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東升,在一望無垠的沙漠上鋪開陣陣金色光芒, 七匹駱駝組成駝隊, 沿著沙丘緩緩前行。
唐湖騎在最後一匹灰毛駱駝上, 遙遙望著最前方領隊向導的身影,嬌氣的咬著嘴唇開始發脾氣:“都已經走多長時間了怎麼還不停下?你剛才不是說過一個小時後就休息嗎,我累了,走不動了。”
“才過了半個小時,不服氣可以自己離開隊伍去休息,反正我不會管你的。”
蔣天光沒有回頭, 語氣中滿是鄙夷。
唐湖臉色尷尬地僵了僵,趴在駱駝背上開始鬨騰:“是我出錢把你雇來的, 有你這麼跟老板說話的嗎!我走不動了,你們愛去哪去哪兒,但把我扔在這裡,我保證你一分錢都彆想拿到。”
“阿紮提向導,你就讓她休息一下吧,我們可以先走。”一個光頭戴闊邊帽的男人看似貼心地為她說話, 眼睛卻閃爍著狡猾的精光。
這是一支民間尋寶隊,目的是找到藏在沙海中古麋國的寶藏,據說寶藏之中還有一個黃金鑄就嵌滿寶石的黃金杯,拿到以後這輩子都不愁吃喝, 所以曾兩次深入沙漠腹地尋寶。
然而結果卻不容樂觀, 甚至一度以為古麋國根本就不存在。
直到不久以前, 唐湖扮演的女主角拿著兩張像素模糊看起來像某個古國遺址的照片, 找上這支隊伍,商量共同尋找寶藏。
如果古麋國寶藏真的存在,分贓時的人數自然越少越好,所以探險隊的其他人從唐湖那裡騙出了遺址的大致方向,便想扔下她。
“……哼!”
唐湖憤恨地皺起眉頭盯著向導,半晌後見眾人並不停留,才不甘心地驅使駱駝跟上去。
她的確被太陽曬得夠嗆,牽著韁繩的手開始哆嗦,不一會兒便不自覺閉起眼睛,一頭向下栽進沙子裡!
“砰……”
蔣天光聽見沉悶的聲音,回頭發現她摔下駱駝,一張痞帥痞帥的男人臉無奈皺眉,讓整支隊伍停下。
他從駱駝背上跳下來,將她扛到駱駝身軀投出的陰影裡,拍了拍她的臉頰,灌下兩口水:“喂,醒醒。”
唐湖迷茫地睜開眼睛,聲音虛弱而委屈:“你不是不管我嗎?有種把我扔在沙漠裡,讓狼把我吃了……”
“你還能走嗎?”蔣天光單刀直入地提問,不聽她抱怨。
唐湖恨恨扭頭:“不能了!”
“你也太嬌氣了吧……”
“這樣下去什麼時候找到東西?要不季小姐先回去歇著,等找到東西我們通知你。”
唐湖凶巴巴的眼神挨個看過眾人,冷冷笑道:“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安的什麼心思嗎?真要有古麋國的寶藏,你們能好心到給我留著?”
“都彆吵了,先休息十分鐘。”蔣天光從背後的雙肩包裡拿出地圖攤開,“我也需要重新規劃一下路線。”
他是隊伍裡唯一的向導,曾經橫穿過整個沙漠,這次去找古國寶藏還得靠他辨途識路的本事,所以話語權不小。
探險隊的其他人看了唐湖一眼,藏住神情中的鄙夷,圍在向導身邊看地圖。
而在所有人留意不到的地方,唐湖悄悄將水囊傾斜過來,任由珍貴的水滲進沙子裡,又灌進去半袋子沙粒。
“嘶……”
唐湖靜靜地看著水分蒸發,眼底劃過殘酷而暢快的笑意。
撒嬌任性都隻是障眼法,她的目的,是一點點耗儘所有人的生存資源。
……
“卡!”
