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逢春恰好寫完藥方,無意間側首看了一眼床邊的元央:她披著一頭瀑布似的烏發,一身杏子黃的宮裝,紫色的長裙拖曳在明黃色的地毯上,邊沿綴著的金珠在燈光下熠熠生輝,好似夜間幽幽綻開的花朵,無聲放香。她正依依的伏在榻邊替皇帝擦藥,默然的垂著眼,烏黑的眼睫搭在凝脂一般的肌膚上,好似蝴蝶停歇,當真有幾分嬌花映水、弱柳扶風的姿儀。
如斯美人,確是令人憐惜。隻是,對方到底是後宮妃嬪,周逢春很快便垂下了眼,稍作思索便和一旁等著藥方子的蘇公公道:“這藥有些麻煩,尤其是其中幾味藥引處理起來更需小心,我還是和煎藥之人當麵交代的好。”
蘇公公自是連連稱是,親自領了周逢春往偏殿去。
皇帝昏迷不醒,乾元宮本就戒備森嚴,故而周逢春和蘇公公一去,殿中竟然隻留下元央一人。殿中的蓮瓣式鎏金銅香爐裡的香早已燃儘了又無人再添,餘香冷冷,宛若絲縷,欲斷不斷。重重寢帳之下,唯有皇帝和元央,一臥一坐,竟有幾分纏綿之意。
元央思索了片刻,拉出係統的晴雨表發現那表上的天氣乃是陰天,電光隱於雲間本是要展開卻不知為何靜止了,隻是若隱若現。這樣的場景比單純的暴雨更加壓抑,好似一塊巨石壓在人的心頭,讓人膽戰心驚。
元央對於皇帝的昏迷又信了幾分,她試探似得伸手去擦皇帝的額角,口中輕輕喚道:“陛下”見他依舊昏迷,她呆了半響,忽而長長歎氣,“還是第一次見著陛下這般安靜的躺著。”
這話一說出來,她的心情不覺輕鬆了許多,用手指捏了捏皇帝的鼻翼兩邊,鼓作氣惱的道:“第一回見麵,我替你擋刀,結果隻是咬了你一下,你就把我丟到地上。後來,還讓我一個人呆在蘭漪宮裡,受儘冷落。”
說這話的時候,元央自然全都站在自己的角度,故而,她理所當然的把自己因為腳滑才擋刀的事丟到腦後,更是沒提皇帝摔過她後仍是把她帶回了宮的事。
她默然想了想,想起後麵兩人初次對麵的應答,不覺笑了一聲,頗有些複雜意味:“我那時候怕你怕得緊,還好一直跪著,要不然說不得站也站不住呢。”她念及皇帝冷漠無情之處,不由得恨恨的掐了掐他的雙頰,隻至他那蒼白的麵頰也掐出紅來,她才心虛的停了手,小聲道,“其實,這麼看的話,你長得確實很好,比陸恒都好看”
她喃喃的說了這麼一句,憶及西山午夜夢回的那一瞬的心動,心尖軟了軟,就像是泡在了酸水裡,又酸又軟。她不覺放下手中的布巾,托著腮坐在榻邊細細看著皇帝麵容,忘了言語。
好一會兒,她才狠下心來,伸手從袖中取出了一把匕首——那是當初西山上木子李給她防身的,因為後來給皇帝過了目也就成了合法物品,一直被她隨身帶著。
“你放心,就一刀,很快的。你還昏迷著,不會疼的。”元央緩緩的拔出匕首,好似安慰他又好似安慰自己。她慢慢的把匕首的匕尖抵在皇帝胸口,握著匕首的手一時之間卻使不出力,隻覺得仿佛可以聽見皇帝胸口的心跳聲。
砰,砰,砰砰——似乎和她的心跳也合在了一起。
這一刻,往事曆曆在目,她想起了很多事:其實,皇帝對她未嘗不好。他冷漠又無情,因為出身和經曆的緣故從未信任過任何人,可他對元央卻總是縱容的,那樣有意無意的縱容之中甚至還帶著幾分的寵愛。甚至,他還曾許諾“隻要你不起壞心,朕自是不會殺你”。
元央拿著匕首抵在他的心口就好似拿著匕首抵在自己的心口,隱約可以預見:若是真的刺下去,自己胸口的那顆心亦是要跟著碎了。可是,若是不刺,她就隻能永永遠遠的被困在這個莫名其妙的空間之中,父母的期盼,過往的所有努力,全都要付之流水。那麼,她的前半生、她存在的意義,豈不都成了笑話?
元央鼻尖微酸,眼眶一紅,眼中含著的眼淚終於一滴一滴的落下。她甚至沒有去擦眼淚,隻是垂了頭,喃喃道:“對不起,”淚水不斷滑落,腦中一片空白,她握著匕首的手使了使力,因為不敢去看著慘烈的一幕,她閉了眼睛,低聲哭著道,“其實,我也,我也是喜歡你的”
隻有在這樣的時候,她方才敢這般軟弱的吐出這樣的話語。心動之時亦是心碎之時。
“轟隆——”係統模擬出的心情晴雨表上靜止的閃電忽然極其迅速而明亮在雲間閃過,隨之而來的是轟隆的的雷聲,還有即將落下的暴雨。
元央被這聲響嚇了一跳,握著匕首的手亦是跟著一鬆。她睜開眼,正好對上皇帝那對黑沉沉的眼眸。
冷漠清醒,毫無感情。好似所有的情緒都被寒冰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