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斯悅下樓看見白鷺又翻著肚皮飄在水中,他腳步微頓,問正在客廳更換茶具的林姨,“周文宵來過了?”
林姨往身後一看,看見是斯悅,答道:“是的,周所長中午要去隔壁市開會,所以他一大早來過了。”
斯悅緩慢地點了點頭。
“白簡呢?”
林姨繼續答道:“白簡先生已經去公司了。”
“哦......”斯悅剛醒,反應有點遲緩。
林姨停下手中的活,洗了手去廚房端出早餐,“阿悅少爺,先吃早餐?”
白色大肚砂鍋裡烹製的是海鮮粥,以前斯悅最討厭這個。
裡邊放再高檔的食材他都不喜歡,海鮮本來就腥味重,清湯寡水的海鮮就更甚了。
但,現在可能是口味發生了變化,他覺得海鮮挺好吃的。
溫荷在院子裡和園藝師正在對一株爬牆月季進行研究,大多數時候是園藝師在說,溫荷主要是作為傾聽的角色。
爬牆月季是黃金慶典,盛開到極致的花有一個巴掌那樣大。
從根莖就能看出這已經是一把年紀的月季了,粗壯的根盤根錯節,汲取地下營養時毫不手軟,所以才能枝繁葉茂,花期長盛。
斯悅一口一口往嘴裡喂著粥,手機上是鄭須臾發過來的消息。
[你什麼時候去看周陽陽?]
[江識意你聯係了嗎?]
[我請假了,沒去學校上課,我怕江識意從哪兒冒出來也咬我一口。]
[你自己也小心。]
斯悅回了句知道,放下了手機。
他剛好吃完早餐,溫荷捧著一大束月季進來,她氣色竟然比在家裡的時候要好了一些,看見斯悅,她笑起來,“起了?”
斯悅點頭,指了指她手裡的花,“容易長蟲子。”
“......”
溫荷沉默了幾秒鐘,選擇不與斯悅計較,她接過林姨遞過來的花瓶,將手中的花放在了餐桌上,用剪刀修剪著多餘的葉片,剪好一枝就插/進花瓶裡。
“穿規矩點兒,白簡給你請的補課老師馬上到了。”
她話音剛落,院外的門鈴就響了起來。
林姨去開了門,帶進來一名穿著黑白格子襯衫的年輕男生,他背著黑色的帆布電腦包,書包被他塞得很滿。對方戴著一副黑框眼鏡,鏡片很厚,皮膚略顯蒼白,身形偏瘦,唇色很淺,越發顯得他清苦味兒濃烈。
“你們好,我叫楊喬。”
溫荷朝他笑了笑,而後看向斯悅。
斯悅擦了下嘴,站起來,叫了聲老師好。
楊喬立刻露出受寵若驚的表情,“我們差不多大,你叫我名字就好。”
斯悅有些疑惑,“差不多大?”
楊喬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我十三歲就大學畢業了,十五歲讀完異生物研究學博士,去年考進了白簡先生的研究所,上個月剛剛進入實驗員考核期。”
斯悅:“......”
十三歲,大學,畢業,麼?
一貫喜怒不形於色的溫荷,表情也凝固了短暫的一瞬間,她朝斯悅看過去,“上樓去換衣服,老師好上課。”
斯悅拔腿就跑上了樓。
他如果沒看出來溫荷眼中的深意,那他就是眼瞎了。
溫荷不是攀比心強的母親,但麵對這樣巨大的差距,心裡難免會有點落差,她給花瓶插上了花,看起來就和油畫中的一樣,腦海裡的場景卻是斯悅十多歲還在嚷著床底下有女鬼的樣子。
人比人,氣死人。
楊喬在樓下等待的時間裡,陳叔給他泡上了茶,將窗邊的桌子也整理了出來。
“您請坐。”
楊喬看著白鷺所在的魚缸,他抬起手指,“我能看看嗎?”
陳叔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猶豫了一下,想到對方的身份,沒什麼可擔心的,便點了頭,“可以。”
楊喬慢慢靠近了魚缸。
他站在魚缸前,白鷺的身體恰好與他的視線處於同一水平線上。
人魚輕緩地呼吸著,耳後的兩片耳鰭無意識地扇動,尾鰭看不出任何的活力,尾巴上的魚鱗是十分華麗的紫色。
如果不是能看見胸廓的輕微起伏,楊喬差點以為這隻人魚不是活的,但除了胸廓的起伏,他從對方身上看不出任何生命的跡象。
“老師?”
斯悅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可能是大家族不可言說的秘密吧,楊喬不再關注這隻人魚,轉身說道:“你準備好了那我們就上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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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楊喬內向害羞的外表相比,他在講課時胸有成竹,談吐自然,沒有他答不上來的問題。
斯悅本來就預習過,書上又有重點。
得知斯悅沒有下臨床的打算,而是想要進研究所時,楊喬索性給他踢掉了幾本派不上用場的專業書。
“加個微信吧,”楊喬將手機二維碼調出來,推到斯悅麵前,“我給你發幾個文件,這幾個文件就是你這個月的學習任務。”
斯悅加了微信,下載了對方發過來的幾個大文件。
時間已經是下午了。
今天的課基本上算是結束,上課的內容比斯悅在學校待兩周學到的還要多,等楊喬走後,斯悅還需要一定的時間用來消化。
楊喬是天才,他不是。
“那個,”楊喬臉上的自信消失不見,他撓了撓後腦勺,“我有一個請求,不知道會不會有些冒犯,如果不可以的話,那我先為我的冒犯道歉。”
斯悅一怔,“你說。”
“魚缸裡那隻紫色的人魚,我覺得有些奇怪,能讓我抽兩管血嗎?”楊喬道出請求時,語氣和表情都非常緊張。緊張的原因也顯而易見,人魚注重隱私,大家族看重地位,怎麼可能讓人隨便抽血。
斯悅手裡的筆杵在桌麵,歪了下頭,“哪裡奇怪?”
