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時,景晏看著前麵一輛輛疾馳而去的馬車,忽然拉住賀玄卿的大氅,“夫君,我想同你走一走。”
“夫人提議甚妙,為夫都沒同阿晏攜手同遊過呢。”
賀玄卿好像早有準備,讓從車上取出一件白貂皮大氅給景晏披上,景晏本就穿著大氅,再穿一件整個人足足大了兩圈,半張小臉都被埋在了風領裡。
“夫君,我還沒有那般嬌弱。”景晏小聲抗議。
賀玄卿低聲揶揄他:“每次在榻上說不行的是誰?”
景晏羞紅了臉,還好天色黑看不出來,這人怎麼總不分場合的說葷話。
賀玄卿牽著自己心愛的人,一黑一白兩道人影融入在宮牆外新一年的茫茫夜色裡。
四更時分,街上的人漸漸少了,黑白斑駁的雪地上留下一地的紅色碎屑,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硝煙味,偶爾還能聽到遠處的一兩聲鞭炮響。
景晏抬頭看了看天上燦爛的星河,又看了看眼前這個把自己捧在心尖尖上的人,目光中蘊著濃濃是愛意:“夫君,新春吉祥啊。”
賀玄卿看著景晏說話時口中嗬出的白氣,笑道,“新春吉祥,阿晏。”
二人相視一笑。
這一刻,景晏既滿足又心安,他希望時間可以永遠停在這裡。
“夫君,我累了,咱們坐馬車吧。”景晏在宮中緊繃的心情完全放鬆下來後整個人就倦了。
賀玄卿一個馬步紮在他麵前,彎下腰,“坐這個馬車不是更好?”
景晏穿著兩個大氅,有些笨拙的伏在賀玄卿背上。
他感覺到景晏的雙臂緊緊環住自己的脖頸,賀玄卿怕人冷,“阿晏把手收回去,我還能摔了你不成?”
景晏用自己微涼的臉蛋不住的蹭著他,“我就是要抱著夫君,反正你也不會摔了我。”說罷,犯壞的把冰涼的手塞到賀玄卿溫熱的頸間。
賀玄卿故意“哎呦”一聲縮起了脖子,還懲罰似的顛了景晏一下,逗的人咯咯直笑。
“這馬不行呀,隻會說人話賣弄,跑不快。”景晏打趣道。
賀玄卿大口喘著氣,整個人熱烘烘的,“不行?”他語調中帶著不屑和懷疑,又顛了一下背上的人,“到家試試可好?”
景晏實在接不住他的葷話,羞紅了臉,趴在他背上照著那人的脖頸就咬了一口,留下一排整齊的牙印。
“我的阿晏這是再給我打標記嗎?”他的語氣裡竟然還帶著一些驕傲,“我們草原上為了防止牲口被偷,就會在身上烙一個印記。”
“胡說,你又不是牲口……”
“那我以後給阿晏身上留一個印記可好?而且隻能我看。”賀玄卿側頭,語氣極為認真。
他好像在某個晚上說過這句話,景晏有些想入非非,他不想被發現自己心猿意馬,隻得不理他。
皎潔的月光照著回家的路,賀玄卿背著人走了一會兒沉聲道:“阿晏,你信我,我一定會把母妃接出來,咱們一起回草原過無憂無慮的日子。”他又補充道:“無論遇到什麼事都信我好不好?”
請你一定要相信我……千萬不要出意外……
景晏看著賀玄卿口中嗬出的白氣出現又消失,他深深的看著那人俊朗的側顏,不禁心中一暖,他怎知自己的心事……
景晏緊緊環住他的脖頸,把自己的臉貼在他的麵頰,風領蹭的賀玄卿癢癢的,路上格外安靜,隻能聽到彼此的心跳聲和賀玄卿踩到雪地上的“咯吱”聲。
半晌,景晏在他耳畔輕輕“嗯”了一聲,隨即把鼻尖也埋在他的頸側,嗅著獨屬於他的味道,撒嬌道:“夫君,我想回家。”
賀玄卿有力的手臂勒緊背上的人大步往前跑,“為夫馬上讓你到家!”
第32章 新宅
雪越下越大,景晏趴在賀玄卿背上就著雪光打量著冷清又不太熟悉的街道。
他疑惑道:“夫君,這好像不是回家的路。”
賀玄卿的呼出一團白氣,笑道:“夫君帶你回我們的家。”他把“我們”二字咬的重,好像在宣布什麼。
狼王背著自家王妃從樸素的街門而入,陸信聽到動靜從門房提著燈籠出來相迎。賀玄卿把景晏穩穩的放下才去接他手中的燈籠。
景晏已不再像剛成親時容易害羞,他眸中蘊著笑意,上前頷首道:“陸統領辛苦了。”
陸信對二人行禮,“都是應該的,主子新年吉祥。”說完便退下了。
雪越下越大,天地間一片琉璃世界,景晏帶著帽兜,睫毛也染上了白意。
他抬眸望去,院中的鬆柏、翠竹看不真切,隻能聞到冷清的竹柏香氣,哪怕是新年,四更的夜仍然帶著寂寥,寒意凜冽。
看著白茫茫一片,他心中有幾分說不出來的傷感,賀玄卿溫熱的大手包裹住他露在外麵凍得發紅的手,一股股暖意在他指尖流淌,讓他不禁抬眸望著那人。
月光下,賀玄卿沒戴帽兜,就那樣穿著大氅站在雪裡溫柔的望著他,發上覆了一層薄雪,棱角分明的臉在月光和雪光的映襯下柔和了不少。
他故意捏了捏景晏的手,語氣中帶著幾分自責:“手這樣冷,看來還是穿的少,再給你準備一個湯婆子好了。”
賀玄卿把自家王妃往懷裡帶了帶,讓人挨在自己身上,景晏甚至能感覺到他身上的暖意透過氅衣直抵自己心間,仿佛為他驅散了所有侵入骨髓的孤寂。
狼王將自己箍在他跟前,讓自己眼中隻有他。
“夫君,我又不是嬌花,隻不過在外頭時間長了才手冷而已。”
“竟然是夫君的不是,為夫這就帶你進屋。”
賀玄卿一手提著燈籠,一手牽起景晏。
景晏看著眼前移步換景的院子心中不禁咋舌,也不知道賀玄卿是怎麼找到這樣雅致的院子的,又是花了多少銀子買下的這裡。
穿過垂花拱門,沿著抄手遊廊來到一間房舍前,還未進屋景晏就被一抹幽香吸引,抬眸望去,漫天大雪中幾株紅梅開的正盛。
賀玄卿攬著他的腰,親昵的蹭了蹭他微涼的小臉,柔聲問道:“阿晏可還喜歡?”
“喜歡的……隻是,太奢靡了……”
“喜歡就好。”
賀玄卿把燈籠插在門口,牽著人進了屋,“這是送給我們阿晏的立府禮物。”
彆的皇子有的,他的王妃也要有。
賀玄卿眼眸亮晶晶的望著他,好像是一隻在等待主人誇獎的大狗狗。
……
景晏又看了一眼門外的紅梅,賀玄卿好像看出他的心思,給人脫著氅衣和禮服,“天色不早了,我們先休息好不好?明日帶阿晏看個夠,你快去沐浴。”
竟然不是一起去……景晏心中生出一絲失落,也隻得乖乖的往屏風後走去。
賀玄卿沐浴出來看到沐浴後帶著潮氣的景晏披著賀玄卿寬大的氅衣倚窗而立,正向外望的出神。
他走過去摸了摸他的發,確認他有沒有濕著頭發吹風,又給人攏了攏氅衣。
“愛妃就這麼喜歡賞梅,當心著涼。”
“夫君,我隻是在算我們還有多久能回去。”
賀玄卿看到案上的薑湯還剩一半,伸手試了試溫度,涼了,也就沒讓人再喝,轉身倒了杯熱茶遞與他。
“阿晏若想陪母妃多待些時日也無妨。”
景晏接過茶杯,眸中閃過一絲擔憂道:“中原不比草原,今日之事你也看到了,我們一回來就被八百雙眼盯著,恐夜長夢多,還是……”
“無妨,我買這宅子一來是為了送你,二來是躲開那些眼線,你也能自在點,三來是讓我們有個真正的家。”他眸中盛著柔情,深深的望著景晏特意強調道:“我和你的家。”
景晏被看的麵頰有些熱,他害羞的岔開話題道:“伺候的人可都靠得住?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賀玄卿抬手把窗關好,將所有風雪都擋在外頭,把人拉進懷裡,垂眸望著他,“不怕,該來的總會來。趕明兒帶你去樊樓吃酒。”
“留著點銀錢罷……”景晏嗔怪。
四目相對,景晏抬頭啄了一下他的唇,弄得賀玄卿心中一蕩。
賀玄卿就著跳動的燭火看著景晏的小臉,他把氅衣解了,露出裡麵的中衣,將人打橫抱起輕輕放到柔軟暖和的床榻上,啞聲道:“睡覺吧。”
景晏有些微紅的臉上閃過一絲失望。從那次之後他們還沒有過,是不是夫君對他已經……
二人剛躺下,景晏就不安的翻騰起來,直往人懷裡鑽,恨不得胸膛挨著胸膛才好,作亂的小手“不小心”就伸進了夫君的中衣,肌膚的觸碰讓已經很久沒有的二人心內俱是一顫。
賀玄卿握住他的手放在唇邊親了親,怕景晏感覺到自己的變化,勉強和人拉開一點距離,“阿晏快睡覺,要不明日要起不來了。”
“夫君……可是……”
景晏話沒說完,賀玄卿就像哄孩子一般拍著他的背讓人睡覺。
他睜開眼看著賀玄卿在熟悉不過的臉,這個人是怎麼了?景晏咬了咬牙,像條蛇一般鑽到被中,被子中間馬上鼓起了一座小山。
“嘶……阿晏!你做什麼……”
賀玄卿隻覺氣血上湧,想把人揪出來又怕傷了他,佯裝生氣的哄道:“嗯……快出來!”
回應他的是景晏躲在黑漆漆的被子越動越歡。
“阿晏乖,快出來,被子裡悶……呃……”
看著被子裡起起伏伏的小腦袋瓜,賀玄卿能想到他的模樣,他多想把手指插入他的烏發,讓人在自己手中,這個人隻能為自己快、為自己深、為自己滿……
他咬牙忍著不讓自己這樣做,隻能半眯著眼盯著被子裡的那做小山包。
被子裡黑,什麼都看不到,景晏又怕有人和他搶一般拽著被子,動作也有些急一下失了分寸吞了太多,發出一陣憋悶的低咳。
賀玄卿聽到就急了,他也顧不得會不會傷到人了,三兩下掀開被子,隻見景晏眼尾微紅泛著潮氣,無辜的眼神又蘊著幾分情,臉頰紅潮密布,白皙的脖頸滲出一層薄汗,整個人可憐極了,磨紅的嘴唇微張穿著粗氣,活像一條離了水的魚兒。
“阿晏!”賀玄卿有幾分生氣。
景晏聽到這樣的語氣收回手,微微側過身,當下心中酸澀紅了眼眶,“夫君,我是不是很沒用……”
夫君已經兩個月都沒有碰自己了,可自己什麼都不會,以前總被人牽著走,這次想在年夜也滿足他一次……沒想到卻搞砸了,還差點被嗆到……
屋內地籠燒的旺,暖烘烘的,可賀玄卿還是怕人著涼給人裹上被子,把人和被子一起摟在懷裡,“我不需要阿晏做這些。”
景晏不信他說的,有一次他明明聽到夫君半夜自己……卻不找他……
他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哪裡做的不好,他看剛剛氣氛一直很好,想著終於可以試試了,誰想到還是不成。
“可是……我們……”景晏說話聲越來越小,他有些羞憤像泄了氣的皮球,“我會……取悅夫君的……”
賀玄卿心中一震,原來自己讓人誤會了,他的傻阿晏竟然要取悅他!
