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太子,在下是您的教書少保。”
“”
回應陸錦的是突然咻過來的書本,還有少年略顯嬌氣嗓音。
“走開,彆以為你是我阿姐的駙馬,我就會乖乖讀書。”
少年似乎在和宮人玩著什麼遊戲,並且玩的並不愉悅。見著陸錦上前,小嘴劈裡啪啦一頓輸出,拿他來發泄。
周圍伺候的宮人滿臉無奈的拿著木頭雕刻的大號盾牌。
地麵上零零散散丟著的是上好材質做成的墨筆。有年紀較小的書童跟在小太子身後,他每丟一個,就撿回來。
其中有一個就是旁邊書桌上少了的墨筆,上麵還有墨水滴答流動。
也不難猜到少年臉上的痕跡從哪裡來的了。
陸錦收回打量的視線,從兜裡掏出純白色的手帕遞他:
“擦擦。”
小太子陳淮書眼睛都不看他一眼,略過他,往身後的書童手裡拿墨筆。
估計是陪著如此無聊的遊戲玩了一早上,書童機械般遞筆墨。
不過卻在他指尖相碰的刹那間,書童眸光微閃,指腹推了那隻還滴答著墨水的那隻筆過去。陳淮書看都沒看的伸手接。
淺黃色的衣袖在陽光下揚著漂亮的弧度,如同咻出去的筆。
但是如此溫馨的畫麵持續不到片刻,突然天空揚起墨水雨。
陳淮書如不久前的那一次,猝不及防被打了滿臉的墨水。
宮人似乎被小太子整疲憊了,見狀,是慢悠悠的裝模作樣問:
“哎呦,這小臉臟的,誰有帕子啊?給太子擦擦吧。”
“要不還是端水來吧,擦乾淨些。”
諸如此類的話,在院子裡傳了約莫有半盞茶的時間,卻無人行動。
陸錦平靜地看著這場鬨劇。
來之前他是有猜到,太子母妃病逝,少不了受宮人怠慢。但是他沒有料到,自己都站在這兒。他們還毫無避諱。
可見平時小太子處境,並不如表麵上的那般受儘皇恩。
皇帝讓自己來教導小太子,怕是隨便給自己一份差事罷?
他料定了自己無所作為。可又覺得,宋輕白帶的學生應該不差,所以存有僥幸,試圖讓自己帶動這個小太子。
“你們能不能彆那麼煩?”陳淮書頂著滿臉墨水,推開假意關心的太監:
“我不用你們給我擦”
第113章 你小點聲就好了
陸錦是有輕微潔癖的,見那張小黑臉在跟前晃悠走過,他一時沒忍住,揪住少年的衣領,帕子就往他臉上懟。
陳淮書頭一朝被這麼對待,眨著那雙水潤的眼睛看他。
宮人書童都瞪大了眼睛,心裡也是跟著在猜測,太子又要鬨了。
平時誰碰了他臉,都要叫囂著喊自己父皇來打他們的。
但偏偏,那位張揚肆意的少年被人揪著領子,仔仔細細的擦乾淨了臉。眸光從最初的震驚,到逐漸有些動容。
陸錦擦得很仔細,連同少年被扯亂的領子也重新給理了理。
“好了,稍後讓人用熱毛巾再擦拭一遍。”
說著,他瞧向周圍剛剛那裝模作樣的幾位太監,嗓音淡淡:
“太子殿下要學習了,你們把這些東西都收走吧。”
“這”
太監麵色遲疑,瞧著突然溫順下來的太子,無聲詢問。
陳淮書抬眸,將高自己一個腦袋的陸錦清雅麵容收納眼裡。
指尖輕輕的揪住了袖口,沉寂了好片刻,才緩慢的嗯了一聲。
陳淮書同意,其餘在場的太監更是樂的自在,連忙將東西收起。
一時間,周圍隻剩下一大一小。
陸錦指尖撚著手裡已經臟的不行的手帕,丟到院子石桌旁邊的廢簍裡。
再一回頭,恰好撞見少年閃躲的視線。
陸錦坦然站在麵前給他打量,出口言語也無半點討好意味:
“我是皇上派來的,他要求我在指定期限裡,提升您的課業。”
陸錦破罐子破摔了。
左右是個爛差事,與其卑躬屈膝的討好,倒不如用皇上的命令壓一壓。
他想著,一邊揣測著陳淮書會不會在下一刻衝他翻臉。
殊不知對方聽他講完,清潤眼眸閃了閃,嗓音微軟問:
“如果沒有提升,父皇會罰你的,對不對?”
“”
好像也不會。
陸錦認真想了一下,不過卻撒謊道“是。”
於是,他目睹著少年垂下眼簾,掙紮與落寞氣息難掩。
“次次都這樣,次次都要罰無關緊要的人”他喃喃著。
“”
陸錦心虛的摸了摸鼻子,就在他猶豫著要不要進行解釋時,那一身淺黃色衣袍的少年像是做了某個重大決定。
“好,我願意被你教。”少年嗓音稚嫩,可卻擲地有聲。
陸錦忍著心底的喜悅:“好。”
“你不可凶我。”他補充。
“好。”
“每天除了學習外,需要給我一點適當的私人空間玩。”
“可以。”
“還有”要求提到這裡,他好像還有點不好意思,臉頰微紅:
“你早上伺候我起床洗漱可以嗎?”
“好”陸錦下意識點頭,隨即語氣裡慢慢透著詫異道:
“什麼?”
陳淮書不好意思的小聲嘀咕“就是,你能不能照顧我以前都是母妃給我擦臉,準備洗漱用品的。”
陸錦陷入頭腦風暴。
他能理解他最後一句話,畢竟這個年紀的小孩,最需要母親陪伴。
但是這跟他照顧他起居有什麼關係?他也不是他母親阿
“可不可以?”陳淮書見他猶豫,再次追問“不行我就不要了。”
陸錦猶如後腦勺被人狠狠一敲,略顯暈眩,試圖勸道:
“可我是住駙馬府的,來回一趟不方便。”
“那你住到我這邊來呀。”陳淮書給出建議,小臉上都是誠懇:
“我幫你跟阿姐說,你借我,待我學業有所成,再還回去。”
“”
陸錦嘴角微微抽搐,心想,他這麼一個活生生的人,還能借?
但最後他還是敗下陣來,同意了這麼一件荒唐的事情。
反正呆駙馬府,一出來還需要與蘇禾公主演上恩愛戲。他住到這裡,還能將這些瑣碎的麻煩事兒一同給推走。
他樂得清閒-
陳淮書知識儲備略差,陸錦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慢慢地將他腦子裡強行塞了一些這個年紀該學的課業學識。
從外頭日光明媚,一直教到夜色昏暗,臨近亥時,他才鬆懈。
“好了,今日就學到這裡吧。”他取走少年手裡拿著的墨筆,聲音染上了一絲困意。
燭火搖曳,將他臉上映襯著一絲金黃,無聲透著暖意。
陳淮書瞧著今天教自己一整天的俊朗少保,溫順點頭。
“剛剛我讓人隔壁收拾出了房間,你在我隔壁休息吧。”
“”
陸錦困意散了一半,清秀眉間微蹙,他啥時候安排的?
陳淮書看出他的困惑,眨著眼睛說“我去噓噓的時候安排的。”
“”
這個執行力倒是跟宋輕白有的一拚
陸錦腦海中浮現了某個身影,極為隨意的點頭同意了。
在哪裡休息都無所謂,隻要房間隻有他一個人就好了。
陸錦是這麼想的,還算儘責的給陳淮書收拾好了書案。將一切收拾妥當,才往對方給他安排好的隔壁房間去。
月色寂寥,將陸錦疲憊的身軀披上了一層皎潔的光芒。
進了住處,他心神有所鬆懈,燭火還沒點,就將門窗關好。
接著才慢悠悠的摸索著燭台的位置。
由於房間寬敞,他靠著牆邊走,有好幾次還險些碰到家具。
最後眯著眼睛,勉強看到有什麼立著的影子,就挪過去。
不料,在他靠近的刹那間,那欣長的影子忽然動了動。
陸錦嚇得欲將手收回,卻猛地,被一隻溫暖的力量一拉。
撲麵而來的氣息極為熟悉,伴隨著對方貼上來怦怦有力心跳聲。
那人眷戀的將臉貼在他耳邊,一下又一下的磨蹭著低語:
“非得看我著急才痛快嗎?”
辨彆來人是宋輕白,陸錦緊繃的身子才瞬間放鬆下來。
“事發突然,忘記跟你說我在太子宮殿。”陸錦任由他抱著自己。
輕描淡寫的一句解釋,不出意外的話換來耳垂邊的刺痛。
宋輕白察覺他縮了縮脖頸,又強勢按著他,但卻心軟地落下一吻。
良久,他哼著氣音說“你這話給陳知說,他估計得落淚。”??
陸錦不解,那人輕聲補充“我讓他躲在暗處跟著保護你,結果發現皇帝的人也在你身後,於是過去把他們引開。”
“回來的時候把你跟丟了,鞋子都快踏爛了,才發現你在這。”
陸錦聽著如此心酸的描述,怪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眼窗外。
他眼裡的歉意明顯,頗有一副要打開窗戶跟人道歉意味。
宋輕白立馬抬手將他腦袋轉回來,指尖在他發間把玩,貼著他耳根說:“我讓他回去休息了,我自己過來看守。”
他故意將溫熱氣息貼著他臉,就好像是報複自己沒有提前跟他說來到這個地方。
一隻手還輕而易舉地扯著他的腰帶,就這麼捏在手裡把玩。
房間裡是沒有點著燭火的,無形之中將人的感官陷入敏感。
陸錦被他有力的臂彎包裹,隱隱約約還能聽到他心臟撲通跳動。
身後觸感格外清晰,他嘗試著往前挪,卻被強勢拉回。
宋輕白將腦袋埋在他頸處,輕輕嗅著,時不時落下一吻。
“道個歉的事,你跑什麼?”
“”
陸錦眼皮微微抽搐,要不是力量懸殊過大,他都想反駁。
這確定隻是要自己道歉?那他現在這副樣子在做什麼?
