邊出發去慣常玩的東市還是很?近的。

“江表弟,今天我?們去哪裡?”出了門的時候,範碩卻沒有?抬腳徑直帶路,而是站在原地先問了這個問題。

他在沒有?失去理智的時候,頭腦還是很?敏銳冷靜的。所以三人一起走出門時,範碩的神情?就?不像妹妹那麼放鬆,純粹把今天出門當成去閒逛的——隱約的,他能?察覺出江表弟今天來帶了什麼心事?,接下來這趟街八成也不是純逛街。

但表弟不說事?,他就?先當做不知道,跟著去了再說。總歸有?什麼要他們兄妹幫忙的地方,還是要出力的。若表弟隻是心情?不好想散散心,他們也隻當一趟安靜的陪客,再設法教表弟振作?起來就?是了。

“今天我?們去城外逛逛。”陳秉江不動聲色的說,眺望向了城門的方向,“據說那邊擺攤眾多,也很?熱鬨……”

他打算帶著範家兄妹去把可能?涉嫌過的地方,都親自走上一遍看看。

第四十七章 賣畫書生

“賣草編蚱蜢, 草編蟋蟀……”“有香甜的烙餅了!”“走過路過都看看,味道純正的自家釀造三十年菊花酒,拿出來?應急賤賣……”“人麵肖像, 山水風景,十文一幅畫速來?了啊!”

一行?三人走著, 聽著路邊絡繹不絕的叫賣吆喝聲,陳秉江心不在焉的注視著這些, 腦中回顧起了整個城內外的結構草圖:

以京城最?中心的內皇城為標誌, 沿著中軸向下的大路一直走, 過了內城門就是他們今天的目的地護城河。

那裡其實已經算作城外?, 因為外?城門隻是護城河橋外的一堆荒廢的石頭建築,平日隻有幾個士兵在那裡象征性的設卡站崗,不會?被大家在意。隻有陳秉江知道, 幾日後外?城門會?被靖勇伯的士兵明晃晃的多加一道防線收取孝敬。

總之,在內城門和外?城門、護城河之間的這片距離中有大片荒涼的空地, 就是?陳秉江三人現在聽到的擺攤叫賣的聲音。這裡不像城內到處都是?私人搭建起來?的後街,乾淨得過分,因為每日這裡的過往人流都眾多, 是?塊寶地,想在這裡擺攤的人反而得給駐守巡查的士兵們繳一筆錢。

久而久之,護城河橋的這段路兩旁什麼攤位都有了,熱熱鬨鬨, 是?除了東市西市外?, 大家公認的第?三個小“市集”。

“哇!有畫畫的哎,大兄你看, 好便宜……”範表妹在家憋了幾天,像是?剛從籠中放飛的百靈鳥一樣嘰嘰喳喳的活潑起來?, 拉著範碩就要過去湊熱鬨。

陳秉江不以為意,兄妹倆這會?兒沒工夫招待他?正好。他?走上一塊踏腳的碎磚石上,登高望遠,四處眺望了一下。

從這裡能隱約看到城外?官道的遠處,隱隱約約的綠色山野間,遠處小土包似的山坳上有一點紅色,那就是?保定?侯孫女幾日後會?去上香的寺廟。她到時候會?順著這條路徑直向前,上完香回來?,看到護城河才?萌生的歹毒念頭?

陳秉江的視線沿著官道又回到了漆了朱紅色的高大內城門上。

可能她是?因為自己?勳貴後人的身份才?能順利出城的?因為保定?侯家和靖勇伯家是?老親,所以那些守門的兵攔不住她。但表妹是?怎麼出城的?她唯一能攀的關係是?康王府,而真假世子案的內情她不知道,除了陳秉江一家四口,外?人都以為康王府和靖勇伯府關係很不錯……

陳秉江想到這裡,心突然往下一沉。

表妹能出城門,該不會?是?報了他?的名字吧。看守城門的人會?誤以為他?們關係很好所以放行?,還是?會?稟報上去給能當家做主的人?

他?沒有忘記,在靖勇伯那邊,康王府可是?偷偷送走了假世子一家三口的頭號嫌疑人。在這種不願善罷甘休的狀況下,怎麼可能心大的漏過去專門交待?陳秉江心裡已經傾向了第?二種猜測,同時他?有了新的想法。

要是?靖勇伯為了從表妹這個突然要出城的人身上打開突破口……那肯定?會?有人跟著她,說不定?會?有人看到情況!或者,那個救人青年說不定?也是?靖勇伯安排的人!

“……我這個腦子啊!”陳秉江懊惱的一拍額頭,他?怎麼到現在才?想通這個?要是?讀檔前就想到的話,說不定?還能追查一下。但是?讀檔後,他?無法容忍表妹再死一次,所以隻能思?考他?能從這個事上得到什麼了。

這一次若是?他?沒提前揪到決定?性證據,隻能查得馬馬虎虎,想要將計就計的話——那跟著的人說不定?就能當目擊證人,前提是?得保證那人不會?作偽證。

陳秉江默默在心裡記下來?這件事。

“——江表兄,你在那裡愣著乾什麼?快過來?呀,肖像畫到你了!”那邊,碧兒表妹站了起來?,不依的衝這邊喊著。

“來?了來?了。”陳秉江的思?緒被打斷了,隻好先?走過去。

在護城河橋上,有一個攤位艱難的支在上麵,一個身上布衣洗得發白的書生坐在畫架前,正吹乾麵前畫上的墨跡,把兩張肖像畫遞給碧兒表妹和範碩。陳秉江瞄了一眼過去,那是?寥寥幾步的簡單肖像畫,抓人神韻卻很精準。

沒等他?多看,碧兒已經急性子的把他?拉過去,摁坐在畫架前:“哎呀,後麵的人還在等著呢,我和大兄的都畫好了,就差江表兄你啦,快坐好!”

