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旭說完,便不動聲色地看著她。
這些話確是督主吩咐的,東西也都是督主準備的,可他覺得先說出來比真等到他醒不過來之時再說更好。
督主對溫氏,關心則亂。
他不知他二人近來發生了什麼,卻看得出督主這些日子的心緒不寧。
溫疏眉手裡拿著信封,呼吸莫名有些不暢。滯了半晌,她訥訥地將信封裡的東西抽出來看了眼,很厚的一遝。
她忽而不敢細看,心裡起了一種逃避的心思,好似接了這些東西就像收了他的“遺物”,是不好的征兆。
她於是將信封一把掖回了孫旭手中:“他什麼意思。”語中含著三分抵觸。
“姑娘,我隻是按吩咐辦事。”孫旭低眉順眼,“督主的吩咐,我隻管轉達;督主備下的東西,我隻管依他所言尋出來交給姑娘。姑娘要追問我彆的,我便不清楚了。”
他語氣輕悠,嗓音陰柔,溫疏眉不知為何忽而聽得煩躁,倏爾轉身,折回院中。
她走得極快,阿井扯著哈欠,忽覺耳邊風聲一過,定睛間她已邁進門檻。
“哎,溫姑娘……”阿井連忙喊她,孫旭跟著踱進來,抬手示意他閉嘴。
阿井滿目詫異:“不是不讓人進?!”
“你懂不懂事。”孫旭緊皺著眉,一巴掌拍在阿井頭上,“我看督主早晚一掌拍死你。”
溫疏眉步入臥房,臥房裡正忙著。
西廠四個醫術最好的郎中都已在房中,除此之外,還有宮裡遣來的兩名太醫。床邊被圍得水泄不通,她隻得遠遠看著,看到那張熟悉的麵孔因中毒而泛出不正常的青灰,裸|露的上身還有一道可怖的傷痕,從肩頭斜劃下來,一直延伸到腰際,皮肉外翻,鮮血淋漓。
他不止中了箭,這看著像刀傷。
溫疏眉禁不住地胡想起來,設想他若就這樣死了,她會如何。
她想起了孫旭方才給她的東西。裡麵的房契地契不少,他還給她偽造了戶籍。溫家已然失勢,皇帝未必有閒心追查她的去處,她憑著那些東西,可以在江南豐衣足食地過完餘生,指不準還能找些門路,幫一幫爹娘。
而後她又鬼使神差地在想,如若沒有那些東西呢?
如若沒有那些東西,待他離世,府中下人能遣散的遣散,賣了身的便要被發賣,她會是其中之一。
被發賣後會是怎樣的日子?她不太想得到,卻也不敢去想。
現下的安穩,是謝無給她的,就連過去四年的安穩也是謝無給她的。
他甚至還想為她打點好餘生。
她突然很希望他活下去。
她以為自己永遠不會生出這樣的念頭。
她怕他,覺得他脾氣古怪,更知他在朝中惡事做儘。而她是名門嫡女,家中世代忠良,父親兩袖清風,與謝無這樣的人正邪不兩立。
於情於理,她該盼著他死無葬身之地才是。
可她就是好希望他活著。
溫疏眉就這樣在房中立了很久,沒有往床邊湊,更沒有攪擾醫者們,隻是安靜地等著,腦中一片恍惚。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有人走到她跟前,好似說了句什麼,見她沒有反應,就安靜地退了出去。
另幾人也隨之退了出去,她又木了半晌,才恍然反應過來,那人好似是說“姑娘,我等已然儘力,能不能醒,就看督主的造化了”。
她怔怔回神,深緩一息,終於提步向他走去。
她不知何故覺得很累,每一步都走得艱難,落在眼中的畫麵也變得模糊不真切。他蓋好了被子,身上的傷口看不到了,但臉色依舊泛青,唇色蒼白。她從未見過哪個人變成這個樣子。
平心而論,她覺得這樣的麵容稱得上可怖了,像極了書裡描繪的死屍,有些鬼怪本子裡所述的厲鬼也不過就是這般模樣。
但她竟然並不覺得害怕。
溫疏眉走到床邊,坐下來,伸手碰了碰他的額頭。
滾燙。
他在發燒,燒得厲害。
她一陣心悸,莫名想起她在某個被他熱醒的夜晚以為他病了,要去喚大夫,他抓住她的手,低笑著跟她說:“沒病,那是內功。”
那次的確是內功,
她現下很想再聽到那句話。
“督主。”她開口喚他,嗓音出喉,染上一層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