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邀(1 / 2)

沈妙微微一怔,又抬眼看向謝景行。謝景行在明齊如同無人之境,熟悉的不得了。他自然是熟悉的,自小便生活在定京城,定京的每一處大約都了然於胸,加上背後有灃仙當鋪這麼一個買賣消息的驛站,謝景行的耳目,或許連傅修宜都要遜色多籌。

他想知道什麼,自然就能知道什麼。

“這和你有什麼關係?”沈妙沒好氣道:“睿王殿下還有閒心操心彆人的家務事?”

“家務事?”謝景行挑眉,似乎覺得這個詞頗為不錯,道:“你似乎很忌憚姓常的女人。”

沈妙眼中閃過一絲冷意,她道:“一個投奔的親戚,有什麼可忌憚的。”

“不對。”謝景行摸著下巴掃了她一眼,忽而俯身,仔細的盯著沈妙的眼睛,他這麼欺身而近倒是一點兒也不覺得不妥,沉吟一下,道:“柳州來的女人,你從未去過柳州,為什麼好似很了解她?”

沈妙猝然抬眸,這麼一抬眼,便和謝景行的目光對上。那青年的容色一如既往的攝人心魄,桃花眼中卻目光隱藏著最銳利的刀鋒,他說:“明安公主也是一樣,你未去過秦國,卻對她積怨頗深。”

沈妙依舊不言,分明是親近的有些曖昧的姿勢,她的眸光卻漸漸冷冽起來。

“你自小生活在定京,去過最遠的地方是小春城,小春城的兩年沒有踏足他地,不可能去柳州,也不可能見過秦國公主。”他的聲音從夜色裡飄來,帶著初冬淡淡涼意,幾乎浸到人心裡去。

“你想說什麼?”沈妙看他。

他低低的開口,嗓音優雅低醇,撩人卻又讓人心悸。他說:“你是沈妙嗎?”

有一瞬間,沈妙的全身上下都起了一層細細的疙瘩。仿佛有細細的凜冽的風從頭頂灌了下去,讓人一刹那變得冰涼。她見過許多人,依仗著前生做皇後的經曆,那些人在她麵前不過是一張又一張的臉譜,白臉紅臉應有儘有,卻隻有麵前這個看起來玩世不恭的紫袍青年,是個活生生的人。

因為探不清楚麵具下究竟是一張怎樣的麵孔。

沈妙對於謝景行的印象,前生隻是英年早逝的俊美少年,今生得知他的深不可測,如今卻越發的覺得可怕。她所做的事情的確引人懷疑,可是謝景竟然懷疑她是不是沈妙。

她不是沈妙,她是沈皇後。謝景行敢想,並且想的有些接近於真相。那種幾乎能被人窺探出秘密的不適讓沈妙有一瞬間的慌亂。可是她什麼也沒做,隻是盯著謝景行的臉,終於輕輕笑了起來。

她常常笑,含著端莊的、溫和的、仿佛並不在意什麼的微笑,麵對謝景行的時候,大多又都是含沙射影的,皮笑肉不笑的冷笑。如今的這個笑容,似乎是在夜裡開放的玉蘭花,含著淡淡的清香,全然無害的撒著嬌香撲過來。

可是那笑容隻是短短一瞬,極快的,她便冷了臉色,道:“天下間,不是人人都如睿王殿下一般。”

謝景行玩味的笑容微微一滯。

沈妙是不是沈妙姑且不知,謝景行總歸已經不是謝景行了。臨安侯府的謝小候爺如今成了睿王,這是一個人嗎?或許彆人還覺得奇怪,畢竟謝景行從前和大涼也扯不上什麼乾係。

“你一點也不肯吃虧。”謝景行站直身子,眼底深意斂去,似笑非笑道:“應當還是沈妙。”他似乎是自言自語的感歎,又像是在對沈妙說話,道:“這麼多秘密,打聽起來真費力。”

“睿王為何抓著我不放?”沈妙看著他:“不管我有沒有秘密,那都和睿王你沒有關係。”

“不巧,你的秘密我有興趣。”謝景行悠然道:“況且我想了想,明齊中,信得過的人,似乎隻有你了。”

沈妙不怒反笑:“睿王健忘,不是還有蘇明楓和榮信公主?”