“你不可以取悅任何人,我的阿晏是最好的。”他深情的望著景晏,不禁憐惜的用拇指摩擦著景晏被撐的有些紅腫的唇角,“讓我妻誤會了,是為夫的不是。我怕自己再傷到你,並不是旁的,我愛你還來不及,難道你不知道為夫平日有多不滿嗎?”
這些日子賀玄卿一直忍著,是在給自己懲罰,讓自己記住上次把人傷了,也是怕他沒好利索弄巧成拙,沒成想卻讓自家王妃多心了。
景晏仰著頭,被他的觸碰撩撥的口乾舌燥,連被子裡的手都有些顫抖,緊張的喉結滾動。
他大著膽子伸出手撩撥,小聲說:“夫君……還那麼精神……”
這是景晏說過最葷的話了,他根本不敢看賀玄卿,“不用顧忌我的……我受得住的……”
他說話聲音越來越小,可賀玄卿卻聽的真切。
這一晚,賀玄卿與往日不同,極儘溫柔的等人完全敞開,還沒到正題景晏就舒服的牙根都打顫。誰能想到新家床榻旁的匣子內竟然有五種香膏之多!
賀玄卿在關鍵時刻停下來逼著人選一種,景晏胡亂抓了一個丟給他,沒想到卻選了一個清涼的踏雪尋梅,讓人倒吸一口涼氣。
後來倒是景晏被賀玄卿的溫柔弄得有些難耐,他儘力配合著,不再掩飾自己的感受,被人引著,比平時反應更大,每一個眼神都帶著情,到了最後還是被溫柔的逼出了淚,隻得求饒。
“嗯……夫君,我……真的……受不……”
賀玄卿從後麵掰過他的下顎,把自己的舌給人含著,迫使他再說不出話,就當他什麼都能受得住,讓景晏隻能攥著他堅硬的胳膊發出嗚咽。
一次過後,景晏已累的睜不開眼,可心中知道狼王可沒那麼容易滿足,小手有一搭沒一搭的還在作亂。
賀玄卿看著他的模樣,心疼又憐愛,箍著人,吻了他紅腫的眼皮。
“阿晏好夢,我們來日方長。”
第二日醒來,景晏看到外頭的桌案上多了一隻插著梅花的花瓶。
第33章 變數
賀玄卿看到景晏在玉器攤子前駐足,“阿晏可有喜歡的?”
景晏搖搖頭。
賀玄卿端詳了一會兒,拿起一枚大雁造型的玉墜子在他身前比劃了一下,“這個才襯你,隻不過……”
“不過什麼?”
他忽然湊近景晏悄聲道:“不過太普通了,配不上世間獨一無二的阿晏。”
……
不知是離得太近還是他的情話說的太動人,景晏被弄得紅了臉,他低聲回道:“夫君才是世間無雙的好男兒。”
惹得賀玄卿心情大好,生出一些衝動來。重活一世,他覺得自己的王妃哪哪都好,上一世自己這個蠢貨怎麼就沒早點發現。
賀玄卿將人摟在懷裡帶著他往樓上走,“我的小王妃,這外麵放的斷然沒有好貨,若想要什麼改日讓他們送到府裡去就是了。今日是上元節,先吃酒去,我可是定了這樊樓裡最好的包房,那裡最適合看戲了……”
景晏真是不想理他,自從知道自己好了,這些天他日日折騰自己,雖說會注意些,但也不會輕易放過自己,弄得他除了應付新年裡的大小事宜,根本沒有經曆想彆的。
景晏由賀玄卿帶著,從中樓穿廳過院拾級而上,穿過朱紅色的回廊,越過飛橋欄杆,二人相貌本就出挑,再加上舉止親昵,引來不少人側目。他們七拐八拐來到一間雅閣,房中布置也極為清雅,金絲楠木雕花八仙桌上已經擺好了珍饈果饌。
賀玄卿讓人坐下,自己則給景晏斟酒,“阿晏,這裡的眉壽酒可是中原都有名的,你嘗嘗。”
景晏早就聽聞過眉壽酒的大名,隻是這酒被炒的價格甚高,一隻無緣品嘗。倒不是喝不起,隻是當時的自己沒必要為這等附庸風雅之事做不必要的花銷,多攢些銀子讓他們母子二人傍身才是更實際的。
景晏嘗了一口,心道這酒果然名不虛傳,比大內的就不差。
賀玄卿殷勤的給人舀了一勺爛蒸同州羊羔,“阿晏嘗嘗這個,和草原的做法不一樣,上麵是提鮮解膩的杏酪,我知你喜食這些,特意讓人多放了些。”
賀玄卿這人天天與自己廝混在一起,到底是什麼時候吩咐人做的這些事?不僅做的事無巨細,而且他好像什麼都懂。
“這道斫鬆江鱠也很不錯,你試試。”他挑過魚刺後才將裝有魚肉的小碟放在景晏跟前。
景晏才發現從進門到現在賀玄卿還未怎麼動筷,一直再給自己忙活。他停箸看著像個布菜丫鬟一樣的狼王,“夫君,你怎麼不吃?”
賀玄卿看著自家王妃紅熱的小臉舔了舔乾燥的唇,“阿晏多吃些,最近要把身體養好。”
景晏莫名覺得這句話有些奇怪。
二人飲過熱酒,又在暖和的屋子裡坐了半晌,景晏不僅臉頰泛紅,頸間也生出了一些潮意。
“夫君,我喚人來撤掉一個火盆可好?”
賀玄卿來之前特意吩咐人屋子裡要暖和些,所以房內的角落放著兩個燒銀絲碳的火盆。
“一會兒開窗阿晏該冷了,我特意選了景色最美的閣子。”
他親了一下景晏的臉頰,卻又像怎麼也親不夠一樣,在他的臉頰和脖頸流連,汲取著自家王妃身上的幽香,半晌才起身去開窗。
景晏一下被窗外的景色吸引,他放下筷子,來到窗前憑窗遠眺,美景儘收眼底。隻見萬家燈火、花燈璀璨,與天上的一輪圓月遙相呼應、相映相輝,下方的街上遊人如織、熙熙攘攘,嘈雜聲、叫賣聲此起彼伏。這是他第一次覺得自己離月亮這麼近,以前總是躲在人後,隻敢望人項背,從不敢真正的站在這裡抬頭遠眺,沒想到自己也可以離天這麼近,這也是他第一次如此真切的俯視眾人,沒想到自己也可以不再是平庸的眾人之一。
“阿晏,在風口站久了再吃飯小心胃疼。”
賀玄卿本想讓他在窗口多看一會兒,可誰想到起風了,他隻得開始做壞人,“管束”起自家王妃。
景晏依舊已在窗邊笑道:“我哪那麼嬌貴了?又不是紙糊的,連一點風都禁不起啊……”
他的聲音被外麵傳來嘈雜聲淹沒,站在高樓之上的他看到不少官兵一起湧入樊樓。
“夫君,是……”出什麼事了嗎?
話還沒說完,隻聽“碰”一聲,門從外麵被粗暴的踹開,官兵瞬間擠滿不大的房間將他們包圍,為首的是全副武裝的禁軍副統領李成肅。
他站在門口聲音中氣十足,想要震懾眾人立威,“宮中有人行刺,我們一路追到這裡,有人看到他進了這間閣子,沒想到狼王和王妃也在,興許您二位和刺客脫不了乾係,得請主子隨我們去一趟衙門,得罪了!”李成肅大手一揮高聲道:“給我拿下!”
賀玄卿沒了剛剛的柔情,渾身散發著讓人脊背發涼的暴戾,他擋在景晏身前厲聲道:“我看誰敢!”
要上前的官兵均是一愣,不由得後退一步,為首的李成肅臉上也閃過一絲慌亂,他下意識地將手放在腰間的佩刀上。
他這套嚇唬彆人行,嚇唬久經沙場的賀玄卿簡直就是小兒科。
三皇子景桓從李成肅身後走出,李副統領恭敬的退到一旁。
他頭戴金冠身穿一件石青起花八團倭緞褂,一看便知是從宮裡趕出來的,朗聲道:“狼王彆動怒,李統領稍安勿躁,我猜這件事裡一定有誤會。六弟你和尊貴的草原可人解釋一下。”
李成肅讓自己定了定神,暗中擦了擦已經汗濕的手心,聲音平和不少,朝著賀玄卿與景晏道:“二位主子,有人看到刺客進到您的雅閣,為了清白,總要請您二位去問清楚的。”
賀玄卿看向景桓,沉聲道:“也好,三皇子你不先找找屋子裡有沒有刺客嗎?”
景桓語氣客氣,“剛剛進屋時就看了,沒有。再者,這間雅閣雖說是樊樓最好的,但屋子裡也沒地方藏人。”
“既然沒有,那還還抓我們作甚?”賀玄卿聲音透著一絲不悅。
“這也是禁軍的職責,還請狼王多擔待。”
“我竟不知身在兵部當差的三皇子竟然為禁軍說話。”
“沒想到狼王來到時日不長竟知我中原官製。”
賀玄卿沒理他,繼續道:“拿我去就行了,我和你們走一趟。我家王妃與你一般同是皇子,無憑無據讓你們貿然抓走皇家顏麵何在?再者他身嬌肉貴受不得牢獄之苦。”
景晏站在賀玄卿身後望著他寬闊堅實的背,默默看著發生的一切,他由剛剛的害怕逐漸冷靜下來。
他們好像有備而來,樊樓奢華無比,由東、西、南、北、中五座樓宇組成,五樓相向,內部錯綜複雜,明暗相通,沒人領著很容易迷路,他們怎的在進入樊樓的第一時間就衝到這間雅閣呢?是否真有刺客還不得而知,說不定是某些人自導自演。這件事情明顯就是圈套,可當下他又無法自證清白,畢竟眾口鑠金,而且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會被放大傳到廣元帝耳朵裡。
景晏上前一步,與賀玄卿並肩而立,“三哥,我有一言。請問三哥為何認定我夫夫二人與刺客脫不了乾係?”