“我們平白無故的,畫什麼肖像畫啊?”陳秉江僵硬的坐著,隻有嘴還能動,不解的嘟囔問上一句。

他?最?近對?價格很敏感,十文一幅畫放在平時都有點算小貴,近來?沒錢買米的這個時間段裡,又有多少?人能畫得上這麼一幅畫?就算有人付得起,也不是?所有人都會?來?。這麼算一算,他?們三個可不是?專門來?當了冤大頭嗎?

“你看,他?畫得確實好呀。”範表妹不以為意,美滋滋的拿著自己?那張畫對?光欣賞著,她出來?玩當然是?要先?找新鮮的事物,便隨口解釋一句,“……最?近外?麵攤位越來?越少?,賣的花樣也不多了,突然來?一家畫畫的,隨便試試嘛。”

陳秉江心中又一動,問那埋頭苦畫的書生:“你在這裡賣畫多久了?”

“有月餘了吧,這是?趕考完沒辦法,隻能自己?湊湊路費……”那書生窘迫的笑了一下。

陳秉江接著問:“那你還打算在這裡擺攤賣畫到什麼時候?路費還差得多嗎?”

少?年郎做出一副關心的和煦模樣,那書生聽得心動,以為遇上了大善人,便不加猶豫的把話竹筒倒豆子的都說了:“本來?還打算再待一兩月……不是?時間長,是?真的沒有路費回鄉。我家離得太遠了,近來?又買不著糧食,賺不到錢,隻能如?此。”

他?大倒苦水:“每天省吃儉用,還是?入不敷出,飯都吃不起了,瞧我這袋青棗,是?昨天今天兩天的飯呢。無奈下我隻好把價格調高,結果每天畫的人更少?了!唉……到了現在,我估摸著,總計還差半貫錢才?能攢夠路費呢!”

在書生放畫架的腳邊,果然還有一小布袋青棗,看容量,大概也隻有二三十枚,彆說當飯吃了,當零嘴吃都吃不夠。

陳秉江表麵恍然的連連點著頭,卻沒了後續反應。那書生眼巴巴看著,見他?原來?隻是?問問,難掩失落。範表妹掩唇忍笑,白了陳秉江一眼,怪他?不該這麼作弄人,便掏出腰間的荷包,從裡麵找出一塊大的碎銀子——說是?碎銀子,幾乎抵得上是?整整一貫錢了。

她把銀子塞給書生,熱心的說:“我表兄跟你開玩笑呢,快拿著,早些回家去吧。這城裡窮苦的人,吃不上飯的人太多了,我們幫不過來?,但你一個還是?可以幫的!”

陳秉江和範碩對?視一眼,都無奈搖搖頭,雖然覺得表妹過於天真,但善心還是?可貴的,就不阻止她了。

陳秉江剛才?問了書生話的原因是?,他?想到了……這個書生如?果一直在橋上賣畫,接下來?不管是?什麼,應該都能看到,所以書生也可以當做一個人證……

不對?。

陳秉江心裡突然咯噔了一下,好像自己?哪裡忽略了什麼東西。

他?看向書生那身洗的發白的布衣,仔細端詳他?的相貌,又看看他?的畫架和地上那袋青棗,最?終視線落到書生坐的椅子後麵,那鼓鼓囊囊的一大袋東西上。陳秉江心有疑問,就選擇直接問了出來?:“這位兄台,敢問你是?……這次科考成績落了榜,所以要回老家的嗎?”

“不然呢?”書生剛才?被陳秉江的態度繞了一下,但由於表妹又給了他?一塊銀子,所以態度勉強變得溫和,而不是?沒好氣的模樣。他?感覺陳秉江問了一句廢話。

“那麼我想請教一下……”陳秉江的表情突然變得有點不動聲色了,範碩在一旁狐疑的看著他?,表妹也不說話了。因為範家兄妹很熟悉這個樣子的陳秉江,一般都是?他?有點生氣想要坑人時候的故作淡定?。

問題是?,這個書生怎麼惹到江表兄(表弟)了嗎?

陳秉江還在麵無表情的問:“不知這位兄台,你所住的地點是?在……嗎?”

他?報上了那個救人青年所住的小院地址。

第四十八章 棗販

書?生的表情變得有一瞬間的空白, 然後便收斂了神色,語氣有些驚疑不定?:“你是……”

他上下打量著?陳秉江,眼中多了一絲防備, 一隻手?下意識攥住了一旁的畫架。不知道是在揣測陳秉江怎麼知道的地址,還?是揣測怎麼認識的他。

這個默認的態度讓陳秉江心中一喜。這麼巧, 居然真的找到人了!

為了不繼續打草驚蛇,他故意漫不經?心的說:“因為我突然想起來, 好像看見過你幾次從那邊出來, 是住在那裡的嗎?我就?住在附近, 怪道方才我一直覺得你麵善……”

書?生頓時看起來鬆了半口氣, 那隻手?不著?痕的鬆開了畫架,他卻也沒徹底放鬆,沒有再接話, 而是直接埋頭不吭聲了。穿著?布衣的青年加快了手?下畫畫的速度,不等墨跡徹底乾透, 他就?把紙遞過來,態度簡直唯恐避之不及:“喏,這是你的。”

這種不怎麼想繼續和人說話, 仿佛很?怕人和他深入交流的強裝鎮定?模樣讓範家兄妹都狐疑的對望了一眼。

好像有點貓膩?

