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第 241 章(1 / 2)

“叮——”

走廊打響尖銳的鈴聲,刺耳且不合時宜。

王校直直愣到鬨鈴結束,蠕動嘴巴緩緩說:“……同學們,下課,散了吧。”

換作往常,女學員們都會三三兩兩去吃午飯,或者聚在他身邊求指點迷津。

然而今天她們的注意力仍然黏住講台上的唐湖,眼神欲言又止,可平時上課說的總是“我有罪”“我要洗心革麵”,於是連罵人都忘了怎麼罵。

這個黑框眼鏡女人乾嘛來的?

乍一聽蠻有道理,但不是把她們也罵進去了?

如果她說的是廢話,那她們學的又是什麼?

王校長顧不上臉麵風度,挺著啤酒肚攆上來,一把揪住唐湖:“你、你剛才胡言亂語什麼屁……什麼厥詞!誰派你來搗亂的?”

唐湖乖乖被他掐住手臂,先前的囂張氣焰驀地消失,像個犯錯的小學生:“老師對不起嘛……”

鬨騰一番,姓王的沒過來揍人都算溫柔,不過她打定主意,被趕出去前得順手扒了老禿瓢子的褲衩,仙風道骨人設一崩,看他怎麼裝逼。

“給我過來!”

王校長拽著她往外走,一路拽到辦公室鬆開,看見AAA呂老師正在悠閒喝茶,氣得七竅生煙:“——你怎麼把這種人放進來的!”

AAA呂老師放下保溫杯:“校長怎麼了?”

“她剛才——剛才——”王校長噎住,指向蓬頭亂麵的唐湖叱罵,“好好一堂課全被你攪和了!沒有道德,目無王法,潑婦!給我出去!”

被強行抓進來的潑婦委屈巴巴:“我想來學習呀,八百多訂金都交了。”

“你是學習的態度嗎?這個學生我不收!”

“對不起王校長,我也是好心辦壞事,你看不管餓態度如何,剛才說的那些道理總沒錯吧,因為來之前認真自學過的呀!……可是餓這個人腦子有點毛病,心裡越想什麼,越說不出好話,有時候就……特彆,特彆難聽你知道嗎?把人全得罪光了,這回也是為了糾正口是心非的毛病才來上課的。”

唐湖抽抽搭搭地挽起左袖,露出蜈蚣疤:“我為了提醒自己不說錯話,狠狠心還把手割了,但割成這樣都沒用,您說怎麼辦呀?”

她上身裹著廉價棉服,眼鏡遮住半張臉,一頭亂發在腦後紮了個低馬尾,同教室裡那些女學員一樣容易拿捏。

“……”

王校長看了看那道扭曲的傷口,沒有搭腔。

仔細想想,這娘們像個瘋子似的,情緒時漲時落,八成不是雙相障礙就是精神分裂,這種腦袋不正常的女人往往容易成為資深學員,每學期開班都跟著上課,哄好了說不定又是一棵搖錢樹。

仿佛呼應他的想法,唐湖立刻摸出錢包,往他手裡狂塞鈔票:“我昨天跟呂老師聊了一晚上,真的想上這個課,連錢都帶上了!”

“哦——這就是你昨天說的學員啊。”王校長故意扭頭望向AAA呂老師,沒著急接錢,“你沒跟她介紹我們學校的師資力量嗎?本地電視台的主持人、著名演員都來當過講師,知名地產集團的經理免費提供教學場所,來的都是有身份有素質的高端人士。”

唐湖塞錢塞得更使勁了。

紅豔豔鈔票摞成厚厚一疊,映出滿眼喜慶,是電子轉賬無法比擬的真實衝擊。

姓王的又不是男菩薩下凡普度眾生,還真敢視錢財如糞土?

王校長聞到錢獨有的那股金屬腥氣,表情一鬆,語氣溫和許多:“我怎麼能要呢。”

“那該怎麼辦啊?”唐湖呆呆鬆手,幾十張百元鈔虛虛捏在指尖,“對了,我老公說有困難找警察,上次找不到家就是警察給我送回來的,我先問問……”

“彆,要是找警察我真不收你了!”