“你不要鬨,隔壁小太子住著的。”陸錦用手肘抵著他。
“你小點聲就好了。”宋輕白道。
陸錦臉色瞬間就紅了,呼吸亂的厲害,但就杵著不動。
宋輕白拉扯了一番,見他不配合,也沒意思的收回手。
“好吧,我隻是想跟你再親近一夜,明日皇帝重新派人來看守,我不見得可以靠近。”
夜色裡,隱約能感覺到男人蹲下身,給他重拾起衣裳。
他的嗓音很輕,聽起來格外落寞。
陸錦一時之間不知他是不是裝的,但終歸被他的話影響。
糾結須臾,他還是特彆輕的說了一句:“不許太久。”
話落,他明顯感受到了一隻手攀附上了他瘦削的腰身。
什麼撿衣服。
他明明是在找著角度,拉著他一同跌入沉淪的溫柔鄉。
窗外高懸的圓月悄無聲息地隱進了雲層,似乎沒好意思窺探這風月之事。
房間裡
幔帳隨著晃動逐漸上揚,露出了一張布滿淚痕的麵容。
陸錦柔軟指尖無力的輕攥著帳簾一角,嗓音低啞的不像話:
“差不多可以了吧?等下把隔壁太子吵醒,咱們難逃其咎。”
宋輕白黏膩的蹭著陸錦的臉,似乎略顯不滿他的敷衍。
他沒有說話,陸錦隻好伸手推搡著,可結果卻被抓住。
那人當著他的麵,低頭吻住他手指。
“”
陸錦臉紅的能滴血,要不是想明日能起得來,他高低得罵一句。
現在他隻能哄“明天你也得授課,不趕緊回去休息嗎?”
“也可以不去。”
他抽空回了一句,將陸錦即將出口勸解的話噎了回去。
房間裡昏暗的隻有隔窗裡透進來的月色,平添溫柔感。
陸錦被他鬨得沒力氣了,加上白天用腦過度,迷迷糊糊的睡過去。
宋輕白折騰一番,沒得到半點回應便抬頭瞧上那麼一眼。
心疼似的親了親他臉頰,接著在他耳邊輕聲細語了句:
“我帶你洗漱好便回去,你自己在這裡萬事要小心。”
陸錦被困意席卷,耳邊傳來呢喃嗓音擾得他心裡煩躁,毛茸茸的小腦袋剛往旁邊一轉,忽地,整個身子一輕。
他強撐著困意,剛抬起眼皮,就見著宋輕白健碩臂彎。
他默默合上眼眸,換來耳邊傳來略帶笑意的低沉嗓音:
“不來了。就帶你去洗洗。”
“”
陸錦放心的睡過去。
第114章 可以嗎
深夜下起淅淅瀝瀝的秋雨,時不時敲打著緊閉的窗沿,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但陸錦卻沒被影響,睡得很沉。
直至暖陽交替,涼意逐漸被驅散,光芒透過窗戶落進來。
睡夢中的陸錦恍惚覺得臉上有什麼炙熱的籠罩著自己。
於是迷迷糊糊翻了個身。略微酸痛的感覺從四肢百骸傳來,令他下意識哼唔了一聲。
神識還未回籠,旁邊倒傳來了少年一聲略困惑的詢問:
“老師,你哪裡疼嗎?”
陸錦瞬間驚醒,困意還未能完全散退的雙眸透著驚駭。
“你你怎麼在這。”
陳淮書頂著那張軟乎乎的臉蛋,身子就這麼趴在他旁邊的側臥,雙手乖巧地盤在昨夜宋輕白躺過的枕頭上邊。
似乎看了一會兒了,他摳著手指回答“你說好要給我洗漱的,但一直沒過來,現在都快午時了。
“”午時?
陸錦瞧了一眼微敞窗戶外的日光,淩亂了須臾,撐著身子起來。
“不好意思。”
餘光抽空瞧了一眼周遭,確認沒有其他人來過的痕跡才稍稍放心。
陸錦扯過床尾外杉披上,一隻手忙著係扣子,一邊說:
“那你洗漱好了是嗎?我們現在去用膳,稍後教你書法。”
有條不紊的話音落下,卻意外得不到半點回應。陸錦困惑回頭。
就見陳淮書在枕頭底下掏出了一條褶皺金絲腰帶在麵前端詳。
“太子!”脫口而出的低呼聲略顯驚慌,陸錦著急搶過。
陳淮書大腦還沒反應過來,手裡的東西就已經空了。歪著腦袋問:
“這是老師的?”
金絲腰帶顏色溫和貴氣,而陸錦這幾日的穿搭是偏為素雅的。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沒辦法聯想到他身上。
可麵前人卻硬著頭皮點頭。
陳淮書越發疑惑:“那你藏在枕頭底下乾什麼?”
“”
這個還皺巴巴的。好像被人拿去綁了什麼東西一樣。”
“”
陸錦沒臉再聽下去,將那燙手的東西往自己懷裡一揣。
努力學著宋輕白以往對待學生的模樣,板著臉嚴肅說:
“太子不想學習了嗎?”
話題轉的迅速,且明顯有不悅的成分,但偏偏懵懂的少年眸光一閃。
“可以嗎?”
陸錦被噎了一下,避開他目光灼灼的視線,淡著聲音:
“不可以。”
“那你問什麼”
“”
陸錦沒脾氣了,直接將沒分寸的小孩扯著胳膊拉出去。
“太子先去書房練字。我整理一番過去檢查。”
“欸欸欸!”
少年不情不願的呼喊一同被他隔絕在門外,好片刻才消停。
陸錦捂著心口,臉頰微紅的重新將那條腰帶掏了出來。
他壓根不用多去揣測,就能知道昨夜宋輕白將這東西留在他身邊的意思。
無非就是讓他睹物思他。
還偏偏放在他枕頭底下,他稍微一整理就能看到的位置。
“混蛋。”他低低罵了一聲,可眼底卻漾出了一抹柔情。
最後將那東西小心謹慎的折疊好,揣回了衣襟心口出-
皇帝派來的人很快,且這回沒有遮掩,直接來到太子宮殿。
美其名曰:替陸錦少保壓製不著調太子一同完成學業。
短短幾天過去,陳淮書明媚張揚的性格瞬間變的苦哈哈,尤其是陸錦一靠近,一給他遞筆,他嚇得連忙後退。
“你怎麼說話不算話,不是答應我給我私人的空間嗎?”
陸錦拿著筆盒的指尖微頓,還未來得及解釋,那小孩一張小嘴叭叭講。
“你這樣子的話,我要給我父皇說了,不帶這樣子的。”
陳淮書耍著小孩子脾性,半邊身子靠著牆角,離陸錦遠遠的:
“你一共也就給我擦臉一次,好幾次都起不來,我過去你房間尋你,你還老把我拽出來。每天就知道讓我學習”
一番數落下來,引得周圍的一眾宮人沒忍住捂嘴偷笑。
而陸錦是因為宋輕白那天的突襲,確實他緩了有幾日。
現在被小孩沒有一點壞心思的拿到明麵上來講,臉色微紅。
拿著筆盒的指尖稍微緊了緊,沉默了一會兒,他直說:“不逼你學習了,這是給你的賞賜,流金閣上好的墨筆。”
陳淮書依舊蜷縮在角落,望過來的眼神似乎懷有持疑。
陸錦無奈示意他瞧向外麵那一排排的皇帝帶來的太監,道:
“按進度來說,你這個階段學業完成的不錯,隻要正常上學堂,是跟得上其他同學的。陸錦該去向皇上報告了。”
欸?
陳淮書小身板鬆懈下來,似乎聽懂了他話的意思,但卻問:
“你隻教一個階段嗎?”
“太子天賦異稟,隻要正常上學堂,成績自然是不錯。”
陸錦說著官腔,將自己早上精心挑選的筆盒過去遞給他:
“不用將自己困在這裡。”
“可以正常上學堂,接觸同齡的玩伴,是會比陸錦教您的方式更好。”
最重要的是,他沒有時間了。他得趕緊獲取皇上的信任。
宋輕白那夜纏著自己不肯離開,現在又是消失了幾日,怕是已經在開始著手準備大計了。
他給自己謀了少保身份,將自己的後路與結果都安排妥當。如若自己此刻沉溺他給的安穩,窩在這太子府裡。
那和當年背叛宋輕白的自己,有什麼區彆呢?他不能再錯一次了。
陸錦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絲毫沒有發覺麵前的少年被他的話所影響。
陳淮書將他的話一字字的拆分,一句句連貫的重複想著。
最後他揪著衣袖,低哼出的嗓音輕的幾乎都快聽不見:“他們不待見我。父皇也對我失望,不願意來這瞧瞧我。”
“我不想上學堂,你就不能在這裡一直教我嗎?”
略顯拘謹的詢問聲,將陸錦的思緒拉回,他皺了皺眉。
原本直接拒絕的話,在腹中徘徊了一圈,最後卻是道:
“我先去向皇上稟告你的學業進度,看皇上的安排吧。”
模棱兩可的答案,讓少年有瞬間的欣喜。他溫順點點頭。
“好,那你快去快回。”
立體的檀木筆盒被他如同珍寶的揣在了懷裡,他難得主動提起學習:
“稍後我會重新練習一下書法,等你回來給我檢查。”
陸錦唇瓣微闔,躊躇了好一會兒,才泄出了一個音節。
“好。”
禦書房。
皇帝揉著微微脹痛的太陽穴,麵容滿是疲憊。
而在他的不遠處,宋輕白微彎著腰做行禮之態,替他分析著突厥國錦繡之地,如果合作,將給他們極大利益。
皇帝眼眸中略有動容,但語氣卻還不放心地說“可我們以怎樣的方式合作呢?前年和去年送去的和平協議、禮品都被駁回。
突厥王那般驍勇善戰,兵力雄厚,他需要我們資助什麼?”
窗外涼風席卷,悄無聲息的飄進了殿堂之中,將氛圍凝固。
宋輕白腰間發絲微揚,他沉著步伐上前,嗓音是低了低:
“阿那蘇祈公主,將會是我們的籌碼。”
極其輕巧的言語落下,卻給人內心深處帶來極大震撼。
皇帝嚇得立馬站起來,可與那雙漆黑深邃的眸光對視片刻,他的情緒好似悄無聲息的被感染,最後隻是問他:
“宋愛卿,覺得怎麼做合適?”
