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不說話, 淩玉急得不行:“你倒是說呀,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唐晉源又是一陣遲疑:“我其實亦不太清楚, 隻是……晏先生從來不做沒把握之事, 我隻是有這麼一種感覺, 具體是何緣故便不清楚了。”
見淩玉還想繼續問, 他又道:“嫂子,你彆問了,彆說我根本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便是知道,也不能告訴你。我是齊王府的人, 相比朝廷大軍,自然是更希望齊王殿下能獲勝。”
淩玉滿腹疑問一下子又壓了回去, 苦笑地道:“是啊,我險些忘了,你我立場本就不同。”
唐晉源沉默不語。
淩玉歎了口氣,心情突然覺得有幾分沉重。
卻說程紹禟將議和之事悉數交托龐信後,因心中牽掛被齊王挾持而去生死未卜的淩玉, 勉強壓抑著心中慌亂,有條不紊地協助龐信與西戎的議和,待雙方最終簽訂盟約,自此西戎向趙氏皇廷稱臣, 每年納貢。
至於善後之事, 則由龐信及西南郡一帶官府處理。而龐信同樣雷厲風行, 對參與過打家劫舍的民匪一律從重處置, 而這些,程紹禟便沒有再理會。
他正計劃在大軍班師回朝途中,偷偷帶著十餘名親衛兵潛入長洛城,找尋淩玉的下落,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鎮寧侯得知他的打算後大吃一驚:“簡直荒唐!你可知擅離職守是怎樣的大罪?眼看著即將功成名就,封妻蔭子指日可待,在此節骨眼上你卻選擇離開,若是被人告到禦前,你所有的功勞便會化為烏有!”
程紹禟如何不知,若是被人發現,等候著自己的會是什麼下場,可明知淩玉如今有危險,他又如何還能平靜得下來!
“侯爺一番心意,我怕是要辜負了,隻拙荊生死未卜,身為她的夫君,卻不能在她身處危險時及時相救,教她一個弱女子經受如此磨難。假若她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縱是他日能位極人臣,又有何趣味?”
“你若是當真放心不下,我可以命李將軍帶著一隊人馬前去長洛營救,隻你卻要留下來!”鎮寧侯皺眉。
“侯爺的好意紹禟心領了,隻是此番我必是要親自前去,否則此生再難心安。”程紹禟卻堅持著。
鎮寧侯又氣又急,隨後拎起一旁的拐杖便往他身上招呼而去:“你、你這混帳,是想要氣死我不成?”
程紹禟生生地受下他這一棍,哼也不哼一聲。
鎮寧侯一連打了他三下,每一下都用足了力氣,他如今雖是傷勢未愈,武藝也不及當初,但那一身力氣倒還是在的,那一下又一下的悶響,聽得營帳外的兵士都不禁頭疼發麻。
將軍他可又惹惱侯爺了?聽這聲音,侯爺這一回打得可不輕啊!
終於,鎮寧侯喘著粗氣扔掉了拐杖,見他仍是一意孤行,堅持己見,愈發怒了:“走走走,你給我走,算我看錯了,身為一位將領,卻如此目無軍紀,縱是武藝再高,用兵再神又有何用!”
程紹禟強忍著身上的痛楚,緩緩地跪下,‘咚咚咚’地給他磕了幾個響頭,隨即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
所有的布置都已經安排妥當,在他帶著人離開大軍後,軍中諸事也會由副將及鎮寧侯作主,他隻需儘快尋到淩玉的下落,在大軍抵達京城時歸隊。
遠處傳來兵士們的喝彩聲,他望過去,見人群中有兩名小將在比武,圍觀的兵士們呐喊助威之聲不絕於耳,陽光灑在眾人身上,照出那一張張經受戰火,好幾度命懸一線卻依然燦爛的笑顏。
不知不覺間,他也停下了腳步,定定地望著他們。
與西戎的這場戰事,他領著十萬大軍而來,如今卻隻剩下不足七萬人,一將功成萬骨枯,想來便是如此了。
每一份功勞後麵,都是數不清多少將士的英魂。
“將軍!”巡營的兵士看到他,立即上前行禮。
程紹禟朝著他們點頭致意,牽過自己那匹戰馬,往不遠處那茵茵草地而去。
趁著馬匹大飽口腹之機,他行至另一旁清澈的小溪旁,蹲下身子洗了把臉,忽聽身後傳來沉重腳步聲,以及枝葉被碰到後發出的沙沙之聲。
他陡然轉過身去,目光如炬地盯著響聲發出之處,看著從矮叢中一點一點地露出一個身影。
“誰?!”他‘噌’的一下拔出馬鞍旁的長劍,警覺地盯著那個身影,隻當隱於矮叢後的那張熟悉的臉龐露出來時,他大吃一驚,當下便扔掉長劍朝那人急步而去。
“小穆?!”
來人赫然便是小穆!
