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放話叫人下節課見,隨後立即落荒而逃是嗎?’
‘戰術性撤退不叫逃跑,戰術撤退……女明星的事,能算逃嗎?沒看見我一開口姓王的都想上來比劃兩招,要不是八千多塊有麵子,他早把我轟出去了。’
唐湖漲紅了臉爭辯,係統和宿主之間頓時充滿快活的空氣。
十分鐘前,她一番話將選美模特問到心虛,王校長便摩拳擦掌衝過來,被課堂熊孩子狠狠推開。
唐湖揚長而去。
此刻,教室恐怕已經亂作一團了吧?
w233左右晃動自己的蘑菇蓋子:‘我懂的,女明星跑路嘛,不寒磣。’
‘我隻是……’
唐湖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蘑菇精聊天,聲音漸漸認真:‘隻是在想,我未必不會落到薛似雪那個地步。’
她雖未經曆過天翻地覆的那個時代,可當年事業跌沉,拖垮身體,慌亂間隻想抓住一切可以抓的救命稻草,無論是不是真能救命。
如果今生依舊不順,演什麼砸什麼,會不會和薛似雪一樣在某個古舊大樓裡給學員們表演徒手擰墩布呢?
德育學校有生存土壤,因為校長花言巧語,因為學員腦袋糊塗,但讓她們痛快掏錢最深的誘因,仍是苦難和希望。
——哪怕落得這步境地,仍然有人希望改變命運。
所以不是因為唐湖出門散心恰巧撞見所謂的“德育學校”,而是這種幫人消解痛苦的精神鴉片簡直遍地開花。
‘算了,再探探那個姓王的底細。’
‘接著回去搗亂嗎?’
‘反複用一招他不膩我還膩呢,老禿瓢子在學校裡展現出來的絕對不是真實麵目,得深挖到家底。’
天色昏黑。
唐湖開了個導航步行回酒店,爭取消耗掉中午吃的高熱量炸雞,不知串到哪條小路。
街邊立著一間小小的足療店。
店旁擺個報廢的破燈箱,招牌上寫“阿美足浴理發”,估計把所有錢都花在室內裝潢上了,吸頂燈一照,整個大堂籠罩曖昧撩人的粉紫色。
——正經足療店誰用這個色的燈啊?
什麼家具蒙上一層紫光都色丨情,足療盆色丨情,理發椅色丨情,人更色丨情,整得店裡像個巨型驗鈔機。
驗鈔機裡有兩個妝容略濃的年輕女人,一個蹲下整理吹風機的電線,另一個捧手機哈哈大笑,要朋友跟她一起看。
唐湖放慢腳步,望向門店那邊。
讓她來演這類角色,肯定少不了往輕浮的方向詮釋,但真實世界的小姐卻一點都不輕佻。
準確來說,她們身上什麼氣質都沒有——沒有道德標兵認為的自甘墮落,也沒有悲天聖母認為的生活所迫,什麼都看不出來,連打掃衛生的動作都極普通。
‘喂,喂喂,宿主不會要進去應聘吧,這種事說到底犯法啊!’
‘多慮了,我倒也沒有那麼喜歡體驗生活,就是看看,看看。’唐湖迅速低頭,還拿著那本薄薄的《自愛帶來美好生活》。
她不需要這本書,但感覺足療房裡的她們需要。
不過手裡僅此一本,先留著自己品鑒吧。
片刻之間,w233處理完數據,在她視線旁蕩來蕩去:‘已經調出目標人物資料,宿主有什麼決策?’
