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桃花事變(2 / 2)

沉璧 方休者 16556 字 5個月前

“楓眠小心!”,許巽從腰中掏出菱形飛鏢,對準劉世勳的手臂。

“唰——”

“咻——”

蘇澹沒能及時躲過,右肩上中箭。

劉世勳的脖頸處滲出紅血,他瞪圓了眼珠,裡麵充滿了疑惑和恐懼。

“少爺!少爺!”,小廝紛紛朝馬車奔去。隻見劉世勳胖大的身軀,霎時倒下,一頭磕在了車轅上。

許巽楞在原地。他沒想要傷人性命,此番該如何是好。

蘇澹一把將短箭拔出,滋出鮮血。他忍痛上馬,跑到許巽身旁,“靈台兄”。

他輕拍許巽的手臂,心中有愧。許兄一向溫雅多智,如今為了救自己,誤殺了劉世勳。

劉氏子亡,定然不會輕易放過他們。蘇家尚好,他不敢輕舉妄動。可許兄不一樣,寒門佃戶,皆若螻蟻。

“靈台兄,我去滅口!”,蘇澹看了他一眼,朝劉氏家奴奔去。隻要自己人守口如瓶,那便是死無對證。

“彆——”,許巽伸手相攔,抓住蘇澹的胳膊,“不能一錯再錯了”。枉殺人命是大惡,顛倒黑白是大罪。他修心儒學,推崇禮法,決不能因一己之私就屠殺他人。

蘇澹堅定地看著他,“靈台兄,你日後是要察舉做官的!你有坦蕩光明的前程!有海內清河的理想!他們——是障礙!”,他扯下許巽的手,眼底升起一絲殺意,“我來殺——”。

劉氏家奴見蘇澹握劍而來,麵麵相覷,接著驚呼逃竄。也顧不得什麼主仆之恩,爭先恐後地逃。

許巽見他紋錦衣袍上沾滿了鮮血,草綠色的衣擺上開滿了紅花,點點斑駁,從袖口流到指間。他的劍披上了紅綢,他的麵容陌生而遙遠。

入夜,明月如珠,高懸於天。叢林間,鴉雀嘶啞,盤旋在屍體上。

翌日,一樵夫往城中賣柴,見粗壯的樹枝攔在路中,樵夫心喜,放下擔子準備揮

刀就砍。隱約間,前方似乎有一輛馬車。樵夫好奇,拿著砍刀往馬車走去。

馬車精致寬大,車旁躺著個衣袍華麗的男人。

“大人?”,樵夫探問。

樵夫探了探男人的鼻息,嚇得往後一縮!緊接著看到地上凝固的血,從男人耳後到手臂,到車輪下,流成一條小河。

樵夫往後退了幾步,不經意間,瞥見遠處橫七豎八的屍體!三步一人,五步三人,十步二人。路邊有一個車夫倒在溝裡,還有一個掛在樹上。

樵夫張大了嘴巴,半天說不出話來。他扔下柴刀往回跑,跑了一截,返回來將柴刀撿起,跑了一截,又回來將柴薪背上,慌慌張張地回了家。

“賣完了?”,樵夫妻子將衣服搭在竹木杆上。見丈夫沒有搭話,背著柴薪進了臥房。

“老駝,你怎麼將柴往床上放!”,樵夫妻子皺眉,手在身上抹了兩下。她察覺出不對勁,往屋裡問,“老駝?怎麼了?”。

樵夫的臉一陣白一陣青,哆嗦著嘴唇,“死人了,死了好多人”。

樵夫妻子冷哼一聲,“這年歲,死人比山裡的蘑菇更常見!”。

“不是流民,是大人”,樵夫盯著妻子,眼睛空洞。

“大人?”,樵夫妻子鄭重地問,“怎麼死的?”

“不知道,像是尋仇滅門,我瞧見死了好多個”,樵夫不似之前那般恐懼,左右看了看,見自己是呆在家中,起伏不安的心終於落到了肚子中。

樵夫妻子連忙關了門,插上門栓,轉身說“最近彆出去了,若有府衙來人詢問,你我就說不知道!”

