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贄閱卷後發現, 這“宋問曰”的引用程度,竟然僅次於“子曰”。
這是中了什麼邪?
宋問何時有這樣的聲望?她這雲深夫子做的, 可真是比官宦還厲害。連天子門生的人情都收了。
唐贄冷哼一聲,看得心情煩躁。想撕了這幾份卷子, 也想撕了宋問。便抬頭狠狠的瞪了宋問一眼。
宋問揣著袖子抽抽鼻子,猛然對上唐贄的眼神, 渾身一凜, 不明所以,率先低下頭。
唐贄見她示弱,更為不悅。
有的人,你可以役使他, 卻不可以讓他為你屈服。
而有時候, 你甚至不知道, 究竟是你在驅使著他走,還是他在引領著你走。
他安靜的時候, 就是一個削瘦的身影,乖順的隱在眾人身後。當他一抬頭,一睜眼,就從來不會畏懼任何人的威懾。
他會顧慮,但絕不會真的乖乖聽話。
所以唐贄不喜歡這樣的人,卻也知道這樣的人, 必不可少。
唐贄收回視線,繼續往下翻。
拿到第五份,先粗略一掃。
很好, 沒有宋問。
再一看,行文頗似李洵,但字跡不似。猜想就是雲深的學子。
字跡偏於行書,有種豪放之氣。文章頗有靈氣。
也提到了先前天下藏書的事情,但是未將功績歸到宋問身上,可以說隻字未提,而是一通讚美朝廷與天子。並於未來推行做了一個展望,提了些許建議。
“功在千秋,利在萬代。”
寫得好看,又寫得和心意。
這一通看下來,那真是心情舒暢。
唐贄扭了扭脖子,雖然是宋問的學生,但的確是可用之才,便直接寫了個“通”。
這樣一遝批完,暫時放到一側。
其餘考官也閱得差不多了,將寫了“通”的放在上麵,先呈給陛下。
唐贄也有了經驗。能一眼看出,哪些是雲深的學子。
不得不承認,考生的水準,確實是有差異的。宋問沒有辱沒宋祈的名聲,她適合做一位先生。
她的學生,有思想,又不偏激。識時務,又不諂媚。
考官判“通”,不是沒有理由。隻是,雲深的人數太多了一些。
唐贄微微皺眉,敲著桌子,重新刪選一遍。
從文采,立意上,將比較出挑的幾位再細分出來。
貢院內安靜非常,唯有頁冊翻動的聲音。
時間飛逝而過,陛下與眾考官在批卷子,沉浸其中,可能並無感覺。
眾人等在一旁,很是煎熬。
考生是因為,此考近乎定終生。要想再考中一次進士,真是難於青天。
不止要實力,更需要運氣。而運氣又能有幾次呢?
宋問則是因為腳站得很酸。
王義廷依舊胸膛挺拔,負手而立。他偏頭看了眼躁動的宋問,見她不住的抖腳,說道:“你靠著那邊柱子上,休息一下吧。”
宋問搖頭道:“不必了。”
看著天色將黑,時間應該也差不多了。
宋問有些抑鬱,她的學子科考,為何最受罪的人卻是她?
宋問低頭,正看著自己的腳尖出神,台上的人終於出聲。
“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唐贄眯著眼道,“宋先生,是你說的?”
宋問抬起頭,一臉茫然。
唐贄甩著卷子道:“朕批閱的卷子裡,可是有不少人提到了你。”
宋問大汗。
這群考生,估計是看宋問有諸多功績。加上方才的提議,又為陛下所取,是以誤會唐贄很看重宋問。宋祈後繼無人,不明真相者,多數認為這衣缽,將來會讓宋問頂上。
加上那首詩實在寫得很好,他們初初聽見的時候,也是大為驚豔,便忍不住想要用上。
不想竟弄巧成拙了。
宋問嗬嗬笑著,用扇子敲了敲額頭,說道:“誤會。這句話不是宋某說的,是張載說的。”
唐贄:“張載是何人?”
宋問:“張載就是……一位有名的鴻儒。”
“嗯?”唐贄靠上椅背,“朕怎麼沒有聽說過?他是哪裡的人?”
他是曆史洪流中的人……
宋問抿著唇,說道:“一位隱士。”
宋問這裡總有許多他們沒聽過的人,他們有著各種各樣說不出的來曆,不可說的身世。
似乎天底下處處都是隱士,而偏偏這些隱士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隻認識宋問一個人。
眾人心照不宣,隻覺得她是在推脫,不願受這功名。
想她是一位很低調的人。身為太傅的外孫,也不依仗自己的身份。隻是低調的在書院做一位先生。
天底下竟有如此超脫之人!
眾人敬佩點頭。
宋問視線四處一轉:“……”
這眼神都不對。
唐贄也懶得與她深究,拂袖道:“發卷子吧。”
禮部官員上前,兩手接過,捧著卷子到一側的桌上,然後開始叫號:“一號!”
考生依次接過試卷。
考中複試的,站到左邊。未考中的,站到右邊。
宋問便瞪眼看著孟為,拿過卷子後,喜笑顏開的去到了左邊。成為本場第一位及第進士。
孟為朝她擠擠眼,比了個手勢。
哎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