“如若皇上信任,臣願意帶領百萬精英隊,送阿那蘇祁公主回國。”
宋輕白不卑不亢,接著道“突厥王會看到我們的誠意的。”
他意思很明顯,百萬精英隊說是護送,實則是一份厚禮。
同意了,厚禮給予,簽和平條約。
不同意,百萬精英隊和宋輕白獨自回城,突厥王在自己國家的民間百姓裡,也將會落得一個不義不仁的名聲。
畢竟將他寶貝公主如此大陣仗的安穩送回他們的國家。
這可不是附近普通的幾座城池,幾個國家領首能做到的。
“你容朕想想,百萬精英隊,不是一筆小小的兵力。“皇帝動容明顯,略顯粗糙的指尖無意識地轉動著手裡佛珠:
“要是給了,有其他倭寇來犯,對我們是大不利的。”
宋輕白沒給思考空間,強勢拉回他的思路說“弊大於利。隻要前往的行程隱秘,便無人來犯。”
皇帝拽著佛珠的手收緊,渾濁的眼眸逐漸清明透著光。
宋輕白唇角微勾,又迂回將自己撇清“自然,皇上想要晚幾年再考慮此事也無妨。也可以重新馴養一波兵馬。”
“臣今日進諫,也隻是恰好因為住在臣府邸的阿那蘇祈公主鬨著回家,所以才”
他恰到好處的停頓,算是表明阿那蘇祈公主留不得了。
皇帝心底深處那根焦慮的弦瞬間崩塌,他沉著聲音說:
“不行。阿那蘇祈得安穩且不得帶有一絲情緒回國。宋愛卿,前往突厥國一事由你秘密行動,務必要謹慎小心。”
“臣領旨。”
宋輕白曲著腰,烏黑的頭發微落,遮住了大半張臉色。
他揣著皇上給他擬好的聖旨,正準備離開,腳才剛提起來,就見有一小太監低著腰進來,在皇帝耳邊低語著。
宋輕白腳步頓了片刻,重新踏出門外。
外頭暖陽高懸,刺目的光輝如同一片金黃灑落他身上。
他稍微眯了眼睛,視線在周圍轉了一圈,果然撞見一抹熟悉的身影。
禦書房裡的太監很快就出來,與陸錦低語了一句,便將他領進。
第115章 我就抱抱
涼風席卷著院子裡的落葉,將那一片片金黃帶動飄揚。
不消一會兒,就被陳知一掃帚拍了回去,他抬頭看著空曠院落,極其鬱悶。
這駙馬府,到底給誰住啊?駙馬被調去給了太子教學。而公主天天往後宮跑,連那貼身宮女也調回公主身邊了。
原本這院裡,皇上派給他們的宮人嬤嬤不少的,但少主讓他找機會都安排走,換了一批自己的人裝模作樣進來。
現在主人都不在,院裡的暗衛自然被調回去重新訓練了。
隻剩他一個苦逼看家的。甚至看的是誰家他都不知道。
陳知心裡罵罵咧咧,不過手裡的掃帚還是不停打掃著。
很快,院子裡有一小片區域乾淨明亮的能看到鵝卵石。
可他還未來得寬慰,忽地,一雙明顯從外麵來的靴子印上了淺色印記。
觸目驚心。
陳知瞬間變臉,手裡的掃帚一揚,就差指著對方臉了:
“你個王八少少主”汙穢的詞出口一半就被他囫圇吞回腹。
宋輕白負手而立,望過來的平靜眼神輕飄卻極具威懾。
“稍後去將正門打開。”
“”
陳知順著他的話,看了一眼院子那邊,被他不久前關上的正門。
宋輕白身份不同,與陸錦關係又微妙,所以很少走正門的。
最近又沒啥人。陳知不理解開正門有啥意義,但還是道:
“好。”
他身板挺的筆直,準備目送少主離開,卻見那人身形一移,步伐挺穩的往主臥婚房的方向走,姿態依舊溫雅。
欸?
少主進公主和駙馬的婚房乾嘛?裡麵都沒人陪他聊天。
陳知懷揣著滿腹疑惑,將少主剛才交代他的事情處理。
紅色的油漆門被他一拉,灑落進了無數明媚暖陽光輝。
也給他剛才疑惑的事件有了完美的解答。
陸錦細軟的手微抬,保持著敲門的動作與他四目相對。
陳知了然,手架在掃帚把上方,示意道“少主在婚房等你。”
“”
陸錦眼眸裡閃過錯愕的光芒。但很快他就小跑了進去。
似乎有重要的事情要與宋輕白交談,他來不及多做解釋。
陳知眯著眼睛看那抹素色搖曳的身影,沒忍住多想了。還是少主會玩啊,這駙馬府,瞧著像他們私會的地方。
他搖頭笑了笑,重新將那掃帚抬起。
可他目光重新落向地麵,看清從正門一直在院子裡的印記時,臉色一黑。
白乾了!
他得重新再擦一回!這該死的高級大理石門磚和鵝卵石院落-
婚房裡,宋輕白撐著下巴,喝著茶水,斜倪門口方向。
終於在暖陽複始落進來幾次後,他看到了穿著素雅的陸錦。
似乎跑得比較急,他那小截白皙的脖頸處有幾縷發絲纏繞。頭上的白玉發冠也有點傾斜。看起來越顯得狼狽。
兩人四目相對片刻,陸錦拘謹地將回頭去將門窗關好。
外頭隱約還能看到陳知打掃院落的身影,隨著關合動作一同消失。
陸錦小心臟撲通撲通跳著,正盤算著如何開口,身後卻傳來宋輕白輕緩到,如同抵在他耳邊的輕聲細語聲線:
“說說,跑禦書房乾嘛了?”-
半個時辰後。
換陸錦在宋輕白麵前正襟危坐,指尖握著琉璃茶杯,垂著眼簾,杯沿都快給懟到臉頰上去了還不自知。
宋輕白就這麼瞧著他片刻,直把陸錦看如坐針氈,最後杯子往桌麵一置,抬起一雙水潤眼眸。
“你可以前往突厥國,為何我不行?”
“不是不讓你去,是時候未到。”宋輕白言簡意賅解釋,可對麵陸錦又哪裡是好糊弄的,直白道:
“你是準備大計成了就回來帶我一同離開,不成就留我孤身在這,是嗎?”
宋輕白察覺對麵人情緒起伏過大,蹙著眉,欲伸手拉他,誰知陸錦料到了他的舉動,率先起身,平複心情。
“剛剛在禦書房,我同皇上講好了,我與少傅同行出門曆練,他同意了。”日光透過窗格散進來,落在那白淨麵上,將那倔強神色一覽無遺。
宋輕白語氣無奈:“他之所以同意,是因為你這幾日確實將太子管教的很好,可以接受其他考驗。你隻是他可以隨時挪動的棋子。
“那也算同意了不是?”
“”
宋輕白眼眸微眯,瞧著突然伶牙俐齒的陸錦,起身大跨步朝他而去。陸錦一時不察,胳膊被他輕而易舉一拉。
兩人近在咫尺,那一雙澄澈眸光閃過不容辨彆的情緒,他沒有掙紮開,隻是語氣輕輕地說:“你就舍得離開?”
宋輕白盯著懷裡溫軟的陸錦,雙手不動聲色擁緊幾分。
沒有說話,但是細節就已經表明了他的答案。陸錦接著說:
“你承認吧,你也很想把我帶在身邊,你不舍得把我留在這爾虞我詐的皇宮,不忍我過後孤身麵對未知的變數。”
他一字一句,清晰平淡,就好像在陳述彆人難以啟齒的內心。
宋輕白高挺鼻梁下的薄唇抿了抿,有力的臂腕依舊保持著攬著陸錦的動作。
他沉默著,仿佛在權衡什麼。
陸錦敏銳察覺到他神色動容,也不願再多繞彎,直接踮腳。
他比自己還要高出半個頭,勉強靠近時,鼻尖蹭到他下巴。
他雙手緊緊攬向他的脖子,學著對方平時親吻自己的樣子,略顯生疏卻很細膩認真的堵住對方心裡所有顧慮。
日光灑落,在地麵倒映出一抹重合,搖曳的修長身影。
這是陸錦第一次主動,哪怕隻是哄著宋輕白讓他跟著,哪怕隻是點到為止的親密,也讓當事人內心軟的厲害。
宋輕白將腦袋靠在他的肩窩,嗅著他肌膚傳來好聞的鬆香氣息。
他微闔眼睫,好一會兒,才傳來一聲極為低壓的嗓音:
“怕了你了。”
陸錦眼眸漾著笑意,側頭去看如同大型犬扒拉自己身上的男人,愜意的拉著他的大手,一下又一下的晃悠著。
“皇上讓你三日後出發?”
宋輕白哼了一聲“你倒是打聽的仔細,哪裡是找我商量?”
“我一聽你來這了,就趕緊趕過來。”陸錦撓他手心,哄著似的:
“這還不算商量嗎?”
宋輕白氣的在他後頸輕咬了一口,哼出的嗓音沉沉的:
“要不是我在禦書房門口給你瞧見了,你會跟著趕過來?況且你這哪裡算是商量,分明是料定了我拒絕不了你”
話音未落,那帶笑的溫軟重新落了自己臉頰,細細撫過。
“那我自罰行不行。”
他聲音輕輕的,聽不出多大情緒波動,但卻顯得格外誘人-
餘暉漸漸退散,零散星光點綴夜幕。
陸錦裹著牙白衣袍出婚房時,緩慢步伐顯得有些漂浮。
精致立體的白淨臉頰透著未散緋紅,後頸處的顏色被高領衣襟勉強遮擋。以往的清雅氣息在此刻卻蕩然無存。
所幸現在深夜,他努力降低存在的避開正門出駙馬府。
外頭早有一輛華麗寬敞的馬車候著,車門的兩側掛著兩串鏤空竹雕燈籠,在這清冷的月色下,添了一絲暖意。
拉著韁繩的車夫是兩位陌生的麵孔,但瞧見了他,立馬給他撩開車簾。
陸錦略微謹慎的瞧了一眼四周,確認無多餘閒雜人等,才快速彎腰進來。車簾垂落,若有似無傳來陣陣熏香。
陸錦素手將簾子拉嚴實,正準備回頭去窺探香味來源,就被宋輕白攬滿懷,他扯著陸錦與他一同窩在軟墊上。
他嗓音裡是透著饜足般低沉,帶著笑意撓著陸錦耳根。
“等到現在才出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被我怎麼著了。”
“”
陸錦耳根被他的氣息燙的厲害,用手肘將他抵開半寸。
“你好意思說?”