樵夫麻木地點點頭。

三日後,劉氏次子被殺的消息傳遍了益州。劉氏上告朝廷,要求徹查慘案,血刃凶手。劉氏家主動用了京洛的人脈,上到太尉,下到州縣,一致將緝凶的權柄賦予劉氏,晉中無阻。

溪園內。三月下旬,園內花開蝶飛,池水潺潺。簾幕低垂,玉笛暗飛聲;小亭倚闌,觀玉影舞千劍。

蘇隱在綠亭飲茶,著春衫,月白銀絲上襦,流紫雲錦百花裙。青絲帶係發,橫插一朵白玉簪。她將額角的頭發剪短,剛好遮住青印,攬裙照鏡,一個清麗的女子出現在眼前。

“小姐真美”,角兒讚賞道。

蘇隱微微一笑,品味著這來之不易的讚美。

“小姐,勾玉都在太陽下站了一個時辰了,算了吧?”,角兒小心建議道。要不是三公子給了許多賞錢,她可不願為一個乞丐,不,為一個侍衛說話。

蘇隱起身,見遠處一個身影立在陽光下。午日的盛陽將他的影子縮成一截,尾巴一樣踩在腳下。梅枝橫斜,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不知他是否心生怨恨。

“哼,他以為他是誰,來去自如!”,蘇隱皺眉,“倘若他想要乞丐的自由,自不必舍身入這溪園!”

“小姐,勾玉他或許有…有苦衷呢?”,角兒低聲道。三公子說了,隻要勾玉身體康健,月錢雙倍。

“什麼苦衷可以置本小姐安危於不顧,又讓我被人恥笑!”,蘇隱憤然。

前幾日,她與好友踏春。聽說城外有座桃花山,山裡有老翁釀桃花酒,想來十分愜意,便邀約於山中賞玩。玩耍半晌,待到歸去之際,勾玉卻不見了身影。

蘇隱一行人耐著性子等了片刻,仍不見蹤跡。她派隨從去山中尋找,擔心他迷了路。天氣回暖,山中蛇蟲甚多,可彆出什麼人命。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了,歸來的侍從滿頭大汗,“回稟小姐,山中並無勾玉。”

眼見日落西沉,蘇隱甩袖道,“回去吧!”。他或許是逃走了。

“浮光,你這古怪侍衛哪找的?”

“他該不會逃走了吧?你回去趕緊查看妝奩,可彆是

個手腳不乾淨的人!”

“浮光,不要擔心,我那兒有許多強健的侍衛呢?你要哪個都行!”

蘇隱勉強地笑了笑,拍著肩上的手,“一個侍衛而已。”

夜幕將至,明月緩出,爬到雲層上,散出一層光暈,朦朧,寂靜。

絲絲扶著蘇隱走下馬車,抬眼之際,一個黑影站在匾額下。

蘇隱略帶吃驚,忽而惱怒,瞥了他一眼後徑直入了內院。

宗睨跟在她身後,一言不發。

“勾玉,你去哪了?小姐找了你好久,生怕你被老虎吃了!”,角兒一手叉腰,一手指著他。

見他仍是沉默,角兒跳起腳來,“好沒良心的東西!你害得小姐被眾人恥笑!你愧不愧!”

宗睨麵無表情。

蘇隱在等他說話,說他為何離去,又無故回來。溪園的人,豈能不服她的管束!

絲絲見大家都板著臉,不禁打了一個哆嗦,她偷偷看了小姐一眼,又看向他勾玉,他們好像在置氣,卻又裝得如此平靜。

“勾玉,向小姐賠個不是吧,小姐會原諒你的”,絲絲試探性地說。

蘇隱抬眼看他,她感到詫異。她從勾玉眼中看到了蔑視和不屑。

“罷了,你走吧!”,蘇隱忽然感到一陣害怕,無端的恐懼襲上心頭,她想要逃。蘇隱慌亂地朝門外走去,將自己藏在黑暗中。

“小姐!”,角兒在身後喊道。

劉氏次子被殺。聽說,就是死在城外去往桃花山的路上。勾玉又恰好不知蹤跡,他看到了什麼?