“謝謝。”陳秉江卻平靜的道了謝,拿著?肖像畫起身離開了。範家兄妹好歹和他混了這麼久,默契的也跟著?沒吭聲,轉身就?走, 就?像這一茬事被輕鬆揭過了似的。

護城河橋上人來人往, 三人走了沒一會兒就?連書?生的影子?都快看不清了。範碩這才?出聲:“江弟認識他?”

他的語氣中透著?肯定?。

看來這就?是表弟今天要找的正主?了。

“他住的地方怎麼了嗎?”範表妹也擔心又不解的問。

她沒理解書?生的奇怪表現是怎麼回事,便有些不安和生氣, 在原地跺了跺腳:“該不會他剛才?那一堆話都是在蒙騙人的吧?為了騙走我們的銀子?才?說的那麼慘,所以知道我們認識他住的地方才?會那麼焦躁?”

陳秉江沒忍住幽幽的瞥了她一眼, 欲言又止,心情複雜:“……”

他的傻表妹啊。

還?在一心惦記著?彆人是不是想圖謀騙她錢?

這事是還?在調查中……要是真的如?他們猜測的那樣,一切是陰謀的話,那彆人這會兒都在暗地裡想圖謀她的人了!

偏偏陳秉江牢記他不能說出上個存檔發生的事情。所以他得為自己?的行為找一個合適點的理由,陳秉江就?九分?真一分?假的解釋一句:“他是我最近在辦的一個事情中懷疑的對象,但我隻知道名?字地址,還?沒來及找人,沒想到真的這麼巧。”

——大?家都是未來要當家做主?的人,十三四歲年紀也不小了,互相行事間很?有分?寸。所以陳秉江知道自己?這麼一說,範家兄妹不會再多問的。

“走吧,找人盯著?他去。”範碩一聽,很?自然的做了決定?,嗓音雲淡風輕。他伸手?揉了揉妹妹的雙丫髻,然後在碧兒憤怒的追打中,一邊躲來躲去一邊淡定?笑道:“畢竟他是江表弟要關注的人,也要防備他真的騙了我們碧兒的錢,是不是?”

範家想盯人,可比陳秉江容易多了。

因著?範夫人名?下有一處陪嫁的首飾鋪子?,這次是準備劃在碧兒的嫁妝裡的,已經?提前帶她去見了掌櫃的。碧兒乾脆去她的首飾鋪子?裡把幾個知根知底的自家打手?借了出來,每天輪流盯人。

至此,陳秉江總算把範家兄妹以一個相對合理的理由拉進了這扯事裡,後續不管發現什麼,都是順理成?章了。

……

陳秉江乾脆這幾天都先住在了範府,等到士子?們去鹹福居聚會的那天,他輕車熟路的重新組織了一遍計劃,這次甚至不用士子?們親自動手?了,由陳秉江帶著?好手?們操練了幾遍,就?把方方麵麵可能遇到的問題都展示了出來,並說了解決方法,麵麵俱到。

這一次,士子?們信服的速度也比上次快太多了,基本上沒有因為年齡產生質疑問題。因為,他們都很?震驚欽佩陳秉江的深謀遠慮:

明明他隻是個少年郎,比在場人的年紀都小,但他卻心思縝密,把計劃拆開分?析得頭頭是道,經?驗老練得連探花郎都說不出彆的話來——陳秉江已經?讓他覺得,就?算是自己?的丞相爹在這裡,也不可能做的更好了。那簡直是個可怕的小怪物啊!

這次連探花郎都忍不住拉著?陳秉江的手?,十分?痛心的惋惜他為什麼是閒散度日的皇親宗室了,一身才?學能乾全?都埋沒了啊!

在這種精簡了所有不需要的細枝末節,計劃砍得隻剩下了最乾練的骨乾部分?,由陳秉江指揮,像是在做精密手?術(雖然這個時候沒有這種描述)似的把每個人都安排到最合適的位置上,錯落有致的同時似乎還?有一些美感的計劃進行過程中,士子?們如?火如?荼的推進著?計劃,預計將在十天後完美完成?。

陳秉江安排好後則小事放手?不管,把他每天的精力全?都轉移到了範府這邊了,繼續調查真相。這天,被範府派去盯著?書?生的人終於回來彙報,是有新動靜了:“——主?家,有人和他起爭執了!兩人都跑了!”

“出什麼事了?”陳秉江精神一振,比範家兄妹先一步跳了起來,等著?那人回話。

他這幾天本來都很?焦躁,心中煩悶無處訴說。因為被他派去西市買東買西、實則是專門盯著?保定?侯孫女行蹤的大?丫鬟百枳和春橘那邊都沒有消息傳來。

——拉她們入夥作為幫手?是陳秉江再一次的無奈之舉,他身邊確實沒有可用的人,除了兩個小廝就?是這兩個大?丫鬟了。而她們作為貼身丫鬟,又是半道上才?被陳秉江認可拉入計劃行動的人,就?算心中有疑問,也不會懷疑世子?爺這在吩咐什麼,而是老實執行任務。

所以陳秉江才?放心的把保定?侯孫女這邊的監視交給她們。過後就?算真發現什麼事了,她們估計也隻會覺得,是世子?爺早就?得了什麼旁的消息。

沒想到,現在是書?生那邊先來了進展。

那彙報的人是範表妹嫁妝鋪子?裡的一個打手?,長得五大?三粗,胸肌鼓鼓囊囊,站在那裡就?透著?一股凶悍之氣。他一揮手?,就?有一個畏畏縮縮被嚇得不輕的老頭被帶上來。

那老頭頭上的布帽子?都歪戴著?,愣是沒心思去扶一下,見了花廳裡三個明顯是主?事人的年輕人,他麵無血色的開始討饒:“貴人饒了小老兒一次……小老兒有眼無珠!以後隨他怎麼賣!我,我不管了,我不要家當了!”