“六弟,我隻是恰巧在宮中,奉命與李副統領一同捉拿刺客。”
李成肅聽到賀玄卿願意和自己走,放鬆了不少,“刺客拿的是草原彎刀,在都城會用彎刀的隻有狼王的人。”
這理由未免太牽強。
賀玄卿握住景晏的手,示意他不用再問了。
他目光繾綣的望著景晏柔聲安慰道:“都是誤會,我和他們去說清楚就好。”
景晏知道絕不可能會那麼簡單,賀玄卿隻要進去,不死也得脫層皮
官兵聞言賀玄卿要和他們走,拿出早已準備好的枷和腳鐐,且不說這是給罪大惡極的重犯帶的刑拘,現在外麵那麼熱鬨,如果賀玄卿帶上這套家夥出去,擺明了要讓人遊街、給人難堪。
要不是因為自己,他的夫君何時受過這樣的氣?
景晏氣的胸口發悶,眼前也有些發花。
景桓見景晏與賀玄卿麵色不好,“我去外麵再看看有沒有刺客的蹤跡,咱們樓下彙合。”
三皇子擺明了這次隻想在父皇麵前討個好,不想得罪賀玄卿給人戴刑具,如果最後定罪還好,如果沒定罪這就是在得罪狼王。
景晏努力讓自己冷靜,上前道:“李統領,可否借一步說話。”
賀玄卿有些擔憂的看著他,景晏隻是溫柔的回望他,抽回了手同李統領去了屏風後。
景晏低聲道:“李統領,咱們有句古話叫刑不上士大夫,更何況是鄰國的王?” 他將一袋銀錢塞在李統計手中,“狼王自願與您同去解釋,已是可以回去交差,您要是給他戴刑具,萬一惹怒了他節外生枝就不好辦了。畢竟他可是能徒手撕碎咱們中原士兵的,我在他身旁都是日日如履薄冰,如果他想走,樊樓上下的兵都加上,能攔得住?”
他看李成肅若有所思,繼續道:“我知您有難處,還請李統領通融一二。”
李成肅將銀錢塞入懷中,“既然六皇子開口,本將必當遵從。”
二人從屏風後轉出,李成肅厲聲道:“帶走!”
景晏知道此時不該流露出太多感情,可他卻控製不住的拽著賀玄卿袖口的暗金色滾邊不讓人走,眼神中也儘是無聲地挽留,哪怕他再和自己多說一句話也是好的。
賀玄卿故作輕鬆在他耳畔低語,“阿晏信我,十日後我定平安歸來,那也彆去乖乖在家等我。”
景晏從喉間發虛弱的出氣音,“不要……玄卿不要……”
他怕賀玄卿這一去再也不會回來,可他不敢說,怕不吉利。
賀玄卿也眷戀的回望著他,“阿晏聽話,乖乖在家等我。”
景晏在窗口愣愣的望著賀玄卿,直到他們消失在如火的夜色裡。
第34章 變數
景晏回到府中,一個人呆坐在屋子裡,屋內地籠燒的旺,可他依舊手腳冰涼。
若蝶和若瑾怕他出事,隻能在外間守著,大氣都不敢喘,若蝶困的直點頭,若瑾看到就會輕輕掐她一下,她也不敢叫,隻能強打精神。
“你們去吧,我沒事。”景晏聲音低啞縹緲。
若瑾上前稟道:“主子,今日本來也該我值夜的,我……”
景晏打斷了他的話,“我懂。”他看向若瑾,“都去好好休息一下,這幾日指不定有多少變數呢。”
二人不再多說,領命下去了。
他以為這次停留的時間不長,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最多也就是難為自己一下,誰沒想到,他們早就起了殺心,可能從一開始就是自己太天真了,也對,誰會放虎歸山呢?他覺得自己對不起賀玄卿,如果不是因為他想見母妃,賀玄卿也不會以身犯險,從堂堂的狼王淪為階下囚,說到底還是自己太天真。
第二日一早,景晏頂著兩個黑眼圈還在梳洗,心裡盤算著一會兒見了刑部尚書要怎麼寒暄,白刃跑進來稟報,“主子,懷仁公公來了。”
景晏心中一沉,皇後的內侍跑到自己府上做什麼?
景晏來到前廳,看到一位瘦骨嶙峋的老太監站在院中。
景晏迎上去行禮,聲音中聽不出疲態,“懷仁公公有禮了,我府上的奴仆不懂事,竟也不請您進去坐。”
老太監並不想與他客套,直接開門見山“六皇子,皇後口諭,接旨吧!”
景晏身著單衣跪在院中接旨。
“本宮聽聞狼王因行刺入獄,情況不明,六皇子作為正妻王妃難逃罪責,特罰景晏在府中閉門思過三日,待一切查明後再做定奪。”
景晏的心也隨著懷仁太監的話慢慢沉入冰水裡,他麵色慘白的跪在原地緊咬牙關,仿佛要把自己的牙咬碎。自己不能去救賀玄卿了嗎?為他奔走一下都不行嗎?這些人真的要趕儘殺絕?
他克製著嘴唇的顫抖,儘量讓自己的聲音正常,“皇後娘娘教訓的是。”
老太監宣完旨後,王二照例掏出一包銀子放在他手上,並將人送了出去。
若蝶趕緊上前攙扶起王妃,景晏的手冰涼,若瑾趕緊給人披上大氅,寒冬臘月的,王妃彆再凍壞了。她們一路上給人暖著手,景晏機械的邁著雙腿隨二人回到內院。
剛進屋,景晏就用最後一絲氣力讓人出去,自己默默將門關好,下一刻,忍了一路的淚水決堤而出。
他要怎麼辦?自己被關在這裡腰怎麼辦?外麵的情況瞬息萬變,不知道賀玄卿三日後是否平安。
景晏忽然意識到,那個愛自己、護自己、疼自己的人很可能馬上就要離開自己了。自己真是沒用,不僅保護不了母妃,更保護不了愛人,回想這幾個月,一直都是賀玄卿在保護自己。他又為夫君做過什麼呢?這些人好狠,把他最後的希望都斬斷了。
淚光朦朧裡,他好像又看到了賀玄卿,賀玄卿喚他阿晏、給他暖手、讓他彆怕。
三日後,景晏剛剛打了個盹兒就被一陣喧鬨聲吵醒,若蝶慌忙跑進來讓他心頭一驚,“主子,不好了,外麵來了一隊官兵,說是要封府!”
“什麼?”這是要抄家嗎?
景晏心中慌亂,腦海中更是千頭萬緒,他儘量穩住自己吩咐道:“彆慌,去多拿些不顯眼的值錢細軟。”
話音剛落,兵部侍郎成善就帶著人進來了。若蝶也不怕他們,隻是躲到後麵去收拾包袱。
成善目不直視來到景晏跟前恭敬行禮道,“六皇子,卑職接到旨意要暫時查封六皇子府,還請您移駕。”
景晏對這裡倒是沒甚留戀,隻是他與賀玄卿從草原帶來的一些家私算是白白浪費了,現在出去倒是比留在這裡禁足更好,在外麵還能打探到一些消息。
“成侍郎,我還未換衣裳,這樣出去恐失了皇家顏麵,還請容我一時半刻。”
成善不由得眉頭緊皺,“還請六皇子儘快,不要為難卑職。”
“那是自然。”
成善此舉在景晏眼中已算是雪中送炭了,至少他沒把人直接轟出去。
景晏收拾妥當來到外院,宮裡賞給他的一乾奴仆都帶著包袱跪在院子裡,正好趁機把這些按插在自己身邊的人都打發了。
景晏麵色悲戚緩緩開口:“你們都瞧見了,今日府中遭難恐與諸位主仆緣儘,且都各自去了吧,我也沒有體己銀錢給你們了,隻能委屈大家找追雲領身契。”
眾人沒想到王妃竟然將身契還給自己,這樣就意味著自己不再是奴籍,以後可以堂堂正正做人了,紛紛磕頭謝恩。
景晏上前攙扶起多福公公,“自公公來到這裡也不過月餘,卻趕上這樣的事情,真是帶累公公了。”
多福心裡早就樂開了花,終於可以回宮侍奉主子了,但他麵色憂愁拚命擠出兩滴淚,哀聲道:“奴婢一直念著您的好,還請六皇子保重。”
“公公快去罷,彆誤了關宮門的時辰。”
“慢著!” 幾人處理完奴仆雜役,剛要出門就被高聲嗬住。
一位將領上前扯住祝一的包袱,“你們帶出去的東西都要檢查!誰知道是不是裡麵藏了什麼!”
祝一狠狠瞪著那將領,厲聲問道:“如若裡麵隻是女子的尋常衣物怎麼辦?”
將領看祝一貌美,眉宇間又有幾分英氣本想調戲一番,誰想到竟是個性子剛烈的,剛剛她的話也惹得兵部侍郎的注意。
他沒想到一個深宅內院的女子竟然如此伶牙俐齒且毫不畏懼,一時被問愣了,可他手勁兒大,扯著人的包袱不放,“如果隻是尋常衣物那就對了!快打開與我看!”
眾目睽睽之下祝一掙脫不過又不能用功夫,隻得照著那人的手死死咬下去,將領吃痛,一把將人掀翻在地。
祝一唇上帶著一抹血色,坐在地上哭道:“軍爺,在下一介女流,無依無靠,先下主子家中遭了難,您還要來調戲小女子,這是在逼我去死!”
成善走過來沉聲問道:“怎麼回事?”
將領剛要為自己開脫就被祝一搶了話,她跪在地上拉著成善的袍子,渾身抖如篩糠,“這位軍爺,您可要給奴家做主啊!他調戲民女……民女……哪還有臉見人……”
成善看著地上的女人眉頭皺的更深了。
景晏上前道:“成侍郎,這位統領想要查看府中侍女的包袱,怕私藏了禁物。可這名侍女還是未出閣的姑娘,包袱中總有些女兒家的物品,不便查看,二人起了爭執而已。我能保證我府裡出去的人都是乾乾淨淨的。”
成善淩厲的目光在眾人身上掃視了一圈,每個人的包袱都不大,要說藏了什麼恐是不太可能的。他伸手扶起祝一,“姑娘,我的手下多有得罪,我替他賠個不是。”
這次祝一愣住了,她準備的戲演不下去了,隻是愣愣的看著那人。
統領在一旁還要說什麼,成善側目沉聲道:“奴婢也是人。”
嚇得統領立刻噤聲。
景晏前腳剛邁出府門,兵部的人後腳就給大門貼了封條,門口還圍著一群看熱鬨的老百姓。
“主子,咱們去哪啊?”追雲在一旁悄悄問道。
“去驛站。”景晏在前麵走著頭也沒回
若蝶在一旁附和,“對對對,驛站好,咱們來時本來就是要住驛站的,這個破宅子誰稀罕。”
景晏看著熱鬨的街市,想起以前自己和賀玄卿出門的畫麵,忍不住心中難過,他淡淡道:“最近需低調些,陸統領也被請去調查了,切不可在節外生枝。”
眾人到了驛站,驛卒給了他們三間普通房間,待白刃向再給主子爭取一間上房時,景晏卻攔住了他。
他向驛卒道謝後便帶著幾人回了房間,驛站中也隻剩下些殘羹冷炙,景晏也不讓他們與驛卒爭執,胡亂吃了幾口就回房了。
第二日一早,炭火早就熄了,門窗封的又不嚴四處漏風,裹著大氅蓋著返潮薄被的景晏被凍的直打哆嗦,一整夜他的手裡都緊緊攥著賀玄卿給他的狼牙,直到手上都沒了知覺。
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不知道是手指沒了知覺還是臉沒了知覺。
“主子,您起了嗎?”若瑾輕輕叩門問道。
景晏打開門看到她和追雲抱著不少東西站在門口,趕緊把人讓進來,這才發現若瑾的小手和耳朵都凍得通紅。
景晏忙挪開桌子上的茶壺,讓人放下東西。
若瑾獻寶似得將東西一樣樣擺出來稟道:“主子,這些都是四皇子派人送來的,奴婢檢查過了,都是實用的好東西。”
沒想到四哥竟然願意雪中送炭。
景晏看了看擺出來的東西,交代道:“給我留一床被褥和兩件棉衣,剩下的你們幾個分了吧。”
“主子,這怎麼行……”
景晏垂眸道:“這麼多我用不了,你看若瑾的手都凍紅了,跟著我已是為難你們,如果你們不陪我來中原,也不會……”
他們都是跟著賀玄卿的,無論好壞也是府裡一等有頭有臉的侍女和小廝,現在因為他落魄到吃不飽穿不暖。
若瑾跪在地上“您是慈悲的好主子,您和狼王從不苛待下人,我們心中感激。”
追雲也跟著跪下,情緒有些激動,“是啊,主子!我是中原的孤兒,老狼王撿到了我,不僅沒有殺我還讓人教我功夫,讓我做狼王的近衛,我這條命都是主子給的,願意誓死追隨二位主子!”