陸錦壓根都不想再提了。
就一次主動,都快給他留下陰影了。宋輕白跟沒開過葷的熱血青年一般,一個多時辰,才勉強放他休息片刻。
非但如此,那人還端著一副儒雅溫潤的麵貌哄問他喜不喜歡。
他答不喜歡。
那宋輕白就換另外一種方式讓他喜歡。
他答喜歡。
宋輕白那便來了精神
左右都讓陸錦招架不住,最後昏了一回,等再醒過來的時候,就見宋輕白本分擁著不知何時清洗乾淨的自己。
陸錦費了好大一把勁,才讓這要命的祖宗先自己出來。
一來是怕閒言碎語,二來是讓自己身心得以放鬆片刻。
但現在,他回到宋輕白給備好的馬車裡,那人又肆無忌憚的靠著他貼貼了。
“不鬨你,我就抱抱。”察覺懷裡陸錦被纏地略顯無奈,宋輕白適可而止的拉著手手,熟練地將腦袋擱他肩窩。
“你要是不舒服就跟我說,我換個方向。”
“比如?”
陸錦眼眸閃閃,誰知就見高大的男人彎下了他的頭顱。
變成了他被陸錦擁在懷裡,甚至還原了細節,將陸錦的手拉到他腰身環著。
“”
陸錦沒臉看的將視線挪開,妥協似的緩了一會兒,問他:
“今日在禦書房,皇上說秘密行動,需要儘快處理好。咱們現在趕去突厥國,需要多久?你有其他的計劃嗎?”
“最快行程半月。“懷裡男人沉吟了片刻,坦誠補充著:
“我們先出城。等皇帝調派過來的十萬兵力彙合後,再從附近城池往突厥國方向,期間需要路過齊城的。在通關的地方,我派人在那裡攔截,將精兵隊裡的領首更換。”
宋輕白把玩著陸錦那細軟帶粉的指尖,悄悄十指緊扣。
“齊城君王也早早向我傳來了書信,兵力整頓安排好了。如果能萬幸,得到突厥國的支援,那便可順利逼宮。”
“過程艱辛,怕是要委屈你了。”
車內四角掛著的燈籠散發著柔和的光芒,將兩人籠罩。
陸錦抬起指尖,撓撓麵前宋輕白下巴,嗓音輕柔卻堅定:
“甘之如飴。”
第116章 被隨便踐踏的物件
北風蕭瑟,京城外的地麵覆蓋了一層雪白,隨著車軲轆輾轉,劃過一道蜿蜒曲線,很快又被連日不斷地細雪遮蓋路線。
被喚來與宋輕白回合的暗衛們穿著便服,瑟縮著駕車,偶爾與同行的夥伴嘮嘮嗑,一邊趕路。
如此高難度的趕路,對他們來說是常態,他們早已習慣。隻是這回同行的,還有兩位剛進來不到數月的小公子。
張禮還好,不見其他抵觸或者異常的反應,就是林斐之,病了幾回,回回夜裡發高燒,喊著要進宮見皇上。
反反複複的,耽誤行程不說,車裡備著的藥品都給吃光了。饒是脾氣再好的暗衛也不禁嘀咕:
“這小子,嬌氣難養,也不知道誰給慣出來的,一點苦都吃不得。”
“就是說。也不忍忍,回回上馬車不到一個時辰就吐,害我們一天停好幾回,要是少主怪罪下來,誰擔得起啊!”
“就他那小體格,我都沒敢跟他換著駕車,這一天下來,我臉快凍僵了。”
數百位暗衛下馬車,鬨鬨哄哄地往偏僻道上唯一找到的客棧方向走,幾乎臉上皆是神色疲憊。
有幾位平時性格不錯,算離林斐之較近的暗衛慢慢落隊,挪著步伐去掀開他緊閉的馬車簾子。
薄弱月色散落進來,將裡頭混雜著藥物氣息傾瀉,連同沉悶到令人心悸的畫麵一同呈現在眼前。
少年臉色慘白,往日神采奕奕的水眸此刻毫無光亮,沒有聚焦地與他們視線相對。細軟的指尖無力攥著衣袖,身形蜷縮在車榻角落。
麵前放著一個木盆,似乎是多次使用,上麵還掛著水珠,緩緩滑落至踏板,發著很輕的啪嗒聲。
“你沒事吧?張公子呢,他怎麼沒有在這裡。”
幾個暗衛進來給林斐之收拾起亂糟糟的車廂,一邊觀察著他的情緒,出口言語是下意識的。
誰知卻讓少年眼眶微紅,瘦弱的身軀如飄搖的柳絮,晃悠著起身,他避開彆人的窺探,踉踉蹌蹌地下了馬車。
身影即將消失在幾人視線時,能看見少年又晃著身形,扭頭給他們抬來腳踏輕輕放好再離開。
他沒有伺候過彆人,向來也是彆人伺候他的。進來數月,所有暗衛都知道他是嬌養的小郡王。
但是今日,他們竟然能看到林斐之給他們拿踏板,哪怕隻有這小小的細節,都足以讓他們錯愕。
“他是聽到那些人議論他了嗎?”有一暗衛問。
周圍瞬間陷入沉寂。
接話的暗衛蹙眉看著消失的方向“應該是。”
“這麼久了,他對自己的處境應該也快緩過來了吧?”
幾人議論間,簾子重新被掀開。
張禮拿著一提藥品映入他們視線,幾乎是掃視一圈,沒有給彆人反應時間,撒手車簾往外跑。
暗衛察覺到什麼,朝他喊:“他沒事,他往客棧方向去了。”
他披著一身月色,留給彆人的側顏仍舊緊繃著。沒有因他們的話而鬆懈半分。直至最後消失在各暗衛視野裡。
“真的是晦氣,什麼貴公子都能塞進來,當這裡是避難所阿?”
“之前在暗影閣,哥幾個忍忍就算了,現在在外頭執行公務呢,搞這些?求他回去好吧!”
吧嗒吧嗒的腳步聲夾雜著人們宣泄火氣的煩躁聲音傳來,忽遠忽近,像是不在乎被探聽到。
林斐之蜷縮在被窩裡,任悶熱的被褥將自己吞噬。但異常情緒裹挾不到須臾,長時間沒有進食的腸胃忽的一陣痙攣,酸澀的感覺翻江倒海襲來。他猛地掀開被子,準備下榻找痰盂。
房間裡是沒有備著燭火的,四周一片漆黑。
他左腳剛觸及地麵,就被自己前麵放置的長靴絆了一下,狼狽地從榻台摔落至地麵,悶哼隨之響起。
黑暗將渾身上下的痛感無形放大數倍,林斐之眼眶瞬間通紅一片,身板疼得發顫,卻沒有往日半點鬨嚷。
他保持摔在地麵的動作,不知過了多久,陳舊的房門被人一推,吱呀一聲,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林斐之條件反射地將摔疼的雙腳收回來,恍惚間,他好像看見披著月色的張禮朝他方向走來。
黑暗中,那人瞧著自己,麵色嚴峻。
林斐之有些不真實的閉眼,複再抬起時,熟悉的麵容已然近在咫尺,張禮攔腰將他打橫抱起。
他沒有說話,可抱著他的雙手是動作極輕,就好像他懷裡的是瓷娃娃,稍有不慎就會碰壞了。
“你不是走了嗎?”林斐之小心翼翼將腦袋靠他胸口,感受上麵傳來炙熱的心臟跳動聲,砰砰直跳。
熱情卻沉悶。
那人好像低頭瞧了他一眼:‘沒有,去給你拿藥了,順便去安排吃食,讓他們做完送過來。’
說著他仔細將他放回榻上,一邊給他檢查剛剛有沒有摔傷,一邊猶豫著,很輕很輕地補充道:
“我不會走的。”
“怎麼樣都不走嗎?”林斐之追問。
可一出口,張禮墨色眸子就平靜注視著他,料到接下來的話是自己不敢聽的承諾,林斐之忙避開。
“痰盂。”
恰巧腹中酸澀感覺再襲,林斐之悶悶將話題一轉,張禮也很熟練地下榻為他找痰盂。期間順便將擱置落灰的火燭點燃。
四周暖光乍現。
客棧地勢偏僻,居住的房間自然是劣質的隻能勉強居住。張禮從角落找來表麵陳舊,邊緣顯然破了一角的淺紅色痰盂時,眸色略過一絲遲疑。
但是身後隱隱傳來有少年乾嘔的悶聲,他掙紮不到片刻,就還是端著過去。
隨著靠近,少年“噦”的一聲穩當落入破舊的痰盂裡。
他泛白的指尖緊緊握著缺一角的邊緣,隱約可見紅痕微現。
張禮蹙眉,大手將他拉入懷裡,連同那痰盂都替他伸手拿穩當在懷,貼著他耳邊低聲細語道:
“我來拿。”
麵前那顆小腦袋似乎一頓,緩了好片刻才遲疑將手收回。
張禮見他吐乾淨了,從袖兜掏出手帕,細細的給他擦著額角薄汗,沿著下頜一直到緋紅唇邊。
一絲不苟。
兩人離得極近,林斐之明顯能感覺到對方擦拭著,視線中難掩炙熱。但是他卻隻是僵著不敢動。
他現在,
誰靠近了都會被連累吧?
林斐之心底無聲喃喃,以往明亮的眼眸暗淡無光。可就在恍惚的空檔,那道視線拉近了距離。
溫熱的氣息沒有預兆的落到他額心。
輕緩且帶著難抑製的憐惜。
那人將手緊緊圈著自己腰身,一隻手不知何時探到了他後腦勺,避免自己有幾率避開。他吻著。
心臟跳動著,眼裡墨色閃爍。
“你乾什麼!”指尖被張禮撩動著,慢慢地五指緊扣,林斐之才忽的回神,小臉慌亂無措。
他掙紮著要下去,但卻被強製拉回,張禮安撫著他,一下又一下的順著他腰背,哄著說:“沒事沒事了我不亂來”
張禮將腦袋擱在林斐之肩窩,比剛才抱得還要緊,嗓音裡的情緒控製不住的泛著絲絲漣漪。
“不要怕沒有人能傷害你的”
他喃喃著,一時之間分辨不出是在安慰懷裡人兒還是給自己警醒。
林斐之情緒被安撫,緩了一會兒,輕聲說:“找機會協助我離開。”他講的是我,而不是我們。
“你想去哪兒?”張禮機械般對上他的眼神,補充說:“等宋大人事情平息,我帶你走。你不是很想去除了寅南國以往的地方遊玩嗎?我帶你”
林斐之頭也沒有抬的打斷:“不用你帶,你隻要協助我離開這個地方就好。”少年的聲線是這段時間是為數不多的平靜。
窗外細雨綿綿,落葉伴著雨聲糾纏細微聲響在這夜裡分外清晰。
房間裡安靜的能聽到兩人的呼吸聲。
張禮喉間發澀:“郡王要拋下我嗎?”
