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即便隔著黑霧,雲搖都能感覺到那個為首者此刻的猙獰與惡意洶湧。
可惜再憤怒也於事無補。
天照鏡已經從中間徹底裂開,寶光儘散,和一塊普通石頭再無區彆。
“……寒、淵、尊。”
黑霧人恨得巴不得把人磨骨吮血,覆麵黑霧上兩個陰森的窟窿死死地瞪著地上的兩人。
廢了的天照鏡被擲出,嵌入了慕寒淵身前地麵。
那道森冷的聲音硬生生擰作嘶啞的笑:“魔頭禍世,竟能逼得預示未來的靈寶自隕……當真是了不得啊,寒淵尊。”
話畢,那道黑霧扭身,遁散於半空中。
“撤!”
隨那為首黑霧人一聲令下,四散在穹野各處的魔修儘數向西北方向遁離。
雲搖怔怔望著慕寒淵身前的鏡子。
遲疑了下,她抬手一召,將它收入掌心。
靈氣確已潰散,甚至可以直接收入儲物法器中了。
天照鏡是仙界之物,即便是預卜,也不可能會被凡界力量傷及。此刻情況,更像是它在預卜中觸及了某種超越凡界力量的,仙界禁忌?
而方才虛影所投,分明是她在輪回塔裡經曆的前世的那個慕寒淵的模樣,為何又會出現在天照鏡的占卜中?
難不成,是預示慕寒淵這一世還是要重蹈覆轍?
思及此,雲搖驀地攥緊了天照鏡。
——她絕不會讓那場悲劇再重演。
身周風聲獵獵,遍野傷者,滿地狼藉。
此刻不是多想的時候,雲搖翻手將碎了的鏡子收起來。
丁筱和何鳳鳴已經趕了過來,隻不過都沒敢看雲搖身旁的慕寒淵的神情:“師叔,我們追嗎?”
“他們早有準備,追也無用。而且,”雲搖停住,回身,朝東南方向望去,“我們也不能走。”
“啊?為何?”
丁筱和何鳳鳴等人不解。
但幾息後,他們就察覺了什麼,跟著變了臉色,警戒地朝雲搖視線所在的方向落去目光。
“眾仙盟救援來遲——還請諸位道友恕罪!”
隨這道傳聲揚入穹野,數十道修為氣息頗為強悍的身影就已經顯現在東南方向的天邊。
與那群遁離的黑霧人的去向截然相反。
片刻間,那些眾仙盟的執事長老們已經紛紛落下劍來。
“蕭仲師兄!”
“師兄——”
“你們見到蕭仲了嗎?!”
“……”
九思穀的弟子們也陸續回來了,在漫長殘垣斷壁間尋找著蕭仲的氣息。
四位九思穀長老重傷了三位,被眾仙盟帶來的弟子們扶去一旁療傷了,僅餘下的那位正是被雲搖救下的暴脾氣的白胡子長老,這會眼眶通紅,聲音沙啞:“蕭仲!蕭仲人呢!”
烏天涯似乎醒回神來。
他
就停在雲搖和慕寒淵身後不遠處——方才那一刹那的遲疑後,他立刻便要追身夠來。
可惜終究是遲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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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長老,”烏天涯按住傷心過度幾乎有走火入魔趨勢的老者,“蕭仲……恐是已經遭遇不測了。”
“不可能!絕不可能!!”萬長老歇斯底裡,反手攥住烏天涯的袍領,“他是我九思穀這一代最傑出的弟子!他怎麼可能有什麼不測?!”
“千麵術乃吸納生魂煉入己身的禁術,那人既然能偽裝成蕭仲,在昨夜騙過你們,便說明蕭仲已經……”
“你信口雌黃!!”
萬長老一把狠狠扯開了烏天涯扶住他的手,將人推開:“……是你、都是你!要不是你帶回來的那個禍——”
烏天涯臉色微變。
便在此刻,一道冷然女聲壓過了白胡子老者的嘶聲:“萬長老、此事是你們穀主蕭九思親自決議!你開口貿然怪罪於人前,要不要先考慮一下他的立場?”
“……”
烏天涯垂在身側的手微僵了下。
他偏了偏頭,似乎是想轉過來看雲搖此刻的神色的,隻是終究沒有勇氣全然麵對,便又停了下來。
萬長老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瞪著發紅的眼,怒視向雲搖身後的慕寒淵——
“好,好!其餘我都可以不計較,但寒淵尊!”
“……”
這一聲因情緒暴怒而驟然拔高,偏也是此刻,聽得了這個人人都避之未提的名號,整個臨時道場裡外的斷壁殘垣間,一眾修者竟是不約而同地靜默了下。
萬長老渾然不覺,雙眸血紅:“那天照鏡、是我九思穀穀主認可、一派傾儘性命也要護送到仙門大比的至寶,它既能占卜仙魔,預測未來,那你且告訴我——那天穹投影,魔頭禍世之象,究竟是你不是!?!”
“——”
穹野之上,像風聲與蟲鳴都被這一句殺死。
死寂裡。
一瞬息便萬夫所指的慕寒淵拂去憫生長琴,他平靜近乎漠然地望著對方,清孤的長袍被風獵獵拂起。
“不是我。”
“你!”