“等等,我們又不是那等為非作歹的人家,也不清楚事情經?過。你先把發生了什麼說出來?”範碩聽得直皺眉頭,放緩了聲音先安撫這人的情緒,又沒好氣的給打手?使眼色,讓他先下去。

說來也是他們考慮不周了,隻想著?借一批可信又有能力的自家人去盯梢,沒想到自家人長得太凶狠了點,把彆人嚇到了。但是為什麼……盯梢著?盯梢著?還?把人帶回來了?

那老頭被範碩溫聲安撫了幾句,又被下人遞了一杯茶,小心翼翼在椅子?邊坐了,才?勉強安了安神,意識到情況好像和他想的不一樣,顫聲著?才?把經?過給說了:“小老兒我……我是賣青棗的。”

陳秉江眉頭微動。

“這兩天,棗子?不好賣!又正趕上我家裡那一口子?臨時從山上摔下來,急著?看病。”老頭說起這個就?唉聲歎氣,“沒法子?,我前幾天聽到了隻好把攤位先收了,東西運不走讓相熟的人幫忙看著?,自己?回家。給人的報酬是幾袋子?青棗,雖說管不了飽,但也餓不死人,是幾天的飯了。剩下的等我回來再說……結果你們猜怎麼著?!”

聰慧的範表妹聽到這裡,也已經?有所預料,她試探的問:“你的那個朋友,做什麼了?”

“他用我的攤位布證,給他自己?擺攤畫畫!”小老頭叫屈起來。說到激動的地方,逐漸忘了場合,滿臉都是憤慨和心疼,“……我為什麼走的時候要收攤啊?就?因為開一天攤就?得交一天的攤位布證錢!隔段時間交不齊,證就?沒有了。就?算證還?在,隔段時間想續交還?得加錢。小老兒是花了好大?本事才?辦下來的證,能讓他這麼謔謔嗎?”

範表妹,範碩和陳秉江三人麵麵相覷。範表妹雖然沒說話,但她從眼神裡透出了疑問:‘若是幫人看攤,自己?在現場閒著?也是閒著?,抽空擺攤畫畫這樣是不允許的嗎?’

陳秉江搖搖頭,示意表妹繼續聽棗販說話,就?該明白了。

表妹心地很?好,但有點不諳世事了。

他為什麼那天突然猜測落魄的賣畫書?生就?是救人青年?破綻就?在於書?生身後收起來的青棗攤位和他身上那袋棗子?,看起來書?生是很?匆忙的鳩占鵲巢似的,所以陰謀論的陳秉江才?起了疑心,懷疑書?生出現在護城河橋上的目的。

那棗販見三位貴人們麵上沒什麼觸動,哭訴更加委屈急切了:“不能怪小老兒斤斤計較,實在是……我的東西運不走讓他幫忙看會兒,交易是我們兩邊都認了的!他的報酬是青棗啊!隻有青棗啊!這,小老兒已經?付過報酬了,他怎麼還?能擅自挪用我的攤位啊?”

“再說他辦不下來布證,挪用也就?挪用了,那好歹把這幾天的錢交上啊?他沒乾!現在他一走,這幾天的攤位錢我逃不了啊,還?得小老兒自己?加倍交!平時哪天賣的好能掙上幾十文錢,賣的不好就?幾文錢……攤位費是固定?十文錢,小老兒天天賣棗有時候還?擔心虧本。他倒好,用了我的攤位卻不出錢哇!”

棗販帶上了哭腔。他一個年紀這麼大?的人了,現在簡直要當眾哭出來了,連忙用袖子?抹起了臉,“我家裡那口子?還?等著?賣棗抓藥,攤子?一天都不敢停,現在這筆錢讓我上哪裡湊……”

這下,範表妹也倒吸一口冷氣。

就?算她沒陳秉江那麼懂如?今買賣的各種價錢,但她是知道書?生賣畫是多少錢的。一幅畫就?要人十文錢,抵得上棗販一天的攤位布證費了。原來他們三個真的被宰了一刀狠的啊!還?有書?生的話……全?是謊話連篇啊。什麼在這裡賣畫很?久了,什麼等著?湊路費回家,恐怕都是唬人的吧!天呐,她居然還?傻乎乎的給了人那麼大?一塊碎銀子?!

陳秉江因為有心理準備,倒是沉著?氣,隻有注意力心不在焉的飄遠了:

……盯梢的人怎麼什麼都彙報啊,這個棗販的事也和表妹案件有關係嗎?

在上一次存檔裡麵,是不是棗販也在這會兒把書?生趕走了,所以書?生後來出現在護城河邊救人,範家才?單純以為他救了人,而沒查到他曾經?幾天都在護城河橋上過?

第四十九章 浮出水麵

陳秉江心不在焉的在跑神, 不知道監視的人為什麼會說這種小事。

範表妹可?沒愣住。她難以置信的繼續追問著棗販:“這是那書生的不對啊!既然他用了?幾天你的攤位,他就該替你交這幾天的錢。你問他要了嗎?”