回應他的是短暫的默認。
張禮的手鬆了鬆,林斐之瞬間掙紮挪坐到另一邊。靠窗的位置吹得他頭腦清醒,他突然問:
“那日,是你對嗎?”
沒來由的問題砸了過來,卻讓張禮身軀一僵,撫在那瘦弱腰身的指尖不易察覺的微微緊了緊,他好一會兒道:
“郡王在說什麼?”
“你真不知道我在說什麼嗎?”林斐之垂著眼簾,喃喃:
“罷了,就當我猜錯了。那日那人不是你,我也隻是可以隨便被人踐踏的物件。”
“什麼風光無限,受儘皇恩浩蕩的小郡王?不過是披著華麗外衣,被群狼虎視眈眈,那些人巴不得將我拉進泥潭。”
“可能我生來就是個錯誤。”
極輕的嗓音一字一句地拂過了張禮耳邊,令他臉色忽變。
他不安的將少年緊緊摟著,嗓音發顫:“對不起那日”
“那日在屏洲是我糊塗了。”
“為什麼”林斐之闔眸,順著眼尾滑落下一道明亮淚痕。剛剛的試探很容易就得到證實,可結果兩人都不好受。
林斐之想,這是將他棄下的最好的方式。也不枉他追隨自己一場。
可是內心的痛苦卻逐漸加深,他不明白比父親還要關心自己的張禮為何要在那日糟踐自己。不顧自己的掙紮……
第117章 都不要了
如若不是這幾天的相處,張禮給他寬衣,照料他起居,隱約與那夜裡的人的動作習慣重疊,他都猜不到是他。
那日的陰影伴隨了他快整個月,每回夜深都能被噩夢嚇醒的程度。
他都在想,是不是前半輩子的自己過於肆意,招來了報複。
可為什麼偏偏是張禮
年幼時無時無刻的陪伴,細小甚微的照顧,一點一滴不斷在腦海中重疊播放。
林斐之頓時覺得心臟處有什麼難抑製的疼痛逐漸擴散。
他緊緊咬著唇,喉間苦澀的嗚咽聲抑不住在唇角泄出。
“郡王”
張禮不比他好受到哪裡去,尤其察覺他身軀發顫,那隻攬在他腰身的手,無措鬆開片刻,但不知想到了什麼。
慌亂的輕輕抓住他的衣角“你罰我可以嗎?是我的錯。”
林斐之扭頭就能看到他以往平靜眸子裡此刻帶著慌亂。
但是他心口悶疼的厲害,無法察覺對方其他細微的情緒。
“原因是什麼?”他垂著腦袋平複情緒,隔絕所有視線窺探。
“其實你也沒有那麼喜歡我吧”所以才會肆無忌憚的欺負我
他在心裡悄悄補充了一句,同時換來身側的人指腹收緊。
張禮啞著聲音答:“是屬下做錯了,任由郡王責罰。”
得不到半句解釋的林斐之眼眶裡情緒翻湧,扯了扯嘴角:
“我不是郡王了,罰不了你。”
“可以。”張禮抓住他要挪離的身軀,將他的手靠近自己心口:
“隻要能撒氣,屬下任由郡王責罰。”
他試著像以前林斐之耍小脾氣一樣,帶領著他捶自己。
可偏偏的人一動不動,甚至瞧過來的眼神都透著失望。
“主仆一場,我不想鬨得太難堪,你找機會助我離開吧。”
這是他對他最後的命令。
也意味著,他沒打算要他了。
張禮抓他手的動作逐漸緩慢,好片刻才從喉間擠出一句:
“無論如何都彌補不了了嗎?”
被長時間情緒裹挾,林斐之小臉上隱約有疲憊的神色。
他沒有回答他的話,但卻用儘力氣將手腕從他手中抽開。
艱難的在張禮身邊挪到了床榻,沉默著告訴對方答案。
此時房間裡的燭火剛好燃儘,被門縫中的涼風席卷撲滅。
四周黑漆漆的,安靜到讓張禮能聽見自己沉痛的心跳。
“就不能允許我犯一次錯嗎?”
黑暗中的嗓音很輕,其中蘊含的痛苦迷茫情緒格外明顯。
背對著他的少年在此刻無聲息的落了淚,難過的咬住唇。
他沒有作答,不知過了多久,那人似乎還盯著自己喃喃:
“你允許所有人靠近你,願意給予彆人露水情緣,為何到了我這裡,就罪不可恕了”
身後的人像是陷入難以掙脫的困局,語氣抑不住的難過。
而林斐之隨著他話音的落下,眼睫上掛著的淚珠終於啪嗒,悄無聲息的消失在枕頭裡。
飄揚的雪花在地麵上鋪了一層薄薄的雪白,隨著車軲轆碾壓行駛,落下一道淺淺的痕跡,但很快就新雪覆蓋。
連著幾日趕行程,林斐之讓張禮找機會讓他離開的事情也一再拖延。
而在這短短的幾日,他暈車嚴重,連著發燒了好幾夜。
終於在即將到達目的地的前一日,他的病情得以控製。
林斐之拖著剛痊愈但仍有些疲憊的身軀跟著前往彙合點。
這幾日張禮不在他身邊,隻有每回發燒到深夜,他渾渾噩噩起來找水喝,能短暫看到他突然出現在他床榻邊。
給他遞水的動作都點到而止,不像前幾日親昵伺候他。
林斐之自然對他的行為也不意外。畢竟他們本就不同路,他能那麼快脫身是好事。
“這幾日大家在這裡集合訓練,房間都按照等級劃分,由各個隊伍的暗衛長分配下去。”
身穿黑色服飾的男子站在所有人的隊伍前列,身後是寬敞訓練場。
在他們左側邊不遠處是看上去比前幾日還算不錯的客棧。
隨著他沉穩的嗓音落下,所有人昂首挺胸,齊聲高呼:
“是!”
林斐之是站在末尾,前麵一個個魁梧的男子將他的身軀擋得嚴實。
他自然也看不到前麵發生了什麼,隻從那一句句擲地有聲的聲音辨彆開始派發房間。
他跟所有人一樣,穿著黑色的暗衛服,腰身佩戴黑色初階暗衛牌。
但是身軀瘦弱,臉上也毫無血色,看起來倒像是混進隊伍裡玩耍的民間少年郎。
林斐之像是習慣了自己的格格不入,垂著眼睫毛神遊。
驀地,橫空出現一隻修長的手在他眼前,手心裡攤開的是一串鑰匙。
他如常接過,可一抬頭,視線就再也挪不開了。
“05號房間。”張禮一襲墨黑金絲錦袍,腰身佩戴中級暗衛令牌。
與他對視時,眼瞳裡平靜到看不出一絲波瀾。
林斐之下意識接過他手裡的鑰匙,指尖相觸,他又迅速收回。
張禮似乎在這須臾間短暫打量了他的神色,確定了什麼後,繼續分發著鑰匙。
上千的暗衛隊伍整齊,場麵浩蕩且壯觀。
待林斐之心底的疑問剛騰起來,就聽到旁邊一陣唏噓。
“他究竟是立了什麼功啊?怎麼在短短幾日時間,當上暗衛長了?”
“聽說他之前的來曆,不過也是宮裡的小小侍衛,論武力排行,也不該他當啊?”
“我就聽說他前幾日,跑了一趟領首房間,不知說了啥。”
“難不成犧牲色相去了?不應該啊!咱這裡哪個單拎出來都是出眾的!”
在林斐之旁邊的年輕暗衛摸著臉,絮絮叨叨的一番話下來,瞬間被前麵年長他幾歲的暗衛一個巴掌呼向腦袋:
“不長記性啊你,前些天造謠咱們隊裡誰跟誰好上了,剛被暗衛長懲罰倒立半天,你又叭叭?”
“欸!”
年輕暗衛捂著被拍疼的腦袋,瞪了他一眼,但卻慫唧唧道:
“這不是分析嘛。”
“算咯,不講了。”說著他腦袋探了過去,看他手裡鑰匙刻著的房間號:
“嗯?你咋又跟我同個房間”-
傍晚餘暉灑落,將那一個個光著膀子的魁梧男子覆上一片淺金黃,連同訓練射擊用的冰冷石柱都顯得柔和了。
隨著各個隊伍的暗衛長前後開始喊“恢複原位,休息!”
眾人嚴峻的臉上才稍微露出一抹喜色,揉了揉肩膀胳膊。
他們此時訓練的場所是客棧的後山,地方寬敞且荒無人煙。
隨著一條條整潔的隊伍離開,周圍略顯空蕩,最後隻剩下張禮帶的那支隊伍還在訓練。
而裡頭末尾,有與那些光膀子男人形成對比的林斐之。
他額角透著薄汗,就連拉著弓箭的指尖都已經泛紅發顫。
周圍其餘暗衛早在下午的訓練下來,就已經熱得不行,上衣脫了乾淨。
這種行為對他們糙漢子來說是常態,沒什麼不好意思的。
隻有林斐之,衣服依舊整潔,就是臉色看起來不怎麼好。
張禮還在後頭指導一些暗衛動作,聲音忽遠忽近的傳來。
“連弓箭都握不緊,往後怎麼派發任務?你過來帶他。”
“肩膀挺直,目視前方!”
諸如此類的話語在逐漸昏暗下去的日色裡顯得越發清晰。
而一直沒有被照顧到的林斐之周圍幾個暗衛忍不住嘀咕。
“新官上任三把火啊?這都幾點了,怎麼還不讓我們休息?”
他話一出來,周圍人陸陸續續的停下動作,但卻困惑說:
“怎麼說呢,但他也沒讓我們一定要訓練,我們偷懶都沒講我們。”
“是吧?我剛剛就發現了,他就光逮著後麵那些人訓練。”
“看著好像嚴厲,但我怎麼感覺他就是不想離開我們?”
下午的那位年輕暗衛鬱悶出聲,瞬間換來旁邊數十名驚恐眼神。
就差直接問:毛病吧?那個暗衛長喜歡跟普通暗衛待?
“可能他有訓練彆人的癖好。”年輕暗衛被一眾眼神盯得發怵,礙於臉麵,又嘀嘀咕咕:“不然,怎麼還在這?”