‘讓我看看。’
唐湖重新加快步伐,走出這條小路。
——“xx清明傳統文化德育學校”王校長,本名王勝利,與風雅毫不沾邊,所以給自己取了字號,介紹姓名時總說“鄙人姓王,字奉禮”。
公眾號上有篇文章介紹“七日修身換骨訓練營”,說訓練營位於J市某轄縣,由鬆和地產集團提供場地,有個集團的主管經理到場送花,鼓勵學員。
嗯,老禿瓢子說學校場地由人讚助,指的應該是這層關係。
再一深查,送花經理名叫王奮鬥,沒查出分管地產集團哪個部門,八成隻是公司裡的小角色……但他是王勝利的親堂哥。
——如此一來更明晰了,堂哥通關係幫王勝利搞定場地,雙方有利益往來。
“鬆和地產集團”倒沒什麼大新聞,隻知道它是本地的商業地產集團,名聲不像萬達恒太等如雷貫耳,但在當地的基本盤相當穩固。
J市隻有兩家正規商業電影院,一家億達影院坐落於自家的億達廣場;另外一家便是明遠,與當地的連鎖商場合作。
而明遠影院位於本市的分店,恰好開在鬆和集團名下商場。
‘影院……鬆和商城……對了,我給茹總打個電話問問。’唐湖翻了翻通訊錄,找到明遠影城的CEO李茹川,毫不猶豫撥出號碼。
牽扯到影院業務,不該找李若川,該找他堂姐。
兩人第一次見麵是參加戛納電影節,趕上鐵路罷工,多虧堂姐包了私人飛機免於遲到,平時沒什麼私交。
但總覺得,直接找上門說明來意,比通過小李同誌迂回求助更顯誠懇。
電話接通。
“茹——”
麵對明遠集團的實業掌門人,唐湖很狗腿地換了稱呼:“李~總~~,我有點私事想請您幫個人情,可以給我J市這邊影城負責人的聯係方式嗎?”
“J市?”
聽筒傳來李茹川一貫理智清淡的聲音,離遠了些,似乎切出通訊畫麵查資料,半晌才警惕追問:“——你找鬆和集團有事,還是幫人往J市土地局通關係?”
唐湖的心臟咚咚咚咚:“沒有沒有。我正好路過,想請影城員工吃個飯,這不是影視公司也要上市了嘛……”
“說實話。”
“擺桌酒席見個人,絕對不乾彆的,吃完飯立刻散場。求你了,茹總你要不答應我就和小李一起求你。”
不愧是實業掌門人,腦子轉得果然飛速。
唐湖老家跟J市不沾邊,哪怕給明遠影城的工作人員送溫暖,也得去北上廣深或者回老家,所以此番電話一定為影城背後的關係網——想了想,不是跟地方官套近乎,就是衝地產集團去的。
但話說回來,單純請客吃飯又沒什麼後患,反而是個刷好感的機會……難道她想在席間舞劍,刺殺某位沛公?
“……”
李茹川覺得真相應該不會如此血腥,於是直截了當道:“找人湊一桌是吧,知道了。我忙著,回頭見。”
隨後切斷電話。
唐湖立在路邊呆呆舉著手機。
“……她同意還是不同意?”
然而五分鐘後,手機再次響起,有個自稱J市明遠影城經理的男人打來電話。
經理姓沈,聽說她路過J市想請員工客戶吃飯,直接樂了,沒有多想便滿口應承下來,說明天組個飯局,不多耽誤她時間。
——居然這麼快敲定了。
w233的蘑菇杆擰成一個問號:‘宿主確定王勝利或者王奮鬥會來嗎?彆擺了半天酒,人家根本沒到場。’
‘雖然這輩子不用跑什麼人情,但我以前也有幾年天天跑飯局啊。’
唐湖胸有成竹道:‘商家都喜歡去知名度高的地段開實體店,所以商業地產的品牌也是越大越容易發展——反向證明,三四線城市活下來的小型地產行業更有兩把刷子,人脈關係打點得周到,不可能拒絕任何有用的人情往來——所以鬆和集團一定會派代表出席,這是最差的一種情況。’
w233:‘厲害了。然後呢?’
唐湖:‘……然後去買新衣服,我總不能穿自己剪的破毛衣出場吧!’
……
夜晚降臨。
唐湖從快捷酒店退宿,換了家市內消費最高的星級酒店,又穿上白天新買的酒紅長裙,整裝待發。
飯局定在本市生意紅火的生猛海鮮館,店外霓虹璀璨,車流往來,那棟沒有電梯的七層破樓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
唐湖沒讓沈經理派人接送,自己租了輛車早早出發,在餐廳停車場的電梯附近找個視野良好的位置,熄火等待。
陸續有車進場,她趴在方向盤上一直盯梢,極其無聊,又不能移開注意力。
不知過了多久,一輛黑色奧迪A6L開過去,電梯處冒出一個熟悉的中年男禿頭。
正是德育學校的校長王勝利。
禿頭下是一件古典的素灰盤扣對襟衫,王校長憐愛地梳理幾根毛發,明明半個頭頂的土地都鹽堿化了,還不願坦坦蕩蕩當個禿子。
他和一個穿黑西裝的男人並肩往電梯方向走,兩人都是圓頭圓腦的發福體態,看起來倒似親兄弟。
‘……果然來了,王勝利需要名人光環給自己貼金,哪怕我湊飯局隻叫幾個人,他都得想辦法進來混個臉熟。’
唐湖目送兩人進入電梯,又問係統:‘商城裡有竊聽器嗎?’
