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逢春差點把胡須給揪下來了,他不知道究竟是哪裡出了錯。一向聽話的女兒變得冷淡,一向順從的妻子無視他的要求,這讓他於惱怒之中隱約感受到了一絲慌亂。裴氏有這樣的膽子,一定是有人在背後為她撐腰。他寵愛段氏,身為正妻的裴氏不可能對段氏沒有怨恨。可她從來不敢表現出來,何況是當著他的麵?是誰給了她這樣的膽子要落井下石?是皇後?還是,冠軍侯裴宜?他寧願相信是前者。趙嫣容跟他親厚,對他言聽計從,他不用使任何的手段就能讓女兒為他肝腦塗地。可裴宜不同。雖然外頭都說裴宜體弱多病,無法子承父業,維持裴家在軍中的聲威。可趙逢春身為裴侯的兩任姐夫,對這個小舅子有著比彆人更深一些的了解。裴宜雖然不能提槍躍馬,但他的狠辣,他的智計,他的狡獪遠遠超越了他的父母。外人看見的隻是裴家漸漸釋出了軍權,但他知道,這軍權根本就是裴宜故意放開的。如今的安平盛世下,軍威過盛,軍權過大的世家會比彆人都要危險。他放開了軍權,但選準了大腿。那時候趙逢春還如彆的大臣們一樣,在頭疼要靠向太子還是投奔三皇子,抑或是六皇子的時候,裴宜卻悄無聲息地站在了沒人看好的九皇子身後。康王最後得繼大統,裴家功不可沒。隻要皇上在位一天,裴家都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存在。冷汗涔涔而下,趙逢春開始反思自己這段日子的行為舉止,計算裴氏回娘家告狀的可能性。“姨娘和姐姐怎麼還不坐?”趙逢春還在沉思,耳邊傳來小女兒清脆的笑聲。他抬起頭,正看見容貌像極了裴家人的婉容頗有幾分張揚的笑。他怎麼忘了,裴氏雖然被賢名壓著,日子過得縮頭縮尾,但這個小女兒卻並不像她娘親那樣柔順。若是這丫頭去了裴家,難保不會亂說話。以往是他忽略了這個女兒,等將她們接回府,他卻是要分幾分精神出來,好好教導告誡,讓她知道該如何當個知禮孝順的世家千金。“謝娘娘賜座,不過我和清容都還不累,我們就這樣站著跟娘娘說說話好了。”段氏可不想去坐那寒磣人的小圓墩子,比起像個粗陋下人抱著腿的坐姿,她寧願站在老爺身後,直著腰杆與人說話。“放肆!”她話音未落,小江手中的拂塵一擺,腆著肚子叫起來,“外命婦在娘娘麵前得自稱臣婦,一般人便要稱奴婢,你怎麼可以在娘娘麵前我啊我的,這成何體統!”人才啊!小江子的表現真是令人意外。看著段氏忽青忽白的臉,趙嫣容險些笑出來。段氏這是在家裡自在慣了,彆說現在是在宮裡頭,就算在趙家,她在主母和小姐少爺們麵前還要自稱婢妾呢,這樣我啊我啊的說話,可不就是沒規矩!“小江是昭陽殿掌
管著禮儀規矩的副總管太監,彆看著他年輕,卻是最重視規矩最謹守本份的,皇上也很器重他,這才將他賞到昭陽殿當差。”趙嫣容“嗬嗬”一聲,“他是個魯人,說話一向這麼直白,父親瞧著他是皇上派來掌規矩的,彆跟他一般見識啊。”趙逢春本來也沒在意站在一旁的這個少年,方才聽他那樣頂嗆段氏,心裡正窩著火,可是一聽他是皇帝指過來的,還是副總管太監,這窩著的火就“咻”一聲消散了。“無妨無妨,公公也是在儘著本份。”趙逢春看著小江子的表情直比三月春風,像是要將他臉上看出朵花兒來,“沒見過世麵的蠢婦自是不明白宮裡的規矩,有勞公公教導。”說畢對段氏使個眼色。段氏跟了他十來年,自是明白他的意思,於是忙對小江子施禮“小婦人不懂規矩,多謝公公提點呐。”小江也沒回禮,隻叫人去將那小圓墩子搬了兩個過來,一左一右放在段氏母女身前。“婢妾謝娘娘賜座。”這聲婢妾都多少年沒喊過了,此時再說出來,段氏隻覺得胸口一陣陣發苦發澀。