“彆的暗衛長到點就走了呀”
幾個人交頭探耳的議論著,忽地,旁邊傳來一聲重物砸落的悶聲。
眾人下意識回頭。
也在這短短的須臾間功夫,他們眼前瞬間出現張禮狂奔過來的身影。
傍晚的昏暗光線裡,林斐之跌落在地麵,手虛扶著腦袋。
他狠狠的閉了眼睛,本意是讓自己精神提起來的細微動作,可再一抬眼,就見到張禮伸手欲抱他起來的動作。
兩人視線相對,張禮眼裡的掙紮意味有瞬間一閃而過。
終於,他還是收回手,出口語氣裡辨彆不出多餘情緒:
“還好嗎?”
在少年的身側還有跌落旁邊的弓箭,上麵隱約有血跡。
張禮僅僅瞥了一眼,隱秘在袖子裡的指尖瞬間收緊了。
林斐之沒有回他的話,略顯艱難的用手肘撐著旁邊石柱起來。
他伸手重新去拿弓箭,彎腰俯身的動作略顯踉蹌狼狽。
就在他一聲不吭準備重回訓練的時候,身後嗓音沉沉傳來:
“散場,明天繼續。”
除了兩人,在場所有暗衛瞬間歡呼,旁邊有幾位簡單詢問林斐之是否需要攙扶,被拒絕後也就忙收拾東西了。
第118章 我還沒有怎麼著呢
眾人陸陸續續的離開。
隻有張禮站在不遠處看著林斐之,見他忍著疼痛收拾。
又淡著一張臉與自己擦肩而過,他終於忍不住拉住他。
“你在賭什麼氣?我沒有要你一直訓練,你為什麼還”
“是你在乾什麼?”林斐之似乎情緒得到爆發,眼眶紅的厲害:
“我不是說了,找機會讓我離開便好,你這又是做什麼?”
“讓我長時間處於訓練的狀態,好沒有機會找到離開的地方?”
林斐之以往遇到難題,到時候下意識的找張禮,讓他給予解決方案。
但是今日卻是他頭一回,自己分析,結果也是顯而易見。
他看穿了張禮的心思。同時也不喜他的做派以及忤逆。
兩人僵持著,直到林斐之率先甩開了他的手,背影寂寥。
“我不逼你,等你想清楚了,再來見我。”他語氣決絕,有自己的想法,跟以前溫軟肆意的少年簡直判若兩人。
張禮條件反射拉他的手就這麼橫在半空,眼神瞬間黯淡。
十幾年的感情,就這麼不要了嗎-
馬車穿過戒備森嚴的城門,往突厥國方向行駛,浩浩蕩蕩的馬蹄聲驚擾了樹梢小憩的鳥兒,帶起一場撲騰聲。
陸錦白淨指尖撩著簾子,目光所及都是沒有見過的景色。
“這麼這般順利”他低喃了一聲,溫潤眸子顧慮明顯。
他猶豫著撒開簾布,一回頭,恰好撞見宋輕白揣著書籍,格外嫻熟的坐到他身側,接著講腦袋擱在他大腿上。
他悠悠著看書,修長的指尖一頁又一頁的緩慢翻動著。
“快過突厥南部城門了,你還看書呢?”陸錦提醒他。
“我們人馬眾多前來,突厥王不可能沒有聽到消息的。”
言下之意便是,怕是有異常情況發生。
“無礙。”宋輕白又翻了一頁,接著伸手安撫似的揉揉陸錦腰間:
“你歇會兒,彆看外麵了。”
“”
陸錦攔住他亂摸的手,視線不經意一瞥,竟是瞧見他看的東西。
上麵密密麻麻的文字他都認識,但是組織起來卻讓他麵紅耳赤。
“你你怎麼看”他有點難啟齒。
“這個啊。”
宋輕白有意斜著讓他一同看“早上離開時順手客棧裡拿的,這邊的百姓倒是民風開放,這等風情物品隨處可買。”
“”
陸錦抽了抽嘴角,垂眸望向他的眼神裡明明白白無聲問:
那你就這麼買了?
“這不是趕路無趣,買幾本好與你一同馬車消遣。”宋輕白答的坦誠。
“幾本?”
陸錦語氣震撼,接著沒眼看地抽走他手裡書籍,輕聲道:
“彆看了。”
“為何?”
“”
還為何陸錦蹙眉,盯著故意擺著困惑麵容的宋輕白,抿唇好片刻也隻擠出一句:
“你明知故問。”
說話間,他臉上連著衣服遮不住的肌膚都是透著粉色。
宋輕白愉悅的瞧上一會兒,趕在對方拿著燙手的書籍起身時,他大手輕飄飄拉著他腰,將他與自己距離拉近。
“好了,不逗你了,你看這裡。”他指尖指向書籍首頁。
上麵赫然“寅南國沈公子落筆”
宋輕白另一隻手拿起角落裡另一本書籍,翻開第一頁。
一樣是“寅南國楊公子”等著名-
陸錦眉毛蹙成一小團兒,伸手拿過那書籍,緩緩翻開:
“這裡地界敏感,寅南國商貿沒有公文審批,是無法運送到這裡售賣的”
忽地,他像是想到了什麼,對上男人那一雙墨色眼眸:
“是桉親王,這裡之前一直都是他提攜上來的官員看守的。”
宋輕白將腦袋移了移,撚著懷裡陸錦幾縷發絲把玩道:“果然還是我家阿錦通透,瞧上一眼,就能猜到了。”
“”
陸錦看著他正經不到須臾,默了一瞬,用膝蓋碰他腦袋。
“這些書籍能在這裡正常流通,那便意味著在牢裡的人無恙。如若此時,他在皇帝麵前耍點心思,將兵力召回,那對我們很不利。”
有意壓低的嗓音溫軟至極,傳到了宋輕白耳中,更如催眠樂曲。
他極為舒適的用臉蹭了蹭陸錦腹部,雙手環抱著他腰。
“不急。”
“”
陸錦垂著眼睫,盯著麵容俊朗的男人一眼,忍不住拉開。
“你怎麼就不心疼我呢。”宋輕白被拉起來,一臉無奈。
“這幾日一直在安排兵力召集,我們都沒能好好待一起。”
他語氣裡的埋怨儘顯,尤其是說完後那極輕的輕歎聲。
無形之中將人們內心深處的愧疚勾了出來。
陸錦噎了一下,語氣漸弱“那你就不能聊完正事再抱嗎?”
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含糊著講的,饒是耳力過人的宋輕白都隻是勉強聽清。
“你說什麼?”宋輕白唇角揚了一抹輕微弧度,俯身看他:
“沒聽清,你再說一遍。”
宋輕白靠過來,溫熱呼吸噴灑在陸錦臉上,使他下意識地彆過臉,擱在膝蓋處的指尖也不由的微微蜷縮起來。
他也以為自己的話對方沒聽清,於是緩了一會兒補充:
“不是不給抱,是你要先講清楚,不然我會擔心的。”
話落,麵前高大的身影突然將陸錦整個小腦袋覆蓋住。
“收到宮裡消息,皇帝近日病情加重,已經無法上朝了,桉王是沒有機會與皇上見麵的。”
他解釋著,伸手捧著陸錦白裡透紅的臉蛋,鼻尖抵著他側臉,噴灑出來的溫熱氣息透著遮掩不住的笑意,道:
“我講完了,你準備怎麼抱?”
“”
陸錦被宋輕白那一雙多情的桃花眸撩得心跳慢了半拍。
他幾乎是條件反射的避開了視線,下意識慌亂地起身。
恰好此時,馬車顛簸了一下,而宋輕白輕而易舉抬手。
跌落到他懷裡不過是轉瞬間的事情,宋輕白淺淺笑著:
“講完確實熱情多了。”
男人的胸腔震動著,傳來一聲低緩帶著愉悅的輕笑聲。
他分外嫻熟的將手擱在他腰身,另一隻手拉著他手指,親昵地揉捏。
“你”陸錦掙紮著要起來,偏偏那人不依,貼著他頸肩。
“怎麼了呢?又不給抱了嗎。”他望過來的眼神似乎有點難過。
陸錦抬起的手肘停頓須臾,白淨的小臉蛋有一絲糾結。
他皺著眉頭,等了一會兒問“抱夠了嗎?”
“”
宋輕白輕笑,終於還是忍不住,將他轉了過來,附身。
輕柔的吻落在他臉頰,鼻尖,還有他剛才忍不住盯著瞧的粉唇。
“唔”
袖口被陸錦攥緊又鬆,如此反複幾次,形成一片褶皺。
好像力氣在同一時間被抽離,他暈乎著,顫著眼睫毛。
清明眼眸隱約有一層水氣浮現,隨著呼吸間,漸漸泛紅。
陸錦極少會落得如此狼狽,在察覺對方越壓越近時,他腳步逐漸虛浮,甚至毫不誇張地說,他有點腿軟了。
“”
在他後背即將觸及窗沿時,宋輕白及時將他拉了回來,但也哭笑不得地貼著他說:“我這還沒有怎麼著呢”
“”
幾乎是頃刻間,陸錦連吞吐出的呼吸都發燙的緊,濕潤眼眸瞪著他。
那模樣,活像是宋輕白說出了什麼無下限的混賬話般-
又是長達三天兩夜的行程,從寅南國調遣來的兵力統一在突厥邊境大草原回合,浩浩蕩蕩的支起了無數軍帳。
而暗衛閣所有的暗衛也在同一時間到達了目的地回合。
“少主,安排妥當了,這幾日,沒有命令之前,所有兵馬都會分散在四周。”陳知一身黑色衣袍,走向剛支好的軍帳。
裡頭景色還沒看清呢,撲通一下就跪在地上稟告著事情。
“還有張欸?”