景晏在宮中從未有過這樣的忠仆,他們的話讓他心中動容,他攙起二人,“快起來,追雲把東西給大家分了,若瑾幫我梳頭,我要出趟門。”
第35章 奔走 上
景晏梳洗完畢讓若瑾把包袱裡的值錢東西拿出來。
若瑾將素布包袱在桌上攤開,看到裡麵的東西她眸子暗了暗,垂下頭說:“都怪奴婢不好,慌亂中隻拿了這些……”
景晏安慰道:“事發突然,多虧了你們機靈拿了些值錢的物件。”
景晏看著自己的金冠、覲見那天戴的珍珠金簪、賀玄卿用過的一條鑲玉嵌寶珠的金腰帶和一些小首飾。他心裡盤算著,除了銀票,為今之計隻能先當了自己的金冠和金簪,至於那條腰帶肯定更值錢,可是他不想當,這樣他覺得賀玄卿還在自己身邊,如果把夫君的東西賣了,他覺得不吉利。
他沉聲吩咐著,“若瑾,一會兒讓祝一扮作粗使丫頭的樣子去黑市把我的金冠和金釵買了,切記不能去當鋪,那樣太招搖。”
若瑾還未答話,若蝶指著其中一隻金簪道:“這不是主子最寶貝的那隻鴻雁發簪嗎?我聽大王說是要送給心上人的。”
此話一出在場的人臉色俱是一變!
這個節骨眼兒上,景晏為賀玄卿的事情心力交瘁、殫精竭慮,想儘辦法搭救,若蝶話裡話外卻在說賀玄卿愛的不是自己,那豈不是自己的一片心意錯付了?
這隻鴻雁簪子賀玄卿從未對他提起過,上次覲見時若瑾想給他戴這隻金簪還被賀玄卿攔了下來,現在想想,他那時攔的確實奇怪。
景晏心中酸楚,自己以為找到了良人,可以疼他愛他,沒想到夫君心裡是有白月光的,自己卻還傻乎乎的為為他擔驚受怕,他吃醋裝病自己都嚇得不行,生怕他出一丁點事。可他也深知最是無情帝王家,他既生在皇室、嫁給皇室就要擔負起調停戰事、不讓天下生靈塗炭的責任,兒女情長都要深埋心底才好。再說,天下怎有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的美事屬於自己呢?
若瑾趕緊對她使眼色,若蝶好像也知道自己說錯話,嚇得跪在地上支支吾吾的解釋:“主子、王妃!不是的,是奴婢看多了畫本子,記錯了!”
“起來吧,以後少看些畫本子。過來伺候我出門罷。”
景晏扯出一個溫和的笑容,笑若蝶也是在笑自己,無論如何,現在賀玄卿是自己的夫君,二人同在一條舟上,救他也是在救自己。
景晏手裡提著一個裝有棉衣的包袱來到刑部大牢,他拿著自己的腰牌點名要見賀玄卿。
獄卒不敢放人進去,隻得稟道:“哎呦,六皇子,小的真的不清楚狼王在不在獄中,就算是在,也是在天牢。您也知道,天牢如果沒有上麵的口諭,咱們可是輕易看不著的。”
景晏聽到天牢二字心中還是不禁一驚,雖然自己也想過賀玄卿會不會被關在天牢,可他畢竟是草原的王,中原又豈敢做這等事情?難道不怕幾十萬鐵騎踏平中原嗎?
景晏臉色微變,正欲離開時又轉身隨口問道:“咱們刑部孫尚書今日可在?”
獄卒彎著腰,小心回稟道:“小的隻是最低級的小吏,怎敢留意主子們的一舉一動,隻是今日小的看到管事的獄頭找過咱們刑部郎中潘大人議事,想必他是在的。”
那潘富貴潘大人官雖不大,人又膽小,是三皇子的遠親,和皇後家攀著親戚,平日最是會見風使舵的人,現在賀玄卿落在他手裡,自己少不得要去求他,好在景晏離府前帶了不少銀錢傍身,而且自己往日與他並無過結,應該可以打探出賀玄卿是否無恙。
景晏剛走出刑部大牢就碰到大腹便便的潘富貴。他上前拱手道:“潘大人,彆來無恙。”
潘富貴使勁兒睜了睜被他一臉肉擠成一條線的眯縫眼辨認了一下,趕緊行禮道:“哎呦,六皇子!微臣有禮了。”
景晏虛扶住要行禮的潘富貴,二人寒暄一陣來到內堂,小兵端上來兩盞茶放在二人中間的小幾上。
“六皇子請喝茶。”
“大人請。”
景晏剛一掀開白瓷蓋碗就聞到了撲鼻的香氣,他淺嘗一口就覺鮮純的味道從舌尖漾開,是上好的祁門紅茶,宮裡喝的也不過如此。
“謝潘大人款待,這可真是好茶。”
“六皇子,喜歡送您一些便是。”
說著他從袖袋裡掏出幾張折疊整齊的宣紙放在小幾上,低聲說:“不僅如此,下官還為您準備了一份禮物。”
他將宣紙推向景晏手邊。
景晏疑惑的看著潘富貴,打開一看竟是誣告賀玄卿串通宮人行刺的供狀。
看樣子,禁軍、三皇子的兵部和刑部早就串通好了要陷害賀玄卿,禁軍將“刺客”放到宮裡來、三皇子帶著禁軍抓人、如果賀玄卿不從就讓兵部來管,抓到賀玄卿後就扔到刑部,刑部大牢有的是方法,不怕他不招。
景晏握著供狀的指尖有些微抖,他死死盯著紙麵,忍著想撕掉供狀和怒斥潘富貴的憤怒和恨意,儘量讓自己平靜下來。
“潘大人,這禮物……”他看著潘富貴欲言又止。
潘富貴湊近說,“六皇子,這可是讓您後半生遠離蠻人,安穩度日的大禮啊!”
這可真是大禮,自己出賣作為夫君的一國之君也足以被世人唾棄而死。
“潘大人,本王著實惶恐。”景晏原封折上狀紙,“本王今日來大牢詢問狼王下落也隻是儘一儘王妃的責任,為夫君送些禦寒衣物。且不說我們為人臣子的要為聖上鞠躬儘瘁,這件事是天大的事自有聖上裁決,我一個遠嫁的皇子人微言輕如何能置喙?”
他將供狀疊好放在桌上推到潘大人手邊。
潘大人麵色不善的盯著他緩緩開口道:“六皇子,您可是我中原律例?行刺乃是要株連九族的大罪,如您簽了這份供狀就是舉報有功,到時自會從輕發落。若您不簽,到時聖上怪罪下來,恐怕靜妃娘娘也難逃罪責。”
這幫混賬,威脅自己就算了,竟然把算盤打到自己母妃身上!
“潘大人,您說的利害關係我如何不知?隻是我現在是騎虎難下,草原、中原,兩邊的眼睛都盯著我,我日子也過得艱難。您看這樣可好?讓我見他一麵,討得休書一封,倒是我就能放心簽下,若是現在我簽了,他日狼王歸來,恐怕第一個遭殃的就是出頭鳥啊。”
景晏這話也是在暗示潘富貴,他也是這個出頭鳥。畢竟賀玄卿的手段與狠厲整個中原是知道的,如果這次死不了,他日必將十倍奉還。
他潘富貴麵色微變,繼續道:,“潘大人有所不知,那狼王再怎麼寵我都是外界傳言,我的苦隻有我自己知道。”
潘富貴目光中帶著探究的看著麵露難色的景晏。
“您是知道的,眾皇子中我膽子最小又遠嫁和親,在他那些蠻人看來我隻是個異族,所以事事背著我,動不動就講我禁足,我在府裡處處小心事事謹慎,就怕行差踏錯萬劫不複,這種事情我真的不知。而且京中誰不知道我的處境?就算我簽了也是沒人肯信的,到時真要追究起來,我是怕的,也替潘大人怕……”
潘富貴被景晏的一席話鎮住,他覺得似乎眼前這人說的在理。
景晏看他不在言語,趕緊起身拱手道:“潘大人,這裡人多眼雜本王不便久留,承蒙潘大人不棄還留我說了這麼久的話,告辭。”
從刑部出來後景晏懸著的心才算是放下來,可他心中又出現了更多的疑團,他沒想到他們讓潘富貴來見自己,這是皇後已經等不及了,刑部又實在無人可用所以才出此下策?還是為了擾亂視聽?他不知道。
從刑部出來,景晏硬著頭皮心中忐忑的來到陸府找陸修鳴。可以說陸修鳴是他唯一可以放下戒備的朋友,他也相信陸修鳴會真心幫他,可俗話說君子之交淡如水,自己在中原沒有根基,空有一個皇子的名號,現在連打聽賀玄卿被關在哪都做不到,還被那些人為難、算計,若不是真的走投無路他也不會麻煩陸修鳴,更不想牽連他。
說明來意後家丁上下打量他一番,問道:“您真的是六皇子?”
“正是。”
“如何證明?”
“這是宮裡的腰牌,你可認識?”
“六皇子怎麼會提著破布包連仆從都不帶,自己來找我們大人。”
這句話問愣了景晏,是啊,他一個皇子,怎麼就落魄到這等地步了?以前小心謹慎還能混得自己和母妃安穩度日,現在卻是麻煩不斷,好像個個都想要自己難堪甚至要自己的命才好。
家丁繼續高聲道:“我們大人說了,最近亂,不少人冒充皇親國戚招搖撞騙,遇到冒充皇子的還是頭一遭。還不快走!”
說著還動手推搡了景晏一下,景晏一個不防被推了一個趔趄,“你!”