監控器後,導演木遠抬臂做了個收束的手勢。
唐湖趕緊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呼,沒想到我人生第一次忍不住出戲是因為地上太燙。”
取景地點雖然不在沙漠腹地,但也在塔克拉瑪乾邊緣,這裡是華夏最大沙漠,世界第二大流動性沙漠,地表最高溫可達70℃。
劇組在天剛蒙蒙亮時便出來拍戲,現在雖然是四五月的天氣,但太陽一出來,體感溫度就跟穿著衣服泡熱水澡一樣,在地上扔塊石板都可以直接煎雞蛋。
“姐,來擦擦汗。”助理抽了張濕巾給她。
唐湖擺手拒絕:“不了,擦乾淨以後不能化妝。”
這話說的新鮮,難道化妝不需要把臉弄乾淨嗎?
對《風沙》劇組來說還真不用,為了凸顯角色在沙漠探險的疲累狀態,所有演員連身上的戲服都是穿過不洗的,如果不夠臟,導演還會讓化妝師就地抓把沙子塗在臉上。
然而就是這樣拍出來的效果,才顯得最真實。
比如《權x的遊戲》,幾乎沒有演員能光鮮亮麗的出鏡,盔甲道具全部做舊,而不走心的國產劇裡演員在泥潭滾完一圈,出來以後頭臉還是乾乾淨淨的,哪怕剛打完仗,皮甲上連個刀砍斧劈的痕跡都沒有,象征性的往臉上抹點假血就算完事。
但觀眾想看的不是精致漂亮,而是“真實”。
唐湖來之前就做好了被殘酷大自然瘋狂蹂躪的準備,不過若說甘之如飴也不實際。
幸好這半個月把所有在沙漠的實景鏡頭拍完,剩下的就可以轉布景了,一天天數著日子,也不難熬過去。
劇組要在正午高溫襲來前找個陰涼地紮營,傍晚時再拍場夜戲,今天才算收工。
唐湖終於能歇口氣,臉頰熱得發燙,坐在車裡吹空調還覺得不過癮,用手扇著扇子期待趕緊降溫。
蔣天光打開車門,拍著身上的土鑽進車廂裡:“辛苦了,等一下咱們就開車回最近的綠洲,你趕緊休息一會兒,拍夜戲指不定到幾點呢。”
演技才是一個演員的最佳人設。
經過這幾天的拍攝,連導演都必須承認,楚鶴找她來做女主角是有道理的,本來騎駱駝的那場遠景戲可以用替身,沒想到她直接就真人上陣了,說是之前學過。
“那我先睡了,到地方以後叫我。”唐湖疲憊地點點頭,靠在椅背上閉起眼睛。
《風沙》是部群像劇,每個人都有一段重要劇情,但她今天的戲份比較多,所以起得最早,又在太陽底下折騰半天,已經累得隻想昏過去。
六輛越野車改裝了沙地專用輪胎緩緩開動,幾匹駱駝跟在最後,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停下來。
唐湖還沒睡熟,於是睜開眼睛:“這麼快就到了?”
車廂外傳來猶如嗚咽的幽長聲音,似乎是起了風。
“不是,你看天色。”蔣天光憂心重重的凝視玻璃窗外的景象,“剛開出去沒多久就刮風,現在連太陽都看不見了。”
沙漠的危險不光有狼,光是瞬息萬變的天氣就足夠冒險者喝一壺的,車隊離開取景地後還沒駛上公路,四野便起了大風。
唐湖聞言望去,立刻蹙起眉頭。
不知何時,晴朗的天空昏黃一片,隱隱透著不祥,被吹起的黃沙遮天蔽日,光看天色說是傍晚也不為過。
導演木遠坐在副駕駛位,拿起對講機和其他車上的人聊了幾句,扭過頭:“看來要刮大風,司機都不建議繼續往前開,說是等風停了再說。”
蔣天光將車窗搖下一條小小的縫隙,狂風立刻卷了不少沙子進來,又趕緊將車窗升上去:“早晨出來的時候不是還挺晴的嘛,天氣預報也沒說今天會有大風。”
“天氣預報還有不準的時候,況且這裡的氣候本來就多變,算今天趕上了吧。”木遠放下對講機,通過後視鏡吃力地辨認後麵的車隊,“你不用怕,這還不算大沙暴,不會把我們活埋了的。”
他是個資深驢友,戶外經驗充足,看一眼天色就判斷出不能冒進,但這輛越野車上坐著的都是男人,就唐湖一個女演員。
所以這句話是在安慰誰,再清楚不過。
“木導,我又沒說害怕,你不會是自己怕了又不好意思求安慰,所以拉我出來擋槍吧?”唐湖意味深長地抱著手臂,“反正我累極了在哪兒都能睡,先休息一會兒。”
木遠拍攝作品都以西北風貌為主,是個硬漢派導演,而硬漢,往往跟大男子主義脫不開關係。
然而在飛機上八卦彆人的是他,現在要不是木遠提醒,她都想不起來害怕,所以有意無意就要頂回來一句。
大自然再可怕,能有以前擔心前男友會甩了她所以不斷討好來的可怕嗎?