餘光瞥見宋輕白蹲坐在席間給太師椅上的陸錦揉著小腿。
陸錦穿著整齊,和他的少主,衣襟微散,隱約可見 紅色衣袍有幾個腳印。非但如此,他好像還斂著什麼情緒。
兩人一上一下。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過去,都是會讓人想入非非的境地。
陳知恍惚看了幾眼,震驚神色還未來得及浮現於臉上。
前麵專心致誌給人揉腿的宋輕白眉頭一皺,接著語氣平靜:
“繼續說。”
“”
陳知有點忘了自己的來意“那個”
“嗯?”宋輕白耐心不怎麼好“沒想起來就等想起來再說。”
他說話的時候,手是一下又一下的給陸錦揉捏著,力度剛好。
但當事人陸錦卻是在陳知出現的空檔,臉上紅成一片。
期間試圖抽回腳,可宋輕白前麵才挨了他幾腳,哪裡就舍得放了。
當然,他也沒去想,是這幾日自己將陸錦逗得太過分了。
導致一安頓下來,他剛靠近這小狐狸,就被他的爪子撓著了。
“要不我過會兒再來也行”陳知視線在兩人身邊轉悠。
猶猶豫豫的一句話下來,就接收到他家少主默認眼神。
陳知沒忍住嘴角一抽,隻好行禮退下。
帳簾將外麵的景色一同遮掩,給這本就曖昧的氛圍添了一抹昏暗的旖旎。
宋輕白揉著那不盈一握的腳踝,麵不改色的逐漸往上。
結果那袖口,不出意外的又被某隻小腳丫子踹了一腳。
第119章 你這幾日野的很
“你這幾日野的很。”他淡淡說著,情緒倒沒多大起伏。
陸錦跟他大眼瞪小眼一會兒,也不樂意讓他給自己按了。
“能有幾個溫順的,能讓你在馬車變著花樣哄騙的”
估計也是被氣到,陸錦想也不想就脫口而出。
宋輕白眼底壓著笑,麵上呈現的卻是一副煩惱的模樣。
“可你不也舒坦了?還是說你覺得差點意思?”
“”
陸錦被這兩個問題砸得有些懵,尤其是想到了前幾日
在馬車上,他明明隻是同意被宋輕白抱一會兒的,後麵不知何時就發展成了,對方逗著哄著將他吃乾抹淨了
那日馬車顛簸,夜色昏暗。
他伏在自己身上,細細親吻著,一邊伸手翻書籍頁麵
從第一頁到最後一頁,在耳邊氣息不穩的念給自己聽。
以至於,後麵的那幾天,他進客棧都要警惕的看看客棧站台有沒有擺放什麼書籍,若是有,他都不敢進去了。
而現在,這男人還好意思隱晦的將那件事情給提起來?
陸錦回神後,氣憤的瞪著他。
“你還提?那本書那麼厚,你還”說到一半,他乾脆彆過臉。
生氣的態度很明顯。
殊不知,對方就愛看他這副模樣,微微低頭看他,問:
“我還怎麼?”
“”
陸錦不作聲,但被盯了須臾,他又像氣不過似的,用腳掌踢了一下他肩膀。
力度有控製,但宋輕白卻像是真被踢狠了,身軀一晃。
甚至還帶反彈,晃到了陸錦的眼皮底下,仰著頭看他。
“能不能注意點形象?”陸錦被他逗樂了,壓著笑說他:
“不知道的還以為堂堂一個少傅在我這受了多大的委屈?”
他說的算是委婉了。
哪有一身官服的少傅,如此不顧形象的蹲坐在他麵前。
身上還有幾個被他踢的印子,衣襟散著,發冠也被他踢亂了
“彆人怕是沒有我這個福氣。”宋輕白跟著發出一聲輕笑。
氛圍恰到好處,宋輕白見他不氣了,重新伸手給他揉腿。
“這裡也要。”陸錦轉了個身,將小腦袋趴在扶手椅上。
“給我捶捶這兒。”
他將雙足收回,指了指腰上的位置。
全然不顧身後的宋輕白一愣,接著盯著他哪怕裹著衣服都隱約能看到線條優美的腰線弧度,露出了一抹無奈。
他怎麼就會怪那本書籍過厚了呢?關於時長問題,就沒有意識到自己本身嗎?
宋輕白心底腹誹了一番,手卻是絲毫不含糊的給揉著。
“嗯”
陸錦舒適的闔了眼眸,兩隻小長腿盤著,被衣擺虛蓋著,隱隱約約還能看見一小片白皙的腳踝。
“往上一點。”
“”
宋輕白一抬頭,就是陸錦那一張極為享受的白淨臉蛋。
喉結無意識的滾動了一下,他的嗓音都帶著幾分低啞:
“力度怎麼樣?”
陸錦還真就感受了一下,不過逐漸發現那股力道到了不該去的地方。
陸錦指尖都是透著紅,僵了一會兒,頭都沒抬的攔住。
就在他又準備擺著小臉瞪向他的時候,門口適當響起一道熟悉的嗓音。
“那個少主”門口之人醞釀著說“我還是想問問,張禮的職位就這麼給他嗎?需要弟兄們再觀察一段時間嗎?”
“”
回應他的,是輕到不能再輕但卻明顯煩躁的“嘖”了一聲-
臨近突厥國,周圍的空氣驟然熱度高升,明媚暖陽高懸。
好在空曠的地方有一片樹林蔽蔭,眾人才得以專心練習。
陸錦隨著宋輕白渡步而至練武場,入目皆是一排排光著膀子訓練的魁梧男子。
陸錦眯著眼睛掃視過去,才勉強看到在末端的林斐之。
穿著黑色暗衛衣服,墨發用簡單木簪束縛著,腰身懸掛著與同伴一致的令牌。就是身段看起來比以前還要瘦。
甚至再仔細一點,還能看到他原本白淨的膚色變黑了一點。
以往明媚張揚的水漉漉眼眸現在看起來倒無半分色彩。
“路程半個月,他病了半個月,這幾日才稍有好轉。”
見兩位主子都在看林斐之,陳知壓低著聲音,稟報著。
“屬下猜測,估計是郡王府被一場大火燒了,加上父親進牢,他一時緩不過來,才生病頻繁。”
宋輕白點頭“另一個呢?”
“另一個”陳知鬱悶的往周圍掃視了一圈,終於在林斐之最遠的距離那個隊列裡瞧見了張禮,不由放緩語氣:
“他倒也奇怪,前幾日突然找我們討要職位,互換方式是一份兵器庫鑰匙和地方,是桉王爺前幾年讓他保管的。”
“這應該是他最後的籌碼了,就是不明白為什麼要急著出。”
如果不出的話,他無論是混在他們暗衛閣裡,又或者往日出去外麵有其他發展,都將可以成他最有利的階梯。
現在貿然用了,換來一個小小的職位,彆人還得防著他。
這不得不償失?陳知心裡嘀咕著。
“估計也是急著解決難題吧。”宋輕白收回視線,語氣淡淡:
“不必看守了。”
陳知點頭,但不解的皺起了眉。在這裡能有什麼難題?
旁邊一直默不作聲的陸錦在此刻突然輕聲細語的問他:
“兩人沒有住同一個房間嗎?”
陳知一愣,接著誠實答“暗衛長和暗衛,階層不同,房間都不同的。”
“排同個房間吧。”陸錦說著,又將視線轉向悠哉看戲的宋輕白:
“待個幾日,放讓他們走吧。”
日光下,男人的紅色官袍格外搶眼,騰雲駕鶴的黑白腰帶像是無形之中將他的氣場拉開,哪哪都透著壓迫感。
但偏偏,被陸錦輕輕的拉了一下袖子,他立馬垂下眼睫。
“你在這個節骨眼上放他們走,他們可不會感激你的。”
宋輕白手指輕而易舉的拉回他的手,在手心裡把玩著說:
“我知道你是篤定張禮會照顧好小郡王,你也認為他們隻要在同個房間待上兩日,張禮會有其他方式與郡王和好。
但是情情愛愛這種東西,變數很大的,隻要一方不想和好,那誰來都沒用。”
陳知在旁邊聽的稀裡糊塗的,沒明白,但跟著點點頭。
這回換陸錦麵露遲疑“可若是不放走,等小郡王知道我們此行計劃是為了逼宮,而他又參與了,對他的傷害怕是太大了”
“他需要麵對的。以他的身份與處境,沒有我從中參與,他一樣會被其他人拿捏著成長。這是他的宿命。”宋輕白道。
兩人的眼神對視著,陷入了一陣短暫的沉寂。
宋輕白歎了一聲,指尖輕輕拂過他的手背,細心解釋:
“我知你心軟,但實在想放他走,也不能是這會兒,再等等吧。”
在這個節骨眼上放走,以林斐之以往的秉性,確實容易出事。
陸錦點頭,默認他的安排-
晝夜來臨,晚間的溫差驟變,厚實軍帳被涼風吹的撲通作響。
陸錦困意逐漸被驅散,迷迷糊糊間,懷裡的溫熱褪去。
身上蓋著的被子被拉到了脖頸處,那人呼吸噴在他耳邊說:
“我去處理一些事情,你繼續睡。”
陸錦撐著困意要起來,宋輕白一把將他攔住,哄著似的揉著他臉:“很快回來。”接著見他要開口,低頭吻他。
這一招屢試不爽。
陸錦呼吸紊亂,指尖微攥著身上的被子,眼神有些迷離。
待稍稍平息下來,宋輕白早已不見蹤跡了。
而他被困意重新席卷,反複幾次撐著眼皮,還是沒忍住噠拉回去了,隻在心裡最後腹誹道:明日再與你算賬。
但計劃趕不上變化,他次日睡眼惺忪的披著外衫出軍帳。
得到的消息卻是宋輕白昨日半夜被突厥國請到宮裡一聚。
一直到現在未歸。
陸錦瞬間臉色忽變,拉著給他送來洗漱用品的陳知問:
“昨夜宋輕白離開,有囑咐什麼嗎?”
他一急,就如私底下一般,連名帶姓的喚宋輕白名字。
陳知被他的焦急嚇得一愣,想了想,慢半拍的開口說:
“有。”
然後就迎著對麵人期待的眼神說“少主說,給您多準備些早點,您不愛吃乾巴的粗糧,讓隨行的廚娘煮些粥”
“”
他答的實誠。
但卻讓陸錦思緒淩亂了須臾,緩了好一會兒,勉強語氣鎮定:
“他帶多少人馬一同前往?”
“帶了一個。”
“就帶一個?!”陸錦語氣沒有意識的加重,心跳驟停。
不讓自己跟著,還孤身前往。宋輕白你瘋了嗎。就那麼喜歡找刺激?