“小老?兒這不是沒要成功嗎?我這才發現那人就是個地痞無賴,鬨了?也不管用!”棗販哭喪著臉。

那打?手在花廳外麵?等?著, 聽到這一段突然又開始探頭探腦,似乎有什麼?話還要說。範碩注意到?了?, 走出去聽打手講了一段,回來時表情有點訝然。

“怎麼?了??”陳秉江問?。

範碩組織了?一下語言才給弟弟妹妹轉述, 這實在超出他的認知範圍了?。

根據打?手的調查, 那個書生確實是上京來趕考的士子?, 今科也確實落榜了?, 租住在陳秉江之前提到?過的那個小院裡,因為?那邊是住了?很多平民農人的樂興坊,所以小院和棗販租住的大通鋪土房臨著。每天進?進?出出的也就成了?熟人。又因著對方是個有名有姓的趕考士子?, 和他們這種賣東西的貧賤小販不是一種身份,棗販才敢放心的請書生幫著看攤位的。

誰知道這個書生這麼?沒臉皮?

今天他被拆穿卻愣是不給錢後, 棗販試圖大鬨,不管是罵還是到?住處去堵人,書生竟然都無動於衷。棗販被逼急沒招了?最後說要報官, 書生沉默不語的出了?門,居然是去發狠的掏錢賄賂了?巡街的官兵!請他們來恐嚇棗販不準再鬨,甚至還要責令棗販馬上繳齊欠下的錢……

據打?手的觀察,書生賄賂士兵們的錢估計都比棗販要交的攤位錢多多了?!

“這是……圖什麼?呢?”範表妹表示根本不能理解書生的想法, 女孩臉上滿是茫然, 聽得半晌回不過神來。

怎麼?聽起來還是書生理直氣壯,好?像他才有理似的呢??

“結交了?周邊每天巡邏的士兵可?以以後行個方便, 會有很多好?處。”範碩試圖理解一下書生的思緒,費力的說, “不交棗販的攤位費,就是占便宜了?,對他來說也是好?處……吧?”

“這恐怕是個小人。”陳秉江對那書生的印象現在變得很複雜,因為?還不能實錘書生救人這件事有沒有內幕,所以他心裡還謹慎保留著一半的感激。但這不妨礙他非常厭惡書生這種人。

唯利是圖,貪小便宜,滿嘴謊言,不遵守契約,心思狹窄又睚眥必報……棗販追著讓書生還錢明明是很正常的行為?啊,但書生反而因為?人家不讓他占便宜就生氣了?,還要報複回去?!

他前麵?占便宜用棗販的攤位,一張畫能輕鬆賣十文錢的時候怎麼?不說什麼??一點都沒想過自?己這是不對的,理所當然下隻?看得到?自?己吃不吃虧。

範表妹根本容忍不了?,她“騰”的一下憤怒站了?起來,心氣提起來了?:“大兄,江表兄!我?們去找他替人做個主!還要把我?那銀子?要回來!”老?棗販這樣的才是真正急需幫助的人,她上次真是瞎了?眼才發好?心給書生那種人送銀子?!

“碧兒等?等?,先彆?急……”說起這個話題,陳秉江來精神了?。他看向外麵?那個探頭探腦的打?手,張口就要詢問?。

這到?底是監視的人太沒眼色把棗販帶回來,還是棗販被書生欺壓得讓人忍不住露麵?做主?到?底為?什麼?暴露了??不把這個關鍵問?題搞清楚,他們直接過去找書生,很有可?能會打?草驚蛇,妨礙後麵?的一係列事情發生。

起碼陳秉江能確信一點——書生若是再見到?落水的表妹,肯定不會想救的。

碧兒作為?主家,聽表兄說的有道理,就重新坐下來,按捺住性子?把打?手叫進?來,想詢問?個仔細。

“原因?”那打?手撓了?撓腦袋,竹筒倒豆子?似的憨憨的把後麵?的話都交待了?,“因為?……我?看有人也在暗中打?書生的主意啊。那貴人好?像很賞識書生的樣子?,談完就走了?,我?不知道他們交談了?什麼?,聽到?了?的棗販又不說……”

範表妹茫然又疑惑:“哎?”雖說她有點好?奇,但這似乎和他們追查的東西不相乾了?。唔,就是不知道江表兄需不需要這些信息。

聞言她和範碩一起轉頭去瞥陳秉江的反應。

“……!”陳秉江果然恍然了?。

這打?手原來不是全靠莽,隻?長肌肉不長腦子?。他是判斷了?接下來的情報也很重要,輕重衡量了?一下才當機立斷把人領回來的。棗販若是畏懼於對方的身份,就讓棗販看看他們也不是普通人家,才能吐口了?。

範家兄妹原本可?能會以為?書生的情況查了?個遍,這件事就基本上到?此為?止,終結了?,不需要再監視了?。但打?手的當機立斷卻幫了?陳秉江好?大一個忙!他盯梢書生本來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說不定這次抓到?的才是大魚!

他連忙看向那棗販。

棗販突然被五大三粗的壯漢帶來,還以為?是哪邊又給書生撐腰的貴人,嚇都嚇懵了?,哭訴完也驚喜於自?己會得了?補償,正心滿意足著。現在原是在焦急這個問?題?他當即就不再猶豫,竹筒倒豆子?說了?個乾乾淨淨:

“其實也沒什麼?,小老?兒看到?的不多。那是一頂轎子?,應該是從城外來的,我?見過不少力夫專門抬轎子?來回去不遠處的小山神廟上。轎子?停在僻靜小巷裡,再出來就更換成了?馬車。我?們在路邊吵吵嚷嚷的,吸引到?了?貴人的注意,就有一個侍女下來問?話……”

“那貴人是個夫人嗎?”陳秉江忍不住問?。

“不,聽起來是個年輕的貴人小姐。”棗販絞儘腦汁的回憶著,“她沒直接和書生說過話,隻?讓那個丫頭下來問?完我?們吵架的原因,回完話,那丫頭就過去小聲問?了?書生住在哪裡,有事打?發他去跑腿做不做……”

“他們說的聲音很小,還是避著人說的,但小老?兒唯有一件事打?小就好?,我?耳朵靈敏呐!聽得那是一清二楚的。”說到?接下來的話,棗販臉上洋溢起了?真真切切的羨慕,眼睛瞪大到?都有點凸出來了?,呼吸急促:

“乖乖啊,還得是吃墨水的人好?啊!那書生隨便去替貴人做件事都能得、得一百兩銀子?!”