兩個字而已,讓她突然省過味兒,原來這十幾年覺得快活愜意的日子,不過是自欺欺人。她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裴氏,一瞬間胸中湧起無數的酸澀怨毒,這女人,不過是因為有個公主親娘才能坐得這裡,她身下的位子,明明應該屬於她!不過這情緒隻是一閃而過,段氏深吸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坐了下去。可是趙清容不肯坐。她指著趙婉容說“三妹妹能坐那兒,為什麼我不行?”☆、嬌驕女13 嬌驕女是啊,為什麼不行?同樣是趙家的小姐,她憑什麼要像個低下的奴婢一樣,屈辱地坐在下頭?趙家二小姐趙清容年已十七,隻比趙嫣容小一歲。從小到大,趙嫣容有的她必然會有,趙嫣容沒有的她也會有。吃穿用度上,她與嫡長女並無多大差彆,而在女紅詩文上,趙逢春在她身上下的功夫甚至多於長女。趙家沒出皇後之前,在京中貴女圈子裡,可是有相當多的人以為趙清容才是嫡女,趙嫣容是庶女的。於是自趙嫣容入宮為後,趙清容便不大肯出門,因為不管到哪裡,那些表麵上還是笑語晏然的貴女們看著她的眼神背後就都存著會讓她如坐針氈,羞憤難平的意思了。就像她原本是隻五彩斑斕的孔雀,有一天突然被人扒了外皮,發現原來那些光鮮亮麗的羽毛下不過是隻灰溜溜的小家雀兒。原本跟你姐妹相稱的小姐們,一個個看你的眼神還不如看一個丫鬟侍女,充滿了鄙夷和嘲諷,這讓心高氣傲的趙清容如何能忍得?她之所以年紀這麼大了還沒有議親,不過就是因為她是嫡女的心思庶女的命,但凡趙家相中的高門都會嫌棄她是個庶女,而但凡不在意她的出身的
,她又嫌棄人家門第不顯,家世不貴。拖到現在,估計原來她看不上的家族也未必肯要她了。看著坐在上首錦衣華服,光華耀目的長姐,趙清容的心像被油煎著一樣。如果她不是姨娘生的,如果段氏不是姨娘而是正妻,那麼現在坐在上位,儘享榮華富貴,成為萬人之上的那個,會不會就是她而非趙嫣容?趙清容眼眶發澀,甩開段氏拉她衣袖的手,將視線投向趙婉容。趙嫣容就算了,人家畢竟是皇後,可婉容這小妮子憑什麼與她不同?她的母親是個繼室,也未見能比她高貴多少。趙清容心裡暗恨著,對著趙嫣容卻是半點也沒顯示出來,隻是跺了跺腳撒嬌似地說“娘娘,您不能這樣偏心啊。以前您對妹妹們可不會這樣厚此薄彼的。妹妹也想跟您一處坐著,咱們以前不都是這樣親香的嗎?”“也是。”趙嫣容從善如流,聞言立刻點了點頭,對她招手說,“你是趙家的小姐,自然不用坐那樣的墩子,過來坐本宮身邊吧。”趙逢春聽她這樣說,頓覺寬慰。嫣容還是顧著家人情誼的,對自己的妹妹到底是關照體貼。趙清容也是喜笑顏開地過去坐下,皇後娘娘與她這樣親近,她自覺有了臉麵。有了臉麵了,誰還顧得上坐在墩子上不尷不尬的姨娘?段氏將伸出去的手縮回來,對著皇後的臉上依舊帶著近乎討好的笑容。宮裡的規矩大,皇後之所以讓她坐墩子,也是因為規矩束著。若此時不是在宮裡,若此時四周沒有旁人,她必不會這樣給她沒臉。段氏和趙逢春有共鳴一般同時這樣寬慰自己。隻要一會將旁人都攆了出去,一家人自然就能好好兒說話,也不用這樣憋屈著了。正這樣想著的趙尚書迎麵就被一道雷給劈了。“父親來得正好,剛剛本宮還與母親說,這幾年她持家辛苦,平素也沒得機會與娘家走動。聽說舅舅前些日子身上不爽,家裡又沒個主母可以幫著主持中饋,家裡如今也不知道亂糟成什麼樣子。本宮想著,母親現如今是舅舅最親近的家人,管家理事又是做慣了的,不如便趁著空子讓母親帶著婉容到舅舅家住幾日,幫他理理侯府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