木遠輕聲讚歎:“夠舉重若輕的。”
笑意未斂,整輛越野車突然被狂風吹得重重抖了一下!
這輛車的後備箱沒載多少貨物,但是能將至少兩噸重的越野車吹動,外麵的風到底有多大?
不過短短數秒的時間,風聲已經變得猛烈而尖銳,天邊仿佛盤旋著一條黃沙組成的蒼龍,張牙舞爪,散發著可怕怒氣。
唐湖感受到震動立刻睜開眼睛,神情凝重許多:“這輛車上沒載什麼貨物,要是風再大一點,估計就能把我們吹走了。”
木遠又看看天色,也是一臉嚴肅地符合:“的確有這種可能,我去後麵的車裡搬點器材回來壓一壓,你就坐在車裡不要動。”
他開始沒把唐湖這種走關係進組的藝人當回事兒,但拋去那層偏見後,倒也不是故意討好才這麼說。
對這種男人而言,如此想法倒不一定是刻意歧視,是發自內心的覺得有些危險的事情不應該讓女性去做。
簡單來說可以,歸納為“女人不能乾這種事,我來乾”,而不是“女人不能乾這種事,嗬嗬,廢物”。
這也是直男和直男癌的通用區分標準。
唐湖卻由衷的為直男的智商感到悲哀:“我也沒想幫忙啊,但是你為什麼不多叫幾個人坐進來呢?”
就她這個體重,在暴風天氣裡離開車也得被吹跑,為什麼要想不開去搬貨物?萬一出事的話就不是幫忙,而是添亂了。
木遠:“……”
臥槽,真是有道理。
他剛才的思維跑偏,所以一時竟然沒想到這點,尷尬地抓起無線電對講機指揮:“咳咳,後麵的車能聽見嗎?我這裡自重有點輕,來兩個人過來坐。還有那幾匹駱駝,比車還貴,必須看住了!”
隨著他的指揮,六輛越野車以極慢的速度開成一個包圍圈,將租來的駱駝圍在中間,靜靜等待這陣沙塵暴過去。
唐湖所在的車裡又坐了兩人,雖然顯得擁擠,不過比剛才穩多了。
窗外狂風呼嘯,兩三米外的地方便已經什麼都看不見了,沙粒無孔不入的從車門的縫隙裡鑽出來,很快積了薄薄一層灰塵。
“閒著也是閒著,我給你們講個故事吧。”
木遠為了挽回自己剛才掉線的智商,輕咳一聲,主動開口打破空氣裡的沉悶。
唐湖正拿了一張濕巾擦拭扶手上積灰的地方,正好有些睡不著,感興趣地抬頭:“木導說吧,也讓我們長長見識。”
劇組是最迷信的地方,開機時都要挑個良辰吉日上香祭祀,免得在拍攝過程中-出現什麼血光之災,僥幸平安地拍完戲份,又得擔心會不會在過審的環境上被卡。
木遠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便開口道:“我還是學生的那會兒去拍一部微電影當畢業作品,拍攝過程還算順利,但每天晚上檢查攝像機,都會發現一幀自己根本沒拍過的場景,場景裡也沒有出現任何人。”
“後來等我拍完,嘗試著把所有的幀數剪在一起,才發現那是一個逐漸上移的第一視角,開始隻是普通人眼睛的高度,最後高得像掉在房梁上,我才知道,那拍得是某個人上吊自殺看見的最後景象。”
這個恐怖故事剛說出來,車廂內悶熱的氣溫登時下降幾度,冷得徹骨。
“木導,我求求你閉嘴吧!”