日光刺眼,綠樹被曬得卷起了葉子,池中魚兒探出頭,吐出幾個泡泡。

蘇隱走出綠亭,絲絲趕緊為其撐傘。

“勾玉,你為何叫勾玉?”,蘇隱走到宗睨身前。揚起下巴質問他。

“勾玉,腰間佩飾,乃賤玉”,宗睨麵無表情,可話裡卻暗含憤懣和諷刺。

蘇隱感到一陣快意,嘴角上揚,“對”。

“那你告訴我,為何私自離山,離山後你又做了什麼?”,最終好奇壓倒了泄憤,她走近問。

宗睨看了蘇隱一眼,“如廁”。

蘇隱語塞,見絲絲在偷笑,她不甘心地瞪了一眼宗睨,拂袖離去。她自以為是溪園的主子,那麼主子應該了解下人的全部,包括心裡所想。角兒和絲絲,她是了解的。唯獨這個勾玉,讓她頭疼。

“我是不是太自私了”,蘇隱自語。

“小姐很好呀!”,絲絲回答。

“我欲折花,必問花主,即便無主,也需問花。強取豪奪,有什麼意思!”,蘇隱感到黯然神傷。可花不是人,人不會告訴他所有的事。

“小姐,很多時候其實不用考慮那麼多,想摘就摘了”,絲絲撐傘道。

“就是呀,一朵花而已”,角兒接著說。

蘇隱自問,自己如此謹慎是為什麼?是害怕給蘇家帶來麻煩,還是懷疑下人的忠心?歸根結底,是出於對自己的不信任,不相信誰會喜歡自己,屬於自己,所以拚命地掌控。結果隻能像放紙鳶一樣,將線扯得越緊,紙鳶飛得越高。

“小姐,三公子來了”,角兒提高了聲音。心想財主來了。三公子還欠自己十文錢,外加一匹布呢!

一個高個子的男子大步走來,微卷的頭發垂於前額,黑色的眼珠隨年紀增長逐漸變淡,如琥珀一般。

蘇隱等著他來問候,結果他湊到絲絲身前,笑道,“絲絲越發美了”。

絲絲本能地後退,躲到蘇隱身後。

“有何貴乾?”,蘇隱白了他一眼。

蘇澹笑道,“自是來看望我的好姐姐了!”,他三步並作兩步,掀起衣擺坐在亭子中,搖頭

晃腦地四處張望,瞥見一個人影站在柳樹對麵,享受著盛午的陽光。

“好姐姐,你可真會折騰人”,蘇澹漫不經心地說。他向絲絲招手,示意她來沏茶。

蘇隱不想和他費口舌,單刀直入,“劉家次子的事你知道嗎?”

蘇澹端起茶杯,不料茶水漾了出來,打濕了衣袍。他忽而一笑,“角兒你茶藝不精呀!水這麼燙!”

角兒嘴角一撇,翻了個白眼。

蘇隱沒有理會他,自顧自地說了起來,“劉家次子,蠻橫無理,樹敵眾多,眼下劉家正有傾頹之勢,莫不是仇家作對?”。

蘇澹掏出帕子擦了擦胸口,然後隨手扔在桌子上。

“此法不通,縱觀益州,沒有人敢明目張膽地動劉家,那會是誰呢?”,蘇隱在亭中徘徊。

蘇澹覺得口乾,自顧自地倒了一杯茶,一股腦地喝下肚。

角兒眼睛瞪得大大的,剛才三公子還埋怨她的茶水燙手,怎麼這晌竟不燙嘴了?

“我知道了!”,蘇隱驚喜道。

“什麼!”,蘇澹極力壓製住不安。他與蘇隱一同長大,也最為親近。他這個姐姐雖然麵容不佳,但腦子卻非常好使。先生也曾不吝稱讚,說她靈心善感,莫往極端。

蘇隱一臉神秘,環顧四周,走到蘇澹麵前,俯身說,“是洛中大族”。

蘇澹舒緩了一口氣,裝出一副嚴肅模樣,問“你是如何知道的,這蜀地何來洛中大族?”。

洛中人士漸有南渡之勢,這幾月尤為明顯。街市上,那些身著華服,出行車馬的人常擁簇在河口,乃至於山野中築室造屋。

蘇隱直起腰,自得道,“流民山賊兵,雲錦車馬茶,好巧不巧,湊到了一起。”

蘇澹點點頭。他看著蘇隱,一言不發。

“看什麼?”,蘇隱略帶緊張,她不自覺地摸了摸額角,發現有碎發遮住,這才放下心來。

蘇澹笑了笑,彈走肩上的柳絮,“我就說劉家那小子配不上我姐姐,真是沒錯!”。他站起身來,欲走之際,轉頭說,“蘇浮光,不要總想著抓緊彆人,沒有誰一定屬於誰,相識即緣,還有…彆自卑,你很好”,那個“看”字堵在口中,半天說不出,遂咽了下去。。

蘇隱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心裡泛起了酸楚,一陣感動,一陣自愧,兩者相雜,彙成一身影。她定睛一看,勾玉暈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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