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道要延道在辯法會上不要發一言,無論“那位榮枯法師說什麼”都不要急著駁斥他,更不要攻擊“榮枯法師”這三月來的各種行徑。
但是延道對此卻嗤之以鼻,甚至覺得自己的師兄是小題大做。
“不過是那胡僧攀上了寧王殿下的高枝,難道要為了他身後有權貴撐腰,我們就得對著他跟鵪鶉一樣囁喏麼?”延道和師兄話不投機半句多,沒有聽師兄的規勸便拂袖而去。
他自從上次浴佛節高台梵唄之後就對榮枯成見頗大,既然有將此人踩在腳下的機會,他肯定是不會放過的。
隻留下玄道一人拄著拐杖,站在庭院裡歎氣。
多吉上前去,對著玄道行禮道:“小僧有禮了。”
玄道原本心裡對這次辯法會就有一些不詳的預感,正在歎息自己的師弟剛愎自用,不聽勸告,卻聽見有人和自己見禮,便抬起頭來看到一個番僧模樣打扮的和尚站在自己麵前。
“法師何來啊?”玄道顫聲道。
“小僧自象雄而來。”多吉伸手扶了一把顫巍巍的老者,後者借力站了起來,多吉連忙扶著他往前走,一邊走還要問:“老禪師,榮枯法師是何人呀?”
這法名他似乎曾經在什麼地方聽到過,據說是位有佛陀庇佑的高僧。
他的臉生的憨厚,容易讓人生親近心,這也是赫也哲派遣他來大周做急先鋒的原因。
玄道看了他一眼,滿是褶子的臉上露出了一個不知情緒的笑——像是苦笑,又像是在希冀什麼:“沒什麼,隻是一位頗有辯才的沙彌罷了。”
言下之意,是不打算繼續說這位“榮枯法師”到底是怎麼攀上寧王殿下,或者得到大周權貴撐腰的事情了。
但是多吉和這些大周佛寺僧人不同,他常年出入各部落的王帳、象雄的宮廷,對於政務風向有著異乎尋常的敏感度。
如果說前來參加辯法的十五道高僧之中,沒有一個和皇室中人有密切關係,多吉還能相信這是一次為了尊佛明法而舉辦的佛法盛會。
但是一旦其中有一個人,和皇室之中的掌權者搭上了關係,這場法會就會變得詭譎起來。
多吉將玄道送回了房間,他和師父學習過一些觀相、望氣的本事,自持有些眼力,腦筋也靈活,便決定等到辯法那天,一定要好好看看這個“榮枯法師”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物——聽起來,他還似乎是個來自西域的胡僧。
西域各國尊崇小乘,這一位……難道也是個小乘僧?
多吉回到自己的廂房,盤著腿思考了許久之後,最終還是決定先靜觀其變——畢竟他又不是大周的僧人,也沒打算參加辯法會,自然可以作壁上觀。
待到辯法會那一天,在報恩寺的大雄寶殿前,受邀前來的達官貴人,圍觀的百姓烏泱泱擠滿了整場,多吉好不容易才憑借著一個番僧的身份往前擠了擠,得以進入前排圍觀的行列。
事實上,他的目光便穿過坐在台上的十五位高僧,一眼看到了那多出來的第十六人。
——年輕胡僧相貌俊美,寶相端莊,安靜得趺坐在殿前,仿佛一尊佛像。
多吉倒吸了一口氣。
如此寶相,他遊曆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見——不僅俊美,更難得的是俊美而不妖異,反而端莊慈悲,讓人生向往心。
這可是將要“成佛”的麵相啊。
僧人們列隊坐在下首,上首卻是舉辦此次法會的主人,那是一個臨時搭建起來的紗幔廂,有人坐在裡麵,因為紗幔遮擋而影影綽綽。
過了一會之後,便有男裝的侍女走上前來,撩開了前麵的紗幔,露出所坐之人的真容。
在那一瞬間,多吉覺得自己看到的並不是“人”,而是一頭壓低了前爪,繃緊了渾身的肌肉,從王座上踱步而下,欲以利齒咬斷所有擋在自己道路的不敬者喉嚨,以咆哮震懾百獸的——雄獅。
“諸位法師,此次法會的辯題為‘吾觀如來,非應供養,非不應供養’——本王希望爾等,能將到底‘何為供養’這個辯題,在此為天下尊佛之人,辨明一個方向。”
獅子的吼聲響徹了整個辯法會場。
——如來是人中的獅子,獅子一旦開口,便以吼聲震懾百獸,令外道皆俯首閉口。
多吉睜大了眼睛。
他為象雄新王看過相,認為他有人主之相,可以主宰一方稱王稱雄。
但是多吉從來沒有在任何一個人身上看到過和這位“公主”相似的麵相。
震撼之中,他用象雄語喃喃。
——“這是天下之主的麵相啊。”
這個天下,中原百姓,四海眾夷……難道將要迎來一位女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