他剛要發火就看到家丁好像對他眨了一下眼,還揮著手說:“走走走,從哪來回哪去。”
景晏明白他可能話中有話,便不在多言直接回了驛站。
回到房間,更衣時景晏懷中掉落一張字條,是陸修鳴的筆跡,約他明日未時在恒舒典見麵。
第36章 奔走 下
第二日巳時景晏便獨自一人從驛站出來,他穿一身素布棉衣,手裡拎著一個小包袱隨便來到一家當鋪詢價,與老板討價還價半晌也沒出手,隨後他又假意來到另一家當鋪也是如此操作。
中午十分,景晏拎著包袱在街邊的小攤子上吃了一碗熱湯麵,看著熙熙攘攘的街景,不禁想起在草原時與賀玄卿一起逛過的集市。
他有些後悔回中原了,不然他的夫君也不會受此一劫。
景晏故意磨蹭到未時一刻才轉悠到恒舒典的門口。
他從包袱中掏出一塊玉佩,舉高手將其放在與雙目齊平的櫃台上,景晏儘量站直了目光才能勉強與櫃台齊平。
當鋪的櫃台都做的極高,需要人仰頭墊腳才能夠到,而櫃台內的人卻是低眉垂目用鼻孔看人,仿佛救世的神祇。
他對櫃台裡的中年男人客氣的說:“掌櫃的,我這物件勞煩您給估個價。”
掌櫃的把玉佩放在手中打量一番,又垂眸看看景晏:“客官,您這物件是哪裡得來?”
景晏望著高高在上的人,笑道:“不瞞您說,這是家傳寶貝。不到萬不得已也不會拿它出來。”
“傳家幾代了?”
“三代。”
“哪三代?”
“自然是祖爺爺、太爺爺、爺爺。”
“想當多少錢?”
“圖個吉利六百八十兩。”
掌櫃的又掂了掂他的玉佩,“年輕人口氣不小,可是我看著這玉有瑕疵,值不了多少錢。”
“怎麼會呢?若不是家中有難事也不會拿出來典當,掌櫃的您大可請店裡的朝奉可來略觀一二。”
“我們店裡的二叔公可是中原有名的大人物,豈是爾等想見就見的?”
掌櫃的將手中的玉佩放在櫃台上。
景晏沒有拿起玉佩,繼續說:“求您通傳一聲,還帶讓我見見。”
掌櫃打開隔板從櫃台出來,說道:“你也就是遇到我。我幫你去通傳,看看我們二叔公願不願意見你。”
景晏連連道謝,跟著掌櫃的去往後堂。
掌櫃的恭敬的將景晏引至一間房前,他輕扣門扉,“主子,貴客來了。”
門從裡麵打開,隻見一人麵若冠玉、目如寒星、身如玉樹,說話時眸中還帶著一抹笑意,溫潤的聲音和人很是相稱。
“你來了。”
此人正是賀玄卿兩世的假想情敵——顧修鳴
景晏上前行拱手禮,溫聲道:“顧大人,彆來無恙。”
顧修鳴托住景晏的要行禮的手,把人讓進屋,笑道:“六皇子這麼稱呼我可是怪我昨日沒有見你?”
景晏見他隻覺親切和感激,畢竟顧修鳴是現下唯一願意幫自己的人。
他對顧修鳴拱了拱手,笑道:“不敢,我知顧兄用心良苦。”
二人在桌旁坐定,顧修鳴給他倒了杯熱茶,遞到景晏跟前。
“喝杯熱茶暖暖身子,小心燙。”
景晏輕扣了三下桌麵表示感謝,而後將茶捧在手裡給自己取暖。
顧修鳴也不同他見外,直奔主題,“你可知狼王被抓後就一直有人盯著你的一舉一動?”
“自然知曉。”景晏盯著茶杯並未抬眸。
“那就好。咱們時間緊迫,盯梢的人此時還在外麵等著。我將心中的盤算說與你聽。”
就在這時,門被一股極大的力道從外麵踢開。
“修鳴,你看我……”
這門的質量要是差一點可能直接被踹壞了,那道清朗的聲音頓時停住。
景晏嚇的頭皮發麻,立刻放下茶杯做出一副戒備的狀態,以為自己私會朝臣被抓了。
“六弟!?”
來人竟然是四皇子景安,他手裡還舉著兩本古籍。
景晏在看到景安也是驚訝不已,喚道:“四哥?”
景安把兩本書小心的塞在懷裡一屁股坐在景晏旁邊。
他問了一連串問題:“六弟你怎麼在這裡,近來可好?我給你送的東西可都實用?缺什麼和我說,我再著人……”
就憑景安的腦子能想到給自己弟弟送那些東西?
顧修鳴不自在的咳嗽了兩聲,四皇子這才停住話。
他正襟危坐在一旁沉聲提醒道:“四皇子,此刻不是說閒話的時候。”
“這哪裡是閒話,我是在關心六弟!”景安瞪著他反駁
“我……臣不是那個意思……”
景晏無暇想細想為什麼在這裡會遇到景安,為什麼四哥稱呼顧修鳴為修鳴,他以為二人要吵起來了,按住說話聲越說越大的景安岔開話題。
“四哥,你怎麼在這裡?”
景安沒好氣的把剛剛還視若珍寶的書扔在桌上,一臉不屑。
“我淘到兩本古籍,本來想送給這個家夥,誰想到剛進來就被數落一頓,切!”
顧修鳴一聽是古籍,眼睛一下就亮了,他小心的捧起書用自己的綢布衣裳擦了擦,生怕沾上水漬,又仔細端詳了一番,喜道:“這可是珍本,我找了很久的。”
滿頭大汗的景安端起景晏的茶杯就想牛飲,誰知剛喝了一口就被燙的將水吐了出來,顧修鳴趕緊護住兩本書。
“你小心點,古籍可不能沾水。”
景安有些不悅,故意說道:“早知道我還不如用它當草紙!”
四皇子生的俊朗,帶著南詔國的異族之美,眼角眉梢總帶著風流,唯獨看向儒雅的顧修鳴時,眸中帶著一股情緒。
顧修鳴小心的將古籍收好,對景晏正色道:“我知你府中出事心裡急得很,也知道你去過刑部。我也儘量幫你打聽狼王的下落,但是沒有找到,聽我爹說被三皇子帶走了。”
顧修鳴他爹顧崇業是兵部尚書,也是位戰功赫赫的大將軍,後負傷在兵部任職,顧修鳴作為兵部尚書惟一的兒子卻隻愛喜文弄墨,而且生的儒雅端莊一點都不像舞刀弄槍之人,他爹想教他習武卻以顧修鳴受傷告終,他娘知道後險些哭暈過去,顧崇業愛妻心切,隻能放棄讓兒子繼承自己衣缽。
顧修鳴看出景晏麵上一閃即逝的不自然,解釋道:“無妨,景安是自己人。”
“是啊,六弟,以前在宮中時就你我二人最為親近,現在你和這個外人說話怎地還要背著我了?再說我也能幫你。”
景安說完還對景晏眨眨他漂亮的眼。
顧修鳴不理會他,繼續對景晏說:“先不論三皇子背後是皇後還是彆人,他們的目的無非是想置狼王於死地,增加自己在朝中的威信。我且問你,你是否真心想救狼王?”
剛剛還有些無措的景晏目光堅定的望著他,答道:“是。”
他又看了看四哥,將晾涼的茶水遞給他,垂眸道:“玄卿……待我極好,事事為我著想,這次若不是因為我思家心切想回中原,他也不會深陷囹圄,我不能不管他。”
“好,你剛回來時隻是派人來給我送兩箱書,我以為你被禁足了,後來又聽聞你病了,打發人去也沒見到你,我以為你像外界傳的那般不受寵,一度怕你在異族人你手裡會有危險。今日聽你這麼說,我也安心了,足見你二人的深情。”
景晏聽了顧修鳴的一番話心中感動不已,原來還有人關心他的安危,可隻有他自己知道他二人那裡是深情,不過是一條繩上的螞蚱罷了,自己剛知道狼王還有個極其寶貝的“白月光”。
他感激的說:“有顧兄像手足一般關心我,足矣。”
喝完茶的景安插話道:“六弟,我才是你的手足。”
四皇子雖然比景晏大兩歲,可有時卻孩子氣的很。
景晏笑道:“四哥是我最親的手足。”
“我看此事,解鈴還須係鈴人。”顧修鳴輕聲說。
景晏不解,景安也一臉疑惑。
顧修鳴盯著景晏低聲說,“你是關心則亂。你有沒有想過,無論狼王是否行刺、無論誰想讓狼王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看聖上想怎麼辦。此事牽扯甚廣,雖然陸信統領也被請走了,但草原兵還是令中原忌憚的存在。現下好容易安撫好這位狼王,若他死了,騎兵的鐵蹄會不會踏平中原?亦或是草原叛亂,牧民會不會在邊境燒殺搶掠?”
經過顧修鳴的點撥景晏如夢初醒。
顧修鳴冷笑道:“中原的將領你是知道的,當年除了我爹和趙家先人還能和老狼王抗衡,這二十年哪有一個能抵擋住草原狼的。”
他怎麼忘了中原的天是誰?他父皇不一定會輕易定殺賀玄卿,為了兩國百姓、為了國庫的銀子、乃至為了他自己。倒是自己去刑部的行為如果鬨大會被有心人扣上通敵的帽子。想到這裡,景晏出了一身冷汗。
“你去麵聖,但不要求情,要去大義滅親。不僅可以打探消息,還能讓聖上知道你的忠心,關鍵時刻你是拎得清的。”
景晏心下明了,站起身欲向顧修鳴行禮道謝。
景安一把扶住他,“六弟對他不必多禮。”
……
臨走前景晏忽然想起一事,說道:“對了,四哥,那日宮宴上我看你瞪了狼王許久,難不成你們有仇?”