w233十分不屑:‘彆說竊聽器,我們連追蹤器都不缺,宿主還可使用積分升級[顏值封印眼鏡],屆時配合追蹤使用,右眼鏡片生成地圖,鎖定目標位置,雙11兌換送充氣足球和麻醉針哦。’
‘……你這套東西是從名偵探柯北劇場借的吧!’
唐湖隻兌換了一套[不易察覺的竊聽器],襯衫紐扣大小,握在手裡薄薄一片,調成素灰色貼上衣服,幾近隱形。
又拖延十分鐘,她才慢悠悠下車,前往聚餐地。
生猛海鮮館門口守著一個三十來歲的陌生白淨男人,明明是第一次見麵,說話態度卻異常親近:“……哎呀,終於等到唐小姐啦,你叫我小沈就行——客人都在裡麵呢,今天來人不少,我一發朋友圈說這場是你組的,好多人報名!”
“哪裡,我人生地不熟,還是沈經理有麵子。”
唐湖同他寒暄幾句,一並進去,推開包廂大門。
屋內交談聲驟然一頓。
隻見有個異常豔麗的年輕女人照亮門口,綴珍珠的酒紅天鵝絨長裙包裹全身,外搭暖調白風衣,端正又無端引人遐思。
“哇,歡迎歡迎!”
“真是唐湖?我以為老沈又誆我們呢,天天請客說誰誰誰來,結果來的光他自己。”
“彆讓人家門口守著了,快進來坐呀。”
座位間不斷有人打招呼做介紹——而且屬鬆和地產來客最多,單單他們自己的員工坐滿一桌,另外一桌則是J市明遠影城的負責人和優秀員工,還有幾個作家和書法協會的成員。
文藝界的也跑來蹭飯嗎?!
唐湖有點心疼錢包,看見老禿子王勝利同坐明遠這桌,立刻懂了——處於一個文化圈的人,有露臉機會自然相互提攜。
落座點菜,兩杯酒下肚,氣氛立刻濃烈起來。
唐湖開啟營業模式,手上拿著一杯酒,誰來聊天都能說上兩句,有人要簽名合影更不推辭。
沈經理怕她簽煩了,幫忙招呼四座:“要簽名合影的趕緊,人家好不容易到了,沒吃幾口呢。”
圓桌末端,王勝利躍躍欲試地站起來。
“我我我。”
他排了半天隊,終於擠到唐湖旁邊:“你好,鄙人姓王,字奉禮……咱們能照張相嗎?我看過你演的電影,演滴很好,非常滴好!”
“謝謝。”
唐湖懶洋洋地窩在座位裡一笑,等他拿手機。
兩人一站一坐,合影便要離得近些消除距離差,王勝利毫無架子地彎腰,身上飄逸的對襟衫也垂下來。
衣角落在唐湖手臂旁邊,被她隨手輕輕撥開。
——這是全場宴會兩人唯一一次交談。
拍完合照,王勝利忙不迭翻看相冊裡的新照片,心滿意足地坐回原處,全然沒注意到衣角處多了點東西。
他隻顧著想,不愧是明星,漂亮,真漂亮啊,和平時接觸的灰頭土臉的城市女盲流農村老娘們截然相反。
他夾起最後一隻鮮蒸扇貝,發現親堂哥在另一桌不斷衝這邊使眼色,心領神會地放下筷子,溜出包廂。
唐湖手裡晃著一杯紅酒,餘光見他們離開,趕緊掏出[不易察覺的竊聽器]的配套耳機,貌似不勝酒力地支著腦袋,將耳機掛上左側耳朵。
聽筒嘶嘶兩下,傳出混合飯店大堂環境音的交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