楊喬抿了抿蒼白的唇,神情從緊張變得苦惱,“我隻是肉眼看了會兒,沒有儀器檢測,所以我也不能得出肯定的結論,我專業是異生物研究,所以我常年與各種奇怪的生物打交道,以至於我每次麵對它們時,總會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不過我學的異生物研究不是人為製造出來的生物,而是一些奇怪的,稀有的,隱藏在各個角落的生物,人為製造的異生物我還沒有接觸到過,所以不太清楚。”
斯悅皺了皺眉,“你是說,他是異生物?”
“我觀察到,他的肌肉形狀,走向,分布,鱗片出現的部位,耳鰭扇動的頻率,呼吸的頻率,皮膚對水流的反應,好像都有些奇怪。”楊喬說道。
“但之前我們請醫生檢查過,他的各項指標是沒有問題的。”
楊喬靦腆地笑了笑,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我裝了很多人魚的數據在裡麵,儘管我說的這些沒有準確的標準,但我見過的所有人魚幾乎都在我知道的數據範圍以內,大部分有這個功能的儀器,它們的數據庫都比較粗糙,我並不是說儀器無用,隻是比起有時候,我更加相信自己的頭腦。”
斯悅默然了片刻,他要是有楊喬這個腦子,他也相信自己的頭腦。
良久過去,在楊喬希冀的眼神底下,斯悅點頭,“你抽吧。”
陳叔就站在一旁,他沒有出聲打斷,實際上比起家裡其他人,陳叔是最希望白鷺能夠健健康康的人。
白氏研究所與底下職員簽的是終生合同,兩方共同約束,職員一旦違反了合同規定,連底下三代都要跟著受連累,但如果職員在研究所內表現優秀,白氏的福利能夠覆蓋到對方之後的五代人。所以想要進入白氏研究所的人才無比的多,不過也有相當一部分人會選擇研究七所,zf給的飯碗嘛,端著比較穩妥。
楊喬帶了整套的采血工具,他站在小休息室的長桌旁,戴著口罩與手套,手裡的止血鉗夾著酒精棉球。
跟著陳叔的幾個工作人員合力將白鷺從魚缸裡撈了出來,抬著放在了長桌上。
白鷺是睡著了,不是死了。
這麼一個流程下來,他終於被吵醒了。
他眸子在燈下泛著奇異的紫色,“阿悅,你們乾嘛呀?”
斯悅手指輕輕按在白鷺還沾著水的肩膀上,“抽個血,做個檢查,你彆動。”
“好。”白鷺重新又閉上眼睛。
楊喬很專業,動作也很麻利,他一共抽了兩管血,一次是手臂的橈靜脈血,一次是從尾巴魚鱗下紮進去的靜脈血,采第一次血時白鷺一聲不吭,紮他尾巴時他才喊了疼。
“檢查結果什麼時候出來?”斯悅問道。
楊喬將兩管血放進器皿內,沒打算塞回書包,被用力搖晃的血也無法再進行檢查的,他隻能小心翼翼將箱子抱在懷裡。
“如果查的項目複雜,需要一個星期,”楊喬說,“如果隻是簡單的項目,幾個小時就出來了。”
“不過他肯定是不用查那些簡單的項目了,估計沒什麼問題,複雜的項目短則一個星期,長則兩三個星期,到時候出結果了我會把結果單帶過來的。”
楊喬看向陳叔,“估計沒什麼大問題。”
陳叔十分感激地送楊喬出去,白鷺被重新送回魚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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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和溫荷一起隨便吃了點兒東西,斯悅便埋頭於學習了。
白簡回來時,斯悅趴在桌子上睡覺。
院子裡的燈光從窗戶外照進來,恰好籠在斯悅的脊背上,他看起來比剛來的時候瘦了一些。
白簡將外套脫下,陳叔接到手中,低聲道:“白簡先生,一周後的滿月,好像是血月。”
“蔣雲已經提前告知我了。”
陳叔眉心緊皺,“那怎麼辦?”
“後院之前重新修葺的倉庫,不是還沒派上用場?”白簡語氣輕鬆,沒將血月放在心上。
血月實際上隻是一種自然現象,月亮在運行中轉到了地球的陰影裡,擋住了本應該照射在月球上的陽光,當月亮完全進入了地球的背麵陰影中,就是月全食,月亮會呈現出血月的顏色。
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可這對白簡來說卻代表了截然不同的意義。
以前的人在不懂時,總將血月與血光之災聯係在一起,朦朧甚至帶著血腥氣的顏色,會令人聯想到災厄,噩夢,血液.....它容易與詛咒等事物綁定。
儘管它無法改變什麼,但它的出現,會令始祖的基因沸騰,翻湧,暴戾,無法控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