一百兩銀子?什麼?概念?八十個棗販全家綁在一起都賣不了?這麼?價,做夢他都想不到?這麼?多錢能乾什麼?!棗販一天最多賺幾十文,就算按他每天都賺這麼?多,一年也就賺個幾兩銀子?,他一輩子?加起來能賺這麼?多錢嗎?

陳秉江聽到?這裡,心中安定了?。

猜測基本上沒跑了?!這下好?了?,還能順藤摸瓜抓到?證據……

範碩兄妹卻疑慮過頭了?,兩人對視一眼,神情都有些嚴峻。

……他們是不是不小心得知了?什麼?密事?

有什麼?跑腿的事需要一百兩當報酬啊?委托的還是一個剛因為?占便宜反欺負苦主、潑皮無賴性格的陌生書生。這一聽就是在醞釀什麼?不好?的事情……

“表弟,這也是你追查的方麵?嗎?”範碩反應過來,神情有點凝重的問?。

陳秉江剛要搖頭,突然間看到?春橘氣喘籲籲的穿過抄手遊廊跑來了?,大概是保定侯孫女那邊有動作來彙報了?!這下可?能就對的上了?。

他精神一振乾脆起身走過去迎接,口中隻?回著:“我?還在查靖勇伯府那邊的一點事……本來以為?書生是相關人,沒想到?好?像牽扯到?彆?的地方去了?。既然碰上了?,又似乎還有關聯,我?覺得不能不管。”

範表妹當即應聲附和,很支持陳秉江:“對,既是遇上了?,就不能不管!萬一他們在暗中想做什麼?壞事呢?”

範碩眉頭蹙著,欲言又止,這些都和他受到?的明哲保身教育根本不同,但他還是歎了?口氣,默認了?。江表弟怎麼?說都要卷進?去了?……既然牽涉相關,他還是跟著查吧!

“彆?那麼?激動,我?們誰都不能露麵?。”陳秉江轉頭突然說,眼神尤其在製止範表妹,他給出的原因還很有理,“這事我?們要暗中查,萬一暴露了?就是給家裡招禍了?,所以誰都彆?露麵?,得聽我?的。”

實際上,這是一方麵?原因,更重要的另一方麵?原因是,他是怕範表妹露麵?了?影響後續變化……

第五十章 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春橘從遠處一路跑來, 平複著氣息聽陳秉江他們說完話,才在他的示意下?彙報:

“世子爺!我們發現她了?,她的丫鬟和一個書生交談過後, 剛才坐著馬車一路往樂行?坊去了?,似乎要和什?麼人見麵, 百枳還在遠遠跟著,奴婢先過來報信……”

“我們走!”陳秉江當機立斷招呼人都跟上, 讓春橘前頭?帶路。他心中激動, 知曉這八成是保定侯孫女要去和書生約定算計的內容了……

“——叫上人!大家?都去!動作快, 動靜小點!”範表妹訝然間一時也來了?勁, 連聲指揮著她名下?簽了?契的那群打手?走在最前麵,自己三人不方便露麵就縮在後麵。

範碩不像陳秉江的注意力已經全飄走到書生那邊了?,他細心的望了?一眼手?足無措站在原地的棗販, 招呼他:“老人家?,跟我們一起吧。”

往好了?想, 他們順路能直接送棗販回?家?,往旁了?想,萬一書生和那貴人將要密謀些什?麼, 他們這一大片人的作用?估計還抵不上老棗販的一雙耳朵……

一行?人就坐車騎馬步行?,散開在城中,各找方式,花樣?百出的到了?樂行?坊再彙合。一到大路上, 就遠遠見到百枳站在一個路口處乾著急, 她看似在整理路口裡?擺放的一堆草垛,實際上是在東張西望, 見到陳秉江後才眼睛一亮:“……!”

“這裡?,這裡?就是我們巷子, 我租住的大通鋪店家?就在裡?麵。”老棗販突然出聲指認。他又指著百枳站的地方後一個路口,詫異的說,“然後就是那裡?,隔壁就是那個書生的院子了?!”

“我們進去。”陳秉江當機立斷的招呼大家?不要停留,自然的先到百枳站著的路口拐進小巷,把棗販先送到家?。

因為他們都能看到——在下?一個路口,之前見過的那輛馬車停在了?路口。以陳秉江敏銳的眼力可以看到,馬車上的簾子被微微撩起了?一個角,隱約有?個女孩機警的在暗中頻頻向外張望著。這恐怕是保定侯孫女帶著的那個侍女了?!

她在望風!