陸錦眼眶瞬間紅了一片,發顫的眼睛透露著他情緒緊繃。
把旁邊的陳知嚇得夠嗆,連忙磕磕巴巴的解釋了一句:
“少主帶的是阿那蘇祈公主。”
“”
陸錦漂亮眼眸裡的霧氣逼不回去了,沉默與旁邊人對視。
陳知被盯得後背發涼,出聲解釋“少主做事穩妥,沒有一定的把握是不會孤身前往的,陸公子,你先不要急”
“”
陸錦吸了一口氣,轉身回去洗漱。
“那啥陸公子,你還好嗎?”陳知瞧不見他臉色,遲疑說:
“少主說不是什麼大事,讓你睡到自然醒再給你慢慢講。”
第120章 那他還皮嗎
他試圖解釋,但見陸錦沉默著拿毛巾擦臉,又猶豫著問:
“我讓人安排早膳過來,喝山藥肉粥可以嗎?”
“不要。”他終於出聲,但嗓音隱約能辨彆出一絲沙啞。
陳知鬆了一口氣,說“那青菜肉粥”
“送點乾糧。”
“阿?”
“噎死算了,讓他嚇唬我。”
“”-
陽光洋洋灑灑的灑進宮殿裡頭,落在那正中間挺拔的身段上,隨著時間的遷移,將他那線條優美的輪廓籠罩。
襯得他越發的溫文爾雅,給人一種極其平易近人感覺。
阿那蘇祈歪著腦袋瞧了一眼,笑起來唇角梨渦若隱若現:
“少傅大人,你今日心情一定很好吧?”
“嗯。”宋輕白想到昨夜收到的書信,突厥王約他麵談。
這是一個很好的合作契機,他甚至不用利用其他因素。
還有一個便是,軍帳裡還有一位外表清冷,內裡溫軟的陸錦等著他。
宋輕白很難心情不歡愉。
阿那蘇祈靈敏捕捉到他漆黑瞳孔裡的柔色,詫異的說:
“你的中原弟子跟我說,你平時嚴謹冰冷,不愛言笑但我看也沒有嘛。”
中原弟子,指的是林斐之。
宋輕白斂了一下唇角弧度,語氣簡短的說“他是平時太皮了。”
“哦。”阿那蘇祈點頭想了一會兒,又忍不住問了一句:
“那他現在還皮嗎?”
“”
宋輕白臉色一頓,對上小姑娘認真的神色,若有所思。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浩浩蕩蕩腳步聲以及行禮的聲音。
突厥可汗穿著一身金絲翻領黑長袍,腰間掛著幾串玉哨,膚色偏黑,眉宇之間,隱隱透露著帝王般強大氣場。
宋輕白微微拱手。
可忽地,那般強大氣場的人就直接略過了他,往他身側小姑娘奔去。
“閨女在外邊沒有受傷吧?怎麼看著好像瘦了不少啊?”
小姑娘搖搖頭,哼哼說“我最近減肥呢。”
“減什麼肥阿?咱就不胖。”
“”
諸如此類的話交談了約莫有半炷香的時間,突厥可汗才想起旁邊還有一位大人物,這時才將臉色端回,淡淡問:
“寅南國少傅,宋大人?”
“準確來說是齊城少城主,宋輕白。”宋輕白拱手做輯。
如此坦白的言語一落,可汗黝黑的臉上呈現出一抹詫異。
阿那蘇祈這時候還拉著他父汗的手撒嬌呢,聽到他的話,跟著一頓。
“你是那位很少露臉的齊城少城主?那怎麼跑到寅南國當少傅去了?”
小姑娘不帶半點彎彎繞繞的疑問一落。換來在場的沉寂。
可汗眯著眼,打量了一番麵前俊朗的男子,試探開口:
“聽說你帶著兵馬來的?”
“是。”宋輕白低著頭,煞有介事般答“護送公主前來的。”
“公主千金之軀。不得有半點閃失。”
短短幾句話,直接將可汗拿捏,收回了略有警惕的視線。
“那公主護送到了,你退去吧,本汗會準備重金酬謝的。”
由於此等事件經常發生,可汗處理起來倒是遊刃有餘。
就連旁邊同行的隨從都很有眼力勁兒的開始吩咐備金銀細軟。
但,
在場有兩個人眸色忽閃。
宋輕白抿了抿唇,眼簾剛抬起來,就對上一道拘謹視線。
心中一動,像是聯想到了什麼,他換了一個方式說道:
“在下有一事請求可汗。”-
鎏金香爐裡的熏香煙霧緩緩上揚,悄無聲息地在宮殿每個角落散發,繚繞煙霧消失,隻剩隱隱能聞見的味道。
可汗帶薄繭的指尖輕輕叩著扶手,發出輕微啪嗒響聲。
待宋輕白將借兵以及合作事項道明,周圍安靜的可怕。
殿堂中間的宋輕白,不懼高位之上突厥可汗冰冷眼神。
兩人對視著,前者坦然恭敬,後者明顯不喜被拿捏做事。
終於在短暫的視線交鋒後,可汗用鼻音哼了一聲,沉沉道:
“少城主,你能把寅南皇帝忽悠的團團轉,想必也不是普通人,哪裡需要突厥的合作?本汗很感激你把公主帶回,但是”
停頓的尾音拉長,將王者氣場顯露無疑,他平靜補充:
“本汗不喜歡與任何國家合作,你成不了第一人,本汗也不喜歡麻煩。”
這話講的直白,沒有轉圜的餘地。
阿那蘇祈原本是坐在席間,等丫鬟給她準備糕點吃的。
見他們談崩了,提著衣擺就小跑過來,想也不想就說:
“父汗,少傅可好了,這幾日很照顧我的,你能不能”
“不能!”可汗皺著眉頭打斷,眼神示意丫鬟把她拉回來。
但小姑娘被嬌慣壞了,這才剛回來就遭到自家父親凶她。
一委屈就癟了嘴,淚眼汪汪的模樣看著極其可憐。
殿裡頭伺候的丫鬟都無措在原地,不敢強勢將她拉走。
宋輕白瞧著,緩著語氣說“可汗不用急著給予答複,我等兵隊在突厥城外第三座山腳下,隨時等候您的書信。”
說著,他行了一禮,離開的意思明顯。
突厥可汗哪裡看不出他以退為進,仍舊擺著臉不說話。
而在邊上的阿那蘇祈見他要離開,臉色甚是焦急地喊:
“少傅,你們能不能不走啊?”
你們?
宋輕白腳步微頓,嘴角上揚了一抹極其輕微的弧度,歎道:
“公主保重。在下是與小郡王來的,如今郡王府被收走,寅南皇帝對我們,估計也是容不得了。我們沒有後路了。”
他淺淺扭曲了一下事實。
簡單幾句話就把小姑娘急得不行,也顧不得視線眾多。
她掙紮開丫鬟們的攙扶,提著裙擺跑上台階,往可汗麵前一跪。
不輕不重的撲通一聲。
嚇得可汗剛拿起的茶杯都快摔了,茶水順著邊緣一晃。
“父汗!女兒要求你了,幫幫少傅吧,就幫這一次好嗎。”
灼熱的茶水順著指縫滴落到衣服上,擾的人心情煩躁。
可汗本是打算沉著臉將小姑娘教訓一番,可視線一移。
就見到小姑娘額頭磕出了一片細微的紅印,心底一緊。
“嘖”可汗大手將她拉起來,粗獷的嗓音有意放低許多:
“你這是做什麼?出去半月,怎麼還向著外人與父汗鬨了?”
阿那蘇祈眼眸中水光閃閃,臉上不知是急的還是怎麼,紅成一片。
就在突厥可汗準備再次開口時,阿那蘇祈突然悶悶說:
“能不能幫幫他?”
“”
平時料理無數國政大事的可汗在此刻大腦有些許停頓。
眉頭皺的更深了,不解問:“幫誰?”
“那個傻小子。”
“”
可汗嘴角抽了抽。
沒太聽明白,但很明顯,那個傻小子是與宋輕白同行的-
日落西去,張揚的暖陽逐漸被灰雲覆蓋,透著絲絲涼意。
林斐之隨著隊列,來到一頂寬敞的軍帳裡麵排隊拿食物。
因為皮膚嬌嫩的緣故,他手心裡還裹著一層薄薄紗布。
白淨臉上被曬黑了不少,但隱約還能瞧清精致漂亮的五官。
每張桌子都是七八個人坐著的,等他不是很方便的端著食物回頭,周圍早已經沒有了他可以坐的位置。
林斐之靜默片刻,從一張張坐滿了的方桌子踱步而過。
“還走呢?怎麼不外麵吃呢?”前幾日被耽誤行程的暗衛挑釁出聲。
說話的時候是一邊用筷子攪拌著碗裡的麵食,就好像不是同他講的般。
周圍原本安靜吃飯的暗衛聽到聲音,一個個瞧了過來。
這種畫麵,林斐之其實並不陌生。以前他挑釁陸錦就是這樣的。
可現在時過境遷,當事人換成了自己,心口卻酸澀的緊。
林斐之斂著眼眸,也隱約能感覺到捧著的那碗麵滾燙。
隔著紗布的傷口觸及到熱氣,刺痛的感覺順著手心傳達至大腦。
他小幅度地倒吸了一口氣,悶不作聲的提步離開。
那人不過過過嘴癮,見他不搭腔,也無追出來的意思。
而外麵,
林斐之出了軍帳還在大跨步的走著,餘光注意著身後。
日光灑落在他透粉的臉上,將他神色的慌張顯露無疑。
他清楚他現在的處境是不能與任何人起衝突的。他現在的性命不過螻蟻,隨便一個人都能了結他。
他想要回寅南國,想要找父親,那他就得先好好活著。
慌亂的思緒與緊繃的心弦重疊,使林斐之逐漸控製不了腳步。
一急,腳尖不小心踢到石子。
盛滿麵的陶瓷碗一不小心就飛了出去,撲通散落一地。
炙熱的麵湯有幾滴濺到了他臉上,疼的他倒吸了口氣。
而他整個人也重心不穩的往前傾,受傷的手下意識被他擋在胸前。
林斐之緊閉雙眸,就在他以為那破碎的瓷片會將他刺傷時,腰腹被一股力量緊緊的拴住,熟悉的氣息迎了來。
他怔怔抬頭,對上的是一雙充滿紅血絲且害怕的眼眸。
“你”
張禮將他緊緊攬進懷裡,隱約能感覺抱著的手都發顫。
林斐之一時之間也不敢貿然推開他,隻猶豫著,輕輕拍了拍張禮的後背,察覺他情緒恢複過來,才小小聲說:
“我沒事。”
張禮鬆開他,目光所及是他裹著紗布的雙手,隱約能瞧見血跡。
“我帶你重新包紮。”他嗓音有些低啞,對上麵前人視線:
“你不想去我哪裡,我把藥品拿出來也行,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