王校長趕緊抓住瘋婆娘的手,免得幾千塊錢掉地上白白添臟:“我也沒不同意,隻要你好好學、好好改正,還是有恢複的機會滴。你看你這會態度比剛才好多了,是個可造之材呀。”

老禿瓢子終於鬆口了。

唐湖如釋重負地抹掉眼淚,藏住一聲冷笑。

——沒錯,這幫人最怕招來警察或媒體。

所謂“德育學校”“國學班”,細究起來根本不是正規辦學,講師授課也沒有任何門檻。

首先,去本地工商局隨便注冊一個微型企業,經營什麼都行——主要為了合法租賃活動場地,不然警局知道組織多人活動該來問話了。

如果辦學的人有場地更好,比如在家裡開班授課,低調撈錢,那麼連注冊企業這步都免了。

然後多接觸些四五十歲沒什麼文化又生活不順的中年人士,如果搭上人脈,跟當地“xx國畫研究會”、“xx文藝協會”之類民間機構合作,或者去老年大學發廣告,更容易招人。

最後正式開班,先讓感興趣的人試聽幾天,辦便宜的初級班,等他們完全相信德育學校的水平,再辦高級班——這種學校根本不劃分學期,而是攢夠人才開課,一階階提升學費,課後作業就是拉來新學員,生源滾滾。

所有的錢轉進校長老師個人賬戶,不以公司名義注冊便不用交稅,課堂上再隨便收幾十幾百塊書本費,小額現金更沒人管。

等這學期的授課班辦完了,有錢還能買幾個廣告——不搞網紅經濟,就在本地的報社上發文章。

互聯網衝擊下,小城市的紙媒都快餓死了,每期報紙印出來就是送給機關單位擦玻璃,掏錢就能請采編寫軟文,“xx德育學校立足傳統弘揚文化”,登報後拿去忽悠更多人,中年學員不愛上網,隻覺得報紙上的肯定靠譜。

招惹警察或者大型媒體可能會有麻煩——但大不了暫時關閉學校,反正開班零成本,又有學員的私人聯係方式,休息幾個月發條招生朋友圈,原地複活,東山再起。

社會暗流下,一套完整的收割流程給你安排得明明白白。

“小呂,你收著學費吧。”

王校長淡淡吩咐,AAA呂老師過來取走現金,一張張數過,正式收下這個學生。

——這些錢最終還是一分不少交回他手上,但他從來不當著學員的麵沾錢。

“謝謝王校長!”

唐湖衝他深深鞠躬,眉目間滿懷敬意。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好玩的事情呢?

重返教室,二十餘名學員散得七七八八,有個上午聽課尤其專注的中年女學員拿了拖把擦地,弄得後排一片水漬。

昨天吃飯遇見的那對母女坐在教室中排,埋頭不知寫些什麼。

唐湖記得,那個女兒名叫帆帆,拎著炸雞盒子逛到帆帆她媽對麵。

兩人麵前端正擺著楷體描紅本,當媽的抄《地藏菩薩本願經》,女兒跟著抄《弟子規》。

“你們不去吃飯啊?”

唐湖大大咧咧騎在椅子上,仿佛那個痛心疾首斥責全班不守婦道的人是彆人。

母女倆齊刷刷抬頭,顯然留有剛才的衝擊性記憶,可架不住她太會套近乎,一來二去聊開,知道帆帆她媽名叫趙麗英,上過半學期課的新學員,周六日才帶女兒來。

唐湖看看她手裡的抄經本:“這是學校發的書麼……噢噢,自己得額外掏錢買啊,花了五十呢?!那你在家抄經多好,自學又不要錢,或者去寺廟祈福,廟裡也不要錢。”

“……”

趙麗英放下筆,臉色很不好看:“這個錢不能省,省下的錢會給你帶來災難。”

其實她最初跟麵前戴黑框眼鏡的女人想法一樣,覺得學校收書本費太貴,可老師說該花的錢得花,抄經也是用在正道上,便沒動過小家子氣的念頭。

“省下的錢可以帶來炸雞。”

唐湖呲牙一笑,打開外賣餐盒:“帆帆吃雞塊嗎?”

帆帆緊緊盯著香噴噴的炸雞盒子,一聲不吭。

趙麗英搶答:“不吃!”

唐湖戴上點餐附送的一次性手套:“你也是修行之人,學佛不要隻學表象。我為湊運費多點一隻炸雞,本來還覺得吃不下,正好看見你倆沒去吃飯,便是我們緣分到了。萬一帆帆下午餓得前胸貼後背,一個字都沒聽進去,你還怪菩薩,菩薩說我把緣分派給你了,自己沒留住啊。”

“……!”

