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個徹夜。
溫疏眉在子夜時分被凍醒, 加倍添了炭火,縮回被子裡緩了半晌,手腳卻還是冰冷的。
她便總也睡不安穩, 沉溺於混沌之間, 做著各式各樣稀奇古怪的夢。
窗外風聲雨聲不斷, 她的夢境便也總風雨飄搖。時而夢到溫家被抄家那日, 外麵瓢潑大雨;時而夢到自己身處地牢,窗外細雨連綿。
畫麵一轉,她又夢到了濃雲館, 她坐在窗邊, 看著天邊烏雲灑下雨霧。忽而一陣風飄過, 她不知怎的赤腳站在了京中的青石板路上, 街巷空蕩, 空無一人, 隻有雨水還在落著, 打濕她的衣衫, 腳心被青石板上的雨水浸得濕寒。
“啪嗒啪嗒”, 有急促的腳步踏過青石板, 向她急奔而來。
溫疏眉清醒了兩分, 夢中情景淡去, 腳步聲卻愈發清晰。
“阿眉!”伴著一聲急喚,蘇蘅兒衝進房來。溫疏眉勉強睜眼,蘇蘅兒幾步殺到她床前,伸手便搖她的肩膀,“阿眉!快醒醒, 出事了!”
溫疏眉精神一震,坐起身來:“怎麼了?”
“是督主……”蘇蘅兒麵色發白, “督主傷著了,我方才去書房看了眼,好多……好多血。聽聞西廠還死了不少人……”
溫疏眉一時呆住,腦中一陣嗡鳴。
蘇蘅兒後麵再說的話她都沒聽進去,坐在床上僵了半晌,謔地掀開被子,匆匆纏上外裙,上襖一裹,奪門而出。
“阿眉?!”蘇蘅兒匆忙跟上,拿起適才放在門邊的傘追進雨幕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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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疏眉與蘇蘅兒趕到書房時,府裡其餘二十多名女眷都已到了。
書房前的院子本就不大,廊下便被站得滿滿當當。性子柔弱些的二十七已哭了起來,嗚咽道:“若是……若是督主不成了,我們可怎麼辦……”
二十七原是個苦出身,祖上犯了罪被沒入了賤籍,她打從記事起便在有權有勢的太監府中當差。
十餘年來,她被轉了幾手,日子過得顛沛流離,爹娘也早已不知身在何處。
大半載前,謝無掃清東廠的時候,她正在東廠鄭督主府裡做事。鄭督主府裡與她年齡相當的姑娘還有很多,他每每來了興致就愛磋磨她們。謝無殺進去的時候,她就恰在鄭督主床上生不如死。
鄭督主的被謝無一枚銀針貫穿了兩邊的太陽穴,鮮血滋出來,染紅床帳。她當時嚇得不行,又見西廠督主進了門來,隻當自己也要沒命了。
可謝無隻看了她一眼就轉身出了門。不多時,又有宦官進來,給她送了乾淨的衣裳。
她被帶到謝府,提心吊膽地等了幾日,等著這位謝督主如那位鄭督主一樣逼她侍奉。最後卻隻等來了阿井,阿井問她會些什麼,詩詞歌賦、端茶倒水都算。
她想了想說,她會跳舞。之後,府中跳舞的事便歸了她。後來又來了個善西域舞的二十八,與她各乾各的。
入府這大半年,謝無都沒碰過她。偶有閒情逸致時,他會叫她過去舞上一曲,但也僅此而已。
除此之外,她豐衣足食,賞錢得的也不少。
對身在賤籍的人來說,尋到這樣的主家三生有幸。
所以二十七怕極了謝無會死。若他死了,她們這一府的人不知又會被分到何處,不知又會過怎樣的日子。
可這份擔憂雖是真的,話說出來卻不中聽。立在門邊的孫旭聽得緊皺起眉,上前說她:“你可真會說話!盼著點好行不行?咱們督主必有天佑!”
息玫忙打圓場:“都是憂心督主罷了,孫公公……”
話沒說完,月門處人影一晃,孫旭一記眼風掃去,忽地愣住。
是他差蘇蘅兒去喊的人,但他沒指望溫疏眉真肯過來。
與阿井對望一眼,二人都不自覺地摒了息,迎上前去。
溫疏眉這般一路趕來,初時心亂如麻,現下多少也冷靜了三分。見了他們,她屈膝福了福:“督主如何了?好端端的,怎麼傷了?”
口吻算得從容,卻到底是關切,便讓人鬆了口氣。
――在孫旭差蘇蘅兒去聆泉齋的時候,阿井直擔心溫疏眉聽說這個消息,便想離開謝府。
孫旭沉了沉息:“前些日子我們聽聞藍砂教教主入了京,昨夜便去追查。不料中了埋伏,督主被毒箭所傷,現下的情形還說不好。”
毒箭?
溫疏眉忙問:“是什麼毒?可解得了?”
“江湖上的東西,說不準。”孫旭搖頭,視線掃了眼這滿院的人,又跟她說,“姑娘借一步說話。”
說著他看了眼蘇蘅兒手裡的傘,蘇蘅兒會意,將傘交給他,讓他為溫疏眉打著。自己跑了幾步,也躲到廊下去了。
溫疏眉隨著他出了院門,又多走出幾步,孫旭見四下無人了才停住腳,手往懷中一摸,摸出一枚信封:“督主讓我把這個給你。”
“這什麼?”溫疏眉邊接邊問。
孫旭沉歎一聲:“督主覺得這關難過,昏迷之前交待說,若他醒不過來,讓我安置好你。喏――”他的手指在信封上敲了敲,“這是他事先備下的,裡頭有房契、田莊,還有商鋪,我打開看了一眼,都在江南。哦,還有個假籍,應是與那邊的衙門也打點妥了。我今晚便可安排人送你離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