顧修鳴聽到忍不住發笑,說道:“他的事你一定得讓他自己說。”
景安慌忙解釋,“沒……沒有,六弟你看錯了。”
“時辰不早了,你換上我給你準備的厚衣服,在這裡用些點心就趕緊進宮麵聖,再晚宮門就該下鑰了。入宮後一定要做好心理準備。”
第37章 滅親
景晏趕到廣元帝所在的承明殿時已到了掌燈時分。
傍晚起了風,寒冷的西北風一吹凍得奔波一天的人不禁打了個冷顫,好在來之前前換上了顧修鳴給他加的皮襖和披風。為了看起來可憐,顧修鳴特意為他準備了看起來普通的棉披風,而非皇親貴戚常用來攀比的貂皮、狐皮披風。
景晏立在殿外的院子裡整理好衣冠,跪在正殿門口朝著殿內恭敬的三叩首,朗聲稟道:“不孝子景晏問父皇安。”
說了一遍後,他對門口小太監頷首,說道:“勞煩公公通傳,就說不孝子景晏問父皇安。”
小太監麵露難色不敢稟報,正不知如何是好時,廣元帝身邊的大太監呂忠走出來傳膳,看到跪在地上的景晏趕忙上前想將人扶起來。
景晏垂眸頷首,並沒有起來,而是沉聲道:“呂公公。”
呂忠見景晏不起來,隻得先命一旁的小太監去傳膳。
他貴在一旁勸道:“六皇子、王妃,這兩天主子爺正在氣頭上,朝臣們在他老人家耳邊吵得不可開交,您這會兒來不是火上澆油嗎?算奴婢求求您了,您先回,等主子爺氣消了,我一定告訴聖上您來過。”
呂公公一向事上以敬,事下以寬,謹小慎微,回護下人,小到粗使太監、大到各宮嬪妃皇子公主,他不僅不得罪,而且能幫則幫、能護則護,廣元帝更是看中他穩重謙和,對他極為信賴。
景晏對他拱了拱手,說:“謝呂公公,不孝子還是想求見父皇一麵。”
呂忠見自己的勸說無效,也隻能起身領著傳膳宮女進殿去了。
景晏跪在院中,看著太監宮女們忙碌的進進出出,他隻覺膝蓋處滲入陣陣涼意。廣元帝一頓飯畢,他還是沒等到召見的口諭,對此景晏早有心理準備,隻是默默攏了攏身上厚實的棉披風,端正的跪在冰涼堅硬的磚石上。
晚膳過後,皇後從殿內款步走了出來。她身穿一件紫貂絨披風、頭戴八寶攢司鳳釵,還是是一副端莊、溫婉的正宮娘娘的款兒。
一雙質地上乘繡著鳳穿牡丹的氈靴映入眼簾,景晏隻是皇後,他並沒有抬眸便安靜的扣頭行禮。
她垂眸看著景晏,仿佛不知道剛剛發生的一切,柔聲說:“我的兒,天寒地凍怎的跪在這裡?”
景晏垂首道:“稟皇後娘娘,行刺一事兒臣萬死難辭其咎,故向父皇請罪。”
皇後聽完沉默了片刻才開口道:“是個孝順的好孩子”
她將手裡的湯婆子遞給身邊的貼身宮女綠筠,吩咐道:“給六皇子暖暖,身子最重要,彆為了旁人凍壞了自個兒,你可以不關心自己,可本宮與你母妃知道了是要心疼的。”
景晏扣頭接過湯婆子,叩頭道:“謝皇後娘娘體恤。”
景晏自然明白皇後的意思,她的言下之意恐怕不隻是關心自己,也在趁機告訴他,無論他做什麼、說什麼,都不要忘記他母妃尚在宮中,賀玄卿的事一切都要他掂量著辦,否則她和皇帝不介意大義滅親。
他手中握著暖烘烘的湯婆子,心中卻冰涼一片,他不能害了母妃,更不能不救賀玄卿,沒想到在宮裡一向明哲保身自己竟然會陷入如此兩難的境地。可他沒辦法,他必須救自己的夫君,也不能讓母妃出事,希望今日這條路他能賭對,如若不行,真拚到最後一步,他隻能回草原清點兵馬,與中原兵戎相見了。
直到人定時分景晏也沒等來廣元帝的召見,他知道自己今夜是要跪宿在這裡了,冬夜的寒風到底還是吹透了他的披風和皮襖,恨不得把人的骨頭縫都凍住,膝下磚石傳來的寒意以及長時間的跪著不動,早已讓他的腿腳沒了知覺,甚至開始感覺不到痛了,他隻能咬著牙不讓自己身體顫抖的太明顯。
景晏將冷了的湯婆子放在地上,殿內的燭火熄滅,廣元帝歇下了。
大殿的偏門“吱呀”一聲打開,呂忠捧著一個茶盞從裡麵出來。
他披著毛氈披風帶著帽兜來到景晏跟前,悄聲說:“六皇子,冬日寒冷,喝杯熱茶暖暖身子吧。”
景晏凍僵的指尖有些木,他微顫的接過茶,小聲說:“謝謝呂公公,您也早點歇著。”
呂忠繼續說道:“依老奴看,主子爺怎麼也得明早再召見您了,不如您先去偏殿將就一宿。”
“有勞呂公公掛心,我這個做兒子的未嫁時不曾在父皇跟前儘孝,如今夫君因行刺入獄,我亦難辭其咎。您就讓我跪吧,我心裡也好受些。”
一旁的小太監接過茶盞。
呂忠頭歎道:“難為六皇子了。”
眾人退下後,殿外隻剩在廊子下值夜的太監和侍衛,外麵靜的可以聽到自己的呼吸聲,景晏跪在蕭瑟的冬夜不免心中淒涼。
冬夜嚴寒,宮內給值夜的人準備了抗寒的坐墊和火盆,送火盆的小太監許是得了呂公公的囑咐,將火盆放的離自己近了些,讓他也能沾點光。
景晏看著跳動的火苗,腦中儘是他和賀玄卿在草原的時光。那時候他膽怯,不相信賀玄卿愛自己,那時候自己也不愛他,一直防備著他。現在,好不容易讓他相信賀玄卿對自己有那麼幾分真心了,可他又知道原來狼王心中還有位白月光,真是造化弄人。
其實說到底,他最後悔的是讓賀玄卿陪他回中原,不然也不會發生這麼多事。
寅時,天空泛起一絲亮意,值夜的人開始換班,景晏不知道這一宿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身上都沒了知覺,他試圖動了動藏在棉衣裡的手,卻傳來一陣疼痛,想必是凍傷了。
他心中自嘲,自己竟被賀玄卿寵的愈發嬌貴了,才不過跪了一宿就凍成這樣,以前自己不是沒被罰跪過,隻是沒在寒冬的夜裡跪過。
當值的太監宮女們候在門口,屋內小太監一個手勢,他們便井然入內,伺候廣元帝起身洗漱。
直到廣元帝用完早膳準備去上朝,呂公公入內告知六皇子景晏還跪在門口,屋內這才傳來廣元帝的聲音。
“六皇子怎麼還在門外?你們這些奴才也不知道提醒朕,怎麼當差的。”
呂公公跪在地上回話,說道:“皇上教訓的是,奴婢該死。”
小太監出來傳景晏覲見。
廣元帝肯見自己,在寢殿外跪了一宿的景晏直到成敗在此一舉。他咬著牙用沒有知覺的手撐著冰冷的地磚,試圖活動膝蓋和腳踝慢慢站起來,可兩次都沒能成功。一旁的小太監見狀攙扶起景晏,景晏半個人的重量都放在小太監身上,就在他還沒等站穩時小太監卻鬆了手,景晏的雙腿一軟,帶著全身的重量雙膝直直的砸在地上。
小太監嚇得跪在地上不住的扣頭,“請六皇子恕罪、請六皇子恕罪。”
一股鑽心的疼讓景晏差點落淚,全身的血直衝腦門,一夜未睡、滴米未進的他隻覺得眼前發黑,可他不敢聲張更不敢叫,隻能將全部痛意吞入肚中,半晌,他才鬆開因為疼痛握緊的拳頭。
他緩了緩,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無事。”
然後雙手撐地,緩緩的站起來,搖搖晃晃的往殿內走去。
屋內地龍燒的熱,還點著番邦進貢的合香如春日一般,這合香極為貴重,可以讓聞者放鬆,且心裡還能無端生出一股暖意,仿佛置身於花海。
可景晏看著眼前的帝王,心裡透著絲絲寒意。
他上前恭敬扣頭,沉聲道:“不孝子景晏叩見父皇,願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廣元帝沒有看他,而是緩緩端起青花纏枝蓮紋壓手杯飲了一口茶漱口,待淨過手後才沉聲道:“起來吧,怎麼一直跪著。”
“謝父皇。”
景晏一隻手撐地,身上所有的力氣都用在腿上,他咬著牙想讓自己站起來顯得沒那麼費力。
“吾兒前來所為何事?”
“回父皇,兒臣一來是因為夫君賀玄卿之事給父皇請罪,夫君深陷囹圄,做王妃的沒有事先發現理應受到責罰。”
“二來呢?”廣元帝站起身準備上朝,步攆已經等在外麵了。
“二來……”景晏再次伏身跪在地上扣頭,雙眼看著地麵,擲地有聲的說:“請父皇準許兒臣和大臣們一起審問賀玄卿!”
廣元帝沒有答話,而是打量了他片刻,景晏隻覺脊背發涼,仿佛被人看透了一般,跪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喘。
皇帝的聲音不怒自威,說道:“你想審賀玄卿?”
景晏的額頭幾乎碰到地上的磚,說道:“是的。父皇,兒臣是來大義滅親的,俗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如果兒臣審問他,興許他能看在往日和兒臣的那一點點情誼上招出什麼。”
“哦?此話怎講。”廣元帝被伺候著穿上華貴的象征皇權的龍紋緙絲麵貂皮大氅。
“回父皇,雖然不孝子已嫁給狼王為妻,但兒臣也深知中原才是自己的根、父皇才是自己的天、這座王城才是自己的家,兒臣嫁與他是為了保國境平安,可他因行刺被抓,如兒臣不能再為國換得一方平安,則願為國家放棄小家,決不允許傷害天子的事情發生!”
廣元帝聽了景晏的一番話,一直嚴肅的臉上露出一抹喜色,說道:“甚好,吾兒心係社稷令朕甚是欣慰,你下去準備準備,五日後金鑾殿朕要當著滿朝文武的麵同刑部的人一同審問賀玄卿,我倒要看看他還有什麼能耐。”
第38章 病中
景晏是拖著疲憊的身體從宮裡硬生生的走回驛站的,還沒到驛站就發起了高熱,冷的牙都直打哆嗦。顧修鳴和景安也不敢派人去接,引起廣元帝的懷疑更麻煩,他們給景晏預備的驅寒藥不頂用,祝一又請了兩個郎中來看也不管用,主要是燒昏過去的人連藥都喂不進去,屋裡冷不敢用冷水擦身,又沒有彆的方法退熱,眾人急的團團轉。
若瑾和若蝶私自做主典當了幾件自己的小首飾,讓白刃和追雲拿著錢去買炭,弄了兩個大炭盆放在景晏屋內,若瑾、若蝶和祝一二人又輪流用冷水給他擦臉、擦手降溫。景晏像嬰孩一樣蜷縮在被褥裡,一隻手放在胸前握成拳頭,若蝶將他的手掰開後才發現王妃手中握著的是賀玄卿送他的狼牙,看到這一幕眾人心中難過。
後半夜,景晏身上的高熱還沒有退下去,昏迷中的人胡亂的喊著“玄卿”、“夫君”。沙啞的聲音本就淒楚,加上景晏病著聲音更加無力,更像一聲聲的悲鳴,聽的若瑾和若蝶心裡泛酸,她們的王妃哪裡受過這樣的苦,都用袖子偷偷抹淚。祝一則趁著景晏張口說話時將藥灌了進去,可他已經一天一宿沒有進食了,胃裡本就燒的難受,苦得很的藥汁還是被吐出了大半。
直到第二天晌午景晏才醒。
“水……”景晏聲音嘶啞。
趴在床邊剛睡著的若瑾聽到聲音“噌”的坐起來,喜道:“王妃,您醒了!”