謝景行微笑:“沒有人告訴你,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嗎。”

不知道為什麼,燈火之下,他唇邊噙著的笑容分明還是風流俊雅,卻顯得有些寂寥。

不過眨眼間,謝景行就瞧向她,道:“你打算怎麼對付常在青?要是求求本王,本王可以幫你。”

沈妙麵無表情的道:“我隻求睿王不要插手此事。”

“看來已經想好怎麼做了。”謝景行挑眉:“真厲害。”

沈妙垂眸,隻聽謝景行又道:“秦國公主不會善罷甘休。”

“不必提醒我也知道。”沈妙狠狠瞪了他一眼:“還得多謝睿王今日的‘出手相助’。”

以明安公主那種善妒的性子,又顯得對謝景行頗為癡迷,見著謝景行偏幫沈妙,勢必是要將一腔怒火都發泄在沈妙身上的。

“她不是你的對手。”謝景行自然的伸手揉了一把沈妙的頭,被沈妙甩開,頗可惜的看著自己的手指。

沈妙不想說話,明安公主本就沒什麼腦子,她一點兒也不擔心,最重要的還是秦國的皇甫灝。其實這一次皇甫灝和明安公主來秦國,便是為了和明齊的結盟一事。明齊是上趕著想與秦國交好,因著有個大涼在虎視眈眈。

不論如何,卻不能讓傅修宜和皇甫灝攪在一起,如何破壞兩國心照不宣的結盟,自然要花費力氣。沈妙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謝景行身上,在這場逐鹿天下的棋局中,大涼又扮演著怎樣的一步棋?她不知道。

她死的太早了,因此也並不知道前生到了最後,謝景行又是個什麼樣的場景?想來他也不是戰死的,而是金蟬脫殼,回大涼去當他的睿王殿下了。

謝景行注意到她的目光,笑了,道:“你又懷疑什麼了?”

沈妙定定的看著他:“睿王打算什麼時候回大涼?”

“舍不得了?”謝景行含笑掃了她一眼,看向窗外:“放心,暫時還不會離開。”他道:“皇甫灝和定王之間的把戲,本王也很想看到最後。”

沈妙心中一動,謝景行道:“你不也想看麼?”

“不懂睿王說的是什麼意思。”沈妙口是心非。

謝景行彎腰撿起地上的玄色大氅,那大氅上頭沾了池水,濕漉漉,又被隨手扔在一團卷的皺巴巴的,他的臉色有一瞬間的僵硬,隨即卻是漫不經心道:“沈妙,你和我是同一種人。”

“殿下天潢貴胄,臣女卑如塵埃,不敢相提並論。”

“妄自菲薄。”紫袍青年唇角一勾,道:“你和本王一樣,天生就該做人上人。”

直到屋中再也沒有那人的身影,燭火似乎都漸漸的冷卻下來,沈妙還坐在桌前,謝景行臨走的那一句話讓她的心緒久久難以平靜。

和本王一樣,天生就該做人上人。

莫非謝景行是發現了什麼端倪?可這根本不可能,她又仔仔細細的想著前生與謝景行的交集,根本就沒什麼交集,連句話都不曾說過。沈妙想了又想,忽而發覺在此事上浪費的時間實在是太多了,想著謝景行莫名其妙就擾亂了她的生活,心中倒是生出一股怒氣來。

卻說另一頭的睿王府中,謝景行回到屋中,就寢的屋子幾乎趕得上精致的寢殿了。他將手中的大氅隨手扔掉,拿絹布擦拭手,從角落裡猛地撲出一團白色的東西,對著那玄色大氅又撲又咬,甩著腦袋撒著歡兒。

謝景行冷眼看著那毛團玩了一會兒大氅,才將它從地上提起來。

“什麼德行?”他麵露嫌棄。

白色幼虎打了個噴嚏,爪子摟住謝景行的衣領,被謝景行麵無表情的扔到了床邊的窩裡。

“鐵衣。”謝景行道。

從外頭掠進一個黑色身影:“主子有何吩咐?”

謝景行指了指地上的大氅。鐵衣抽了抽嘴角,那是黑獅毛做的大氅啊,千金難尋,大涼的寶庫裡唯一一件黑獅毛的氅衣,就被人這麼糟蹋?鐵衣想為永樂帝掬一把同情淚。

“拿出去扔了。”謝景行開始寬衣。

鐵衣木呆呆的撿起那件氅衣,道了一聲是。誰都知道睿王最是好潔,尋常人不能觸碰,這大氅被人蹂躪成了這副模樣,想來謝景行也是不會要的了。而睿王穿過的東西也沒人敢偷偷的留下來,鐵衣仿佛看到銀子在嘩啦啦的流走。

方走到門口,卻聽到謝景行道:“等等。”

鐵衣回過頭,謝景行猶豫了一下,皺眉道:“算了,清洗乾淨收起來吧。”

鐵衣一愣,隨即欣喜地點了點頭,托著那大氅飛快出了門。麵上儘是欣慰,好啊,主子終於懂得不可驕奢淫逸了,這樣最好,方能撐起整個大涼的未來。

定京城迎來了這個冬日的第一場小雪。

雪粒窸窸窣窣的鋪了一地,雪白雪白的煞是可愛。進了冬,街道上的女子們便開始換上了繡著各種花樣的襖裙,攏著各種絨絨的披風鬥篷,倒是極為風雅。這樣的雪天,手持一把油紙傘,踽踽獨行,若是麵如芙蓉,更覺風雅。

沈府裡的西院,有人就站在院子跟前看著外頭的飛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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