“大、大哥,可、可總算、總算等到你了。”小穆身上儘是血汙,臉上也有好幾道血跡都已經凝固了的痕跡,隻是一雙眼睛卻充滿了喜悅。
程紹禟連忙扶住他,卻驚覺他身上有多處傷口,每一處傷口都隻是被簡單地處理過,有的血跡已經凝固,有的卻又綻了開來,對外滲著血絲。
他連忙掏出身上的傷藥,一邊熟練地替他處理傷口,一邊問:“你怎會在此處?你不是應該護衛著陛下征討齊王的麼?”
不待小穆回答,他又扶起他道:“我去喚人……”
“不不不,大哥,不要驚動他人!”哪想到話音剛落便被小穆打斷了。
“你身上的傷要讓軍醫好生處理才是,如何能耽擱!”程紹禟氣結,不讚同地瞪他。
“小傷而已,不妨事,隻是,大哥,陛下有難,才真正是不能耽擱!”小穆隨手抹了把臉,急不及待地道。
程紹禟心口一震,臉色陡然大變:“陛下有難?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還有,你既為陛下親衛,如何會孤身一人出現在此處?陛下呢?!”
“陛下身邊有齊王的奸細!”小穆咬牙切齒地回答。
程紹禟聞言動作微頓,快速地替他包紮好傷口,寒著臉道:“你且一一向我道來。”
小穆靠坐在樹蔭下,將當日之事一五一十地向他道來。
“當日兩軍交戰,齊王敗退,陛下親率兵馬追趕,在長洛山中卻迷失了方向,待終於尋到出口時,人馬卻已經失散了,陛下的身邊便隻得緊緊追隨著的親衛軍。”
“哪想到,哪想到那些根本就不是親衛軍!”想到趙贇被信任的下屬背後偷襲時臉上的震驚與憤怒,小穆同樣抑製不住怒火。
“且慢,長洛山地勢雖險,山路亦不易走,可卻不至於到輕易讓人迷失方向的地步!”程紹禟打斷他的話。
“大哥忘了齊王身邊有一位上知天文,下曉地理,又會奇門遁甲五行八卦之術的晏離麼?我本也以為那些不過是傳言,不曾想他果有如此本事!”
程紹禟暗自吃驚,臉色愈發凝重。
若這一切當真是齊王的計策,必然要裡應外合,才能引著陛下往長洛山方向而去。以陛下的性子,這個人必然是得他信任之人。
“如今陛下怎樣了?是生是死?”他也不及細思,連忙追問。
“我不知,待我殺出重圍時,已經不見了陛下的身影。”小穆咬緊牙關,好一會兒才回答。
“不對,這不對勁,朝廷大軍丟了陛下,不可能會毫無聲息!”程紹禟擰著眉頭。
大軍不見了主帥都能引發一陣恐慌,更何況還是一國之君,若是當真發現不見了陛下,絕對不可能還這般平靜。
故而這當中,必然還有些什麼他們不知道的。
“大哥,如今除了你,我誰也不敢相信,經此一回,我分不清到底什麼人可以相信,什麼人不可信,曾經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如今卻倒戈相向,我、我……”小穆隻覺喉嚨堵得厲害,再也說不出話來。
他身上的傷,大多出自曾經那些‘好兄弟’之手,每一刀都像在淩遲著他的心。
“你嫂子也被齊王挾持到了長洛城,生死未卜,我本是打算在大軍班師回朝途中私底下潛進長洛打探,如今陛下有難,我卻是不能再等了。”
“還有,旁人我不敢說,隻鎮寧侯卻是信得過的。”
想要無後顧之憂地離開,必然離不開鎮寧侯的幫助,好在早前他便向鎮寧侯表明了離開的意思,如今又加上陛下一事,鎮寧侯便再無不同意之理。
卻說長洛城中的淩玉,每日憂心仲仲地留意著戰況,隻知道齊王迎戰了三回,三戰皆敗,到第三回再次戰敗而歸時,她站在園子裡那塊圓石上,遠遠地看著他回府,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竟覺得齊王臉上像是帶著笑意。
她納悶地蹙起了眉。
應該是眼花瞧錯了吧?哪有吃了敗仗還能笑得出來的。
隻是心中到底存疑,她還是忍不住暗暗留意著齊王的一舉一動,隻是身份有彆,她能接觸齊王的機會並不多,隻是偶爾會在齊王妃處遇到他。
齊王心情愉悅地回到了書房,迫不及待地請來了晏離,高興地道:“先生果然妙計,如今趙贇落入我們之手,生死全在我一念之間。”
晏離臉上也儘是喜色,捊著胡須滿意地點了點頭,下一刻卻又皺起了眉頭道:“隻是應該如何處置,殿下也得有個章程。”
“不管如何,他如今也是名正言順的一國之君,若是死在殿下手中,殿下難免會背上個弑兄奪位之名,將來縱是登上那九五至尊之位,也未必能堵得住天下人之口。”
齊王臉上的笑容漸漸斂了起來:“先生所言甚是。”
若是背上弑兄罪名,名聲遭損,與如今的趙贇又有何區彆?他想做的是千古明君,而不是德行有汙之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