“水……”景晏費力的睜了睜有些酸疼的眼皮,他現在哪哪都疼的厲害,就連骨頭縫都疼。
景晏費力的想起身,但膝蓋的疼痛讓他不由皺眉,隻能靠手臂將自己撐起來。
若瑾扶著他倚在床頭,並給人墊好靠枕道:“王妃您彆動,奴婢去給您倒水。”
若瑾三步並兩步的跑到桌前,拿出溫著的茶壺麻利的倒了一大杯急急忙忙端給景晏吃,由於走的太急,一向穩重的若瑾竟然將茶水灑出了不少。
若瑾看著榻上捧著茶杯大口喝水、一臉病容的消瘦王妃,與在草原時淡然自若、處變不驚、溫潤如玉的王妃那裡還是一個人,她心中暗罵中原人果然都不是個東西!要不是王妃思母心切,中原人騙他回來,這時肯定和狼王在草原過自在日子呢!想到這裡她替王妃不值,看主子受苦更是難過,不自覺落下淚來。
景晏將茶杯遞與她時,看到若瑾側過身用帕子拭淚,他微微一怔,隨即用嘶啞的聲音安慰道:“哭什麼,不會有事的。”
若瑾被安慰哭的更加厲害,她將茶杯放在床頭的小幾上,跪在腳踏上道:“奴婢隻是替主子難過……”
景晏倚在床頭,剛剛喝了些水喉嚨的灼燒感輕了不少,但開口說話的聲音依舊沙啞,甚至還帶了點鼻音。
“難過什麼?既然我選擇回來就應該想到要遭此一劫,隻是沒成想他們竟然敢算計玄卿。”他的聲音中透著一絲平淡,好像在說彆人的事。
從小到大,饒是謹小慎微的景晏也逃不過被罰的命運,被罰跪也是常有的事,在他看來這次隻跪了一夜就能麵聖,已經算是運氣好的了。
他垂眸看向一臉淚痕的若瑾,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讓人彆哭了。
景晏咳嗽了兩聲繼續說:“不過也幸好我嫁給了玄卿,幸好他派你們這麼好的人來伺候我。若不是他,我還在那座圍牆裡過著如履薄冰的日子,除了母妃心疼我,恐怕旁人還不會多看我一眼呢。”
若瑾吸著鼻子怔怔的望著他。
很多事情上景晏是感激賀玄卿的,他告訴自己,就算狼王心裡有一位摯愛白月光,自己也無妨,畢竟自己在他身邊的初衷也是狐假虎威的求生,並非是要求的一心人。如果賀玄卿有事,他就回草原,再帶著鐵騎殺回來為他的夫君報仇。
景晏好似聞到了什麼,他在空氣中嗅了嗅,帶著點鼻音問若瑾道:“屋內是什麼味道,可是熏香了?”
淚痕未乾的若瑾搖搖頭,也試著聞了聞屋內的味道,疑惑道:“您病著還用著藥,不曾用過什麼香,是不是炭火的味道?”
景晏搖搖頭沒有答話,他聞著並不像炭火的味道,也許是外麵的炭沒有府裡的好,所以加了些香也未可知。
景晏的熱三日才退,可膝蓋還腫著,一動就疼,還是不能下床。加之驛站的硬板床他睡不慣,饒是加了一層床褥還是被硌的腰疼,晚上根本睡不著,隻能思來想去的惦記著賀玄卿對自己好,他會想起狼王是怎樣嗬護病中的自己的。有時候景晏忍不住想,原來自己早就被賀玄卿寵壞了,現在的他越發嬌貴了,非得是兩層厚厚的蠶絲褥子才行。發燒加上硬板床讓他渾身都疼得厲害,但景晏不敢聲張,每到晚上都打發她們回去睡覺,自己則在硬板床上輾轉反側。
渾渾噩噩到了第五日,今日是賀玄卿被抓走的第十日,也是自己要進宮一同審問賀玄卿的日子。
景言身上的餘痛未消,左右也睡不著便早早起來洗漱。坐在妝台前梳頭的人好像又聞到了那股香氣。
他透過鏡中看向若蝶,問道:“屋內什麼味道?”
“味道?”隻顧給他梳頭的若蝶遲疑了一下,認真的嗅了嗅四周的空氣回稟道:“主子,奴婢好像聞到了桂花頭油的味道……其它的,並未聞到……”
景晏笑了笑沒搭話,他問誰不好,竟然問這個小吃貨,若蝶除了能聞到食物的味道,其它的對她來說真的有點難。
景晏又問:“我病著的這幾天誰進來過?”
“嗯……”若蝶想了一下,“隻有我和姐姐還有祝一經常進來伺候,白刃,追雲好像也進來過兩次,是搬火盆。白刃還有一次進來是給我送桂花糕,然後顧大人遣人送過東西。”
景晏垂眸淡淡的應了一聲,心道這孩子隻要有吃的什麼都記得清。
第39章 對簿
金鑾殿上,景晏著一身灰藍色棉衣與周圍的大臣和皇子格格不入,與這輝煌又極其壓抑的殿宇更是格格不入。上朝前,群臣們三三兩兩的湊在一起耳語,也會互相打招呼,可卻仿佛沒有人看到景晏一般,紛紛躲開,他儘量避免這種事情發生還故意晚到了一會兒,默默站在所有人之後。
拜高踩低也是朝臣們的保命方式之一罷了。
“皇上駕到——”
眾人紛紛跪下叩首山呼萬歲。
廣元帝穩穩坐在王座上睥睨眾人,聲音依舊威嚴:“眾愛卿平身。”
呂忠在一旁高聲道:“有事起奏。”
沒有大臣說話,他們仿佛都在等著今天的重頭戲,大殿之上安靜極了,景晏都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九旒冕上朱玉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廣元帝緩緩開口,“那今日便來議一議狼王行刺這樁案子吧。”
“帶狼王——”聲音一道道傳出去,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回蕩在大殿上空。
不久,景晏聽到一陣腳步聲,他猛然回頭,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十天的賀玄卿。
真的是他!全須全尾的賀玄卿!還穿著十天前離開的衣服,真的不知道他這十天是怎麼過的,景晏看著走近自己的人鼻子一酸差點落淚。
賀玄卿看到景晏眼前一亮,不由得心內軟成一片,望著他的眸子更是情意纏綿,他沒想到這一世自己的小王妃如此勇敢,住在驛站的人竟然穿著布衣來金鑾殿。這是他們成婚以來第二次分開這麼久,他要先安撫一下景晏才行,他對自己的王妃眨眨眼,示意自己沒事。
景晏望著他的背影,心中踏實了不少,這些人沒有對賀玄卿用刑,還算是識相。
狼王來到大殿中央,高聲道:“中原皇帝,你們不是要斷案嗎?那就開始吧。”
其中一名官員喝道:“大膽!罪人竟敢如此無理!”
賀玄卿怒目而視:這位大人,現在就說我是罪人未免太早了吧?你朝律例,汙蔑異國王上應該作何處置?
說話的官員被狼王狠厲的眼神嚇退,低頭默不作聲。
呂忠道:“各位主審官請上來吧。”
刑部尚書孫世德、刑部郎中潘富貴、景桓、景晏一齊上前叩首。
景晏看到這幾人便知今日之事恐怕不容易,因為這四人裡至少有兩人的皇後的人,或者是權位更高的人指派的。
起身時,景晏膝蓋的傷還沒好,加之剛剛又跪過,現在疼的厲害,隻能用手撐地慢慢的站起來。
賀玄卿還不知道景晏這十天經曆了什麼,隻是覺得妻子的動作有些奇怪,他好像不舒服?在他的記憶裡,前世景晏隻是在驛站中等他,並沒有來到公堂之上成為主審。
刑部尚書楊世德用自己的三角眼盯著賀玄卿,語氣不善道:“賀玄卿,你派手下刺殺當今聖上,可知罪?”
賀玄卿嘲弄到:“這位大人問的著實有趣,按你們中原律法,可不是這個流程。”
“你!”
潘富貴拖著肥胖的身體上前打圓場,“大人彆動怒,我們是文明開化的中原,咱們就將證據給他看!”
小太監呈上一把鋒利的蒙古彎刀。
潘富貴指著這把刀厲聲說,“這便是證據!”
賀玄卿笑道,“這算哪門子證據,如果此刻拿一把劍來行刺,這位大人就要說是你們自己人乾的了?您平時也是這樣斷案的?”
“歪理!”潘富貴怒道。
“你們中原斷案將就人證物證俱在才行,沒有人證嗎?讓行刺的人出來與我對質。”
三皇子景桓上前道:“刺客早已伏法,如何與你對峙,你不要胡攪蠻纏。”
“敢問三皇子,刺客是在何處發現的?”
“麗景門外。”
賀玄卿假裝想了一下,故意問道:“麗景門?阿晏,麗景門在哪?”
“麗景門就是覲見時下轎的地方。”
景晏不懂他為何這樣問,雖然他也是主審之一,可刑部和三皇子都拒絕對自己透露一點關於賀玄卿的情況,他也是在剛剛的對話中才知道一點案情。
賀玄卿反問,“我記得那裡距離皇宮還有段距離,那就是沒有入宮,還在皇城外圍。你們是如何斷定那人就是行刺你們中原皇帝的呢?”
景晏心道,原來如此。
刑部尚書聲音肅穆沒了剛剛審問的咄咄逼人,邊說還邊仰起乾瘦的臉向上拱手,生怕對律例不敬,“我朝律例,禁止攜帶兵器、利刃靠近皇城,刺客不僅持鋒利的彎刀,還蓄意躲避追查,是不是形跡可疑?”
“嗯……確實可疑,爾後你們就把可疑之人殺了?”
景桓插話說:“並未,那刺客意圖強闖後不後便逃竄到樊樓,直至消失在你的包房。”
“刺客又是在哪伏法的呢?”
景桓傲然道:“在樊樓後街,逃竄不成便想拚個魚死網破,禁軍將其當場斬殺。”
賀玄卿點頭,“原來是這樣,那也就是說刺客從我的雅間進去又出去了?我的雅間正對的是樊樓前街。”
潘富貴為了掰回一局,上前指著凶器沉聲道:“無論怎樣,你可看清楚了,刺客生前打鬥時就是用的這把刀,這把刀與你草原進貢的彎刀一模一樣,你還想狡辯?!”
“你怎知我草原進貢的彎刀模樣?”賀玄卿反問。
潘富貴明顯被問到,麵上紅一陣白一陣,硬生生的說:“之前查證過了!”
賀玄卿笑的意味深長,“原來如此。”
賀玄卿慢慢踱步到彎刀前,捧著證物的小太監早已嚇得腿軟,生怕狼王發怒在金鑾殿上大開殺戒,那第一個倒黴的就是自己。賀玄卿有意戲弄眾人,故意伸手撫摸刀身,大殿中的侍衛麵色一凜,手握刀柄,屏息盯著他。
廣元帝在王座上也不禁小心起來,麵上依舊平靜。
賀玄卿似乎很滿意眾人的反應,他沒有拿起刀,而是轉身回到大殿中央。
他盯著廣元帝一字一句的說:“這刀……確是我草原進貢的彎刀。”
此話一出全場嘩然。
景晏心內焦急,他不懂賀玄卿在做什麼,這是要認罪嗎?
賀玄卿深邃的眼凝眸盯著景晏,高聲道:“但是!”