趙麗英有點心動,還是婉拒道:“炸雞不健康。”

“看見外麵這層金黃香酥的脆皮沒有?裹粉可以吸收油裡的有害物質,所以不吃皮沒事。”唐湖拆了隻雞腿撕掉脆皮,遞給小姑娘,“來,嘗嘗。”

帆帆怯怯伸手,捏住雞腿下麵的骨頭:“謝謝阿姨。”

“……叫小湘姐姐。”

“謝謝小湘姐姐。”

“算了,阿姨就阿姨吧。”唐湖扯下另一隻雞腿,“你吃帶皮的還是不帶皮的?”

“哎呀,這多不好意思。”

趙麗英受寵若驚地合上佛經抄本,起先麵對唐湖還一臉秋風掃落葉,收下賄賂後起碼像三月春風。

——成年人早就過了在餐桌上一定能吃到雞腿的年紀,她在家燉雞湯也是把雞腿給女兒一個,給老公一個,自己吃些其他部位。

雖然雞胸雞翅也很好,可總歸差了些什麼。

白羽雞加上亂七八糟的醃料整隻裹粉油炸,不知屬於中美哪個菜係,一口咬下倒是油香充盈鮮嫩微辣,適合餓一上午的人充饑。

w233在腦內抱怨:‘撩中年婦女你還是不是人!’

‘中年就不能撩了嗎?偏見,赤丨裸裸的偏見。’

三人埋頭啃炸雞,趙麗英小聲問:“妹子,我看你也不像壞人,怎麼剛剛說話……昏掉啦?”

唐湖信口胡編:“我老公以前有次跟我吵架還打我,拿平底鍋抽餓滴後腦勺上,當時把餓疼得呀……後來不疼了,落下個控製不好情緒的毛病,我想好好學,可說不出好聽話,呂老師說這是心魔,魘住了。”

w233腦內吐槽:‘宿主,你老公是紅太狼嗎?’

唐湖嗬斥:‘閉嘴,捧哏時間已經過了。’

“哎呀,那多危險,腦袋現在不疼吧?”趙麗英關切地看了看她頭頂,長長歎息,“你那副德行是要改改,不然他打你都白打,咱們女人還是本分點好。”

唐湖:“是是是,對對對。”

課間聊完,兩人已然建立友誼關係,還打聽出不少八卦。

趙麗英前年失業,無所事事在家待了一年多,年初知曉本地有間德育學校,便來上課,失業前在某連鎖漢堡店當服務生,後來漢堡店引入自助點單係統,用不上這麼多員工,讓她這種老大不小的給年輕人騰崗位。

後麵拖地板的學員叫石芳,資曆更深,上過兩期課,從農村搬來城裡,老公常年在外打工,家裡還有個二十歲的女兒,石芳的女兒考上外地大學後再沒回過家,聽說連寒暑假都不跟家裡聯係。

——因為兩人都無法在校長提問“誰生了兒子”時驕傲舉手,所以平日結伴說個話,關係不錯。

而打掃教室廁所,是所有普通班學員輪值的工作。

如果花錢報名“七日修身換骨訓練班”,不用乾活,有義工專門搞衛生——義工是從普通班拉來的學員,她們參加“七日訓練班”不收費,但義工名額有限,報晚就沒了。

……

下午兩點,繼續上課。

王校長仍穿著飄然出塵的白練功服,挪動啤酒肚,進門後簡單介紹:“下午我先不講課啊,我先不講。因為有幸給大家請到了從前的知名演員,薛似雪老師——讓我們聽聽她是怎樣誤入歧途,又通過修習國學得到拯救的。掌聲歡迎薛老師。”

他慢慢說著,餘光戒備唐湖,卻發現她聽得認真,梗在心裡的石頭終於落地。

看來不鬨了。

但鬨騰也不要緊,這個女的報了封閉式培訓課,敢不聽話,讓其他學員收拾或者直接關起來,再鬨就攆走,不怕瘋子繼續折騰。

唐湖坐在最後,貌似專注地望向講台,本體意識沉浸在係統裡,和蘑菇精一起看《五十度灰》,並將幾個經典片段翻過來倒過去欣賞。

教室進來一位新老師。

“學員們好。”

薛似雪走上講台,衝台下深深鞠躬:“……我早就不做演員了,如今隻是一個普通的傳統文化傳遞者。”

“因為女人演戲損陰德呀!”薛似雪陡然拔高聲音,嚇得台下學員集體哆嗦,“你們想想,演戲得乾什麼?濃妝豔抹!把自己打扮成一個輕浮的女人,淫丨邪是非它自己就找上門了!可我那時候不懂呀,還拍過洗澡的戲,你們知道嗎?旁邊好多人看著,我在鏡頭裡露著白花花的背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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