陳秉江心中警醒,才讓大家?都自然的跟著老棗販進巷子,絕對不能打草驚蛇。緊急時刻,就算打手?們不是訓練有?素的府兵,也都看得懂氛圍,鴉雀無聲的接連進了?巷子裡?,像是他們來這裡?落腳似的。

——畢竟老棗販租住的地方就是那種農家?專門提供給過往農人行?客暫住的大通鋪,日常有?陌生麵孔出沒?在這條小巷,人多眼雜也不稀奇。

“貴人們……跟我來。”棗販半晌也是看懂了?,他埋頭?不作聲的領著大家?繞到大通鋪院子的後麵柴房,白天的時候這種偏僻角落裡?都是沒?人的,也方便了?他們行?動。老棗販指著對麵悄聲說:“那邊的院子都是獨自一個個的,不好過去盯著,隻?能在這裡?了?。”

陳秉江感激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幫大忙了?!老人家?,你再聽聽,有?什?麼動靜嗎?”

他口中這麼說著,還用?手?指點了?幾下?打手?,然後指指範碩表兄。範碩心領神會?,他走到一邊,開始安排打手?們,幾個人繞到巷子另一頭?去截斷後路,幾個人到巷子口守株待兔馬車,剩下?幾個人辛苦些,跑的更遠,繞到馬車另一邊的道路那邊蹲守著。

這三處要命地方拿捏得外鬆內緊後,範碩四人身邊就隻?剩下?寥寥幾個打手?了?。這是留在他們身邊以備不測的人,萬一等會?要上了?,也好不暴露陳秉江三人。

那老棗販就把耳朵貼在這堵泥牆上,屏氣凝神的仔細聆聽。

範表妹充滿期待的望著他,意識到了?老人家?態度上的轉變,這恐怕是聽到了?書生在和人搗鼓什?麼陰私密事,覺得很缺德,才一反之前不敢牽扯其中的想法,自告奮勇想幫幫忙吧。

“那個貴人在商量事情。”老棗販聽著斷斷續續的複述,“她說,在護城河邊上……把人暗中撞下?去,再救上來……報酬是,那個女孩隻?能許給他做妾,自帶嫁妝和家?世……還有?她這裡?出的,一百兩銀子。”

老棗販重複到這裡?,大驚失色,突然反應過來自己都聽到了?什?麼,一時間嚇得麵無血色:“這,這!”

這不是在糟蹋好人家?的姑娘嗎?!

“……”範家?兄妹的表情更加驚駭和憤怒,他們對視一眼,沒?想到自己真的撞上這等陰私歹毒的手?段了?。因為康王府和範府都是偏向潔身自好的,府中平時都清清靜靜,沒?有?嫡庶妻妾之爭,所以範家?兄妹自小的生長環境中就沒?遇到過什?麼,頂多是聽範夫人講一些彆?人家?的事情,對這種事隻?有?一個概念上的認知。

一時間,範表妹愣是有?點不知所措,望著哥哥,不知道該怎麼處理了?。

範碩輕吸了?口氣,很冷靜的按捺下?去:“我們繼續聽。”

老棗販驚駭之後咽了?口口水,還在努力複述:“書生說他不能把人弄下?河,那樣?危險太大,貴人有?些生氣,說……一百兩銀子再加一個美?妾的好事情,他不做自有?彆?人去做。還說、說隻?要他把人救起來了?,那姑娘下?半輩子隻?能跟著他,就算真疑心了?什?麼,抓不到證據不就成了??到手?的肥鴨子還能飛了??”

“……!”範表妹的拳頭?捏了?起來,腮幫子也氣鼓了?,很明顯的在蓄力忍耐。她頭?一次發現京中有?這麼蛇蠍心腸的姑娘!

範碩努力安撫妹妹,拍著她的肩膀試圖讓她冷靜一點。這就是母親常說的彆?人家?的勾心鬥角了?吧,各家?總有?不得說的地方,今日隻?不過是被他們撞上了?而已。

“書生還在商量,若是那家?姑娘不從,事後有?人報複他,他總得要貴人為他做主,所以貴人得留下?憑證……貴人怒了?,讓他想都彆?想,雙方隻?是一百兩銀子兩清的事,他不願意就再找人做。有?官宦人家?的嫡小姐做美?妾,嶽父是正經的京官,嶽母外家?還有?王爺當臂膀,這種好事多少人都求不來!你隻?想著事後若是得罪人,就沒?想過你得的是他們家?唯一的姑娘,對外再橫再有?權勢的人還能橫到姑爺臉麵上?”

老棗販複述的聲音都顫起來了?,越發膽怯畏懼,沒?想到裡?麵那位貴人膽子能大到這種程度,這是有?多恨才能想出這樣?的毒計,去禍害一個女孩的後半輩子啊!

陳秉江麵無表情的聽著,手?背上青筋繃起。百枳和春橘擔憂的看著他,因為這兩天追查的動靜,很容易進行?聯想,都意識到了?什?麼。

範家?兄妹也眉頭?微皺,隱約怎麼覺得這種形容詞有?些耳熟……?這不是他們想不到的問題,是事情沒?發生之前,誰都難以把殘酷的事情真的和自身聯係起來。

倒是有?一件事他們一致肯定。範碩幽幽的低聲說:“他會?同意的。”

沒?聽到剛才那些來回?討價還價的話嗎……書生隻?是在擔心被報複,想要從貴人身上獲得更多籌碼罷了?,他一開始就動心了?。所以來回?拉扯到後麵,書生肯定會?答應下?來的。

“那個貴人,應該也是個涉世未深的閨閣女兒家?。”範碩眉頭?皺了?半天,猶猶豫豫的下?了?這樣?的判斷。

聽老棗販的複述,貴人一直沒?什?麼耐心,三番五次強調不行?就換人,根本沒?有?自己的預設底線和討價還價的空間,隻?是簡單粗暴想著一百兩就能把事情做好了?。這樣?的對話或許是能避免暴露她在談判和保護隱私上的短板,但也讓書生這種人輕易摸清楚了?她的性格和行?事手?段。越是這樣?,他估計越會?安心的應下?這攤事了?。