金鑾殿上瞬間安靜。
他銳厲的目光掃過其餘三人,抬頭盯著廣元帝道:“這批彎刀是我特意為中原皇帝打造的,所以入關前均已登記造冊。而且我為了阿晏,為了中原皇帝、為了兩國關係,體現中原獨一無二的地位,還在這批節禮中還增加了一些心意。”
他看著眾人繼續說:“草原送到禮部的每把彎刀都是獨一無二的。因為刀盤背麵都有一個草原文字的“禮”字,而且在右下角不起眼的位置有計數用的數字,一共三千把彎刀,計數就是從一到三千,一把不多、一把不少,這把刀是仿造還是從禮部出去的的一看便知。”賀玄卿瞪著孫世德,聲音陰冷,“所以剛剛幾位大人振振有詞的說是我指使刺客行刺,是不是言之過早? ”
上一世,賀玄卿就被這漏洞百出的案情冤枉,在金鑾殿上百口莫辯,最後還是靠著幾十萬鐵騎的威脅才從皇宮裡走出去,弄得兩國關係緊張,更讓景晏夾在中間難做。這一世他自然是有備而來,不僅在彎刀上動了手腳,更是抓住了三皇子的把柄。
呂忠走過來拿起彎刀查證後稟道:“啟稟聖上,這把彎刀確如狼王所說,不僅有禮字,還有數字,數字是1483。”
孫世德隻覺脊背發涼,他跪在廣元帝麵前,“皇上!臣確不知其中還有如此緣故,請讓禮部協助調查。”
禮部尚書和負責接待他們的禮部侍郎曹誠早已悄無聲息的跪在後麵。
廣元帝聲音低沉,“禮部說說吧。”
曹誠圓胖的身子抖如篩糠,顫聲稟道:“回皇上,彎刀的數量是臣親自帶著人清點的,確是三千把。”
潘富貴指責道:“那就是你們禮部出了奸細,監守自盜,與刺客串通一氣!”
此刻,潘富貴已經不敢說與狼王串通一氣,隻敢說刺客。
景晏在一旁說,“潘大人,是否為監守自盜現下定論尚早,可東西確實是入了禮部的庫。”他對廣元帝拜道:“父皇,兒臣請求查證進貢彎刀丟失一事。”
廣元帝吩咐說:“呂忠,你帶人去查。”
呂忠領命。
賀玄卿開始發難,“三皇子,我記得您當時闖入我的雅間時明確表示刺客手拿彎刀,但當時您應該沒有見過刺客才對,如何得知此事?此是第一;第二,您當時為什麼如此確定我與本次行刺絕脫不了乾係?第三,為什麼禁軍李成肅會聽您的指令行事?您還能調動大批禁軍?”
賀玄卿知道,自己做沒做不要緊,要緊的是這群人想給自己定罪,但是他更明白,廣元帝會更在乎自己的兒子能調動禁軍這件事,這早已犯了皇家大忌。
三皇子聽到他說自己能調動隻忠於皇帝的禁軍一下亂了陣腳,怒道:“你血口噴人!巧言令色!”
景晏聽出賀玄卿的話外之音,上前安撫三皇子,“三哥稍安勿躁,是否調動了禁軍一查便知。”
這句話正好戳在景桓的死穴,他盯著景晏罵道:“你這個吃裡扒外的東西!”
景晏就坡下驢,跪在他麵前,“三哥,臣弟不知做錯了什麼惹三哥生氣,還請您明示,也請父皇和三哥責罰。”
賀玄卿看到景晏挨了欺負,上前將人扶起,狼一樣的眸子盯著景桓道:“這是我草原尊貴的王妃,跪你?你也配!”
景桓並未說話,隻是給了他一個不善的眼神。
這樁案子鬨到現在已經牽扯出越來越多的人,王座之上的廣元帝麵色逐漸陰沉。又看到三皇子在大殿之上教訓六皇子更是不悅。
“中原皇帝。”賀玄卿知道已經差不多了,“我是否還有指使刺客的嫌疑?是不是可以讓我回府了?”
廣元帝看向孫世德,沉聲道:“愛卿覺得如何?”
孫世德麵露難色,但又實在沒有理由繼續扣押狼王,隻得跪下稟道:“這樁案件案情複雜,需取證後再審,狼王近期不要離開都城,以便配合調查。”
“我的下屬陸信呢?”
“自然也是一樣。”
廣元帝的聲音透著一絲不悅,“那就到這吧,退朝。”說罷,沒等眾人行禮便拂袖而去。
第40章 力儘
從宮裡出來的馬車上,景晏還沒坐穩就跌落到一個溫暖堅實的懷抱,聽著人的有力的心跳聲,他知道,他的狼王終於平安了。
景晏瞬間鼻子一酸,把臉埋在賀玄卿的懷裡,用手死死的抓著他的衣服,悶聲喚道:“玄卿……”
賀玄卿看見無助的王妃,不禁把人抱得更緊了,連聲答著:“我在。”
此刻,景晏隻覺筋疲力儘,這十天的提心吊膽比他在宮裡十幾年都漫長,如果今日還救不出賀玄卿,他真的要回草原調兵了。萬幸賀玄卿有驚無險的出來了,自己也終於可以卸下所有防備,窩在令他心安的夫君懷中。他可一想起來剛剛的場麵又有些心有餘悸,若不是賀玄卿棋高一著把彎刀都做了手腳,那他恐怕……
“我以為……”景晏聲音帶著哽咽
賀玄卿忍不住用手揉了揉他的臉,打趣道:“彆哭,你相公還沒死呢。”
景晏聞言氣的掐了一把他的腰,低聲訓斥,“彆亂說!”
“王妃可是要謀殺親夫?”
景晏捂住他的嘴,“彆說不吉利的字!”
賀玄卿摟緊了人,細密的吻落在自家王妃的烏發,“好好好,王妃教訓的是,我還要守著我的阿晏一輩子呢。”
“嗯。”景晏也緊緊擁著賀玄卿。
賀玄卿和景晏剛從馬車上下來就看到王二帶著幾個之前遣散的奴仆跪在門口。
景晏上前扶起王二,“快起來,這是做什麼?”
王二扣頭道:“啟稟王妃,之前咱們府中遭難,王妃怕我們跟您受苦故遣散眾人,甚至將身契還與我們,我們感念狼王和王妃的好,想繼續服侍您二位,還請準允。”
景晏好不容易將這些來路不明的人都打發了,現在他們竟然又回來了。可王二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若再不允,恐怕會遭人詬病。
他看了看自己的夫君,賀玄卿目光溫柔的朝他燦然一笑,而後開口,“王妃將身契歸還與你們是想讓你們脫離奴籍可以做一介平民,以後子孫也能考功名。念在你們忠心的份兒上,每人再賞你們五十兩銀子,去買田置地,好好生活吧。”
眾人聞言都扣頭謝恩,隻有王二麵露難色。
賀玄卿目光深沉的盯著跪在地上的人,“至於王二,你就自己選吧。”
王二媚笑道:“主子,王二願跟隨主子,以後必將更加儘心儘力伺候主子,以報主子今日不棄之恩!”
“進府吧!”
賀玄卿剛要邁入府門,景晏就拉住他,“夫君再等一下。”
他吩咐王二道:“去取個火盆來。”
景晏朝賀玄卿眨眨眼,“夫君,我們中原有個說法,火盆的火氣可以燒掉身上的晦氣,若人遇到不好的事都會就在進門前跨個火盆,以示除晦納吉,從此生活像火盆一樣紅紅火火。
賀玄卿意味深長的目光中帶著些許揶揄,握著人的手在他耳旁低聲說,“沒想到我的阿晏什麼都懂。”
王二將火盆放在大門正中,賀玄卿撩著袍子,抬腿便跨了過去。王二還在一旁說著吉利話,惹得狼王心情大好,丟下一句“賞”,便摟著自家王妃去了後院。
二人回到屋內,景晏掙脫了賀玄卿的懷抱,“夫君,你剛剛的樣子像極了昏君。”
“怎麼像昏君了?”
“大庭廣眾的,你怎可和我舉止如此親密……”
賀玄卿重新將景晏帶到懷裡,“我就是要讓你們中原的人都看看,你是我心尖上的人。再說,再親密的事我們都做過,不可以嗎?”
一句話將景晏說紅了臉,他把手抵在賀玄卿手感極好的胸膛上,想將人推開,“你……你該洗澡了,你是不是很多天沒洗過了,我讓人給你燒好了水。”
賀玄卿聞言真的聞了聞自己,確實……
誰知道這皇帝老兒竟然給他關在一個不能洗澡的地方,這三天可是難死了。
他怕身上的氣味熏著景晏,隻是環住人輕輕的蹭,並撒嬌道:“阿晏給我更衣好不好?”
景晏哪裡受得了猛獸撒嬌,隻能紅著臉低頭幫人寬衣解帶。隻剩中衣時,他停住了手裡的動作,輕聲說:“好了。”
賀玄卿依舊不依不饒,“阿晏,我這樣怎麼洗啊……”
十天沒有與賀玄卿親近的景晏也有了想法,看著自家夫君結實有力的身體就覆蓋在中衣下,他腦海中閃過了不少二人耳鬢廝磨的畫麵,景晏的耳根的都紅透了,結結巴巴的扯謊,“那個……進去該著涼了……穿著吧……”
香軟的“嬌妻”在懷,賀玄卿怎麼甘心自己孤零零的去浴桶裡泡澡,他將景晏打橫抱起,“那王妃就去裡麵幫我更衣。”
二人洗的仔細,足足洗了一個時辰,地麵上散落著不少衣物,浴桶周圍滿是溢出來的水漬,景晏靠在賀玄卿堅實的胸膛上累的昏昏欲睡,一隻手卻還揪著自家夫君的一縷濕發,他身上有不少痕跡,尤其是頸側已經破皮了,被水一刺激泛著刺痛。
景晏沙啞的聲音中還帶著一抹饜足道:“嗯……你都安排好了?”
他脩的睜開哭到紅腫的眸子盯著狼王,不顧身上的酸痛坐直了身體瞪著對方。
賀玄卿被人看的心虛,把人按回懷裡,小聲的哄道:“多一個人知道就會多一分危險……”
他當時確實沒想讓自己的小王妃知道,可誰知道景晏竟然不顧自己的安危挺身而出隻為救他,看來這隻小白眼狼算是要被喂熟了。
“這麼說陸信也知道?”
狼王眼神逃避,支支吾吾的說:“他……隻是配合罷了……”
“還有誰知道?”
賀玄卿趕緊搖頭。
景晏用毫無震懾力的綿軟聲音怒道:“你就想看我為你著急是不是!”
賀玄卿看著懷裡的美人剛剛還哭著求饒,現在又橫眉立目的訓斥自己,中原人變臉還真是快。
看著景晏紅腫的唇,不禁心中起火,真想把這張嘴堵住……
賀玄卿這樣想便也這樣做了,他堵住自家王妃的嘴,含糊說道:都是為夫的錯,讓王妃著急了。你罰我吧。”
“嗯……你……做什麼!說正事呢,出去!”
賀玄卿哪肯放手,像狼一樣舔舐著自己的獵物,低聲說:“這是你對為夫的懲罰,要讓為夫筋疲力儘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