蔣天光雙手合掌不斷哀求,為了適應角色而特意曬黑的臉都變得慘白。
他老家那邊從小就講究這些,說白了就是資深迷信世家,此刻被導演嚇得寒毛直豎。
“哈哈哈,我開個玩笑而已,彆在意彆在意。”木遠方正的臉上迅速揚起不正經的笑意,又去看唐湖的神色。
唐湖一臉冷漠,拉開防護衣的拉鏈,將裡麵失效的降溫冰貼撕下來:“既然木導說到這個,我也突然想起自己曾經遇到過的一件事。”
車裡的人安靜下來,專注地聽她說話。
“我以前拍戲的時候住過一個很偏僻的酒店,你們都知道吧,有種說法是酒店走廊裡最後一個房間不太吉利,大家都儘量避免入住在最後一間。”
唐湖的聲音不疾不徐,有種空靈感:“但我那時候還不夠出名,所以劇組就給我安排了最後那個沒人要的房間,其實真住進去了也沒什麼,隻是屋子裡有個特彆大的衣櫃,我在裡麵睡的第一晚,便感覺有個人在衣櫃裡拚命掙紮,不斷的喊著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木遠屏息等了半天,“然後呢?”
“嘿嘿嘿……”
唐湖看著他笑了片刻,眼角藏著一抹陰毒的冷光:“我這不是出來了嗎?”
尾音突然拔高,帶著無儘的淒厲和憎恨。
車廂裡的大老爺們瑟瑟發抖。
“木導,你渲染氣氛的能力雖然夠了,但演技還差點火候,營造的驚悚感流於表麵,不夠立體。”她以過來人的經驗傳達教誨。
木遠輸人一籌,沉默片刻後非常誠懇地提醒:“唐湖,我講恐怖故事,是想讓你們害怕,而不是講一個更恐怖的嚇唬我。”
唐湖撩了把頭發:“我從小看恐怖片就不眨眼,你找錯人了,去嚇唬蔣天光吧。”
笑話,她的盜版字典裡就沒有“害怕”這兩個字。
蔣天光默默捂緊耳朵,用行為抗議他們欺負膽小者的可恥行徑。
不過有導演這麼打岔,窗外的沙暴倒不顯得可怕了,這場狂風來得快去得也快,過了半個小時就停下來。
唐湖等風停後打開車窗向下看了看,越野車的大半個車輪都埋在沙子裡,還好情況並不嚴峻,在下麵搭塊板子墊就能開出來。
車隊領著駱駝,慢吞吞的開向紮營地點,總算趕上了晚間的拍攝。
狂風洗禮後的天空格外乾淨,沒有一絲雲彩,天黑後群星璀璨,天際一道如夢似幻的銀河照亮沙丘,而內地入夜後往往燈火輝煌,絕對看不到這麼多星星。
工作人員在旁邊忙忙碌碌的布置片場。
綠洲比沙漠的其他地方環境好一些,空氣中沒那麼乾燥,白天的時候熱得要死要活,一旦太陽下山,又開始凍得讓人打哆嗦,但凍死也比熱死好受多了。
唐湖坐在劇組落腳的營地邊緣,拿著一塊壓縮餅乾慢慢啃,仰頭凝望無垠的星海,突然覺得不拍照發微博真是可惜。
——要麼說傳統文化的流失令人痛心呢,古代人心潮澎湃時能揮毫寫詩,放在現代人身上,就隻會發微博以示激動了。
她從包裡拿出手機拍了兩張,效果雖然不如專業相機,但足夠秒殺內地晚上的星星兩三顆,隻是轉來轉去都沒找到信號,於是作罷。
不過包裡還有一部衛星電話,她看了那塊板磚一樣的手機片刻,開機後輸入PIN碼,想了一會兒不知道該打給誰,於是找上李若川。
衛星電話在空曠的地方使用最好,沒過多久便接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