果然。

那書生應了?,接下?來便是他和貴人細致的對著做手?腳的時間地點等細節,兩人約定到了?幾天後——下?個月月初。地點就定在城外書生擺過攤的護城河橋旁,又要離攤位遠一段距離,保證眾人能看到那姑娘落水,卻又來不及思考救人,能讓書生去占這個便宜。手?段由書生拍著胸脯打包票,他會?雇幾個潑皮無賴戲//弄一下?那女孩,把她逼得像是驚慌失措下?意外落水,然後自己再去救。

貴人滿意的說她下?次會?來先付二?十兩定金,等書生成事後再奉上剩下?八十兩。

——陳秉江聽到這裡?思緒戛然而止,他抬眼和範碩表兄的眼神對上,兩人都有?些驚異,意識到這一場禍事可能是那貴人的臨時起意,所以身上才沒?帶夠足量的錢財。

彆?的都商量妥當了?,在這之後,書生終於問到了?關鍵問題:“……那姑娘叫什?麼?什?麼相貌?我是在橋上等你把人引過來,還是得自己去找著把她引來?”

貴人是這麼回?答他的:“不用?,我有?消息渠道,最近她經常會?去護城河橋上逛,你在那裡?守著就行?。記好了?,她叫範碧,是正五品範同知之嫡女……”

後麵那貴人再說什?麼,陳秉江就暫時聽不到了?,因為他眼疾手?快的猛然捂住了?範碩表兄的嘴,拚命用?兩隻?手?摁著,阻止了?表兄一瞬間的暴怒而起:“……!!”

隨後兩個人無聲的在泥牆後暗中搏鬥著,陳秉江累得一身汗,使勁扳住表兄不讓他掙紮,阻止表兄當場衝出去,沒?見範碩已經暴怒得瞬間失去理智了?,帶著滿臉想吃人的可怕神情就想衝出去見見那人。

……他就知道!牽涉到家?人的事情上,範碩表兄再冷靜也冷靜不下?來了?。

現在反而變成發懵的範表妹在旁邊跟著拍範碩的肩膀,急的團團轉,試圖讓大兄冷靜一點下?來了?。

一邊拍著兄長,範表妹一邊還呆呆愣愣的瞪大了?眼睛,茫然又發懵的天真模樣?還有?點滑稽,愣是沒?能徹底回?神。她怎麼都沒?想到……

他們吃瓜了?半天的正主,那個即將被陷害的可憐姑娘,居然就是她自己啊?!

“我做了?什?麼嗎?為什?麼會?有?人這麼恨我?”範表妹簡直難以置信,半晌回?不過神來。

現在再想剛才那些話,範表妹就是又驚又怕,滿是心有?餘悸了?,還帶上了?滿腹委屈和茫然。她自認她雖說人緣沒?有?特彆?好,可也沒?有?和人結仇啊!為什?麼會?突然有?人,這麼恨她?還是恨到要暗中用?這種……一言不合就要坑害她後半輩子都過不好的手?段……

範碩深深望了?妹妹碧兒一眼,心中更恨。

這事要是一個處理不好,妹妹的這個心結以後就要走不出來了?!

想到這裡?,他更急切且憤怒的想去知道到底是哪個蛇蠍心腸的女孩在這麼算計他妹妹,掙紮得劇烈:“江表弟……你放開!”

陳秉江死死抱著表兄,艱難的扭頭?去看了?一眼老棗販——他後麵沒?有?複述彆?的話了?,似乎是那貴人敘完話要離開了?。這個老頭?睜大眼睛也很震撼的看著他們,沒?想到這恩怨能這麼離奇。

陳秉江就轉回?頭?,快速湊在表兄耳邊低聲急促的說道:“我知道那人的身份!她是保定侯的孫女,心儀碧兒的未婚夫楊家?三子,估摸著是為了?搶走這樁姻緣才突然生出的歹毒心思。表兄你聽我說!隻?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就算我們現在衝出去揭露了?又怎麼樣??”

“沒?有?贓款!隻?有?人在,隻?有?人談了?談話而已!我們拿下?了?人,他們完全可以不認!保定侯府雖然已經沒?落了?,但就算我們鬨去他們府上又能如何?主持不了?公道的!”

這後續怎麼處理是陳秉江這段時間都在琢磨的。

他知道在碧兒的事情上,康王定然不會?再明哲保身,但說白了?,就算康王府想報複,他們也是空有?架子沒?有?能力,能做到什?麼?康王府的名頭?能唬住朝臣百姓,唯獨唬不住差不多地位的皇親國戚、武將勳貴!這還是他們府中地位太低導致的。

到時候最好的結果是毀了?保定侯孫女的名聲,可之後呢?

針對範表妹這種事防不勝防,這一次是躲過去了?,保定侯孫女的名聲若是被毀了?,那就是徹底結仇了?。侯府家?難道還不會?魚死網破,再來幾次嗎?他們家?的女兒是瓦礫,自家?的碧兒是玉瓶,哪有?拿瓦礫來硬碰玉瓶的?

“江表弟……你是什?麼想法?”範碩轉過頭?來,眼珠子都是紅的,他強忍耐下?情緒低聲地問。

“你聽說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嗎?”陳秉江幽幽的問。

他平日自認道德三觀都是現代?普通人的標準,不是多好的人,但也不做虧心的壞事。但這一次,既然注定無法光明正大報仇……

陳秉江直說了?,他就是打算來點陰的。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