萬長老氣得幾乎要瞪出血來:“那天照鏡是仙寶,這可是你師妹親口所說!它所投所顯,分明是滔滔魔焰,凶勢撼天,那氣息絕不是能偽裝出來的,你卻還不承認——”
“天照鏡已碎,便作不得真。”雲搖截住對方的話,“我知萬長老此刻悲慟過甚,但請你謹言慎行——須知你此刻所言所舉,代表的可不是你一人,而是整個九思穀!”
話到末尾,雲搖聲音徹底沉了下去。
“好,好好……”
可惜萬長老已經是被弟子們的死給痛瘋了,雲搖的阻止並未讓他真正清醒。
仰天慟笑過後,他染上血色的白胡子被風揚起,老者身影驟然向後遁去。與此同時,他嘶啞悲憤的傳聲也遍布穹野,蕩入了在場每個修者耳中——
“九思穀弟子聽令!
速發門訊,召回所有遊曆長老,我自會親赴東海鳳凰族,請穀主出山!——三日之後,仙門大比,我定要你乾門給個說法!!”
“………………”
雲搖一口銀牙差點咬碎了,“這個老家夥,早知道我剛剛就不該救他。”
“即便早知道,師尊也會救的。”一道聲音從後拂來,停在雲搖身側。
慕寒淵低聲說著,又似乎有些不解:“從前我一直以為,師尊善良的原因是不曾被無故而中傷,未見過人心鬼蜮、太陽之下世間也遍行魑魅魍魎。”
“魑魅魍魎我見得多了,碧霄小兒那種……”
想起浮玉宮弟子也來了,雲搖克製地壓了下話音,輕咳了聲轉回來,“世間越是魑魅魍魎橫行,我越不會和他們同道。他們漠視的,我護;他們離間的,我信;他們為惡,我更要行善——憑什麼要為那些陰溝裡的東西改變自己的原則,難不成因為太陽之下有他們的齷齪肮臟,我們就要把美好也舍棄、將這世間也拱手相讓?”
慕寒淵似乎怔了下。
須臾後他才輕緩點頭:“我明白了,我會遵照師尊所言。”
“……那你還是不明白。待你真正明白那日,你不會是因為我,而是因為這世間本身。”
雲搖歎了口氣。
她不自覺地想起了在輪回塔中所曆的前世裡,那一個慕寒淵在入魔時對她說的話。
若非他親口所說,雲搖實在想不明白,他匡扶宗門、守護蒼生,做了三百年聖人淵懿的寒淵尊,為何卻是隻為她一人?
許是因為終焉火種的寄生,或是他從降生以來便被視作惡鬼一次次殺死的地獄往日,她發現慕寒淵身上有一種對世人的隔絕與漠視。
他永遠如那輪明月高高在上,不染凡塵,哪怕行儘聖人善舉,亦從未真正感切過世人疾苦。
所以他入魔之時,才會那般無所顧忌,視蒼生為草芥。
他的悲憫或為惡,都遊離於塵世之外。
他從未真正身處在眾人間。
這才是他會墮入那個無底深淵的真正原因。
“師尊信我麼。”
雲搖回神。
“師尊信我,將來不會成為那個人麼。”慕寒淵又語氣淡淡地追了一句。
隻是嗓音錯覺似的更沉了幾分。
“慕寒淵,我一個人信不信你無關緊要,重要的是,這道場之內、千裡之外,無數仙域修者親眼所見,如今這個消息一定正向四海八荒傳去,你今後永遠會麵對懷疑和非議。”
慕寒淵垂眸:“隻要師尊相信我,縱是三界之內萬夫所指,於我亦無缺、無謂。”
“不,不夠。”
雲搖抬眸,前所未有地認真地望定他,“天照鏡所卜的,或許便是你的宿命。可就算宿命再如何逼迫你,我都希望你不要妥協,更不要像他一樣,漠視這世間的一切——答應我,永遠、永遠不要成為那個人。”
“他是宿命,但絕不是你不可改變的未來。
”
“……”
慕寒淵心口那把光匕插入的地方,難以遏止地疼了起來,像是要鑽入肺腑深處的炙熱與冰寒。
久違地,他聽見魔低啞冰冷的嘲弄,從識海深處傳來。
這一次那個聲音更近了,像是貼在他耳旁。
【……哈哈哈,你不會真信了她的鬼話吧,慕寒淵?彆抱有幻想了!你我生來就是注定毀滅一切的,這是我們的宿命!】
【世人的偏見是無窮儘的,她也一樣。】
【如果選擇相信世人,那總有一天,你終將會被全世界拋棄,到了那天你會感受什麼是真正的絕望。】
【這世上,從來沒有一個人,是真正和你我站在一邊的。】
“……不,”慕寒淵緊闔著眼,“我和你不一樣,我絕不會、成為你。”
“慕寒淵?”
雲搖察覺慕寒淵神色不對,正要再問。
“寒淵尊。”
她身後,陌生而恭敬的聲音響起來,伴著壓迫感不掩不遮的氣勢,一行人停在了幾丈外。
雲搖冷垂下眉眼,回身望去。
果然便是眾仙盟“剛巧”趕來的那一行人。
“我等已經向在場的仙門修者詢問過了方才發生的事情,考慮到方才天照鏡的顯影,也為了平仙域悠悠眾口,還請寒淵尊隨我們回眾仙盟天山行宮。”
雲搖身影一晃,便攔在了那人正前:“去天山行宮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